恰与梨花同梦by尤四姐
尤四姐  发于:2024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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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知道紧紧盯住他,怕一个错眼,他就从眼前飞走。药来了,她亲自喂他,他咽不下去,她就一点点地揉动他的喉咙,帮助他吞咽。
左手巾帕,右手勺子,一面喂一面擦。可?他咽下去的药少得可?怜,她忍不住悲泣出声,“大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颜在红着眼上前劝慰,“太医一定能治好陛下的。”
齐王把查出的线索告知她,“大理寺找到了可?疑之人,是李再思府里的护院。朝廷合议后,下令缉捕李再思,一定会?对?阿兄有个交代?的。”
苏月惨笑,“有个交代?……怎么交代?……”
齐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满面愁容地望着她,良久内疚地说:“阿嫂,你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苏月摇了摇头,怪谁都没用,她只知守在权珩身边,平时都是他给她撑腰,现在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大王送颜在回去吧。”她勉强振作了精神道,“时候不早了,想?来她也累了。”
颜在不放心,“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苏月说不用,“这?么多人守着呢,太医也在,你留下无非苦熬,还是回梨园吧。这?几日我顾不上那里了,你同苏云她们?合力,别让园中生什么事端。”
颜在没办法,犹豫再三?,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一迈出前殿,扑面而来的寒流,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清明,有些事身处其中看不明白,一旦退后,好像什么都明晰起来了。
身旁的人亦步亦趋护送她,嗓音难掩乏累,“今日吓着你了,对?不住。”
藏在袖内的手用力紧握,颜在平稳心绪道:“别说这?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今陛下遇险,朝中定是一团乱麻,一切还要仰赖你……我只担心你的身子,你千万要保重,不能连你也病倒了。”
有些事,好像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去捅破,就能相安无事。
齐王暗松了口?气,上前拥住她,温声道:“放心,我自会?保重的。今日原本想?让阿兄为我们?见证,不料遭逢骤变,我忙于?应对?,也顾不上你了。咱们?的婚事,因?这?事略有耽误,但你不用担心,过后还是会?照着计划如常进行的。”说罢低头吻了吻她。“颜在,不论将来是平庸一生,还是重任在肩,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懂么?”
颜在点点头,把脸贴在他颈窝,“二郎,我们定能平平安安到老的,对?么?”
他说是,用力揽了揽她。
这?阵子感情突飞猛进,彼此间的关系已经密不可?分了,她很聪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明白。他看得很透彻,嫉妒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若有机会?,谁不想?成为那个被好友羡慕的人。
牵着她的手,齐王送她到圆璧门上,目光还是依依地,“进去吧,什么都别想?,好生歇一歇。”
颜在道好,走了两步又回首问他:“你呢?是守在宫中,还是回家?”
他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抵是要留在宫里的,以防有变。再者国事要人主?持,就算不在掖庭,也在南宫。”
颜在心里有了底,朝他挥挥手,“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他目送她走远,方才踅身返回乾阳殿。
走进内寝再看,苏月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龙榻前。脚步声也没有令她回头,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皇帝的手,仿佛害怕他凉下来,害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动静。
齐王站了片刻,叹息着退出去了,苏月低头对?榻上的人说:“你想?不想?凑满十枚钱?你还缺几枚,我给你填上好么,只求你快点醒过来。权珩,你不能丢下我,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的时候,忽然把我撇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可?他仍是没有反应,她泄了气,哽咽道:“你醒醒……你不是想?要孩子么,只要你醒过来,我给你生,生几个都成,好么?”
可?惜说了无数诱哄的话,还是没能唤回他。
国用进来规劝,“大娘子,您守了好几个时辰了,歇一歇,进点东西吧。这?里有奴婢,奴婢不错眼珠地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苏月摇头,“我不累,也不饿。”
国用束手无策,哀声道:“怎么能不累不饿呢,您又不是铁打的,您也得缓一缓啊。如今外头乱,大将军给逮起来了,齐王唯恐他的旧部作乱,把整个上都都围住了……”
苏月一听,顿觉意外,“把上都围住了?守军各有驻地,外廓空虚,又该怎么办?”
国用耷拉着眉眼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来齐王自有安排吧。”
可?苏月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同权大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耳濡目染下,对?国家的运转和布兵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时候不令大军严守驻地,反而私自调动,把京城困在网中,这?是要勤王,还是要造反?
可?印象中的齐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苏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他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一心扶植的阿弟,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开始铺路。她只觉心寒,兄弟之情原来不堪一击,帝王家表面金玉,内里像个大筛子,只要有一点孔洞,都心急火燎试图往权力的最核心钻。他人还在呢,怎见得他不能被救回来?齐王这?么做,不怕伤了阿兄的心吗?
她满心凄惶,却对?一切无能为力,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太医了。太医为他诊治时,都会?请她暂时回避,她一个人站在廊子上,看着浓云密布的天顶直发呆。以后的事不敢去想?,现在只剩懊恼,早知道会?这?样,四年前她就该嫁给他。
太医来来往往奔走,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进展,也不敢多问,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两个太医经过,边走边嘀咕:“又吐了一回……”
苏月忙拦住了他们?,“是不是把毒都吐出来,毒性就能缓解了?”
太医为难地摇摇头。“从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五脏六腑该吸附的都吸附完了,现在呕吐,也只是中毒的症状罢了。”
她紧绷的肩背垮下来,人忽然没了力气,无措地靠着抱柱,捂住了脸。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她守在他床前,再抬眼时,才发现窗外已经亮起来了。
齐王来探望,看见阿兄没有任何起色,大哭了一场。外朝还有政务要处置,他又匆匆离开了。太后从太庙回来,因?跪了一夜,人摇摇欲坠,苏月极力劝她去歇着,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安福殿。
又过了会?儿,颜在也来了,拿眼神询问她陛下好些没有,苏月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在犹豫片刻,伸手拽了下她的衣袖,“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苏月“嗯”了声,“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颜在左右看了一圈,确认过了内寝没有外人。这?番话要说出来,天晓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她昨晚想?了一晚上,究竟是该瞒,还是该据实相告。出于?私心,大部分人应当?都会?选择捍卫自己的爱情。你所托付的人,能带你走上光辉的前路,你还有什么可?彷徨。
但她与?苏月的感情不同,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友谊。若把权弈和苏月摆在一起让她选择,她定会?选择苏月,不因?别的,就因?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时,只有苏月不肯放弃。
咬了咬牙,她没有再犹豫,“大理寺说李将军是幕后主?使,我却觉得谋害陛下的,另有其人。”
苏月惊异地回头,“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颜在便将屏风后发生的种种告诉了她,“我起先以为他是有意捉弄大家,让你们?分辨不出来,可?后来渐渐发现,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他离开的那段时间,站班的人全都进舱内听曲了,船舷两掖没有人,他的行踪只有他自己知道。陛下中毒这?件事,我也不敢肯定就是他做下的,但我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能让你蒙在鼓里。”
苏月惊得魂不附体,这?样看来,齐王的嫌疑确实很大。难怪事后的种种行为令人费解,如果他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她可?能永远不会?怀疑他。
只是颜在能把一切告诉她,让她五味杂陈。她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是隐瞒了,对?你只有好处,你想?过么?”
颜在却笑了,“我又不傻,我昨晚翻来覆去都想?透了,他与?我有这?段情,未必不是他事先计划好的。知情者只有我,等风头过去了,他将我灭口?了怎么办?所以我这?是自救,你不必觉得我高?风亮节,我也有私欲。”
苏月知道她是在宽解自己,惨然道:“可?就算咱们?知道了内情,也未必能扳倒他。”
确实太难了,没有直接的证据,皇帝也没有后继者,无论怎么算,江山都会?落进权弈手里。可?她不甘心,难道权珩的冤屈就算了吗?他若是丢了性命,就让他白白地死了吗?
苏月横下了一条心,“他活着一日,我就守他一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不能让人爬到他头上,谋夺他拿命挣来的一切。”
颜在点点头,又有些彷徨,“如果……我是说如果,没能留住陛下,你不怕得罪齐王吗?”
苏月笑了笑,“他要是想?除掉我,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放过我。我如今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和他不对?付,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颜在一向只处置梨园的琐事,并不懂政治上的博弈,对?苏月的决定也唯有好奇,不知道她接下来怎么打算。于?是站在一旁,看她召见了缇骑校尉,命他调动城内缇骑,把守住十二道城门?——
齐王的兵最多只能盘踞在城外,若是入城,就是谋逆重罪。但不能杜绝他会?安排人在城内活动,暗中勾连文臣武将,巩固自己的地位。
接下来又传见司隶校尉,命他参与?大理寺的审问,着重盘查斗曲这?段时间内,膳司所有人员的行踪,连走了几步路都要交代?清楚。
余下的一件大事,想?实行恐怕有困难。权珩岌岌可?危,官员们?大抵都会?考虑自己的官途,要不要为个垂死之人,得罪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新君。
苏月也是没有办法,破釜沉舟试一试吧,写了封书信,让国用亲自送往裴忌府上,请他调遣亲军,将南宫牢牢守住。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初雪那日权珩同她说过,大梁的命脉在南宫,控制住南宫,就能减少□□成的变故。朝中的政要在,那么人心聚拢,皇帝无虞。若是皇帝没有了……改朝换代?也与?她无关了,她能做的都尽力做到,对?得起权珩了。
不过这?些行动都得师出有名?,所以安排妥当?之后去见了太后,跳过了一切有关齐王的疑点,只说是为了稳住朝局。
太后对?儿子是没有偏私的,但凡为大郎好,能安定社?稷,绝不会?有二话。
她只是心疼苏月,哭着说:“好孩子,难为你,才刚订亲,就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
苏月这?时彻底认可?了这?位婆母,伸手抱住她说:“阿娘,若儿有福气,一辈子孝敬您。”
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然而没有太多时间容她多愁善感,她还要继续守着权珩,杜绝任何僭越的可?能发生。
对?于?写给裴忌的信,她心里终归是没底的,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响应。自己结交的武将太少,除了他,实在想?不到别人了。如今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保得南宫的官员忠心不二,就看天意吧。
好在!好在!
一直在外面查探消息的淮州回来禀报,“裴将军的人马已经抵达宫城外了,南宫七道宫门?给围得铁桶一般,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苏月大喜,想?了想?道:“命人仔细安排饮食,就说奉太后之命,请诸位大人这?两日暂留宫中。陛下病势稳定之后,便会?召见宰辅和尚书令的。”
淮州道是,领命承办去了。苏月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回到内寝人都有些恍惚了。摸索着坐回床榻前,伏在床沿上说:“我不知能按住这?些人多久,等他们?回过神来,又会?有怎样的轩然大波。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一颗弹琴奏曲的脑袋,哪有能耐操控朝局。我想?保护你,可?是太难太难了,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不知是不是她看岔了,他的眉心似乎轻蹙了下。
她顿时一惊,忙直起身查看,可?是看了很久,他依旧一派沉寂。她不由失望地跌坐下来,每一刻内心都在经受煎熬。但若问会?不会?犹豫彷徨,并没有。她盼着他能醒转,也相信他一定能醒转。她不想?让他醒来后,面对?的是臣僚倒戈,大权旁落,所以要尽她所能维持住现在的一切。
可?想?而知,裴忌的人马控制住了南宫的通道,这?令齐王十分不满。只是不便表露出来,进入内寝借着探望阿兄,同苏月谈及了这?件事。
“朝中局势复杂,不是大娘子能应对?的。你命裴忌控制住了南宫,等同软禁臣僚。那些人眼下怨声载道,我得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安抚住他们?。”
“那就辛苦大王了。”苏月淡然道:“我也是奉了太后之命,请大王见谅。毕竟我与?大王一心,你为弹压李再思旧部叛乱,我也得防止人心思变。”
齐王看向她,那双眼睛泠泠泛着寒光,苏月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以前确实看错了他。
现在他应当?很记恨她,勉强压下了怒火,忽然又浮起了一点稀薄的笑意,“大娘子离后位仅一步之遥,我明白大娘子心里的委屈。但变故来得太快,令人始料未及,我也如你一样悲痛。阿兄爱重你,我也从未拿你当?外人。我虚长你几岁,只要你愿意,我日后自会?拿你当?阿妹一样……”
苏月截断了他的话,“大王说笑了,我是陛下的未婚妻,你只管认我作阿嫂就是了。”
她丝毫不领情,也没有退让的打算,齐王凝视她良久,最后咬着后槽牙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及到傍晚时分,太后也过来了,三?个人坐下商议外朝事宜。齐王还是那番话,要求裴忌撤兵,缇骑在城内巡视搞得人心惶惶,宫中官员个个如坐针毡,让苏月不要插手朝廷大事。
苏月垂下了眼,坚定道:“陛下还活着,大梁还未改天换日。若陛下大行,其后的一切便不与?我相干了,自然交由大王定夺。”
太后见他们?针锋相对?,两边说的都在理,一时不知如何定夺。恰在这?时,国用惊慌失措跑进来通禀,说陛下不好了。
苏月顿觉重锤击中了脑子,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快步冲进了内寝。

第74章
内寝之中, 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内侍们匆忙打扫,却仍是有沾血的巾帕,落了所有人的眼。
太后顿时大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大郎啊……”
他的枕边有大滩血迹, 没来得及清理。苏月一下子失了力气, 人几?乎崴下去,好在被左右的人搀住了。
勉强定住神, 她推开内侍,跌跌撞撞跑过去问太医, “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们面露难色, 支支吾吾道:“臣等无能。适才陛下口?吐鲜血,臣等翻看陛下后背,背心发黑, 说明钩吻的毒已经穿透脏腑, 扩散至肌理了。臣等用尽了毕生所学, 实在难以清除陛下体内的淤毒。”说着?纷纷跪倒在地,“请太后恕罪。”
太后一口?气上不来, 直挺挺倒了下去,众人一阵慌乱,苏月两头?顾不及, 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齐王安排人把太后抬到了外寝的小榻上, 红着?两眼对?苏月道:“今晚看来凶险得很,且仔细看顾着?吧。等到明日,把宰相和?尚书令等传进乾阳殿, 是好是歹,不能再?继续隐瞒了。”
苏月知道,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她抬起眼看向他,他脸上有悲痛,却无论如何都分辩不清,他究竟是不是打心底里舍不得这位阿兄。
是什么?让他面目全非呢,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打过一场仗。他从未尝过刀□□穿皮肉的滋味,也从不知道箭矢擦着?头?皮而过的恐慌。他什么?都没有付出,他只是等着?阿兄为他遍寻名?医,坐在遮风避雨的屋子里,端起女使为他熬制的汤药。他有什么?道理在尘埃落定后取阿兄而代之,难道果真命该如此,权珩舍身忘死,而权弈坐享其?成吗?
她不想?再?探究了,也不想?过问什么?朝政大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坐回了脚踏上。
齐王见状,略站了会儿,复又退出了后寝。他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拿捏住满朝文武,再?去见一见裴忌,最后还得命人预备大行?皇帝的后事。
苏月守在权珩的床榻前,诱哄的话说过了,威胁的话也说过了,都是无用。如今只有静静地趴伏着?,能与他多相处一时是一时吧。
国用极力劝解着?:“大娘子,太后急倒了,您千万要保重身子。陛下若是有知,定不愿意看见您为他肝肠寸断的。”
苏月苦笑,“不愿意也没用,我早就稀碎,碎成了一团。我现在只想?,下辈子不要再?见到他,他做皇帝也好,做乞丐也罢,都不要来找我了。”
国用愁了眉,“大娘子,陛下听见您的话,该多伤心啊。”
苏月垂眼看看他,“他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他哪里能体会。我都求他了,求他回来,他也不理我。既然如此 ……我也不想?纠缠他了……罢了。”
话虽这样说,眼泪却不住流淌下来,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他也知道。她就是失望极了,怨极了,不知该如何纾解心里的苦闷。太医已经宣布了他的命运,也许今晚是自己?与他相处的最后一晚,回想?起前事,那么?多的可笑与无奈,都像一场梦,他留给她的,不过是无尽的痛苦和?追忆而已。
国用深深叹息,正想?再?安慰她,一个叫善本的内侍快步进来了。他也是御前的人,只不过平时淹没在人堆里不起眼,但此时却带着?司隶校尉的密信,一直送到了苏月手里。
苏月展开看,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陛下用过的那盏甜乳酥酪里,查出了钩吻毒。大理寺严办了所有膳司人员,上层的船舱中演奏曲目时,下层正预备宴后的点心和?甜饮。从酥酪出蒸笼到端上托盘,由专人负责,不假他人之手,呈上御桌前也会经受银针的检验,一切如常才能往御前运送。
然而,就是这运送的过程,出现了一点不寻常。从下层进入上层,须得通过二?十二?级向上的台阶,出口?并不宽大,仅能容一人通过。御前是有规定的,呈敬时必定是陛下在先,臣子在后,送膳的人鱼贯而行?,在出口?处恰好遇见了齐王。
齐王并未立刻让开,偏头?问送的是什么?。
司膳站在两级台阶之下,俯首回禀是甜乳酥酪。
酥酪这种东西,先蒸后冻,凉了才能凝结如豆腐一般。所以这道甜饮不用层层保温,只盖镂空菱花金盖,越有凉风流通,风味越是上佳。
大理寺再三确认过,齐王当时并未走近,相隔至少?有一丈远,且他不会武艺,不可能动手脚。盘问那些送膳的人,也都说不出他有哪里可疑。
苏月翻开了密函的后一页,但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最后狠狠咬住了牙。
其?实她一直希望这件事和?齐王无关,她愿意看他们兄友弟恭,顾念贫寒时相依为命的情义,但却没想?到,终究亲情敌不过皇权的诱惑。
合上信件,她垂首在桌旁坐了下来,如今面临着?巨大的考验,究竟是该把一切抖露出来,还是该装作不知情,让真相消失在重重迷雾里。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权珩的病情不乐观,太医说也许就在今晚,自己?若是懂得审时度势,为家人考虑,就该当做没有接到过这封信,忽略那日发生的种种。可是权珩怎么?办?她的大郎怎么办?出生入死多年,最后换来这样的结果,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最信任的阿弟手上,他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如此大的冤屈!
一旁的国用见她魂不守舍,捏着?心唤了声大娘子,“您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苏月摇了摇头?,眼里黯淡的光逐渐重燃,撑着?桌角站起身问:“裴忌的人马还在吗?齐王走了多时,想?必已经同?他晓以利害了。”
国用很振奋,说在,“奴婢问过万里,他说南宫外仍有金吾卫驻守,并无退却的迹象。太后没有下令,裴将军定会坚守到最后,大娘子放心。”
苏月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案上的更漏。已经子时了,天一亮,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举步重新回到床榻前,仔细看着?他,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复又抬手抚抚他的脸,轻声道:“大郎,我不会让你蒙冤的,放心。”
可喜的是,后半夜没有发生她最害怕的事,但齐王已经等不及了,辰时前后把臣僚都召集进了乾阳殿。
他们在前殿窃窃私议,苏月从后殿走出来,众人立刻怔怔望向她,她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官员身上,哂笑道:“礼赞官都来了……”
只等皇帝一咽气,就昭告天下吗?
臣僚们脸上神情晦暗,宰相问:“大娘子,圣驾怎么?样了?”
苏月没有回答,只是偏头?吩咐淮州:“去把太后搀出来。”
已然要请太后出面了,必定是有变啊,众人在一片凄惶中望向前后殿之间的通道,等着?太后接见众臣,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然而太后不会对?还有一口?气在的儿子,说出任何一句不利的话。面对?众人,铁青着?脸问:“陛下无恙,你们不在衙门?务政,都跑到乾阳殿来做什么??难道还要卧病在床的陛下,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成?”
众人觑了觑齐王,陛下的病情,他都已经据实告知了,昨晚病危,剩下的只是延捱时间而已。
齐王过去搀扶母亲,轻声道:“还是早作打算……”
苏月接过了他的话头?,“依大王之见,应当作什么?打算?”
齐王面色不豫,对?于这个屡屡与他唱反调的人,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了。
这时众人却见苏月在太后面前跪了下来,拱手道:“陛下若有闪失,料臣也不能活命。臣求太后保全臣的家人,如此臣心里有话,才敢如实说出来。”
太后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发懵,忙伸手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如何还牵扯上了家人?”
苏月坚定地望住太后,“求太后答应臣。”
太后点头?不迭,“自然自然。”
她这才转身又向众臣拱手,“也请诸位大人,为我作个见证。”
众臣忙振袖,肃容还了一礼。
朝殿外看,殿外的官道上走来两个人,是大理寺卿与司隶校尉。苏月舒了口?气,娓娓对?众人道:“陛下遭人毒害,我命司隶校尉协助大理寺查案,大理寺审问了档头?和?司膳,却一无所获。人人都是遵着?御前的规矩行?事,且从制作到查验,每一道步骤都有三人在场,膳司中的人绝无机会下手。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运送的过程中出了纰漏,但再?三盘问司膳,都说一切如常……”她说着?,目光调转向了权弈,“唯一的意外,是中途遇见了齐王。”
这番话,引得所有人都望向齐王,连太后也大惑不解。
而齐王给出的解释很合理,“我离席如厕,恰巧遇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陛下遭逢大难,我知道辜娘子悲痛,但不能因此就胡乱猜忌,质疑我与陛下的兄弟之情。”
苏月说对?,“如厕不奇怪,但大王记错了时间,并非是离席。那个时候甲板上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大王此时应当正和?朱娘子坐在屏风后奏曲,而你,却出现在了下层通往上层的必经通道上。”
众臣这回连议论都没有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掖手而立,等着?接下来,更多的内幕被发掘。
齐王呢,自然是气愤的,眉眼间布满了严霜。因为从未想?到这样一个无用的女郎,居然揪住了这件事不肯罢休。
“奏曲有先后,我奏的是前曲,朱娘子奏后曲时,我暂且离开,难道这便成为辜娘子将矛头?直指向我的证据了吗?”
臣僚们也在思忖这个问题,两边都有理,苏月接下来的话,一下拨开了迷雾,“如果两段曲子,都是出自朱娘子之手呢?”
众人哗然,似乎真相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齐王恨声问:“这是辜娘子的猜测,还是朱娘子的证供?”
这场撕扯注定要两败俱伤,能不提及颜在,就让她在这件事里隐身吧,于是苏月一口?咬定,“大王的记性不太好,你们奏完落座,我就曾质疑过你们的指法过于相像。那时陛下还为你打圆场,说你们以乐定情,必有共通之处。且大王已经预备迎娶朱娘子了,她的证供,并不重要。”
齐王失笑,“也就是说,一切全是你的臆想??下毒总得有机会,你们大可审问司膳,我可曾接近过她们。”
这就轮到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登场了,大理寺卿道:“回禀太后,臣仔细盘查过,大王确实不曾与司膳有过任何接触。”
太后此时脑子一团乱麻,长子不省人事,幼子又被质疑,她木木地站着?,早就没了主张。
接下来司隶校尉打开了随身的匣子,取出一撮头?发和?一块木板,放在了面前的小案上。
众人不解,探身过去查看,齐王脚下没动,眼神微闪了闪。
司隶校尉条理清晰地向众人解释,“头?发和?木板上,都查验出了残余的钩吻。诸位大人定然想?不通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但只要卑职一说出处,诸位便明白了。头?发,是司膳的头?发,木板,是通道上方的顶板……”边说边向众人展示,“这木板表面有一层极淡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若翻转过来,诸位便一目了然了。”
众人忙跟随他的指引查看,才发现这块板子上有个细小的孔洞,板子的反面凿出了一道筷子粗细的凹槽,凹槽内还残存着?淡褐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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