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见她眼睛清亮,竟无一丝勉强,才松口气,道:“他竟要你做这样的承诺,这小子。”
“姑姑。”殷莳按住沈夫人的手,“若不是因着冯氏,我如何能来京城与姑姑作伴。”
“积善积不善,因也。余庆余殃,果矣。”
“冯氏身经坎坷,于她自是悲事,却成全了我一桩好姻缘。我从未忘记。她予我善因,我自当予她善果。”
沈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是呢。”
她不知殷莳已经知道了之前冯洛仪为她做鞋的事,还想当时将冯洛仪的僭越打回去的确是对的。
如今跻云已经有妻,冯洛仪也有归宿。
妻在妻位,妾自然该安于妾位才是。
一时欣慰于自己挑了个好儿媳。一时又觉得侄女过于敦厚,让她心里觉得过不去。
殷莳道:“这便告诉跻云好消息吧。”
沈夫人想想道:“我来与他说。”
安排婢女:“去跟门子上说一声,跻云回来了就让他过来见我。”
殷莳又道:“姑姑,这本该是我操心的事,只我年轻,我自己都还没经历过,怕出纰漏。冯氏那边,您看看派哪位妈妈过去照看一下呢?”
殷莳其实也很矛盾。
本心里她不想生。
实际上,真正懂得生育风险的人都决不想在古代生孩子。别看有的女人一辈子生十几胎,可同时还有许多男人一辈子要续弦三四次——那些前妻都死了。
风险太高了。
可冯洛仪也才十七岁而已。还那么瘦。
现在这么高的风险由她承担了。
殷莳其实心里是有害怕的。
可这时代没有人觉得你瘦了或者身体不好了就可以不生孩子的。
尤其是妾,男人纳妾甚至典妾,打得名义就是“开枝散叶”。
也没有妾不想生孩子。若妾没有孩子,说不定就要被主家另行处理了,比如卖掉,比如送人,好一点的是嫁掉,会失去不愁吃穿的生活。
但少有人家会把有孩子的妾再赠人的。因为多少要给孩子留体面。只要这妾不犯错,哪怕生的是女孩,通常也就能一辈子留在主家了。
是人生的一份保障。
这也是殷实没有去阻止冯洛仪怀孕的一个主要原因。
因为她若真的这么做了,不会被任何人理解。
只会徒作恶人。
沈缇通常都比沈大人先到家。
一回来就听说沈夫人找他,立刻便去了,见到沈夫人问:“母亲,何事?”
沈夫人看着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明明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怎么一眨眼就要当爹了,时间留都留不住。
一时心中百般感慨。
告诉沈缇:“冯氏或许有孕了。”
沈缇顿住,许久,“哦”了一声。
没什么意外的不是吗?
母亲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他如今其实就只冯洛仪一个女人。自然冯洛仪迟早会怀上他的孩子。
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这浓浓的遗憾。
或许其实是知道的吧,因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冯洛仪,而是另外一张面孔。
他问:“莳娘知道了吗?”
“自然。”沈夫人道,“她先知道,来告诉我的。”
“只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我说或许。薛大夫说六月中会再来看看。若真有了,那时候差不多能确定了。”
沈缇点头:“嗯。”
“唉。”沈夫人道,“虽说也是喜事,可这要是莳娘该有多好。”
沈缇抬起眼,许久,道:“会有的。”
沈夫人埋怨儿子:“你也是,成日里往冯氏那里跑,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算秦妈妈没有特意去探听,多少也知道沈缇在冯洛仪那里歇的比在殷莳那里歇的要勤。
无怪乎是冯氏先有孕。
沈缇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因为本来就是事实。
而且,殷莳不肯和他圆房,这事要是让沈夫人知道,殷莳的一切都要倾覆了。
这个锅只能他背。
心甘情愿。
只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
一路都在想,待会见到殷莳,她会说什么。
等到了璟荣院,发现几个贴身大婢女们脸上都没什么笑。尤其葵儿蒲儿。英儿还小,可能还不懂,或者没人告诉她。
绿烟和荷心没有不高兴但肯定也不会高兴,毕竟是璟荣院的人。
唯有殷莳,见到他就笑:“回来了。”
唯有她,眼睛里是真的有笑意的。
待他换好了衣服,婢女退下,他坐到了榻上,她说:“已经知道了吧?”
紧跟着,果然说出了他猜的那句话——
“小冯生的孩子,都记在我名下。”她说,“这样,你的孩子,都是嫡出了。”
一点都不意外,当初便是这样约定的。
那时候,哪想得到后来呢。虽然不过就是一年之前而已。
其实他和殷莳成亲也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可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不在时间长短。
东林寺里,殷家表姐冷笑着戳穿了他的虚伪。
碧空旭阳下,清极艳极。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期待着她做他的妻子了。
只是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花了时间。
沈缇端起茶盏:“不是还不能确定吗?”
殷莳道:“便这次不是,以后也会有。反正你的孩子,都会是嫡出。”
但那只是记名而已,其实别人都会知道他们的生母是妾。
真正的嫡出该是……
沈缇看了殷莳一眼,说:“再说吧。”
什么叫作“再说吧”。
很好理解——看看未来会不会有真的嫡子再说。
殷莳清晰地理解了了沈缇话里的意思。
她只能保持微笑,给他添茶。
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呢。
她难道不明白,他在给她留退路吗。
沈缇知道,以殷莳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但她有不能告知他的奇怪的坚持。
沈缇道:“母亲特特提醒我,冯氏现在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身子,安全起见,叫我不要往她那边去。”
殷莳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忍住了,微微侧头去喝茶。
“你想说什么?”沈缇怎能看不出来。
“没有。”殷莳不承认。
沈缇挑眉,不说话,等着她。
殷莳只能放下杯子:“你去那边,就不能只睡觉吗?”
沈缇轻轻叹气:“莳娘,你有些认知,实在奇怪。”
睡觉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地方睡,为什么要跑去妾室的房里去睡。
谁去妾室房中是只睡觉的。
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认知。
而所谓“自己的地方”其实就是正妻的院子,在这里特指璟荣院。
璟荣院并不是殷莳一个人的,而是沈缇和殷莳共有的。
殷莳闭了闭眼:“是,你说的对,是我想偏了。”
这种时代很多女人生孩子一生生一串,一个原因是不节育,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娱乐太少,点灯又费油,很多人真的把床笫事当成常规娱乐项目了。
沈缇道:“你知道,我有时候是歇在书房里的。你不是都知道的吗?”
璟荣院的人向长川问询沈缇宿在哪里,长川会如实相告。但长川是沈缇的人,他被问了,当然会告诉沈缇。
沈缇一直知道殷莳在监控着这件事。殷莳也知道沈缇肯定知道。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提。这实没什么好提的,是这种大宅门里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我的意思是,小冯现在虽然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有身子了,但我们就当她有了来说。”殷莳道,“她才十七岁,心性又那样,若真是有了,你实在该去多陪陪她,叫她安心的。”
但沈夫人的认知却是,妾一旦怀孕了,就该远离男主人,以免男主人管不住自己,伤了胎儿。
沈夫人的认知里,妾室就是这两个作用,一是给男主人睡,一是给男主人生孩子。
纵然冯洛仪和沈缇有那样的前缘,沈夫人也不觉得沈缇应该多花时间去陪伴冯洛仪。
因为她已经是妾了。
就像婆婆不会跟儿子的妾室来往,夫婿也不该在怀孕的妾室身上花时间。妾室怀孕了,把她交给正妻就行了,若出了岔子,唯正妻是问即可。
殷莳忽然怀念起怀溪的殷家了。
她在殷家躲了十年,虽然这些封建糟粕其实殷家也全都有,但她在殷家是女儿,是孩子,借着这个身份躲在小院里,全都躲过去了。
莳花弄草,不操心衣食,多么轻松而美好的十年啊。
就那么一晃就过去了。
“你说的也对。”沈缇说。
他其实本心里不是特别想和冯洛仪在一起。
现在冯洛仪安分了,似乎真的静下心来老老实实做一个妾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相处变得更无趣起来。
有种相对无言的沉闷。
有一次他想让冯洛仪弹琴给她听。她却说:“弹不了了,一碰就痛,按了不了弦,尤其是滑音。”
她说的是手指上的伤。
沈缇看着那伤明明好了。
可她这样说了,他也不会再强迫她非弹不可。
“那我隔三差五去看看她吧。只是就不在她那里歇了。”沈缇说,“我只要在她就得伺候我,放松不了。”
这里说的伺候并不是床上的事了,而是他只要在,冯洛仪就不可能像殷莳这样自在。
殷莳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对,你隔三差五去看看她。等下个月若确定了,给她买些礼物,多关心她。”
她说:“这样有助于安胎。”
沈缇看了她一眼。
她完全不介意冯洛仪生孩子,甚至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沈缇心中一动。
“莳娘。”沈缇问,“你不愿意圆房,是怕生孩子吗?”
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想到的只是原因之一。
沈缇之所以能猜到,还是因为时下的时俗中,一些出身好的女子在生出了一两个嫡子后,会想办法不继续生了。
也不是只有殷莳一个人才知道生孩子风险大,大家其实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穷人家女子没办法,只能一个接一个地生。
但是出身好的女子还是会想办法的。
毕竟自己的命金贵。不值当为了给男人生孩子把自己给生没了。
通常的方法就是转嫁风险,把生育的风险转移给低阶级的女性。
简单讲就是给男人纳妾提通房。
在这种交换之下,婆婆才会同意她不继续生,男人才可能同意物理避孕。羊肠衣、鱼鳔之类的用起来。
因为汤药避孕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通常只给妾室用,体面人家不会给正妻用。
男人不会愿意在妾室那里牺牲自己的快感,否则纳妾是为了什么。要牺牲什么的话,自然是让妾室牺牲健康。
沈缇虽然还没亲历过,但是社会上层的风气是这样的。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年轻的女子在第一胎第二胎的时候就没了。
因为太年轻了。
殷莳太久没回答,沈缇更加认为自己是猜对了。
虽然他觉得殷莳这么做未免有些因噎废食,但以殷莳的倔强,在这件事里只能是他让步。
沈缇指尖在榻几上轻叩几下,停住:“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也有办法不让你受孕。你懂的吧?”
寻常女孩子可能不懂。但殷莳,沈缇打赌她一定懂。
都怪三郎。
殷莳差不多能猜到他所想。
她笑了。
“最好的能使我不受孕的方式,就是现在的方式。”她说,“另外,你猜的不对。”
她的眼神告诉了他:别自作聪明。
沈缇覆住她放在榻几上的手:“那你告诉,到底是为什么。”
老生常谈了。
殷莳横了他一眼,唤道:“绿烟。”
绿烟应声进来:“少夫人?”
绿烟进来了,沈缇也没有放开手。绿烟是他的贴身婢女,他还怕她看是怎地。
殷莳问:“这个事还没有跟小冯说,是你去说,还是我叫绿烟去说?”
有时候问你选甲还是选乙,有些脑子简单听话不会听音儿的人会真的以为这是让他选。
实际上这种问题通常都是预设答案。
看似让你选,其实是告诉你有一个选项是不可以的,你只能选另一个。
沈缇当然听得懂,只能道:“我去。”
殷莳脸色好了点。
一直以来,她对冯洛仪的宽容度这么高,除了因为这桩婚姻是因她而得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冯洛仪只有十七岁。
太小了。
对殷莳来说,真的太小了。
现在,十七岁的冯洛仪可能怀孕了。
殷莳无力去阻止这件事,但冯洛仪加持了怀孕状态,殷莳是受不了沈缇再冷淡对她的。
哪怕他把冯洛仪宠得不知分寸冒犯正室,殷莳也没关系。因为这本来就是她不在乎的。
但是对十七岁的孕妇漠然待之,这却殷莳见不得的。
时代价值观的差异。
看沈缇还有点人性,她嘱咐他:“你跟小冯说清楚。”
她一根根立起手指:
“第一,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以有孕来行事。”
“第二,要想安胎,好吃好睡。注意,让她吃好不是让她暴食,饮食要适度。”
“第三,不要做蹦跳之类的剧烈运动,但也不能成天歪在榻上不动。最好每天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她怎么这么严肃呢。很霸道。
沈缇想,一定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她很看重这个孩子。
她又把自己当姐姐了。
在这一刻他甚至考虑了,如果是男孩的话,要不要抱给殷莳来养。
但男孩子最多在身边养到六七岁,就该迁出去了,不知道意义大不大。女孩的话,就可以一直养在身边陪着她……
不不,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竟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当然还是自己生的好。
“记住了。”他点头。
“对了。”殷莳说,“之前罚她抄写的《心经》,不管抄没抄完,都不用再抄了。”
“好。”
冯洛仪没想到今天沈缇会这么早来。
他上次这么早来是做什么呢,是告诉她要安分地做妾,是告诉她他不会再容忍她冒犯他的妻子。
是告诉她,沈家已经收容了她,别不知足。
冯洛仪要起身相迎,沈缇已经大步过来,按住了她肩膀:“没事,坐吧。”
冯洛仪诧异,小心翼翼地坐下。
照香给上了茶。
沈缇道:“今天薛大夫来过了是吧。”
冯洛仪简单地只答:“是。”
沈缇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薛大夫说你现在的脉象太浅,一时看不出来。要到下个月再来号号脉,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孕了。”
冯洛仪呆了一会儿,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我,我有孩子了?”
沈缇道:“还不能确认。但少夫人说,不能确认就以确认来算,她让我嘱咐你几句。”
他便把殷莳让她传达的,都传达给冯洛仪了。最后:“若没抄完,也不用再抄了。”
冯洛仪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殷莳让他来嘱咐。
那如果少夫人没有让他来呢?
“嗯,记住了。”她说,“《心经》已经抄完了,我原想着三十那日拿过去给少夫人的。”
沈缇注意到冯洛仪说话语速比从前慢,反应也比从前慢。
他问:“怎地好像没精神?”
冯洛仪道:“最近白日里常困,许是喝那药喝的,也可能是春困。薛大夫已经与我说叫我停药了。”
但那药之前喝效果也并不好,沈缇有几次起夜都发现她醒着。
近来他来的都晚,来了便歇了,才没发现她的异样。
沈缇看着她。
十七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清冷无依的少女变成了温温婉婉的妇人。
眉间有一丝睡不醒的娇困。
沈缇忽然意识到,冯洛仪可能真的有孕了。
他自然对孕妇是一无所知的,但冯洛仪的模样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应该是有了。
这一刻“她怀了我的孩子”这件事忽然实质化、具象化起来。
在这一刻之前,冯洛仪的有孕都还只是个概念。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了。
原来他,真的要当爹了。
奇异的感觉在沈缇心底涌动。
冯洛仪反倒还似有一丝迷茫,对事情没有实质感。
沈缇的心柔软起来。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
冯洛仪柔顺地把手给他。
人跟着过去,坐进了他的怀里。
沈缇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腹,细细感知。
神奇,女子小腹如此平坦,竟能孕育生命。
冯洛仪小声问:“真的有了吗?”
沈缇道:“便这次没有,以后也会有的。”
以眼前的情况,殷莳的死犟,注定了冯洛仪会比她先有孕。
沈缇轻叹,道:“都会有的。”
又想起殷莳必定十分惧怕生孩子。她那么心性强硬的人都怕的。
他轻轻拍冯洛仪的背:“别怕。”
他有多久没对她说过“别怕”了。
冯洛仪眼睛湿润了,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藏了起来。
沈缇却说:“我今天在这边陪你。”
冯洛仪抬起头:“啊……”
“只是陪你。”沈缇说,“不做什么。”’
冯洛仪才轻轻点头:“嗯。”
待晚上洗漱完,沈缇道:“早点歇了。”
冯洛仪道:“好。你先歇,我就来。”
冯洛仪举着灯,拉开槅扇门去了次间里。
月梢和照香正在整理沈缇明日要穿的官服,见她出来,都低声喊了一声:“姨娘?”
当一个女子有孕不能侍候夫君的时候,她该怎么做呢?
冯洛仪举着灯,细细看她们二人。
先看照香。
照香相貌实在普通。
再看月梢。
月梢略好些,算是清秀,也有限。
冯洛仪凝视二人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没事。”
她转身进去了。
留下照香和月梢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二人当然不知道,命运在刚才或许差一点点就能改变了。
当然也可能冯洛仪根本没有左右沈缇的能力。沈缇若看不上,一口回绝了也很可能。
总之,后宅这些女人的命运,又有谁是真的握在自己手里的。
沈大人回来了。
沈夫人晚上与他讲了这个事:“还不确定。最快也得下个月才能摸出来。”
沈大人也很高兴:“总算是有一个有信儿的了。
正感慨自己竟也要当祖父了,忽然觉得妻子很安静:“怎了?”
沈夫人悠悠叹口气:“要是莳娘就好了,总觉得委屈莳娘了。”
自小殷氏嫁进来,沈大人知道妻子对这侄女是越来越满意,越来越喜欢了。所以难免愧疚。
他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当初我们两个一起决定的嘛。”
说的便是不给冯洛仪避孕的事。这不是沈夫人一个人的决定。
像这种大事,必然得是沈大人拍板。
沈家子嗣如此单薄,还避什么避。
他家又没有爵位继承,无非就是分家产。通常嫡子占大头。但沈家已经是两代人单传了,资产一直累积没有被分薄过,足够分。
至于前程,当然要靠自己读书。科举正道才不会因为你是嫡是庶给你分一甲二甲。
“这样吧。”沈大人决定,“不是尚未确定?先别声张。若真是有孕,等生下来看看,若是男孩……”
“我便再给莳娘添一百亩上等田给她。行了吧。”
沈夫人这才舒了口气:“好。”
月梢唤了一声,才将冯洛仪唤回神。
姨娘怎么回事,翰林走了,她又睡了一觉,发了一早上的呆。
冯洛仪哦了一声,道:“你把照香叫进来。”
月梢便去叫了,两个人一起在冯洛仪跟前。
冯洛仪才把昨天沈缇跟她说的告诉了她的婢女们。
作为和她利益绑定的婢女,照香和月梢当然都是又惊又喜。
月梢脑子里倒是一闪而过昨晚冯洛仪举着灯审视她们二人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略遗憾。
但翰林那个人自己便生得俊美过人,又眼高于顶,一妻一妾皆是美人,平日里看也不看她们一眼,想想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照香倒是连想都没想过。照香就想多攒点钱,嫁个体面小厮。
冯洛仪把沈缇的叮嘱也说了。
月梢说:“是呢,姨娘就是吃太少了。尤其是早饭,怎能不吃呢。”
冯洛仪脾胃虚弱,早起什么都不想吃。
她想到昨天沈缇说“少夫人让我来说”,这其实是小殷氏对她的嘱咐。但她自己不出面,她让沈缇来。
“那我喝点粥吧。”她说。
“这才是。“照香忙去取。
月梢也说她:“为着孩子,再怎么吃不下也得硬吃。”
冯洛仪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点头:“嗯。”
她掌心按在小腹。
可是她对不起这孩子,他出生便是庶子。
三十这日,冯洛仪再次来到了璟荣院,把她抄的《心经》交给了殷莳。
殷莳道:“我不是叫翰林告诉你了吗,不必再抄了。”
冯洛仪道:“本已经抄完了,不敢来打扰少夫人,才等到今天的。”
她又道:“慢慢抄,并不累。”
而且会让人心里很静。
她抬头看了一眼殷莳。
殷莳道:“你有话就说。”
冯洛仪道:“想请一尊菩萨。”
人的内心软弱或空虚的时候,宗教或许能成为一种支撑。
殷莳一口答应了:“好。
“要注意的事,翰林嘱咐你了吗?”
“嘱咐了。”
“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咱们万事小心,就按着已经确定了来。我已经同夫人说了,我年轻没经验,也不会照顾孕妇,请夫人安排个稳妥的人给你。你别着急,夫人定会安排好的。”
“好。”
殷莳收了冯洛仪抄的经,看着她:“我要把这个送到夫人那里……”
她还是想再给冯洛仪一次机会。
冯洛仪福身:“那不耽误少夫人,妾告退了。”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殷莳点点头:“去吧。”
殷莳过去给沈夫人请安,把冯洛仪抄的经文也带过去了:“冯氏有心了,想给祖父、祖母供上。”
沈夫人看看,那字迹娟秀,正是当年她喜欢的。叹道:“她是孝顺的,那便供上吧。”
殷莳又道:“她有心礼佛,想请一尊菩萨。我也不知道京城这里该上哪里去请。”
沈夫人告诉她:“大仁寺,明昭寺,都可以。”
又告诉她:“这事让梨香去做,她跑外头事的。”
殷莳去看秦妈妈,秦妈妈掩口笑:“老方。”
殷莳失笑。
秦月季,王迎春,方梨香,沈夫人的三个陪嫁丫头,如今都体面。
主事,厨房,采买,都在沈夫人的手里。
现在厨房已经交给了殷莳。
“该裁秋衣了。”沈夫人道,“今年就换你来了。”
沈夫人预计用半年时间,把府里的事一项项都交给殷莳。她就等着抱孙了。
这等日子,是女人们都向往的归宿。
沈夫人又道:“冯氏那里,也不必找旁人了,就让月季时时去看着就行。”
月季就是秦妈妈,派她去,这是真的非常重视了。
殷莳道:“妈妈过去,也别太大张旗鼓了。她心思本来就重,睡得不好,怕她压力太大想得多了,又该睡不好了,不利于安胎。”
秦妈妈说:“是,唉,姨娘……”
她摇头。
“谁经历那样,都会这样,换作是我,怕要成日哭的。”殷莳说,“她安安静静地,也不与旁人添麻烦,已经是极好的。”
沈夫人和秦妈妈都不知道殷莳已经知道了送鞋那个事。
她们俩闻言眼神都有点飘。
待殷莳回去了,秦妈妈说:“少夫人还是太厚道。”
沈夫人:“当时看她就是个敦厚的孩子,果不其然。唉。”
又想到沈大人的承诺,心里宽慰了点。
六月初一,王保贵来了,带来了好消息:“有二十亩良田出售。”
“是平陌兄弟一直盯着呢,一有消息,立刻与我说了,我赶紧来跟少夫人说一声。”
“平陌兄弟十分上心的。”
“劳累他了。你也辛苦。”殷莳道。
谈下来的价格是二百二十五两,殷莳让葵儿拿银子给王保贵。又另拿了两个荷包:“给你和平陌的车马茶水钱,帮我多谢他。”
做人不能太贪心,不是长久之道。王保贵只拿了一个:“我这是分内事。我给平陌。”
殷莳笑应了。
方妈妈做事也利落,很快求来一尊白瓷观音,又置办了配套的香案佛龛,求来了几卷佛经。
因为这个,殷莳还想起来特意让绿烟去提醒了冯洛仪:“若要礼佛,多读读经,但尽量不要在像前闻太多烟。”
这提醒来得及时,因为冯洛仪这两天已经隐隐有胸闷恶心之感。
遂道:“替我谢过少夫人。”
她年纪轻轻就开始礼佛,安静读经,无事的时候便抄写经文。
照香都忍不住跟月梢叹息:“活似个老人家。”
月梢嗐了一声:“那能怎么着,连个串门的地方都没有。”
旁人家的妾室们还能互相串门,打个叶子牌什么的。沈家女眷太少了,就三个,两个是主子。妾只冯洛仪一个,真个连个串门闲磕牙的对象都没有。
转眼天气就热起来了。
殷莳已经穿上了葛布夏衫,真的轻薄舒爽。
沈夫人道:“穿出去,给她们看。”
为什么呢。因为殷莳的朋友都是年轻一辈。若也穿了葛布,定是长辈赐下的。殷莳这个却是沈缇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