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缇。”殷莳试探地问,“你和冯氏是不是……昨天不顺利?”
“我是说,那个,嗯,床笫之事。”
小年轻刚开荤怎么可能不食髓知味。哪有昨天圆房今天就冷落人家的?
殷莳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小处男第一次表现不佳,有心理阴影了,自卑了,他逃避了!
第55章
经过了前几天的姐弟融洽相处,沈缇开荤之后忽然对她有了性别意识这件事,殷莳不是没发现。
但这不重要。
就他们俩,年貌相当,都长得好看,他要是一直对她没有性别意识那才不对劲呢。
有才是正常的,说明他是一个性取向没问题的健康少年。
相比起来,他可能初破不顺利这件事才让殷莳担忧。
这封建社会,古人们应该也不会敞开了谈这种事。尤其沈缇这种骨子里就很骄傲的小年轻,要是在这方面遇到挫折,肯定羞于对别人启齿吧。
要是落下什么心理阴影,以后影响一辈子性福可糟糕了。
殷莳身为一个姐姐,可真是操碎了心了。翻来覆去煎鱼似的。
想想终究她是来自不一样时空的人,又年长,做不到对年轻弟弟的困境视而不见,所以终于还是开口了。
这么一个雷劈似的问题,聪慧迅敏如沈缇都沉默了。
帐子里寂静了片刻,沈缇才缓缓问:“姐姐此问是何意?”
他撑着床褥,也坐起来了。
两个人在昏暗中面对面。
眼睛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清轮廓。
少年的脸微侧,能看到颧骨到下巴的线条。
殷莳“咳”了一声,道:“就是我跟丫头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她们说你因为冯氏和科考的事,姑姑姑父没有给你安排通房。”
“然后跻云你,人品高洁,我信得过你,你肯定不会去青楼瓦舍那种不干净的地方的。”
“我就猜,昨天之前,你应该是童男子。是不是?”
【人品高洁。】
【信得过。】
捧得人挺舒服的,让沈缇的情绪缓和了一下。他问:“然后呢?”
虽然语气语调还是一贯的不紧不慢,但其实殷莳能听出其中的隐藏的戒备。
确实,这个事……对男的来说有点敏感,跟自尊绑定得太紧了。
“我就当你认了哈。”殷莳正色说,“其实,童男初次,一般都不太行,容易精元早泄。但这都是正常的。多试几次,或者你可以在试之前先自行解决一次,降低敏感度,就不会那么快了。你不必过于在意这个。”
沈缇又沉默了许久,反问:“我为何要在意?”
这次轮到殷莳沉默了。
但都说到这儿了……
殷莳移开视线:“你和冯氏昨天才圆房,今天你就冷落她。我以为是你昨晚不顺利,所以今天怯了……”
“你以为错了。”沈缇道。
他一腿立屈,一腿横屈,手臂搭在立着的膝盖上。隐隐约约的,殷莳能看到这个轮廓。
轮廓看不出年纪,只能看出是男人。
“我误会了?”殷莳抠抠脸,“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冯氏那里了?像你们这样,不正该是蜜里调油分不开的时候吗?”
沈缇的轮廓好像仰起了头,是她又说错了吗?
沈缇无语地看着帐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这表姐,真能胡思乱想。
“那为什么呢?”她还追问。
沈缇地低回头看她。
房中有暗灯,虽暗也有光。她面朝外,他看她就比她看他背光更清晰些,能看到五官形状。
谈这种事,她毫不羞涩扭捏,甚至有点严肃。有长姐教导幼弟的架势。
沈缇就更无语了。
但这个事,本来他就想和她说说的,烘头发那时候被她打断了。
“妾有宠即可,妻无威不立。”他说。
“……”殷莳摸不着头脑,小心地,“意思是……?
“终究姐姐才是我的正妻。”沈缇说,“我和姐姐才新婚,若便沉迷妾室房中,家中仆人、族中亲戚,难免有趋炎附势、碎嘴无德之人,或捧高踩低,或嘲笑挖苦。姐姐以后要做后宅主母,若无威信,难以立足。”
殷莳压根就没想做主母。她只想当米虫。她想着把沈夫人和沈缇都哄好了,继续过轻松好日子呢。
也因此,她脑回路跟沈缇就这么岔了。原来他考虑的是这些,她一脑子黄色废料。
也不能全怪她。天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年轻男孩子一柱擎天,龙精猛虎,衣襟松开,胸膛半露。实在是很难不想到这些。
哪知道他纳妾之喜,与恋人初次之欢的时候,脑子里居然想的是府里族中,是主母威严,是如何御下呢。
这回轮到沈缇给殷莳弄沉默了。
殷莳刚想开口,沈缇打断她,道:“还有洛娘,她冒犯了姐姐,这是她的错,我代她向姐姐道个歉。今天不去她那里,也是因为她做的不对,该罚。”
殷莳沉默的更久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冯洛仪僭越,管她叫“姐姐”这件事。
当时,他倏地转头看她。她虽然没转头,但余光看到了。
“但你不会纠正她,是吧。”她一语道破,“你用不留宿来惩罚她。可我猜,你甚至不会告诉她为什么。”
沈缇轻轻道:“是。”
他就知道殷莳是个明白人。她怎么会不懂呢,她那时毫无愠色,恰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洛娘小小年纪在京城淑媛中便有才名,颇受追捧。京城官宦人家订亲早,母亲下手快,早早求娶,才为我订下了她。”
“谁知人生倾覆,她如今沦落贱籍,只能与我为妾。唤姐姐为‘姐姐’,应是心中承受不了这落差,还依然觉得自己仍是官宦家闺秀。”
“你不忍心戳破。”殷莳笑了,“所以买金镯子让我开心,让我别跟她计较。是这意思吗?”
沈缇舒了口气:“我就知道姐姐是明白的。多谢姐姐大度。”
“小事而已。”殷莳说,“你只要持续给我买金镯子我就可以一直大度。”
大家各取所需——冯洛仪获取精神慰藉,她增加私房财产。
不不,沈缇虽然花钱了,但他也获得了他想要的妻妾和睦,后宅安宁。
所以,三赢!
但是沈缇并没有笑。
他依然很严肃,道:“姐姐既嫁给了我,不管我们圆不圆房,都是夫妻一体。我的即是姐姐的,洛娘那边我会单独给她。你们两个人,我都不会亏待。这些银钱上的事,姐姐不必担心。”
殷莳道:“好。”
这个话题,殷莳觉得可以结束了,她甚至想重新躺下了。
但沈缇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他还有话要问。
“姐姐原是误会了,我的床笫之事,姐姐不必劳心。”他缓缓道,“我倒是想知道,姐姐是闺阁女子,不出二门,不见外男,是如何懂得这么多的?”
殷莳撩起眼皮。
屋子里有暗灯,微光透帐。
但他背着光,完全看不清面孔,只于黑暗中勾勒了一个轮廓。
手臂搭在立起的膝盖上。
有种压迫感扑面而来。
不仅是来自面前质询她的年轻男人,更是来自时代,来自这时空的整个社会。
但殷莳敢于开启这个话题,便是早有准备。
“我读过《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你没读过吗?”她含笑反问,“我还读过《黄帝内经》,这个你肯定读过的。里面都写了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黑暗中听见沈缇抽气的声音。
他有些恼怒地问:“你怎么能读那种东西!谁给你的!”
殷莳嗤地一笑:“这一听就知道你也读过了。你能读我为什么不能读。那种事,本就是男女两个人一起的,凭什么男的就该什么都懂,女子就要一无所知。”
“我读的书其实不少,但很杂,没有什么正经学问。”殷莳说,“所以我常说我是个没什么学问的人,你让我作诗我不行的,我顶多联个句子,玩个飞花令,多了就不行了。”
在这里,狭义的学问指的就是四书五经。扩展一下,诗词书画。要按这个论,殷莳都止于皮毛,确实没什么“学问”。
“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
“恰好相反,我懂的还挺多的。有些可能是你认为我不该懂的。”她说,“你最好能习惯。”
她迎着光,虽微弱,但那光还是落在了她眼睛里。
沈缇在黑暗中,能看到她莹莹的眸子,竟有些逼人。
殷莳这个女子,在娘家给自己打造了敦厚老实友爱孝顺的面具,在沈家不过才几日,就立起了温婉明媚端庄恭谨的形象。
这些沈缇都知道。在怀溪的时候,他打听过,成亲后,他也留意过。
但实际上,也只有沈缇才知道,这位表姐有多锐利。
一年前在东林寺,她一眼识破他,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的虚伪和幼稚。那种灵魂的惊悚和皮肤的刺痛感,沈缇至今都不能忘。
殷莳这个人,绝不是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模样。
那嘴角噙着的笑,哪有什么温婉明媚,明明是冷艳。
与她白日里的样子,绝然不同。
或许,沈缇想,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么表姐,”沈缇抬眸,沉声问,“可还是处子吗?”
作者有话说:
注:现实中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唐代白行简(白居易弟弟)所著。文中仅借用名称。
时代局限性,它就这么扑面而来了。
殷莳注视着沈缇黑色背光的轮廓。她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孔,但可以想象,沈缇此时的神情和目光,一定是很冷峻的。
因为她对男女之事懂得太多了,他开始质疑起她的贞洁来了。
即便他们是协议婚姻,她也得保持贞洁。
他可以不跟她圆房,但她不可以不贞洁。
协议婚姻的妻子也不能是不贞洁的女子。
殷莳在黑暗中跟沈缇的黑影对峙。
她忽然动了,欠身上前伸出手去。先摸到的是沈缇的肩膀,滑到腋下,拉扯他的衣带。
沈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把你的衣服给我。”殷莳说,“别想歪了,我只要你的衣服。”
沈缇松开了手,没有反抗,配合着殷莳脱下了中衣给她。
这个过程时间虽短,帐子虽暗,可他们离得那么近,呼吸可问。她的碎发拂到了他的脸颊。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此刻这个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沈缇的身体绷着。
幸好她拿到了他的中衣就退后了。
黑暗中,隐约看到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有衣物的悉索声,沈缇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忙转过头去。
他听到了她忍痛的抽气声。
“给你。”
随着她的话音,一件衣服带着风声撞在了他的胸口上,甚至打到了他的下颌。
沈缇侧头避了一下。
等摸索到那件衣服拿在手里,殷莳已经重新系好了衣裳,爬行着从沈缇身边下了床。
因为太黑行动又仓促,还撞了沈缇的肩膀。
沈缇看着她趿着鞋子,撩开帐子走出床,很快,她举着暗灯回来了。
因为怕灯光会惊动次间上夜的婢女,她回到床里放下帐子才掀开了灯罩。暗灯变明灯,帐子里一下清晰明亮了起来。
殷莳说:“你看看吧。”
沈缇低头看去。
手中那件中衣展开,有一块新鲜的血渍。
“喏。”殷莳伸出手去,“看仔细点。”
她把她的手伸到他面前给他看,手心手背都给他看。再换手擎灯,把另一只手也给他检查。
没有伤口。她的指尖虽然有些血污,但没有任何伤口。她没有作弊。
不像他们新婚当晚,小刀割破指尖弄假。
他的中衣上沾的,是她的处子血。
她当着他的面为自己验了贞。
“可以了吧?”她问。
沈缇抬起眼。
她擎着灯,光打在她脸上。头发蓬乱,衣襟也松。
但很美。
沈缇有一瞬的口干舌燥。
他喉头动了动,压下躁动,声音喑哑:“是我多心了,姐姐勿怪。”
薄肌男孩。不知道平日里做什么运动,腹肌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还是有的。
青春年少,赤着半身,面孔英俊,虽然努力克制着,但眼睛和声音里都有欲念。
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个清澈少年,能心平气和地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今天他就变了。
果然人开过荤,就会不一样。
殷莳看着他笑了一笑,罩上灯罩,转身走出拔步床。
她那一笑是什么意思呢?
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沈缇竟然从一个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压力——不是来自身份、地位和年龄,而是来自一种洞穿一切的知悉。
让人狼狈。
沈缇抿了抿唇,也趿上鞋子下了床。
殷莳把灯放回桌子上,转身折返,和他擦肩。
沈缇闪身让她,没有再撞上。
他的目光追着她的下颌线。但她没有看他,径直回到床上去了。
殷莳回到了被窝里躺下,听着帐子外面有一些声音。他好像开了柜子。
过了一会儿沈缇也回床上了,躺下。
殷莳没有看,但知道他换上了新的中衣。
“那件你明天处理掉。”她说,“你处理东西比我方便。”
内宅里,丫鬟成群。你便是叫她们退下,也只是退到次间里听唤。在内宅里实在太难避开丫鬟们的耳目了。
所以才要培养心腹,当需要的时候,让信任的人参与,才能避开那些不信任的人,保住秘密。
但和沈缇做假夫妻这件事,殷莳是连葵儿都瞒住了的。
这事影响太大,最好是能瞒就瞒。
沈缇“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生气了?”
殷莳有些慵懒,道:“没有。”
这件事,验她的贞这件事,他之前年纪小,一时想不到,但殷莳一直都知道,迟早会发生的。
只是她以为得等个一年或者两年。她还是低估了古人的成熟程度。
他破了童子身,一夜间便从少年成了男人。
殷莳突然理解了那些,忽然发现家里可爱的乖儿子竟背着家长抽烟说脏话的妈妈的失落了。
真的竟然会失落呢。
“姐姐在笑什么?”沈缇忽然问。
什么,她竟然真的笑出来了吗?
殷莳说了实话:“笑你。”
沈缇侧过头去看她。微光下,只能看到她侧脸的轮廓。鼻梁秀丽,唇尖美好。
“说说。”他转回头,也仰面朝上,看着黑乎乎的帐顶。
和她一样。
“我以为你这样的菁英读书人会跟那些庸人不一样的。”殷莳说,“你知道有些男人,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吆五喝六,动辄打骂妻子。”
沈缇说:“我不会打你,任何时候都不会。”
“但你和他们一样狭隘,理所当然地就给女子下了定义。”
“附属品,弱者,或者无知没有见识。”
“因为我是女子,你就天然觉得很多东西我不会懂甚至不该懂。我懂了,你便觉得可疑。”
“国朝最顶尖的读书人竟也这般狭隘,可笑。”
沈缇道:“不使女子看这些,是为了不让你们移了性情。男子在外面打拼,承担着安家立业的义务。女子在内宅守贞,肩负着守护血脉的责任。”
黑暗中殷莳好像又笑了。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血脉都守护不住,要靠规训女子来完成。说明他无能。”
“无能的男人,为什么要在人间留下无能者的血脉呢?是为了将这无能延续下去代代相传吗?”
“要知道,山林里的狮子靠搏杀守住血脉。它们不仅会咬死别的雄师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中过于弱小的也不放过。没有一只雄狮是靠把雌狮关在洞里来守护血脉的。”
沈缇觉得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不属于闺阁的残酷。
但在人世间,他既不是庸人也不是弱者,他是最顶尖的那一群。
譬如同为进士,旁的人要经过考试才能成为庶吉士,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合格毕业后才能拿到仕途最佳的起点——成为翰林。
而沈缇,是一步就迈过去的人。
他稍稍咀嚼她的话,竟表示赞同:“你说的有道理。”
殷莳侧过身去面冲他,道:“还是小看你了。到底是探花。我收回刚才的话。”
沈缇侧头看了她一眼,虽看不清什么,但能感受到他的认同使她的情绪好起来了。
“不生气了?”他问。
殷莳说:“本来也没生气。谁跟你一般计较。”
不计较就行。
沈缇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看到《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
纵他同意她可以懂一些,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那个真的过分了!
床铺震动,很显然殷莳又在笑。
“是三郎。”她说,“三郎和五房的大郎,他们两个不知道我在假山下纳凉。这两个傻子在假山上鬼鬼祟祟地,要用东西交换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傻子手一滑,这东西从假山缝里掉下来,正在我跟前。”
“我一看那名字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他们两个着急着慌地绕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跑了。”
“应该是看到我背影了,但不知道我是谁,家里那么多女孩子呢。那几天,这两个傻子看哪个姐姐妹妹都眼神发虚。”
殷莳又笑:“他们猜来猜去,还去问了你三姐姐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搞得三娘莫名其妙。但就是猜不到我身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沈缇猜,殷莳就自己解答了:“因为我呀,是姐妹里出了名的老实端肃之人,打死他们两个,也想不到是我。”
舅子们如此不谨慎,这种级别的东西竟然让姐妹看到,沈缇无语死了。
“你若是老实……”他哂道,后面话不用说了,大家心照不宣。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我莫非……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姐姐真面目的人?”
殷莳的眸光闪动。
“是。”她承认,翻身趴下埋起半张脸,眸子幽幽,“我和你是一条战线上的同袍,我到底是什么样子,不会瞒你。”
也是因为瞒不过。
同床共枕,人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伪装,太累了。
实际上,有一个能了解她真面目还肯和她站在同一侧的人存在,会让人轻松很多。
所以殷莳向沈缇袒露了这么多。
“沈缇。”她没有叫他的字,叫了他的名,“我会遵守约定,照顾好冯洛仪。请你也遵守约定。”
他该遵守的约定是什么呢?
——她照顾好冯洛仪,他照顾好她的后半生。
这没有办法,但凡这世界没有大门、二门之分,她也能照顾好自己。但男人们用一道垂花门把女人们挡在了里面,有很多事,必须得有男人出头扛起来。
“沈缇。”她轻轻地说,“我离开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以后,你是我最亲的亲人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想和他做真夫妻是吗?
沈缇面孔朝上,望着黑漆漆的帐顶,答应了她:“好。”
他知道她的面孔冲着他,她正在看着她。
他不敢侧过头或者侧过身去。那样的话,两个人太近了。
他还记得刚才那一瞬口干舌燥的感觉。
君子不欺暗室,此正是暗室。
他当初和她击掌为誓,给出了承诺,就该兑现誓言。
沈缇闭眼眼睛:“睡吧。”
“嗯。”殷莳也翻身躺好。
但过了片刻,她又开口了。
“冯洛仪那孩子,”她说,“她身经大变,心里一定是有创伤的。这种创伤要很缓慢,真的被人爱着呵护着才有可能治愈。你对她耐心些。”
沈缇应道:“好。”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准备入睡。
但殷莳没有闭上眼睛,她望着帐顶。
今天早上,冯洛仪给她敬茶,她本来是准备了几句安慰勉励的话要跟她说的。
最后为什么没说呢。
因为那小姑娘抬起头,那双眸子深处,幽幽的……都是怨啊。
过了许久,沈缇问:“你怎么还不闭眼?”
你偷看我干什么。殷莳闭上眼:“闭了。”
“睡吧。”
“嗯。”
同一个夜晚,东路跨院里的冯洛仪等来的却是失望:“他不来了?”
他怎么就不来了呢?昨夜,明明……她还记得他在她耳边温柔说的话,为她拭去眼泪,将她拥在怀里。
一次又一次,两个人像是要融为一体。
怎地今晚,他就不来了?
“我问了,长川也不晓得。”照香把一个匣子放在榻几上,“但说翰林买了东西给姨娘。姨娘看看。”
“姨娘”这个称呼今天一天听了好些次了,但直到了天黑,依然没有听习惯。
每次入耳,都有一种难言的不适感。
如果沦落到别的什么人家,给别的什么人做妾为婢,可能也就认了,不会了。可偏偏这里是沈家,那个人是她曾经的未婚夫。
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她的,都归了别人。
每听到一次旁人称呼她“姨娘”,便生生剜一次心。
照香把匣子推到冯洛仪面前:“姨娘快看看,是什么?”
冯洛仪依言打开了匣子,解开里层包裹的绸缎,入眼的是一只白玉镯。雕作双股绞缠,纤秀雅致,莹润美丽。
十分适合她。
照香赞叹,扶起她的手腕,帮她戴上。纤细又白皙的手腕配上皎洁白玉镯,相应生辉,灯光下实在好看。
照香趁机软语道:“你瞧,他虽过不来,可心里有你呢。只是翰林也才新婚,若就夜夜都在你这里,怕是大人、夫人要责备翰林的。”
别挂那脸了,谁天天的想看一脸怨相。
冯洛仪抚摸着新镯子,想着昨夜的温情。今早分开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有留恋的是不是?是吧。
但听到照香的话,又失落:“好久没有见到过夫人了。”
沈夫人以前多么喜欢她啊。
她曾经陪着母亲和沈夫人一同去寺庙里,她写的诗沈夫人那么喜欢,看她的目光里都带着喜爱。
后来沈夫人看她的目光里也是带着怜悯和不忍的。但后来她就不出现了。有事,都是秦妈妈出面传达。
如今,她做了沈缇的妾室,再没有资格往沈夫人跟前去了。虽然大家同住在一座宅邸里,但可能几年都见不到沈夫人一面。
大宅门,便是如此。
你知道每个人都在那里,但隔着一重重的墙。身份越高,墙越少。身份越低,墙越多。
照香拽出手帕给冯洛仪拭泪:“可别再哭了。倒是敷也敷不下去,不好看。”
昨天冯洛仪上午哭,照香用凉水投了帕子给她敷眼睛,又用白煮蛋滚眼睛,折腾一下午,到了晚间才保住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没让沈缇过来看到一对哭肿的眼泡。
“我说点扎心的话,姨娘听了别生气。”照香说,“今日咱们都见过少夫人了。果真如姨娘猜的,生得是极美的。”
“又那么爱笑。姨娘想想,换了你是男人,你是愿意亲近那个爱笑的,还是愿意来见这个爱哭的?”
“一回两回或许还行,次数多了,翰林没耐心了,可怎么办?”
的确是很扎心的话。
冯洛仪早就猜到沈缇将要娶的女子一定会美貌,但真见到还心凉了一下。
小殷氏纤秾合度,明艳清丽,实在是个美人。
更重要的是,她眉眼舒展,笑靥明媚,一看就是在极舒心的环境中长大的。叫人看了喜欢。
当然了,谁不喜欢眼睛常有笑意的人呢。
冯洛仪其实这两年都不太爱照镜子。
那眉间的愁云惨淡、眼中的抑郁自伤,便自己看了都难受。
照香并不十分得冯洛仪的心,但她说出来的话常常很现实,能惊醒她。
冯洛仪摩挲腕上玉镯,沉默良久。
忽然抬起脸,对照香一笑。
照香呆住,随即大喜拊掌:“对对对,就是这样。”
冯洛仪也是美人,她肯破颜为笑的时候,美貌也不输人。
照香喜道:“姨娘可还记得,从前沈夫人便跟咱们夫人说,可喜你的笑模样。你看看这多好,等下,我拿镜子给你。”
照香去取了靶镜来与她照。
冯洛仪对镜而笑。虽撑的时间不长,但她也得承认,的确是笑的时候更好看。
以后,就得这样违心地笑吗?
冯洛仪把靶镜扣在榻几上,闭上了眼睛。
照香的笑便僵住。
运了运气,把靶镜收走,轻声道:“姨娘早点睡吧。明早,还要给少夫人请安的。”
她转身,余光瞥见冯洛仪骤然握紧的拳头,嘴角扯了扯。
沈缇做了个梦,很绮丽。
他有他今夜不去冯洛仪那里的原因,也跟殷莳沟通清楚了。
但这些都不能改变殷莳说的是对的——年轻男女初试云雨,怎能不食髓知味。
梦里都是昨夜,那些早就懂的东西终于亲身尝试。红被锦浪,吟哦啜泣,脣舍纠缠。
叫人失神。
抬眼,是冯洛仪的面孔。惹人怜爱。
吻下去,再抬眼,那面孔变了,好像不是冯洛仪了。
清晨沈缇醒来,感到迷茫困惑。一睁眼,梦中种种便飞速忘记。只记得是绮梦一场,十分靡丽。
他侧头看了看床里,殷莳面冲里侧卧着。薄薄的春被搭在她身上,随着腰线塌陷下去,起伏动人。
他也不是第一次比她先醒了。但今天,她离他很远。
昨夜,她睡得很靠里,他睡得很靠外。这是与前几日的情况比较而言。他们两个,都刻意地与对方尽量拉开了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