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
当希拉坐起身子时,激烈的雨,轰得整座神庙嗡嗡作响,噼啪的雨滴打在窗台上。闪电辟出了遥远的火花。
瑞娅去点燃了蜡烛,烛火中,她突然灵感一动。
那是罗盘传来的灵感,瑞娅打开了。
这罗盘,在两百年前,便作通讯之用,十分方便。最近电话被发明,这罗盘才渐渐被弃用。但瑞娅是老古董。
她本想看看,确认没有紧急的信息便继续收拾,然而,当看清传来的消息,她讶异地大喊了一声。
密雨急下。雨骤风狂。
希拉不解地回头。
瑞娅的瞳孔都在震颤。
她皱眉:“怎么了?”
一道惊雷劈下,仆人瑞娅脸上的血色已被抽干。
“小姐……”她诚恳地请希拉亲自看信息。颤抖的嘴唇,说明事情不小。
希拉接过罗盘,半晌,她的眼中倏然渗出寒意。
那是极怒,也是吃惊。
结界之外,风雨飘摇,如同哀恸的哭声。
囚室之中,石台之上,烛火依旧照着卢修斯等人猎杀巫师的壁画。
希拉贴心地为被囚在这里的卢西安留了灯。
卢西安却把头扭开,闭眼拒绝看这里的场景。
在他看来,他遭遇的折磨,并不能让他接受。
目前的线索,也不能让他相信所谓的圣骨实验。
所以,他不会看,也不会反思。
青年低头,压抑地喘息着,冰冷地闭上眼。
直到一阵脚步声和结界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卢西安才抬起头。
看清来人,他紧抿嘴唇。
来人是希拉。
他腰后的手按住冰冷的石墙,他冷冷望她,这次要带他去哪里?
然而,电闪雷鸣,闯入卢西安的耳。
地面似在嗡颤。
下雨了么?
竟像是难见的大雨。
“我来,是要暂时放你回去。”希拉的声音很冷。
“什么?”卢西安蹙眉。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听希拉继续道:
“你回皇城,去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卢西安的表情骤然凝固。
他很聪明,反应很快。
而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而不过望着希拉的脸色,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然惨白。
“……谁的葬礼?”
“利亚姆。”
【第一幕 “猎手”完】
[圣教所神秘火灾,利亚姆坠楼身亡]
灰白的报纸上,印出了同样的标题,被报童在大街小巷分发。
帝国之中,各处的教堂,俱敲响了丧钟。响彻天际的,是圣徒的哀悼。
皇宫,官员们也紧急走入宫殿,里面传来了女王的咆哮:“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谁?!”
女王震怒的声音中却藏着惶恐。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了帝国南北。
枯萎的野草莓掉在了地上。马车碾过,那里便成了碎浆。滚滚车轮之下,地面逐渐消失,至于下一片漂浮的虚空。那正是希拉的四轮马车——其实这被唤作“马车”不太准确,一只巨大的夜魔,蠕动着猩红的卷须,正行在与凡世平行的深渊之际。
阳光逐渐消去了。希拉的仆人关上了天鹅绒帷幕。希拉坐在只透着幽暗青光的窗边,桌前也正摆着一张黄白色的报纸。这是今天的地方小报,但上面都清清楚楚的报道着利亚姆的死亡。
希拉的脸上如攀上了一层霜。她过往剔透晶莹的紫色眼眸,也如同含在那霜冷的影中。
但希拉不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她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仆人在瓷器皿中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小姐,大概半日,就能回到皇城莱斯蒂亚了。”
希拉点头。
她沉下眼眸,在打开罗盘之前,却瞥向了角落中的人。
卢西安是被她从法莱尔山脉秘密带出来的。
带出来后,他便一直沉默着,如一座死去的雕塑。
此时,他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的斗篷,罩着头,背对着所有人,一声不响。
仆人小心地问:“小姐,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希拉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手里的罗盘上。
罗盘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星纹。她把手放到了天象之一上,然后罗盘表面的星纹浮出了复杂的文字。
这是利亚姆最后留给她的传讯。在前两日。
[阁下,我愿以我的性命担保,卢西安的品德绝无问题。他在任何情况,都不会做出卢修斯那样的抉择。]
[我知道您难以相信,是否可以再给一个月,让我和他去查明真相?]
然而,这一个月才刚刚开始。利亚姆死了。
希拉低头。她的手无声地敲击桌面。
而卢西安的确很痛苦。
无论何时,这种事发生,对他来说,都是灾难。
刚听到时,他并不会轻易相信这件事。
但是,当看到听到赫蒂的哭声后,他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可能的真实性。
而哪怕没有确认,哪怕还有其他可能,他仅仅是听到被关在法莱尔山脉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耳鸣,袭来的是无边的空旷和虚无。
所以被沉默着带上车时,他还没有什么反应。
然而,当身边的一切,那远在海洋另一边的圣堂的洪亮的丧钟,希拉冷漠的神色,那赫蒂大法师匆匆离开的车架,让卢西安渐渐明白,这可能是事实。
他被带上车后,消化了一会儿。
然而这些细节所触及到的真相,却如一把刀一般,狠狠地剜向了他的心脏。一刀又一刀,这是迟来的打击。
这是每一个失去至亲的人,都会感受到的,某种接近凌迟的痛苦。
卢西安又恍惚了下,仿佛听到了利亚姆的声音。
——“卢西安,惊喜吗?我带着波莉来了。你父亲没回来也不必再担心。”
——“卢西安,不要一直忍耐。”
——“卢西安,咒语念错了。”
关心的,教导的,严肃的,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大,把人掷得耳鸣,却倏然烟消云散。
卢西安压根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思考和消化可能的“利亚姆死了”这句话,他便突然觉得仿若半只脚也跟着踏入了死亡。
而这迟来的感觉越来越大,竟是一阵阵的。
刚开始,这种痛苦还会短暂地缓下来,为了不让自己想,他会麻木地放空自己。
但接下来,痛苦却排山倒海地出现了,不由任何理性阻挡,没有任何办法驱逐,冷酷无情,将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空旷虚无撕裂,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或一句话。
因此,痛苦再次来势汹汹地冲击心脏。
一次又一次的,似哪怕心脏碎去,也不能停止。
卢西安突然要窒息了。
这不是他可以忍受和控制的痛苦。
那种窒息,比起希拉对他的折磨,痛苦超过十倍百倍。
——希拉。
一派混乱中,卢西安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利亚姆。希拉。他又想起了利亚姆曾经在希拉面前保护自己的样子。
……会不会是她?
毕竟利亚姆得罪了她。
他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有能力杀死利亚姆。
那种荒芜的绝望的情感中,卢西安的思绪倏然凝滞了,他似总算得以找到了一个落脚处,如失去理智的困兽一样,暂时压下痛苦,仰起血红的眼。
不久后,这种血红,又再次因哀恸败去。
希拉再次听到了铁链的声音。因为上次的袭击希拉并不打算轻易为卢西安解开镣铐。
而卢西安自被带上车后,便都静悄悄的。这次动静格外大。
希拉望过去,只见卢西安背对着他,金发凌乱,脖颈苍白,被克魔镣铐桎梏在身后的双手,手腕已有血痕,手背上爆出了青白的血管。他弓着身体,在轻轻颤抖。
“小姐,我去看看……”
希拉却先一步走过去了。
卢西安又静止了。
但当希拉把卢西安掀过来,却愣住了。
他的脸上满是眼泪,眼中的哀恸如一把利剑。
他似在用尽全力,忍耐着不出声,嘴唇却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被希拉这一碰,似让他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垮下。
卢西安肩膀抖动,泪如雨下。
希拉无声地盯着他。
或许是想起了一些时日久远的回忆。
她的双眸也陷入了沉默。
“……你竟这么有‘心’啊。”
这句感慨,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情。
“……”
卢西安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闭上眼。
实际上,在希拉过来之前,他便又隐约想通了,这件事不会是希拉做下的。
零碎的线索在脑子里拼凑。
希拉一直和他在一起。
而且,她早有机会杀利亚姆,如他们在对战落败时,但她没有。
而且利亚姆给过他关于希拉身份的暗示……
卢西安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他从没有这么荒芜地思考过。
当利亚姆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脑海,那割着心脏的钝刀子再次出现了。卢西安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希拉或许说得对。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心”。
一路上,车厢里都充盈着哀恸的气氛。
希拉没有再去打扰过卢西安。
当马车外传来皇城特有的大钟楼的丧钟之声,卢西安才微微抬起眼。
他们回到皇城了。
进来后,希拉下令,解开了卢西安的镣铐。
希拉的随从把一叠整洁的衣物放到了他的面前。
衬衣、马甲、长裤、长靴。是帝国绅士的制式。
卢西安没有拒绝,默默地穿上,重新由狼狈的囚徒变回了绅士。
这个过程中,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公爵府到了。
希拉抬头看了眼:“哦,乌鸦。”
不少官员还有官方记者围在公爵府的前门,大概是在等待卢西安出现。
仆人听懂了希拉的意思,去了公爵府的后门。
高大的围墙出现,隐隐可听到泉声鸟语。瓦洛利亚的雕塑隐隐从栅栏的缝隙中见到。
“你走吧。”希拉对卢西安说,“这几日,我不会出现。”
“你参加利亚姆的葬礼。七日后,我会重新找到你。”
青年下车,微微抬起眼,中途没有任何回应。
希拉的马车——消失了。
卢西安重新嗅到了久违的庭院馨香。那来自他的家,蔷薇、鸢尾、月季的味道。
经历了这么多……他实在说不清此时回来的心情。
卢西安敲响了那爬满绿藤的门。
“天呐,少爷回来了!”
“卢西安,我的卢西安!孩子,你去哪里了!”
是卢西安的贴身仆人格斯率先看见卢西安。
他消失了几日后,安好地站在公爵府庭院里。格斯震惊地睁大眼睛。
之前少爷留信后,查无所踪,卡罗尔和怀亚特虽然猜到了卢西安可能在躲避希拉,但还是忧心忡忡。
听到了卢西安回来的消息,卡罗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把卢西安一把抱在怀里。
怀亚特看到卢西安,也老泪纵横,一向高傲得体的公爵,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还是卢西安扶住了他。
卢西安闷声喊道:“父亲,母亲。”
也是这时,他才得到一丝宽慰。
卡罗尔着急地问卢西安去哪里了。她也东张西望,生怕希拉再次出现。
“哦,先前,先前,圣教所传了讯,让我们暂时放宽心,但我怎么能够,我的孩子……”
而老公爵含泪打量着卢西安,似有所察,倏然咬牙,猛然卷开卢西安的袖子。
卢西安双手握成拳头,他手腕手臂上依旧有血痕——哪怕卢西安敲门前尝试自己用魔法处理过这些伤口,但还是没能瞒过父母的眼睛。
“我……尝试逃跑,但还是被希拉抓住了。”卢西安垂眸,想了想,低声说,“但因为利亚姆帮我斡旋,我不过是被囚|禁,没有再遭受什么折磨。真的。”
“卢西安……”卡罗尔却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
“利亚姆……不是那个怪物杀的么?”
怀亚特也敏锐地皱眉道:“利亚姆,和希拉‘斡旋’……那个希拉到底是什么人?”
……她十有八九是莱德罗斯家族的人。卢西安虽然这几日已得出结论,但报喜不报优,这的确不是他的家族势力可以解决的。
卢西安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似有些误会。我会努力和他们解决误会。”
卢西安尝试问了下利亚姆的情况。
不同来时失控的悲痛,他尽力表现得沉静。
但当听到利亚姆的消息,利亚姆确凿的死讯从父母的嘴里传出时,卢西安还是一阵眩晕,那让人冷汗淋漓,如刀割般的痛苦又出现了——
“大法师……死在圣教所。”
“据说是一场袭击。”
“一场大火里,他坠楼了。”
父母还补充,其他信息和细节,他们也不知道,都被圣教所和女王的人瞒住了。
“我去看看。”卢西安起身,“我先联系波莉。”
波莉是利亚姆的女儿。
然而,卢西安刚起身,却突然又一阵更剧烈的晕眩袭向脑子。
他摇摇欲坠。
“卢西安!”
“卢西安!”
怀亚特和卡罗尔焦急地喊道。
而多日的身心折磨,多日的疲惫,让卢西安最终撑不下去,晕过去了。
卢西安靠在床上,渐渐只听得到梦境里的声音。他的想法很乱,却渐渐发现,自己的脑海里,有一层雾,有什么似要挣脱出来。
“卢西安。”
“卢西安,要再看一眼老师吗?老师放不下的人,只有你和波莉。”
寥远的声音。
“老师,老师!”
他疯狂地跑,尝试去寻找利亚姆的身影。
却听利亚姆说:“算了,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卢西安。”
“老师永远相信你。”
而后,雾突然破了。
和煦的风迎面吹来,卢西安看见自己竟踩在土径之上,四周都放入蒙上了一层雾。
他随风而走。雪白的蝴蝶蝴蝶突然飞过,远方又有一个人影,却渐行渐远。
他又喊了声:“老师!”
蝴蝶和人都消失了。
他心里生出了很荒凉的感觉。像是久违,像是隔世。
卢西安醒了。
再次失去了。他想。
第20章 哀悼者(二)
卢西安再次醒来,青白的天光映入眼帘。他挣扎着坐起身子,脱去晨袍。医师说他太累了。
他走出去,却听母亲说:“卢西安,快去圣教所看看吧。”
“听说有大臣带着奥里昂去了利亚姆的私宅,我担心波莉要撑不住了……”
“奥里昂?”
卢西安立刻走了。
奥里昂。卢西安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人,是因为他是他和利亚姆的共同敌人。
那是利亚姆的亲弟弟,二人却在少时决裂。
奥里昂十分邪恶,一直试图毁灭利亚姆的名誉,夺取他的财产。
在卢西安成为利亚姆的弟子刚两年时,奥里昂曾派人绑架过他,逼迫他放弃利亚姆,失败后,利亚姆把奥里昂囚禁起来。
奥里昂却在他们母亲去世后被家族友人带出来,消失无踪。
有人带着奥里昂去?是谁?按照现在的法律,奥里昂有权继承利亚姆的财产。
……而卢西安突然想到:
只要有办法证明利亚姆现在的继承人有罪或无能管庞大的法术财产,这些财产便会交给其他继承人保管。
他抬头:“快,再快些。”
利亚姆的庭院就在圣教所旁边。那是一座巨大的红砖建筑。尖顶的门,弓形的窗,气势宏伟。
卢西安到时,围墙外站满了人。卢西安拿着权杖下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他对外称病很久了。
他注视着围在外面的人,竟然有卫兵,还有不少大臣的私卫。卢西安心里冒火,但不知哪里出现了一队卫兵,要拦住他:
“对不起,卢西安阁下,您不能进去。”
“谁的命令?”
“女王……”
卢西安扫了他们一眼:“去把海勒伯爵托女王写的御旨拿给我。我绝不违逆。”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伯爵不在……”
卢西安一把推开了卫兵们,行为强势,这几句话,足以让他知道是谁在搞鬼。路上,他也问了圣教所许多同僚的下落,不少被带去盘问,只有一些背后势力广大的,赶到了这里。卢西安路上也通知联络了其他人,都在朝这里赶来。
只不过,看来有人很急,急到要尽量阻止利亚姆的人进去。
卢西安闯进去了,踏过门槛,卢西安便听到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波莉,如果你依旧拒绝开门,对我们都不好。”
“我不是不会开门,但我要等待父亲的人来。”
“你要知道,这是女王的命令,你如果抗旨的事传出去,境遇只会更糟。”
一旁一位女骑士却大骂道:“利亚姆大法师不过刚刚过世,你们便打算用《清通法案》来清查他的产业,进入他的术法室,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卢西安走过去,只见不少官员围在波莉这里,其中以为是一个灰袍老人。奥里昂。卢西安皱眉。
“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可是拿到了教宗和女王的命令。告诉你们,就算今天赫蒂大法师过来,也没有用!”
一人道,“别逼我们轰了大法师的门!”
这强势的样子让人窝火。官员们的对面正是瘦削的波莉。她三十出头的样貌,弯曲的卷发披在脑后,和利亚姆有几分神似。她冷淡地瞪着对方,而一旁的骑士女士、还有一些提前赶来的圣教所的人,看到对方出示的文件,脸色都大变。
这是真的文件。
——大部分圣教所的人还没赶回来,都莫名其妙被派在外地,现在的皇城,竟没剩多少说得上话的原圣教所之人。
波莉冷汗淋漓。
就在官员硬闯之际,卢西安:“我劝各位阁下不要这么做。按照《圣教法》,如果要清查法师的资产,需要出示足够的文件。诸位有么?”
他缓缓走出来,一身黑色的哀悼礼服,手握权杖,身材颀长,清冷嗓音掷地。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官员们皱眉。波莉喊了声“卢西安”。奥里昂则突然抬起了头,如蛇般的目光附在了卢西安的脸上。
“嘿,小公爵,您很久不出现了。”一位官员道,“但您可能不因为是圣教所的学生,就耳瞎目聋,看看,这就是——”
那官员把文件就要贴到卢西安脸上。奥里昂却突然抬首,看向官员的眼神如同在看“蠢货”,暗暗拉了对方一下。但那官员把奥里昂的手甩开了,奥里昂沉下脸,干脆闭眼抽起了烟。
卢西安把文件拿在手里,翻了两下:“不错,有《遗产清查令》和《圣谕遗产监审函》,一般情况下足够了。”
“卢西安阁下!”有圣教所的同僚急了眼。
而那官员直接得意洋洋地把文件甩在波莉面前:“看看,小公爵阁下都说够了,你们还不快让——”
“我是说一般情况下够了。”卢西安打断了他,“没说现在。”
“第一,你们的文件数量不够。”
“按照15年前,法兰尔教廷会议曾发布的一篇文件《神权财产监察颁令》,不同层级的法师,需要不同等级的财产清查令。你刚才拿出的两份文件,只能用来清查一般的普通教区牧首。而利亚姆老师的职位是大法师,是皇城教区的大牧首,兼帝国牧首,枢机主教,地位仅次于如今的教宗,按照规定,你们还需要出示《宗法联合备案书》。这份文件由教宗发布。”
“而这份文件,需要教宗和超过三分之一以上的枢机共同签字。目前,帝国枢机分散各处,老师逝世才三天,你们不可能有时间获得。”
卢西安说着,那官员的脸色已越来越晕,对卢西安皱起了眉头。
卢西安:
“第二,你们的文件出示有漏洞。”
“根据文件《1979年教廷法产清查细则修订案》,除去教宗,各区大牧首也有资格写下《圣谕遗产监审函》,虽有一套复杂的流程在,但不是不可能操作。”
“哦,我不是说你们出示的是假的。但是,利亚姆老师好歹是皇城牧首,你们还是出示《宗法联合备案书》,严谨一些。”
而卢西安说完,四下鸦雀无声。
他对面的官员,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眯着那眩晕的眼,暴跳如雷:
“卢西安阁下,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我可都没听说过。你是为了圣教所,编的吧?”
官员背后的奥里昂,原本阴沉的脸色也更差了。
他把烟按灭,随后抬头仰视头上的吊灯,也不看身前的“队友”。
“……”卢西安也难得露出了和奥里昂一样的眼神,暗吸一口气,“没听说过就去查,阁下。”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那官员还要跳脚,却被一旁的外交大臣拉住。对方谨慎地表示,财务官阁下,一起查查得好。
卢西安看着他们的模样,总算懂了不久前为什么利亚姆对他说——
“这个国家的财务官员基本不懂财务政策,外交大臣也看不明白国际形势,魔法大臣学不透《光明魔法基础》。”
“……”想到老师,心中又生伤感,他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而见对方搬来了三大本书,卢西安默默瞳孔一震,抿唇没有置喙。
但是,过了会儿,实在没耐心看他们在老师的房子里这样浪费时间,卢西安道:“第三本。第二十页。”
几个官员用惊奇的目光看了卢西安一眼,翻了几页,翻到后,那官员半天不吱声,而后骂骂咧咧了几句。
他似没了脸,要去外面透气,而远远还传来议论:
“这么偏的法令……就这么出现,神为什么不保佑我们!”
“算了,算了吧……”
“那位小公爵,可是被称为‘活图书馆’。”
室内再次一片静默,这会儿,只有那位官员离开了。室内还有卢西安等人和奥里昂那边的人。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卢西安。”奥里昂感慨了句,抬起眼,烟气迷蒙中,他的一双眼,冷冷地瞪着波莉,恶心的眼神如附骨之蛆,“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小侄女,刚才还没打过招呼,这次再说声。”
“好久不见。叔叔很想你。”
卢西安挡在了波莉面前,目光如钉子,波莉却轻轻喊了声:“卢西安。”
声音里有谢意,也有坚定,随后,她昂首:“叔叔,是您吗?”
“……”奥里昂抬首,“真是让人惊奇的问题,我也希望是我,波莉。”
波莉眯眼,叔侄对峙。
“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们的家族传统,波莉。”奥里昂说,“有罪的家族成员,可以被所有家族成员要求决斗。我不想和你决斗,可爱的小波莉,我看着你长大。”
“所以,我可不可以请求你,我想进入一次你父亲的书房,就一次,我只看他第二个书架上的第三个日记本。其他都不看。”
另一旁,一位官员突然变了脸色,对奥里昂说:“这和我们说的可不一样!”
奥里昂却根本不搭理官员,他如一个灰袍苦行僧,在亡者的客厅,为老不尊地翘着脚。
卢西安轻轻抬起眼。
波莉:“不行。我不信任你,凭你对我全家造成的伤害,我不会让你碰父亲的东西。”
“而且,我没罪。”
“哈哈,哈哈哈……”奥里昂笑起来,声音像一个小丑,“你真的没罪吗?波莉。”
“……”
“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是说。”
“那小波莉,既然你不答应,等我申请下来和你生死决斗,你可得吃点苦头了。”
他瞪大一双凸出的眼,扫了眼卢西安,目光又落到波莉身上。
“再见,波莉。”
他语气又阴沉了许多。
“再见……利亚姆。”
“奥里昂阁下!”
“奥里昂阁下!!”有同行官员追赶。
奥里昂走了。
而奥里昂最后的笑声,让客厅蒙上一层阴霾。
“卢西安,很高兴你能来!”风波暂去,波莉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缓了口气,就回头抱住了卢西安,“听说你病了,请问你好些了吗?”
卢西安抿唇。波莉就是他年长的姐姐。他和波莉还有现在在场的人共享悲痛,他点了点头:“没事的。”
“哦,希望一切安好。”波莉的眼睛红了,但她知道她得撑着现在的事,她悄悄抹了把眼泪。
“不,不是希望,是本来一切都会安好起来的。”
帝国的丧事,流程大概是停灵(暂厝)、守灵、仪式、大殓、出殡和下葬等。
按照利亚姆的身份,定下的是停灵五日。
下葬则是波莉签了字,要求为了查出父亲死亡的线索,葬在可以一边安抚灵魂,一边保存遗体的家族墓地。
而守灵阶段,卢西安一直留在利亚姆家里帮波莉的忙。虽然波莉在奥里昂面前表现得很坚定,但是,到底是巨大的打击,波莉十分虚弱。
利亚姆的遗体被放在地下的密室中,玫瑰和法术环绕。
卢西安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老师的遗体,竟然完好无损,只不过没有生息。
“出手的人,大概想掩饰自己的法力,掩去了父亲身上的痕迹。”波莉落泪道,“得想办法去一趟圣教所。”
而看见老师的样子,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利亚姆沉睡,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不久前还在保护他的老师不会醒来,卢西安痛哭了一场。
陆续有其他人过来了,卢西安回了趟家。
因为三十天后生死未卜,卢西安很珍惜现在的时光。但他担心利亚姆那里出事,坚持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