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种种考虑,医院还是将宋初的手术还是被安排给了张琰医生,作为国内在心脏外科手术方面首屈一指的名医,钟芷在得知手术会由张琰亲自主刀时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同样的诊室里,桌上几张检查报告的数值相较几个月前却有了明显的区别。
“最近确实恢复得不错,”在确认过其他身体条件确实已经符合手术要求之后,张琰还是把之前聊过的最大顾虑摆到了钟芷和宋初面前:“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病人一直在服用的精神类药物必须开始减量,起码要保证心脏手术的前两周不再服用,包括术后也会有一段时间视情况停药,病人和家属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那是从今天就开始减量吗?”钟芷反应速度更快,顺着张琰的话立刻想到一系列其他问题。
“关于药量的问题,我会和精神科的同事一起会诊来确定,但是时间不会拖得太长,大概在这周内就能有一个结论。”
“那在停药的阶段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那主要还是病人的情绪问题,毕竟有过抑郁症病史,停药或多或少会带来一些情绪方面的起伏,确保情绪稳定也是手术之前非常重要的准备事项之一。”
将一切潜在问题毫无隐瞒地合盘托出一直时张琰的个人风格,与其为了降低病人和家属的忧虑而故意粉饰太平,他更倾向于把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开诚布公地放在台面上,这样才能在必要时刻引起病人和家属的重视,即便遇到最坏的极端情况也能早有准备。
钟芷打开手机用备忘录一字一句记下医生的条条嘱咐,一脸凝重的紧张神色倒是显得宋初本人更轻松洒脱些,从小到大他应多这样的场面也不止一次两次,小学时候因为发育不良甚至还被庸医断言过活不到十八岁,在母亲崩溃大哭的怀抱中他早就学会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钟芷和医生你来我往超过十几分钟的问答过后,宋初才有了能够插进对话空档的机会:“医生,那个……停药的话,会影响回家过年吗?就是,我过年不在医院里住……”
钟芷手上整理病例资料的动作一滞,转头看向宋初红扑扑的侧脸时也稍微愣神,刚刚提及的十几道问题中独独漏了这一个,显然某人比她更为在意回家过年这件事。
“我看系统信息上你们住在本市对吧?回家过年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饮食和睡眠上需要注意保持规律,年后就会开始安排手术排期,过年这段时间如果有任何异常肯定会影响后面手术的进度。”
“嗯……好的医生,我知道了。”
回家过年的请求没有遭到医生的反对几乎是宋初这一天最为开心的事,走出医生诊室时脚步比方才进门时还要轻快几分,整个人好像对停药、减药这件事不甚在意。
不过这样也好……
总比严肃紧张、如临大敌来得要好得多……
钟芷牵起宋初的手指向病房的方向走去,宋初身上的病号服外层套着一件毛茸茸的羊绒外衫,医院里四处连通开着空调暖气倒也不担心他会着凉,这会儿被她攥住的手指尖也是温温热热的。
被牵起手的人侧头笑得一脸满足:“阿芷……我真的可以跟你回家了。”
第37章 宋初大概从春节前一周开始逐步停药,在医生谨慎的指导下倒也平稳地度过……
宋初大概从春节前一周开始逐步停药, 在医生谨慎的指导下倒也平稳地度过了戒断期,再加上节日气氛日渐浓厚,宋初忙着准备春节回家更是顾不上在意情绪细微的起起伏伏。
转眼就是除夕夜。
即便是资本家也不好意思在这样的日子继续压榨劳动人民, 下午六点不到钟芷就带着宋初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后备箱里放着几箱宋初这些天四处进购的上门礼物,从那两瓶过万的茅台酒上就不难看出, 在他心里这次回家过年与准女婿登门拜访无异。
车里一时无话, 宋初静默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钟芷与他并肩坐在出租车后排, 主动牵住他自然垂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触手是一片湿凉。
“很紧张吗?别担心, 我爸妈连你光屁股的样子都看过了,只是过个年看把你愁得。”
两句玩笑话显然没有太大作用,宋初迎合地勾了勾嘴角可眉间的愁虑一点都没散开,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些忧心忡忡:“阿芷, 这几天你别跟阿姨和叔叔提起我停药的事情好吗?我不想……”
略微停顿几秒却还是没有听到宋初接着说下去, 钟芷捏了捏宋初缩在自己掌心的指节:“你不想怎么?没事,你说,我答应你。”
“我不想……我不想在叔叔阿姨眼里变得更差。”
宋初的声音越来越弱,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快要隐没在汽车引擎的嗡鸣声中捕捉不到,但情侣之间的默契却让钟芷立刻意会,只是心脏病一条就能让母亲亲临大驾、草木皆兵, 如果再加上抑郁病史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结果, 即使宋初不开这个口, 钟芷也早就在心里笃定这件事必须得在父母面前瞒下来。
“嗯, 我不说,放心吧, 这件事就咱两知道。”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宋初才终于放松稍许,收紧五指回握住钟芷温热的手掌,微微后仰靠坐在汽车后座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除夕夜的大街上人影寥寥,沉寂的夜色下路灯昏黄,只有偶尔路过商场时大屏上艳丽的节日问候透露出几分该有的热烈。
出了二环不过十分钟左右,出租车调转方向按照手机导航驶入一片别墅区。
前几年钟芷家里分到了一波拆迁款,跟这些年父母积攒的储蓄加一起零零总总也能凑出个大几千万,当初从家里的老房子搬离之后便直接住进了别墅,只有钟芷嫌弃位置距离CBD太远,就算是租房也不愿意每天上下班通勤一两个小时地来回跑,因此宋初鲜少听钟芷提及她家住在别墅这件事,要不是亲眼看见,他可能直到今天也对此一无所知。
与荒凉大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车窗外或气派或精致的别墅洋房。
一幢幢独栋小楼伫立于修剪整齐的常青植被中,既达到了美化小区环境的效果也满足了住户对于隐私性的追求。几位身着制服的物业人员还忙着给各家各户派发年货,宋初问过钟芷以后才知道每年过节这片小区都会有一批工作人员留守,保证在春节期间也能为业主提供各项所需服务。
出租车在目的地停靠时,钟毓琴正好站在别墅门前冲车内的二人挥手。
“妈!我回来啦!”
“阿姨好。”
趁着钟芷在母亲面前撒娇的空档,宋初把准备好的几盒礼品和行李箱从汽车后备箱里搬出来,左右手一边各提着三样将两只手占得满满登登,身后的行李箱腾不出手险些就要滑到了马路中间,还是钟芷反应快立刻从他手里接过一半,余光瞄见才不过一会儿宋初手心就被礼盒的手提袋勒出了几条红印子。
“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还拿这么多东西!”钟毓琴赶紧带着两个小的进了别墅内,指了指一楼东南角的厨房方向:“你叔叔晚上要做几个大菜正忙活呢,马上就做好了你们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
钟芷父母自打结婚那天起也是典型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关系,与钟毓琴严谨专注的处事风格不同,钟父李弘文性子更为随和斯文,除了读书写字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埋头在厨房捣鼓几样美食,在这点上倒是和宋初如出一辙。
一共三层的小洋房设计简约,一层除了厨房、书房等一些功能性的房间外,占地面积最大的会客厅外侧墙壁被两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替代,一抬眼就正好能够看见连通后院的小花园,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才把百叶窗拉下将夜色隔绝在外。
钟芷父母居住的主卧位于别墅顶层,二层钟芷原本的房间也已经打扫干净腾给二人留宿,宋初抢在钟芷之前将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提上楼,钟芷跟在身后伸手抬着滚轮想要帮他分担借力,却被人眼疾手快地躲开:“不,不用,呼……呼,我可以,让我,让我表现一下……”
“你呀……”
只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装在行李箱内提着并不吃力,任由宋初在母亲面前一个人搬着走完了大半楼梯,最后几节台阶钟芷还是没忍住,担心他这么剧烈的活动会加重心脏负担,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接过行李箱顺手提进了房间内。
一进门钟芷就看见了大床上一左一右摊开的两床被子愣了一秒忍不住笑出声,睡一张床分盖两被估计是父母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保护钟芷,还是想要帮助宋初防着自家姑娘。
“阿初,你看床上……嗯,人呢?”
提上楼的行李箱还停在房间内,原本跟在身后的宋初却转身就不见了踪影,钟芷趴在二楼栏杆冲着楼下叫了几声,回答她的不是宋初本人而是钟毓琴:“别叫了,跑厨房去帮你爸做菜了,厨房抽油烟机声音大,听不见你叫他。”
“不是……他怎么……”
钟芷下楼就气冲冲地往厨房的方向跑,才到家里没歇几分钟就开始干活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走到一半就被钟毓琴抬手拦下:“你先别急,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从小到大钟毓琴一旦摆出这幅严肃的表情就算是钟芷这样个性突出的孩子也不敢忤逆,再是担心厨房里忙碌的人也还是乖乖跟着母亲进了书房,对接下来的谈话钟芷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是出于对宋初健康担忧的老生常谈,几天前还没回家时她就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我推荐给你们的张琰医生去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看了,医生说顺利的话春节以后就可以动手术,具体日期节后再体检一次就能敲定。”钟芷故意隐去了这段日子住院的事情不说,只挑拣些顺耳的说给母亲听。
“嗯,心脏手术还是有一定风险,到时候手术方案我也可以再联系几个专家看看。”
“好的好的!妈妈真好!”
插科打诨地又跟钟毓琴说了不少奉承话,其中不乏夹带着一些明里暗里对宋初的夸赞,比如天天给自己做饭吃都长胖了几斤,又比如今天特意取出来戴上的手链在母亲眼前晃了又晃,铺垫的差不多了才状似无意地解释这是宋初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宋初也果不其然十分争气。
这边钟芷把他在钟毓琴面前夸得天花乱坠,那边餐厅里已经摆满了整桌的菜肴,刚上桌李弘文就对宋初的刀工和摆盘赞不绝口,今天有宋初给自己在厨房打下手就好比如虎添翼,钟芷心想看来过了丈母娘这关之前,宋初还知道曲线救国先把老丈人给搞定了。
一顿饭吃到了将近晚上九点,等到所有人都意兴阑珊地放下碗筷,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里的春晚小品时,宋初主动站起又包揽了洗锅洗碗的工作,端着层层摞起的碗碟转身一头埋进了厨房的洗水槽里。
“那个……我也去洗碗。”
钟芷跟在宋初身后晚一步踏进厨房,刚凑近他身边就瞧见宋初一双手在水龙头下被冷水冲得发红。
皱着眉头快速将热水器的开关打开,水温立刻从接近零度飙升至四十摄氏度,打开橱柜下方内嵌的洗碗机,将碗碟一个个在卡槽里朝下摆放整齐。
宋初想要帮着把水槽里的碗碟一起转移到洗碗机内,却被钟芷扯着双手继续放在热水下冲洗,恍然间又正好看见他小臂皮肤上几个圆形红点,*7.7.z.l钟芷认得那是被热油飞溅烫出的痕迹,刚刚在饭桌上被两截拉下的毛衣袖管遮挡得严严实实。
果然现代化的洗碗机确实能节省一些时间,机器运转的同时终是能给小情侣争取一些独处的机会,钟芷把厨房门在宋初身后悄悄合上,双手环住对方微微佝起的纤细腰肢,隔着一层毛衣也能在脑海里画出他腰间应有的弧度:“累不累?”
“啊?不累呀……”
钟芷将头靠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声音像是顺着他的骨骼传至大脑,将她压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心疼都一一放大:“你不用那么努力,我爸爸妈妈本来从你小时候起就很喜欢你。”
“不一样的……”热水湍急地从他指缝中划过,宋初瞧着水流在指尖留在点点泡沫,而后又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爆破消失:“喜欢我是一件事,愿意让这么优秀的女儿和我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我本来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再不弥补就真的连终点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钟芷没再说话,阿初敏感的性格早把这其中的人情世故不知琢磨了多少遍,她又何必再去粉饰太平讲一些彼此都不愿相信的假话。
“那抱会儿再出去。”
“好呀……”
“等下我找管药膏给你涂一下烫伤的地方。”
“……啊?”宋初这才明白原来他还是被发现了:“哦……哦,好。”
第38章 清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蓝色的遮光窗帘显得屋内更是阴沉,昨晚陪着父……
清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蓝色的遮光窗帘显得屋内更是阴沉, 昨晚陪着父母看完春晚强打起精神撑到了凌晨十二点,严重睡眠不足之下,钟芷在睡梦中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响动却困倦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幸亏家里没有大年初一必须早起的习惯, 钟芷才有了赖床不起的机会,直到钟毓琴准备好早餐站在门外叫了几声钟芷的名字,她才勉强摆脱掉席卷全身的睡意,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点。
“阿初, 醒醒……”
习惯性伸出手轻拍两下身侧的另一床被子, 想要叫醒昨晚还与她相拥而眠的人, 然而下一秒却被掌心触及的冰凉吓了一跳, 转过头才发现原本宋初的位置上被折叠整齐的被褥所占据,昨天忙前忙后此刻最应该好好休息的人早已消失不见、没了踪影。
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宋初的语音电话,语音接通的瞬间先一步传出听筒的是呼啸而过的风鸣,连同宋初的声音都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阿芷……你, 你醒了吗?我在……我在公园钓鱼呢。”
“怎么跑去钓鱼了?”短暂的疑惑过后钟芷立刻反应上来:“你陪我爸一起去的吗?他大年初一就出去钓鱼, 不过年了?”
“叔叔说……今晚想吃鱼,这几天外卖和超市都停运了……只能……只能自己钓。”
用力揉搓两下自己正在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李弘文痴迷钓鱼已经不止一天两天, 只是钟芷怎么也想不到,这份热爱居然还能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支撑着他无惧寒风毅然决然地跨出家门,就只是为了钓那么两条可怜的小鲫鱼。
“你们几点回来?钓到一条够吃就行了, 不要在外面呆太久, 水边很冷, 小心着凉了。”
“唔……现在还没钓上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问问叔叔。”
挂掉电话稍微梳洗过后,钟芷刚在餐桌前坐稳见到钟毓琴第一句话就是:“妈……我爸大年初一就去钓鱼你怎么也不拦着, 还要带着阿初过去,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嘛?”
“你爸昨晚念叨着今天要和小初两个人出去培养感情,我怎么拦得住?再说了……”钟毓琴夹了一根油条放在钟芷面前的空碟子里:“我看两个人出门都穿得鼓鼓囊囊,哪里有那么容易感冒。”
“可是……”
可是阿初他身体哪有爸爸健朗……
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剩下一半被钟芷生生吞回肚子里,阿初的心思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摆在她面前,从回家之前车里的那番话到这两天前前后后的一通表现,钟芷怎么能猜不到宋初心里最在意的不过是钟父钟母对他的看法罢了,他在努力证明自己的同时她又如何忍心在母亲面前破坏他苦苦经营的形象……
“可是什么?”钟毓琴接着钟芷没说完的话头追问道。
“嗯……可是……可是大过年的,一家人一整天都不在一起不太好吧?”
“没事,最多再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你先吃你的饭。”
两个小时以后那就要到下午了,钟芷刚刚回落的心又被提溜到半空中摇摇欲坠:“他们……他们午饭都不回来吃吗?”
“看把你操心的,走之前给他们带了便当,你爸每次出门钓鱼都是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
“哦……”
早餐吃得太晚导致午餐也不过随便扒拉了两口敷衍了事,饭桌上钟芷每隔几分钟就下意识地点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一系列小动作被钟毓琴看得清清楚楚,无声地挑了挑眉暗自心惊自家一向理智寡情的女儿居然也会对另外一个人如此上心,罕见的行为背后也在昭示着她对这份感情的重视大概比钟毓琴预计的程度还要更深。
直到日头逐渐向西,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面上映射出一片方形的光亮,钟芷才终于听见别墅外熟悉的开门声响起。
趿着拖鞋快步跑到大门前正好撞见李弘文在玄关处换鞋,跟在他身后的宋初慢了一步还未进门,左手提着一堆钓鱼用具,右手拎着个深蓝色的活鱼箱,原本白皙的脸颊经过几个小时的寒风摧残被吹得浮起一层紫红,愣愣地站在门口冲着屋内的钟芷咧嘴傻笑。
绕开挡在二人中间的李弘文,钟芷接过宋初手上的鱼竿和鱼箱随意丢在地板上,抓着那人早就被冻成一团冰块的手就往二楼跑,把老父亲满载而归之后的急迫分享欲抛在脑后。
“去,乖乖坐到床上去。”
一进卧室钟芷便顺手将房门反锁,抖开宋初早晨叠好的棉被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帮他脱掉鞋袜时要不是她眼睛视力还没退步,仅凭触感她说不定会以为指尖碰到的是两块刚从冰窟窿里掏出来的硬石。
床头柜上的暖手宝从半个多小时前就一直充着电,套上一层亲肤的绒布温度正好,钟芷把暖手宝塞在宋初脚下又监督他喝完了一大杯姜茶才长舒口气,坐在宋初身旁紧了紧他身上裹着的棉被张开双臂把人环抱在怀里:“你就说你傻不傻,那么多讨好我爸的办法,你怎么偏偏选了这个最吃苦的?”
“但是,阿芷……我今天很开心的……”被寒风吹红的鼻头几分钟过去还依然没有缓过进来,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些许鼻音,可宋初双眼中闪烁的星辉却亮得叫她挪不开眼,从进门开始就没放下的嘴角更是骗不了人。
“开心什么呢?你们今天干什么了,你说说,我听着。”
“今天跟着叔叔钓到了好几条大鱼,每一杆的鱼饵都是我放的,叔叔还夸我悟性高鱼饵搓得好。而且……”宋初显然对于自夸有些不甚熟练,略微停顿咬了咬下唇才继续说:“而且最后两杆交给我试了试,虽然钓上来的没有叔叔钓的鱼肥,但是叔叔说第一次能钓到鱼就已经很厉害了。”
搓鱼饵……
这傻子……
合着就是去打了几个小时的杂呗……
心里吐槽归吐槽,难得宋初这么开心她也不忍心在他兴头上泼一盆冷水,顺着他的话一句句符合着,哄得人脸上笑意更浓,久久不曾退散。
喋喋不休地将今天从出门开始一直到回家前一刻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直到宋初说得嗓子再次干涩钟芷才又递给他一杯水:“阿初,你就这么开心吗?”
“嗯。”
喝光的水杯被宋初放回桌上,挣开披在肩上的被褥缓缓埋进钟芷怀中,额头贴在她的肩膀处小猫似地蹭了又蹭,钟芷顺着他凸起的脊椎骨来回轻抚,过了好几分钟耳边才再次响起宋初温和低哑的嗓音:“阿芷,今天和叔叔出门时,我总会想起我爸爸……”
她居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钟芷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侧头轻轻在宋初耳边落下一吻,是她现在唯一能够给予的抚慰。
“我的世界里没有爸爸,以前我也想过如果有爸爸的话,他会带我去做些什么,会不会和我一起玩,会不会喜欢我,”说到一半宋初的声音渐渐依稀染上哭腔:“但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我的爸爸从一开始就不会爱我。”
钟芷鲜少听宋初提及与“父亲”相关的话题,以往她曾经认为父亲角色的缺失是宋初人生里无法填补的空白,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其实是他不愿再去触碰的伤疤。
即便从小到大宋初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生父的记忆,可是因为先天疾病而被抛弃的事实却如同刺青一般刻在他的肌肤上,深入他的骨髓里。
“没关系,现在你有我了。”
收紧双臂将宋初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感受他匍伏在自己肩头随着抽噎仍旧断断续续的呼吸,钟芷有些无奈地又补上一句:“那这几天,你想去哪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们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初果然没有辜负钟芷的“嘱托”,每天神出鬼没、东奔西走,几乎天天早晨起来钟芷都找不到前一晚睡在自己身侧的人,得看微信上他发给自己的留言才知道要么是去钓鱼,要么是去晨练,今天倒是略有不同,说是去郊区菜园采些自家种植的萝卜和白菜,顺道再给地里施点肥。
郊区菜园听着位置偏远,实际上距离这片别墅区倒也算近,前几年搬家之后李弘文就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挥了个彻底,在研究如何把菜肴做得更加美味之外,还挖掘了蔬菜自培的特长,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哲学思想落实到了生活实践当中。
得亏李弘文平日里发展的这些兴趣并不包含剧烈的体育活动,不然钟芷说什么都不可能放任宋初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东跑西,然后自己悠哉悠哉躲在屋子里捧杯热咖啡晒着日光浴。
二楼阳台放置的摇椅正好派上用场,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让人一坐上去就能缓慢地晃悠起来,在午后阳光的沐浴下钟芷不由得放下浑身戒备昏昏欲睡,双手放进身上盖着的绒毯底下闭上眼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浅眠。
不知隔了多久之后沉浸在美梦中的钟芷被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李弘文喘着粗气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窜进她的耳蜗:“下来……下来接一下小宋,刚刚干活干到一半,他不小心把腰给伤到了。”
第39章 李弘文包下的菜园并不算大,一共五亩地的面积最多只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
李弘文包下的菜园并不算大, 一共五亩地的面积最多只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定,只是没有提前准备任何搬运工具,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用肩膀扛着一袋袋化肥来回几次搬到菜园附近。
原本一开始李弘文没打算让宋初跟着去干这些体力活, 从小到大宋初也算是在他们老一辈眼里看着长大,抛开自家女儿男朋友的身份不谈,李弘文也还是会心疼这个听话懂事又体弱多病的孩子。
这几天相处下来二人也算培养出了一些默契, 李弘文顾着搬运化肥的当口宋初也没闲着, 跟在他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地想要出些力, 只剩下最后两袋的时候李弘文心想他一肩一袋就能正好搬完, 省得再跑一趟浪费时间。
然而他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走到一半时李弘文实在抗不住双肩的重量停下脚步想要缓口气歇歇, 眼看就只剩下约莫五十米的距离, 宋初自告奋勇可以分他一袋,保证短距离内他的身体能够承担。
只是没成想就这一袋就搬出了事来。
全身上下最为孱弱的心脏没有罢工,反倒是卸货时宋初没有任何经验,腰部发力的姿势和力道都不正确, 十几斤重的麻袋从肩上滑落的瞬间一股剧痛传来, 宋初僵在原地扶着腰间好半天都直不起身来。
“爸妈,这边有我就行了,你们去休息吧。”
直到钟芷把父母请出房间, 平趴在床上的宋初才终于敢松开紧咬的牙关痛呼出声。
从额头渗出的冷汗将脸颊下方的枕头打湿,两鬓的湿发结成一簇又一簇沾在皮肤表面,清早还红润的脸色此时被疼痛折磨得阵阵发白, 抬起的双手分别抓在枕头两侧企图缓解一二, 可是腰椎关节处传来的阵阵钝痛仍旧没有放过他跳动的神经。
钟芷拿着从冰箱冷冻室取出的冰袋卷好干毛巾轻轻贴在宋初腰间受伤的部位, 冷敷了十几分钟腰部的肌肉仍然僵硬得像是一块铁板不能移动丝毫, 宋初一双眼睛都要被冷汗刺激得快睁不开,钟芷腾出一只手用纸巾帮他擦干:“阿初, 我们还是去医院急诊看看吧?”
“不……不用,没有很疼,不严重……”
“怎么就想起去搬化肥了呢?我爸怎么都不拦着你……”
“阿芷……”钟芷小声的抱怨被宋初打断,他曲起一只手臂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从乳胶枕中传来的声音听着沉闷又沙哑:“不是叔叔的问题,是我……是我太着急想要表现自己了。”
这是他急功近利、装腔作势的惩罚。
明明没有强健的身体,更没有过人的力气,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在叔叔面前伪装出自己可以的假象,最后也只能给别人帮些倒忙,给阿芷和叔叔阿姨增添许多麻烦。
真没用,宋初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什么自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为什么现实和他的设想永远背道而驰?
叔叔阿姨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没用,没用到……
没用到配不上阿芷。
“哎……”
钟芷一声轻叹飘散在房间角落,她比谁都了解宋初在这次回家之前做了多少准备,又是抱着何种心态和目标想要竭尽全力换得一番认可和喜爱。正是因为她足够了解,才无法在此刻脱口而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腰间受伤的部位随着时间的推移肉眼可见地肿胀泛红起来,冷硬的冰袋每次接触到宋初背部的皮肤都让他止不住地战栗,即便室内已经将空调温度调成了最高,从冰袋里渗出的丝丝凉气依然能穿透肌肉钻进他的四肢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