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by天下无病
天下无病  发于:2024年12月09日

关灯
护眼

“有。”薛满咬着下唇,低声问:“你不觉得这很像我、三哥还有江诗韵吗?”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裴唯宁仍觉得一肚子恼火。
三年前她与阿满到扬州游玩,在街头见到一名貌美少女被恶霸欺侮。
少女名为江诗韵,家中本是书香门第,因父母遭遇意外,迫于生计在市集摆摊。她年轻貌美,温婉动人,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那恶霸便是其中一名。
他仗着在当地颇有权势,不顾江诗韵的推拒,光天化日下便想掳人回去做妾。幸有阿满路见不平,命人帮她解决了麻烦。
江诗韵看出阿满心善,千恩万谢之后,跪地哭求她收留自己。阿满见她柔弱可怜,便收她在身边做了婢女。
本以为这是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谁能想到回京后,江诗韵竟然借着阿满的光,在三哥面前频频示好,更暗地里跟他生了私情?!
三哥那会也是瞎了眼,不顾身份悬殊,向母后提出要娶江诗韵为正妻。母后勃然大怒,将三哥骂得狗血淋头,并声称有她在,江诗韵今生别想踏进端王府半步。
所有人都在逼他们分开,三哥在深思熟虑后选择妥协,而正在此时,他遭遇了一场暗杀,是江诗韵奋不顾身地替他挡下致命一剑……
江诗韵死了。
三哥悲不自胜,失魂落魄了好久,多亏有阿满悉心照料,他才逐渐走出阴影。过了一年多,三哥突然向母后求娶阿满,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
纵观整件往事,三哥和江诗韵仿佛是一对苦命鸳鸯,经历爱而不得、生死离别等戏码,不知情的旁观者定要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但事实上,阿满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阿满从小喜欢三哥,打算及笄后向三哥表明心意。可没等到那天,便意外撞破他与江诗韵的私情。面对江诗韵梨花带雨的解释,三哥对她的百般维护,阿满别无他法,唯有笑着祝福。
彼时年仅十三岁的阿满不敢在人前表露丁点异样,唯有面对她时,才会卸下伪装,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裴唯宁悔不当初!
若她当时能看出江诗韵的居心叵测,阻止阿满带她回京便好了。阿满和三哥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故事里不会有第三者的痕迹。
可惜江诗韵出现了,又庆幸江诗韵死了。
裴唯宁顾不上想法恶不恶毒,她固执地认为,江诗韵有此一劫,是老天爷都认为三哥和阿满是命定的一对。
“阿满,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裴唯宁撇着嘴道:“江诗韵是哪门子的女主人公,她配吗?”
“你瞧她与三哥,跟故事里男女主的经历十分相似。”
“她身为婢女,不顾你的救命之恩,背主勾搭上三哥,还试图对你取而代之,呵,此等卑鄙行径,哪里够格当话本里的女主?”
薛满摇头,“换个立场想想,他们相爱并无过错。”
裴唯宁朝天哼了一声,不客气地道:“我就问你一句,她知不知晓你喜欢三哥?”
……是知晓的。
薛满不由回忆,江诗韵贴心又聪颖,早在蛛丝马迹间观察出端倪,偶尔会大着胆子调侃几句。她那时候还小,被看穿心事后扭捏不安,佯装生气地命令江诗韵不许多嘴。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她会撞见三哥与江诗韵在假山后面拥抱呢?
薛满感到苦涩不堪,低声喃语:“重要的是,三哥喜欢她。”
裴唯宁见不得她垂头丧气,扶着她的肩,恶声恶气地道:“薛满,你给我清醒一点。江诗韵都死两年了。除非她从坟墓里蹦出来——不,蹦出来也没用,你才是三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薛满被“吼”得精神一振,脑子恢复几分清明,“你说得对,是我想茬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唯宁又问:“《旧雨重逢》的结局是什么?”
“我只看到女主死而复生,后面的情节还没看。”
“没看正好,你回去便将它扔掉,换本正常地看。”
“嗯。”薛满扑到她怀里,蹭了蹭道:“小宁,有你真好。”
在薛满看不到的地方,裴唯宁心虚地别开了眼。江诗韵是没可能再捣乱,但听凤仪宫方才的对话,江家借着恩情,又派了个妹妹来纠缠三哥,啊啊啊,这该如何是好!
她眼珠子乱飘,开口试探:“阿满,我问你,要是三哥今后纳妾,你能接受吗?”
“瞎说,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若他犯了糊涂,非要纳妾呢?”
薛满愣住,神色稍显茫然。若三哥非要纳妾……她能接受吗?
她一时没有答案,可脑海中响起阿爹曾说的话。他道:阿满,你是我和你母亲的珍宝,该得到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
返程路上,薛满与裴长旭同乘一辆马车。
车内空间宽裕,陈设精巧,案几上摆着熏香茶点,绣着花鸟枝纹的云锦帘络半掀,浮光透过镂空花窗,在两人的肩头恍恍荡荡。
他们隔案跪坐,罕见地没有交谈,各自神游天外。
裴长旭端着半盏茶,目光落在虚空,耳畔回荡着薛皇后的一番话。
她道:你肆意妄为,无非仗着阿满喜欢你,吃准她离不开你。可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磋磨,倘使你执迷不悟,非要与那江家人搅和在一起,那今后无论出了何事,你都要后果自负。
她严词厉色地劝诫,意图像三年前那般逼迫裴长旭妥协,岂料适得其反,硬生生逼出他的逆骨。
不可否认,往日在与江诗韵的相处中,他曾短暂迷失,糊涂地以为能够打破世俗规矩,迎娶一名婢女为妻。
婢女,奴也。
寻常百姓娶妻尚且要论门第,何况是皇家子女?他在母后的耳提面命下,在与父皇的促膝长谈后,及时寻回理智,看清他与江诗韵中间隔着不可跨越的沟壑。
他是皇子,享受了出身带来的荣华权势,势必要肩负起同等的责任与使命。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皇家颜面,是裴家人百年来在黎民心中铢积寸累的形象。
他无法许她未来。
他硬着心肠斩断情丝,替她另寻佳婿,承诺保她后半生无忧。她没有任何怨言,双眸噙泪,顺从地听他安排。但变故突如其来,他在送她远行时被人追杀,危急时刻,是她舍命救下他。
他眼睁睁见她在怀中断气,心如刀绞,后悔莫及。自始至终都是他的错,辜负了她的情意,还连累得她在芳华之年便香消玉殒。多希望时光能倒回,他一定会,他一定会……
斯人已逝,说再多都是枉然。
江诗韵死前曾托他照顾妹妹江书韵,他便往江家送去许多钱财,此事本该了结在此,但去年江家送来信,声称江书韵病入膏肓,希望能到京城谋求一线生机。裴长旭一口应诺,命杜洋将人接到京城,为她请太医,用好药,盼她能恢复健康,替姐姐阅遍大好河山,赏尽人间美景。
他所行所举,皆为弥补。而母后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质问他惦念旧情,要将阿满置于何地?
阿满啊……
裴长旭抬头,凝视少女白净无瑕的脸庞,原本烦闷的心情徐徐平缓。
她微倾着脸,浓密的羽睫半敛,柔亮的青丝挽成凌虚髻,又从耳后捋出两根小辫,编缠着彩色发带,乖巧亦不失灵动。
她在安静地发呆,眼神澄澈,仿若山涧清泉。
“阿满。”
薛满蓦然回神,“三哥?”
“在想什么?”
“没。”薛满笑了下,“坐着无聊,放会空罢了。”
“累了?”
“有点。”
裴长旭猫着身,越过案几坐到她旁边,拍拍右肩道:“来。”
薛满摆手,“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会儿便好。”
“离回去还有两刻钟。”
“我坚持得——”
不等她说完,裴长旭在她腰间一勾,直接将她揽入怀里。
薛满下意识地挣扎,却听他道:“阿满,是我累了,你借我抱一会。”
她迟疑片晌,终归是心软,“好。”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奔驰,街上人声嘈杂。车厢内,俊美男子拥着俏丽少女,气氛温馨祥和。
薛满对他的怀抱并不陌生,幼时突逢变故,使她有漫长的一段时间害怕入眠,多亏有三哥不分日夜的陪伴,将她从噩梦的沼泽中拽了回来。
她依恋他,将他视为人生的不可或缺,即便知晓他忘不了江诗韵,仍舍不得放手。
能做他的妻子,做他唯一的爱人就好。
“三哥,你今后会纳妾吗?”她忽然问。
他的回答简短利落,“不会。”
薛满弯起唇,思维却背道而驰。裴唯宁性子直爽,是个藏不住秘密的话篓子。她在离宫前说的那些话绝非偶然,兴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难道三哥他……
疑虑在心底来回盘桓,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许多想。
三哥从未欺骗过她,将来也一定不会。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裴长旭道:“阿满,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只是重要吗?
薛满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想追问又问不出口。闷闷不乐间,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药味。
三哥这是病了?
春季的天气忽冷忽热,一不留神便会着凉。
薛满担忧裴长旭的身体,隔了两日亲自下厨,炖了盅茯苓党参乌鸡汤。她守在小厨房一下午,候在火炉旁,边看话本边注意火候。
待水汽顶开盖子,香味四溢后,她用勺子舀出一小碗汤,招手喊来明荟。
“明荟,你来尝尝味道。”
明荟轻吹慢饮,咂了咂嘴,竖起大拇指道:“好喝!”
“当真?”
“当然。”明荟认真地道:“不信您可以去问王爷。”
“成,我这便去找三哥。”
薛满行动力极强,拎着食盒赶往工部找裴长旭,被告知他前脚刚离开衙署。
“他可有说要去何处?”
“端王殿下没说,方才有人急匆匆地赶来传信,没过多久,殿下便跟着离开了。”
薛满返回端王府等候,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依旧没有裴长旭的消息。
鸡汤已凉,表面浮起白色的油花,再无之前的鲜香诱人。
薛满只得倒了它,按捺着失望想:无碍,明天再做一回便是。
与此同时,郊外的南溪别院中,亦有人在谈论着端王裴长旭。
这是间精致典雅的厢房,精致的雕花床,奢丽的梳妆台,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竹制软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药味。
婢女敲过门后,端着托盘进来,朝床内侧身躺着的女子轻喊:“小姐,您该喝药了。”
女子掀开被褥,缓慢地坐起身,问:“殿下来了吗?”
婢女竹香摇头,“还未。”
女子道:“那便再等等。”
“可大夫叮嘱过,药要趁热喝……”
“是喝药重要,还是你主子的未来重要?”
竹香一惊,忙道:“是奴婢考虑不周。”
女子掏出白帕,掩唇轻咳几声,如愿见到帕子染上点点猩红。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旁的竹香却胆战心惊。
“小姐,奴婢按您说的减少了药剂分量,但眼看着您的病越来越重,万一弄巧成拙可怎么办?”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女子正是江书韵,她年约十七八,相貌生得极美。鹅蛋脸,柳叶眉,琼鼻樱口,气质如兰。因常年生病的关系,她几乎足不出户,肤色白得发光,配着弱柳扶风般的身形,使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意。
竹香忍不住道:“小姐,这会是白天,端王殿下正忙着,怕是要很晚才来。”
“他几时来,我便几时喝药。”
“那他要是不来呢?”
“他会来。”江书韵轻抚脸颊,意味深长地道:“只要我有这张脸,他便必须得来。”
毕竟,她与姐姐江诗韵长得一模一样。

如江书韵所料,裴长旭果然在天黑前赶到南溪别院。
他坐在厅中等候,大概过了一刻钟,江书韵由竹香搀扶,娉娉婷婷地走出。
她侧身行礼,低眉顺眼地道:“书韵参见殿下。”
裴长旭道:“无须多礼。”
江书韵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他俊美无俦的脸,眸光微微闪烁,“您怎么忽然来了?”
裴长旭道:“我听说你早晨时又晕了?”
“您怎会知晓?”江书韵略显讶异,随即扭头呵斥竹香,“定是你这婢子又多嘴多舌,惊扰殿下的安宁。”
竹香委屈地解释:“是殿下吩咐的奴婢,说您有任何不适都能去找他。您最近身体愈发的差,奴婢实在害怕,这才使人去通知殿下。”
“你这丫头,竟还敢顶嘴,定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咳咳,咳咳咳……”她训到一半便开始咳嗽,纤弱的肩膀不住轻颤。
竹香心急如焚,带着哭腔地道:“小姐,您别生气,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裴长旭跟着道:“书韵,她做得没错,你不该隐瞒自己的病情。”
江书韵用帕子掩着唇,气喘吁吁地道:“我这是天生的毛病,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亦不差这几日。”
裴长旭不能苟同,“正因为如此,你才要加倍重视。”
“殿下。”江书韵强颜欢笑,“我心领您的好意,但是……”
“没有但是。”裴长旭道:“我已命人去寻名医吴凡,据闻他最擅治疑难杂症,你且安心等我的好消息。”
江书韵目光盈盈,“那便有劳殿下。”
竹香见气氛缓和,破涕为笑道:“殿下,小姐成日闷在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来了正好,能陪她聊会天。”
“竹香,不许胡说八道。”
“那奴婢去厨房端汤药,过会再来。”
“慢着,你——”
竹香充耳未闻,一溜烟地小跑出门。
江书韵蹙眉,歉道:“殿下,您公务繁忙,能来趟已是不易,趁着天色未黑,不如早些回吧。”
裴长旭颔首,见她手中丝帕掉落,弯腰捡拾时,不小心露出星星点点的红色。
“殿下,我送您出门。”她将丝帕揉作一团,飞快塞进袖中,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
望着面前这张与江诗韵如出一辙的脸,裴长旭不可避免地感到怅然。
除去相貌,她的性子也与姐姐一般,都十分善解人意。
“不急。”他改变主意,道:“我喝盏茶再走。”
江书韵愣了愣,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惊喜,用力地点头道:“嗯,竹香方才做了些南瓜酥,配着茶吃刚好……”
裴长旭没有多待,喝过茶便起身告辞。江书韵拖着病躯送他到外院,虽极力忍耐,仍瞧得出体力不支。
裴长旭注意到此,道:“回去吧,记得喝药,好好休息。”
江书韵福身,“好,殿下慢走。”
她转身没走两步,门口陡然响起一阵喧哗声,隐约可闻有人叫嚷:“杜洋,咱们虽是多年的交情,但真要动起手脚,我必不会对你手软。”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似乎是裴唯宁身边的护卫林何举。
裴长旭眸色一沉,已猜出来人身份。
“殿下。”江书韵回身,道:“我出去瞧瞧,是何人在门前说话。”
裴长旭道:“无碍,我去处理。”
“可是……”
“回去休息。”
裴长旭的语气不容置喙,说罢,看也不看江书韵,径直离开别院。
南溪别院门口,一名黑衣劲装的俊朗青年正与杜洋僵持不下。两人身高相近,面对面站着,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那当然,他们代表的可是自家主子的颜面!
杜洋一脸冷然,“没有殿下的许可,谁都不能进入别院。”
林何举亦是严肃,不嫌绕口地道:“你家殿下是殿下,我家殿下也是殿下。我家殿下说要进去,今日就必须得进。”
杜洋侧目示意,立即有好几人围上来。林何举不甘示弱地抬起右手,同样喊来支援。
两队人都梗着脖子,摩拳擦掌,打斗一触即发。
在这紧要关头,裴长旭适时从门里走出,双手负在身后,淡淡瞥着众人,气势不怒而威。
“林何举,你好大的胆子,敢到我的地方放肆。”
“何举参见端王殿下。”林何举抱拳行礼,恭声道:“属下有命在身,还请殿下宽恕。”
治标得治本。
裴长旭的视线越过他,望向拐角处的华丽马车,问道:“唯宁,你闹够了没?”
须臾后,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掀开帘络,紧跟着出现裴唯宁艳如桃李的脸庞。她云鬓高绾,珠翠罗绮,霞明玉映,浑身皆是皇家风范。
咳,就是说起来话,颇有江湖儿女的飒爽利落。
她抬着眼皮子,仔细打量着南溪别院,问道:“三哥,这便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吗?”
裴长旭头疼地按按额角,警告地道:“唯宁!”
裴唯宁心中有气,故意反问:“你既然敢做,怎么还怕我说?”
裴长旭不想在人前谈论此事,冷着脸道:“叫他们退下,我与你换个地方聊。”
他们是亲兄妹,最了解彼此的脾气不过。裴唯宁知晓硬碰硬没有好处,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好。”
两刻钟后,两人来到常去的茶楼,要了间雅座说话。
刚落座,裴长旭便开口:“阿满她——”
裴唯宁打断他,“你放心,阿满还被蒙在鼓里,不清楚你的金屋藏娇。”
裴长旭没说话,从桌上的零嘴盘子拣了颗瓜子,准确无误地弹中她的脑门。
“哎哟!”裴唯宁吃痛出声,捂着额头瞪他,凶巴巴地瞪他:“三哥,你做什么!”
裴长旭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三哥?”
“知道又如何?”裴唯宁不服气地道:“我身为你的妹妹,更要对你朝督暮责,防止你行差踏错。”
裴长旭道:“你再张口便来,小心我去母后面前供出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无非是每回父皇和母后想要替她议亲,对方都会被她私下戏耍、恐吓,以至于她年满十七,仍没有顺利订下婚事。
裴唯宁拍案而起,“三哥,你明明答应过我要保密!”
裴长旭道:“唯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是要她也保密的意思。
裴唯宁动摇了一瞬,很快又坚定地道:“阿满是我的好姐妹,我不能帮着你欺负她。”
裴长旭慢悠悠地斟茶,头也不抬地问:“你听到我和母后的谈话了?”
“是,从头到尾,听得明明白白。”裴唯宁义愤填膺地握拳,“三哥,你真是脑袋上刷浆糊——糊涂透顶了!”
相比于她的激动,裴长旭显得平心静气。
他道:“我欠江诗韵一条命。”
裴唯宁不是薛皇后,无法用长辈的态度,居高临下地指点江山。将心比心,她虽不喜江诗韵,却能理解他想弥补的心情,然而……
“你要是觉得亏欠江家人,大可用金银珠宝弥补他们,干吗非要将江诗韵的妹妹接到别院里养着?”
“诗韵的妹妹身患顽疾,在扬州寻遍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才求助于我。”裴长旭道:“诗韵在世上只剩下妹妹一个至亲,我必须保她平安。”
“你打算保她多久?一辈子吗?”
“在去往封地之前,我会替她寻门合适的婚事。”裴长旭停顿了会,道:“就如我为她姐姐安排的未来一般。”
裴唯宁无意揭开他的伤疤,但事已至此,便硬着头皮道:“三哥,你当真对她没有其他心思?”
“千真万确。”
“那你会向阿满坦白此事咯?”
“会。”
“你打算何时坦白?”
裴长旭难以回答。
阿满亲眼见证过他与江诗韵的过往,包容地接纳所有,给予他无与伦比的信任。按道理,他也该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想到江家姐妹一模一样的相貌,他便心生顾虑,踌躇不决。
她平日最喜欢看那些情爱话本子,脑里装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若他贸然告知,惹得她浮想联翩,岂不是白白给自己找麻烦?
他道:“我会寻个适合的时机告诉她。”
裴唯宁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神色坦荡,实在不像撒谎,态度不由软化几分。
“三哥,阿满真的很喜欢你,比江诗韵更早便喜欢你。”
有多早呢?
裴长旭比薛满大四岁,她刚出生不久,薛皇后便带他匆匆赶往薛府。彼时明明是日中,天际却显奇异景象,蔚霞绵延不绝,美轮美奂,仿佛老天也在庆贺这位小表妹的诞生。
在西花厅里,大人们与太医离开议事,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小表妹薛满。
她被裹在大红色的锦绣襁褓中,小小的脸蛋,白里透红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睫毛,活脱脱是个漂亮的陶瓷娃娃。
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颊,好奇地想:明明唯宁出生时皱巴巴的,过两个月才渐渐长开,而她为何出生便这样可爱?
小薛满似是听到有人夸奖她,甜甜地笑开。
裴长旭又惊又喜,当下决定:他要喜欢可爱的阿满表妹!
他说到做到,一有空便去薛府看望她,尤其在舅母因病去世后,更是恨不得常住在薛府,日日与薛满玩耍。
暮去朝来,薛满慢慢长大,除去父亲之外,她最喜欢的人便是三哥裴长旭。
裴长旭当然也喜欢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喜爱。他虽然有同母所出的亲妹子裴唯宁,但两个人凑在一块时,亦会吵闹不休。阿满却不同,她活泼且乖巧,会轻轻抓住他的衣角,跟随他去任何地方。
裴长旭认为这是深厚的兄妹情,殊不知在共同经历的波折磨难中,薛满对他的感情已悄然生变。
她爱慕他,如女子爱慕男子。
遗憾的是他并未察觉,反倒与江诗韵相恋,直到江诗韵死后,阿满陪他熬过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在听闻他要议亲时,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他没有理由拒绝阿满,毕竟他们青梅竹马,身份相当,方方面面都无比登对。旁人乐见其成,而他亦顺水推舟,向母后求娶阿满。
他想,非要与人共度一生,阿满会是最好的选择。

裴长旭花费一番工夫,成功地说服裴唯宁替他暂时保密。兄妹俩一起用了晚膳,等他回到端王府,下人们第一时间向他禀告薛满送鸡汤的事。
他看了眼天色,顾不得换身衣裳,急忙赶往隔壁。
薛府中,薛满刚沐完浴,坐在梳妆台前,由明荟用毛巾轻柔地绞着长发。
她拿着一柄象牙梳子,上头雕着不算精细的莲花图案。她微垂着眼,用指腹来回摩挲着花纹,无论做几遍都不觉得厌烦。
这是她及笄那年,三哥亲手为她做的象牙梳。没过多久,她便豁出去向他表明心意,而他在片刻愣怔后,微笑着拥住她,许诺会娶她为妻。
她没出息地哭了。
她想过会被拒绝,会被冷落,甚至会被他呵斥,独独没想过会被轻而易举地接受。她实现了十岁那年许下的愿望:在及笄后向三哥表白,成为他将来的妻子。
从去年定下婚期开始,她便满心期待婚礼,可在期待的同时,又有种不确信的怀疑。
会一直顺利下去吗?
明荟见她好半天不吭声,以为她是因鸡汤的事在沮丧,便转移话题道:“小姐,再有五日便是您的生辰,不知今年殿下准备了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不妥,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她一时疏忽,竟忘记江诗韵死的日子非常不凑巧,正好是小姐的生辰当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薛满立刻低落地道:“原来离诗韵去世快满两年了。”
明荟试图亡羊补牢,“您别管那些不重要的人,专注您自个儿的好事就成。”
薛满轻道:“每到那日,三哥都要早起去凤凰山先替她上香,过后才会来替我庆生。”
明荟暗骂一声晦气,江诗韵那臭丫头,生前死后都不让小姐安生。
“奴婢的好小姐,您回头看看奴婢。”
薛满侧首看着她。
明荟道:“江诗韵活着的时候不足为惧,死后更掀不起风浪,您和殿下才是天生的一对。”
类似的话语,薛满刚从裴唯宁嘴里听过。她点点头,不愿再钻牛角尖,将象牙梳收到抽屉中,吩咐道:“多点几根蜡烛,我要绣荷包。”
明荟本要劝她夜里绣东西伤眼睛,但转念便明白,小姐肯定是想再等等,看端王殿下今晚会不会来。
她取来绣篮,仔细地捋好线绳。薛满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皱眉看了会,道:“真丑。”
明荟凑近了看,见鸳鸯脑袋是脑袋,眼睛是眼睛的,都挺好啊!
“哪里丑?您绣得像模像样。”
“右边的翅膀歪了。”
“修修就好,修修就好。”
“我能重新绣吗?”
“恐怕不行,您得赶在婚礼前绣好……”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明萱的声音,“小姐,殿下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呢。”
薛满扔开荷包,抬步便往外跑,被明荟一把拦住,哭笑不得地道:“奴婢的好小姐哟,您好歹先穿上外衣!”
薛满提着裙摆,几乎小跑着来到花厅。
裴长旭听到动静,放下茶盏,起身迎向门口。
走廊里,薛满见到裴长旭的身影,裙摆飞扬,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三哥,你来了。”
“阿满。”裴长旭提醒:“你慢些走,小心跌倒。”
“我都这么大人了,哪里会跌——”
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倒,差点与地砖来个亲密接触。好在裴长旭及时赶到,将她稳当地接进怀里。
他低着头,隐含笑意地道:“你说得对,这么大人了,的确不该跌倒。”
薛满自觉丢脸,故作可怜地道:“我崴到脚了。”
裴长旭二话不说地蹲下,替她检查起脚踝,“是这里吗?按着可疼?你暂且忍忍,我马上命人去请太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