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西瓜珍宝珠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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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娘,是可以塑出来的吗?’
崔四有些不?解地想着,重重抿咬了一下唇,做出一副镇定模样来,看着崔司记将?那郎君打发去灶上做甜汤了,她?也不?敢问。
“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崔司记忽然问她?。
崔四张口结舌好半晌,觉得是世间开始变得颠乱了,但颠乱得很好,像个终于摆正了的梦。
“林三郎那样的。”
崔司记侧眸看她?,又?笑了一下,笑得崔四身上都麻了,觉得自己怎么一直犯蠢。
“你?若见过圣人?的那些侍宠,就会觉得林三郎也不?过只是中人?之姿。侍宠都是司寝局的女官们挑选,再交由内侍监打理过,然后由圣人?赐下的。北衙军的女将?们早先就得过不?少侍宠,内宫女官要?少一些,做到一司之首才会赐下。”
崔司记抬手?示意着一间厢房,崔四走过去正要?推门,背上忽然一重,就直直扑开门跌进了这间屋子里。
她?下意识屈起身子护着自己,但跌落时却不?是很痛,反而有一种柔软。
崔四困惑地睁开眼,就见自己趴在一块米褐茵毯上。
这才秋月里就铺了毯,于崔四来说?,真是新鲜了。
崔司记在她?手?边站定,她?没有看崔四,只道:“其实我什么也不?能许给你?,空口许诺的东西落不?到手?里的,但我许你?去争,可以教你?去争。你?的祖父又?许了你?什么呢?”
崔四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像一团灭不?掉的火,缠着她?烧着她?。
她?很痛,很恨,她?觉得心脏非常疼,脸孔潮红一片,渐渐灼痛起来,好像要?一片片碎成?粉屑。
“他,他!”
她?把每一个‘他’都咬得很重,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呼吸,直到崔司记蹲下身来,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痛楚。
崔四在崔司记的目光中一点点缓了过来,她?望着崔司记的眼睛,想着,‘原来真正同?情、怜悯我的时候,是这样的眼神啊。’
“他什么都没有许诺,”崔四用她?这把后天摧折出的哑嗓,轻声说?:“他就觉得我,我也已经像大?姐姐那样,将?他奉若神明,只会一味
遵照,无有不?依。”

第145章 猪肚汤
萧世颖的生辰也就?是千秋节, 她生在深秋时节,只差几个时辰就?是小雪节气,而晋王的生辰则是初秋, 才过了处暑而已, 所以兄妹二人的生辰同在秋月里, 却也差了很大一截。
今岁的千秋节有番邦来?使朝贺, 诸如突厥、新罗、契丹、吐蕃等国。
鸿胪寺和礼部自然是最为忙碌的,但工部、户部也难享清闲。鸿胪寺的典客署日?日?都有新开支,老主事索性就?将明宝盈派去?鸿胪寺了。
蕃客、来?使的食料、床帐、席褥自不必说, 还?有一应的马匹草料, 许多东西需得向各部交代。草料要交代太仆寺,床帐要递请工部,让官坊准备。还?有些?官坊没有的东西, 需得经由京兆府和两京诸市署采买。
明宝盈这小半月都住在鸿胪寺的官廨, 因?鸿胪寺女官很多, 所以廨舍有单独的女官居所, 明宝盈倒有种住在紫薇书苑的感觉,只是也很想家。
鸿胪寺毗邻含光门,与西市也很近, 女官之中也不少是有在含光门几个坊中赁了屋舍的, 这一日?算是事少了,她们下值时看看天色还?早, 就?邀明宝盈一并去?吃些?。
明宝盈是两头的差事,明日?还?得回户部一趟, 眼下就?想赶一赶差事, 就?说自己去?官灶上?吃些?。
“官灶的晚膳、宵夜最是糟糕,”寺丞摇了摇头, 道:“叫仆役去?使团住着的客署小灶上?要一点吃食吧。”
“我吃个蒸饼就?好了。”明宝盈知?道眼下客署事忙,劳烦小灶上?给她做吃的,就?耗费了寺丞的人情了。
“那明早想吃什?么?”挽着寺丞的小女官笑问。
好意不能推脱两次,明宝盈也有意与她们亲近,就?笑道:“上?回听你说的炸笋肉饼方便吗?我一边拨算盘一边在边上?在边上?咽口水呢。”
“好,一定带到!”
散了一拨人,鸿胪寺里略安静了几分,但近日?多事,留在官署的人也不少。
明宝盈伏案整理着这一日?从各部各司拿过来?的批条,快忙好时忽见门外有女官笑道:“明算官,有人给你送饭来?了。”
‘这个时辰定然不是阿婆和小妹,是阿姐吗?她一个人来?的还?是与严中侯一并来?的?’
明宝盈从昏黄的光烛走进昏沉的暮色里,走过内门,又走过长廊,一路上?还?有三两个女官给她指路,含笑看她。
那人站在偏门外的柳树下,正仰脸看着落在墙头的月色。
“孟外郎。”明宝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轻轻迈出门外,立在阶上?看他,“你怎么来?了?”
“你多日?未归家,苗阿婆很挂念你,我就?说今日?晚值,可以顺路送饭。”孟容川顾及着鸿胪寺女官多,就?没有贸贸然进来?。
晚值这个时辰也太迟了,他就?是多走这一趟来?的。
明宝盈看他手?上?的食盒,笑道:“进来?吧。鸿胪寺又不是女儿国,有男官的。”
男官,这个词像是生造出来?那么新鲜,但在鸿胪寺里却很常用。
这几日?的鸿胪寺没有一张书案是空的,明宝盈也怕打搅别人,就?与孟容川就?进了水房里用餐。
水房里的仆役正要提了热茶水去?分送,炉子还?烧着,有明宝盈和孟容川帮她照看一眼倒是好事。
“只是没个桌椅的,”仆役四下瞧了瞧,将水桶盖上?,推到明宝盈跟前来?,道:“您不介意的话,就?搁在这上?头吃吧。我给您拿两把杌子来?。”
“我拿就?是了,你去?忙吧。”孟容川道。
仆役应了一声,出去?了。
这窄窄小小的水房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食盒一掀开来?,香气飘逸。
“栗子下来?了?”明宝盈接过孟容川递过来?的一碗栗子饭,捧着轻嗅,道:“好香。”
“今日?姜小郎送来?的,我家中食的是板栗山药粥。”
孟容川穿的不是官服,只一身?黑色的长袍,袍袖堆叠在肘间,露出几寸肌肤和骨节凸显的腕子。
明宝盈看着他替自己盛汤摆筷,心底忽然有种这样也不错的感觉,不过孟容川与她都有官身?,这样的情景注定只是少数。
“来?,先喝汤。”孟容川将搁在汤碗里的勺柄移到她那边,笑道。
明宝盈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一气将半碗饮下肚,就?觉得浑身?上?下跟被按揉了一遍似得那么舒坦。
“是猪肚汤啊。阿婆做滋补品的一贯想法都是以形补形,是怕我在官署里吃不好伤了胃。”明宝盈舀起一根肚条吃了,道:“也不知?是打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下水吃了。”
头一回是蓝盼晓用绣帕子的钱攒着买回来?的那一块猪肝吗?还?是游老丈拿过来?的那一碗猪皮冻呢?又或者是孟老夫人使小草送过来?的那一碗烧红白豆腐呢?
孟容川觉得明宝盈此时脸上的神色不是回忆苦日子的那种悲怆,反而很从容平静,带着一点怀恋。
果然就?见她回过神时笑了起来?,道:“反正都挺好吃的,阿婆做饭其实也有天分,只是没小妹那么多奇思妙想。”
这个猪肚是老苗姨逛肉摊的时候买回来?的,卖肉的娘子生意正淡,但手?上?也没闲着,把那猪肚修得干干净净,拿回来用盐揉两遍就行了。
老苗姨将猪肚切成细长条,下了胡椒进去?煨了很久,汤头浓郁却清爽,微辣暖胃,猪肚条咬下去时带点脆,但因?为煨了很久,所以也不费牙,吃起来?软软的。
明宝盈是怕姜味的,枣茶里搁少少姜丝才能喝,看着明宝锦和明宝清嚼姜片糖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皱鼻子。
但那猪肚汤的味道发润发鲜,胡椒的辣味醇厚明亮,喝到最后舌尖抿到姜丝,她才发觉搁了姜。
她眨眨眼,看孟容川,他正笑着把另一碗猪肚汤端起来?,笑道:“可算是骗过你的嘴了!这碗是预备着你尝出姜味来?了,留着替换的,既然喝了个精光,那这碗可归我了。”
“阿婆预备了两碗?”明宝盈原本就?含笑而舒缓的眉眼更温柔了几分,道:“这也太宠着我了。”
放姜是为了她的身?子好,更何况姜还?那么贵,竟还?做了一番她若不喝的准备。
“你自然是要宠的。”
孟容川说这话时正把一盏剥好的石榴递给明宝盈,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垂眼饮汤了。
明宝盈握着一盏粉红玛瑙,拣了一粒吃了,在唇齿间抿着籽,也不说话。
等着孟容川也喝完了汤,她把石榴盏递过去?,两人的手?指就?在那个小盏里啄来?啄去?,像两只很有礼貌的小鸡。
一粒一粒吃石榴是一件闲事,明宝盈觉得孟容川来?的时候正好,他若早一点,差事没做完,她定没有这份闲心在这一粒一粒地?吃石榴了。
吃到可以数清还?剩几颗石榴的时候,孟容川就?不伸手?了,他想把这件事延长一点,想跟她在这间小水房里待久一点。
明宝盈含着笑,轻道:“忙过这一阵,我想吃一盏好茶。”
“还?是小芽吗?”孟容川问。
“喜好没那么容易变。”明宝盈伸手?啄了一粒石榴籽,孟容川不受控地?在心里默数着‘七’。
他与她还?有七粒石榴籽的时间。
可偏这时,外头传来?一声有些?蛮横的叫嚷,是男声,但汉话说得很古怪别扭。
孟容川连这七颗石榴籽的时间都没了,皱眉看外头,但转回脸时眉头已经松开了。
他见明宝盈显然很在意外头发生
了的事,就?把碗盏送了送,示意她吃完就?好去?。
明宝盈托了托盏底,指腹按在他的指头上?,让几粒石榴沿着盏壁滚进了她口中。
“诶,还?有一粒下不来?。”明宝盈道。
孟容川收回了碗盏瞧了瞧,捉了吃了,手?脚麻利地?将碗碟都拾进食盒里,低着颈说:“你先去?瞧瞧吧,小心些?。”
“等你一道。”明宝盈站起身?立在水房门边,见孟容川提着食盒起身?,才往外迈了一步。
官署的前院站着几个番使,正与女官们说着什?么,很不满的样子。
孟容川瞧见为首那人身?上?有些?契丹皇族专属的衣饰,果然就?听明宝盈道:“是契丹的桓端王爷。”
“王爷又如何?鸿胪寺到底是官署,哪由得他这般呼呼喝喝,这个时辰还?这样带人闯进来?,是何居心?!”
孟容川与文无尽相较,除了书香气之外,他的通身?气度要稍微冷一些?,不似文无尽那般总是笑眼待人,但平时的言行举止也叫人看不出他曾在军中待过那么多年。
可他到底在行伍里生活了十年,有些?东西浸在骨子里,一遇上?外族就?冒了出来?。
“也不是由着他们来?闹的,典客署的署令和署丞也在,只是拦不住他们吧。”明宝盈侧过树影想要瞧个清楚,孟容川下意识伸出胳膊,明宝盈没有瞧一眼,却顺势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倾过身?子好奇地?张望着,“什?么事情这个时辰来?说?典客署办不了吗?寺卿、少卿都不在呀,寺丞也回家了,只有魏主簿在了,难道是故意挑的这个时辰?”
桓端王爷听得懂汉话,但说的不是很好,明宝盈和孟容川只听见了‘宪君公主府’这几个字在他嘴里来?来?回回地?说。
“他是不是在说想住宪君公主府?”孟容川眉头微蹙,心里觉得这件事还?真挺不好办的。
明宝盈点了一下头,道:“宪君公主离开契丹时他尚是襁褓孩童吧,对母亲会有印象吗?即便有,他是契丹皇族,对这位毅然决然离他而去?的汉人母亲,难道还?有会怀恋?”
此时就?听那署令安抚道:“王爷勿怪,宪君公主府已经改做女官官舍了,此事实在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署令说的应该是辅兴坊的公主府,确实已经改做了宫中高?阶女官在宫外的官舍。
译者正要说话,却见那桓端王爷一把揪住署令的衣襟,一字一顿道:“兰陵坊!”

第146章 夜游
跟辅兴坊的宪君公主府相比, 兰陵坊的这间公主府就静默了很多,低调到在严观说起?这件事之前,明家这些在长安城中长大的小女?娘们都不知道宪君公主去世前的岁月是在这里度过的。
英雄迟暮, 美人白头都是人生憾事, 宪君公主既是英雄也是美人, 就让她的逝去更悄然一些, 何必惹人嗟叹。
兰陵坊的公主府这样?低调,也不知桓端王爷世如?何得知这个地方的。
“兰陵坊公主府也已易主。”明宝盈和孟容川异口?同声说。
闻言,桓端王爷一松手, 署令倒跌一步, 被旁人扶住。他面上?有些醉容,看向?明宝盈和孟容川时神色也很不善。
他们两人都不是鸿胪寺的官员,只是仗义出言, 所以女?官们不约而同地横在桓端王爷与明宝盈、孟容川之间, 附和道:“的确如?此, 圣人已将宪君公主府赐给?公主殿下。”
“她在宫中住着天梁宫这样?的好地方, 在宫外又有公主府,离东宫一步之遥而已,居然还要兰陵坊的公主府, 未免贪心不足!”
“王爷慎言!”
“王爷醉后失态, 还不带他速归!”
“焉敢对殿下出言不逊!”
在一众谴责声中,明宝盈这句话的语气最重, 因她与萧奇兰有同窗的情谊在,也是年轻了一点, 纵然性子稳重, 也有些压不住少年意气。
桓端王爷觑了她一眼,又听孟容川说:“王爷说起?公主的住所来, 倒是如?数家珍,连汉话也流利了起?来。”
狠戾的目光果然如?孟容川所愿移了过来,桓端王爷歪了歪嘴,道:“这难道是什?么机密吗?”
“当然不是。”孟容川说。
“那我所言,有何错处吗?”桓端王爷瞧着满院子芝麻绿豆小官,冷哼一声,道:“我虽是契丹王族,却?也是宪君公主留下的唯一血脉,在京这短短几?日想住在亡母故居,缅怀母恩,根本就天经?地义。你们这帮只知推诿敷衍的小人,生就一副猪脑,全是无情无义之徒!”
“何事令王爷如?此大动肝火?”
声音从?外头一路传进来,伴随着匆匆步伐,还隐约能听出语气里含着恭敬而热情的笑意,人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已经?先安抚上?了。
魏主簿见来人是礼部主客司的夏郎中,就知他打得是什?么主意!
“王爷此愿乃是人之常情,明日早朝时外臣一定将向?圣人提请此事,想来圣人与宪君公主情谊匪浅,也一定会怜悯……
“夏郎中怎敢揣测上?意?”魏主簿道。
“怎么叫揣测上?意?”夏郎中是个容长脸狐狸眼的样?貌,不笑也似笑,道:“圣人与宪君公主少年相知相识,世人皆知。”
“情谊匪浅是真,可笃定圣人会移情到桓端王爷身上?,这不是揣测是什?么?”明宝盈道。
夏朗中瞧她一个小小女?官也敢顶撞,登时收起?那抹笑来,厉声道:“桓端王爷是宪君公主唯一的血脉,更是上?宾,你们鸿胪寺太没有规矩了!明日等?着吃折子吧!”
他说‘唯一的血脉’这几?个字时,语调有种说不出的飘忽感,像是在试探,在触及什?么。
“王爷请,”未等?魏主簿说什?么,夏郎中又摆出谦卑模样?来,做一副上?官口?吻斥责道:“鸿胪寺这些女?官们到底是少了些历练,做的都是纸上?功夫,死板不知变通,您在客署住着若有个什?么不舒坦的,尽管遣人来告知外臣,劳您大晚上?来鸿胪寺这样?求告,实在太不应该了。”
看着他大摇大摆跟桓端王爷走了出去,魏主事气结,道:“去,将此事告知少卿!”
夏郎中今夜的行径可以说是多管闲事,但?也可以说是抢活来了。
主客司掌宾礼、朝贡、封赏等?事宜,的确与鸿胪寺的差事有所重叠,不过近年来这些差事都被划给?了鸿胪寺和尚宫局的女?官们。
主客司因为差事太闲的缘故,还曾传出要裁减这一司的传言,折子也曾递了几?本,但?都被礼部给?保了下来,只是摊分了些人手去六部各司。
恨啊,怨啊,这是报仇来了!
“魏主簿,”明宝盈方才一直不言不语地站在阶上?,忽然像是醒了过来,她快步走到了魏主簿身侧,轻声道:“宪君公主府正在修缮,由头倒是现成的,此事最好告诉工部一声,这样?明日在朝堂上?也好有个自然的应对。”
“这话有理。”魏主簿在心里想着工部几位高官的住处,只一时间想不起?来。
“陈尚书是先皇赐下的宅邸,在永兴坊的左金吾卫衙门附近,左侍郎住的远一些,在西市南面的怀远坊,”明宝盈微蹙了一下眉头,“各位郎中住的就更远了,若说最近的,宇文外郎!他与宇文侍郎同住,就住在颁政坊的胡寺附近!”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魏主簿惊奇地问。
“给工部高官的中秋节礼才经我手核准,因要安排人手送到府上?,所以户部留存了地址的。”明宝盈对自己的好记性习以为常了,道:“我去吧。宇文外郎知道我的,夜里叫门还是熟脸比较好。”
魏主簿点了点头,叮嘱道:“赶不及宵禁就不要赶,在颁政坊找一间上?好的客栈住一夜,不要心疼几?个银子,回来我给?你。”
明宝盈借了一匹官马来骑,只是官马生疏笨拙,驮着她时很不安,于是孟容川就跟她换了马。
他在陇右多年,旁的不说,骑术总是过得去的,明宝盈只在平坦官道上?骑过马,论起?来经?验不足了些。
孟容川的灰马很通人性,温驯极了,遇人时缓,无人时驰,都不用明宝盈怎么费心驱赶。
“骑一匹驯好的马儿?竟然如?此舒心,不过也应该是你这马儿?好性吧?”从?宇文府上?出来后,明宝盈骑在马上?不禁感慨着,“月光与我也算要好了,可也调皮得很,故意尥蹶子来吓我。绝影更是个烂脾气,有一次为了不驮我,竟然装起?瘸腿来,抬着前蹄在那贱兮兮地
蹦,真是气死我了!”
明宝盈发这通牢骚时神色口?吻格外孩子气一些,孟容川看着她笑,道:“马儿?同人一样?,各自都有脾性,尚将军那匹马儿?与我这马儿?同岁,但?就得独栏关着,一碰上?别的马就要咬踹,可上?了战场后就勇猛无惧。你阿兄得的那匹马年纪不大,但?性子却?很平稳。而方五郎挑的那马儿?根本就是个麻烦精,除了方五郎就没人要,它娘是跑出去同野马在一块,怀了孩子回来生了,然后又撇下孩子跑了。”
“那马儿?这样?不喜拘束。”明宝盈听得入神,问:“那五郎的马会不会跑掉?”
“会,除了没草的冬天,其他季节一个月逃个一两次,隔两天就会回来,方五郎从?来不管它,没马用了去抢你阿兄的马,若有个三五天没回来,你阿兄就会把?自己的马儿?放出去,过了一两天,它们俩会一起?回来,春天的时候,滚了满身的花,不知是从?哪个山谷里野回来的。你阿兄和方五郎都是经?历过波折的人,别看一个性子沉稳,一个跳脱,其实两个人骨子里被淬得很像,觉得活着最要紧,但?又觉得如?果只是活着,那还不如?死了。”
明宝盈听着听着,就不自觉笑了起?来,道:“两人前些日子好像闹了别扭,也不知道现在和好了没有。上?回的信分开写?分别寄了,阿兄寄给?大姐姐了,五郎寄给?我了,信里都刻意撇去了对方,但?又不自觉在字里行间提了又提。我们将两封信并在一处看,才觉得完整了。”
“他们俩个闹别扭归闹别扭,从?来不会误了正事,而且你阿兄性子宽厚,很能容人。方五郎是孩子气了一些,但?是很聪明,甚至可以说在某些事情上?堪称诡诈狡猾,你阿兄有不赞同之处,但?替人家扫尾的又是他。军中能有这样?的情义也难得,他们二人行事很有默契。”
孟容川目视前方看着道路。明宝盈侧眸瞧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缰绳的手上?,于是直截了当地问:“孟外郎是否疑惑我言语间提及方五郎时显得太过亲密?”
“有三两至交好友是幸事,不必拘泥于男女?之别。”孟容川看似很坦然地说,但?又垂了垂眼,轻声道:“在官署衙门里时,倒不见你这样?单刀直入地说话,与同僚上?官打起?交道来,你来我往,似模似样?的。”
“这是笑话我呢?”
“不是。真的,言行张弛有度,只是方才在桓端王爷面前略冲动几?分,但?公主与你有同窗的情意,也该如?此的。”
两匹马儿?之间隔着半丈的距离,明宝盈和孟容川对视着,忽然不约而同别开了眼。
“家中阿姐和文先生说话办事都很利落,能办的事,能说的话,他们甚至都不会拖过夜,我这也算耳濡目染吧。我小时候其实很无趣的,说话唯唯诺诺,做事瞻前顾后,不比大姐姐果决,就连二姐姐恰到好处的示弱也难为。”
明宝盈很不喜欢以前的自己,但?她回望过去,也不忍苛责那个小女?娘,她身上?满是无助。
“花草成长时要换盆的,就像你家中那株松树,原本是盆景吧。”孟容川忽然说起?貌似不相干的话来。
明宝盈下意识答他,“是,抄家时碎了盆,被严中侯带走就地栽种了。”
“碎了盆。”孟容川的语气轻柔,他看向?明宝盈眼睛微弯含笑,道:“你们都碎了盆,所以翠竹风摇直上?,长出凛凛冰霜节,无力蔷薇卧晓枝,也生了密叶浓刺。而你,拘束在盆里养的树木即便是良材,又如?何卓然见高枝?如?今的你才是你。”
明宝盈看着他的面庞被市井醺暖灯火描亮,也抿起?了嘴角,道:“那如?今养着我的这块地真得很好,风暖水润。”
她笑时真像茉莉轻绽,孟容川像被击中般绷直了身子,心道,‘清秀又聪明的小女?娘,被养得真好啊。’
不只是他,官署里有好些青年才俊待明宝盈也很有些好感,尤其是殷家那一位大郎,如?今正在翰林院岑石信手底下做事,岑石信是明宝盈的舅舅,如?此论起?来还有一重亲近在。
孟容川曾眼见殷初旭口?称顺路一路将明宝盈送她回了家,可兰陵坊除了官园以外可真没什?么地方好顺路的。
而他跟在后头,却?不是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只是怯懦不敢上?前而已。
“你好友不少,称得上?至交的有几?人?”明宝盈接着先前的话头继续问,她的心情似乎不错,语调随着马蹄声起?伏,“尚将军算得上?一个,还有吗?”
“我在陇右十年,与秦兄的信件一直没有断过,”孟容川垂眼道:“有他在时,其他好友都逊他一些,如?今他不在了,倒显得人人都是至交了,不过那日过后,我与太史监的刘保章正和礼部葛主簿的关系倒近了不少,再就是文兄,他长我几?岁,这些年受的坎坷挫折不比我少,但?性子还是那般从?容风趣,我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与他也很投契。”
明宝盈默了片刻,道:“秦主簿的坟墓在城外南山上?,你知道吗?”
孟容川惊讶道:“我不知,我还与刘保章正他们去义庄、乱葬岗上?打听过,皆是一无所获,原来是被安葬了?那就好,那就好。”
“我也是不久前才从?温先生那得知的,她隔日又给?了我一张地图,她虽没有交代,但?应该是温御笔亲手所画的,你何时有空,我带你去祭拜。”
偌大个客栈就在道旁,灯火璀璨,耀眼夺目地等?着他们。
可两人就那么走过去了,片刻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牵着马回来了。

若是认真?丈量起明家到宪君公主府一个小?偏门的距离, 约莫也不过一百丈。
公主府那一墙的紫袍玉带就在偏门着一侧,堕下时如绿云紫雾,把这一巷的风都熏得?很甜。
明宝锦说这香味像桃杏, 一股浓郁但又清澈的果?子味。
宪君公主府一直是有花匠的, 紫袍玉带养得?很好, 春秋两季都开花, 老苗姨常说就光这一墙的花香味,这宅子都算买得?很值了。
“阿婆,我们走了。”明宝清和明宝盈异口同声?道。
老苗姨正?在院里溜明宝锦那只龟, 等天冷了又该睡上几个月了, 趁着日?头好,还没冷到那份上,就拿出来晒晒背。
她应了一声?, 笑?眯眯地说:“去吧。我今儿要同孟婆子去靖善坊的胡寺看人吐火呢!”
“孟老夫人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好玩的事?呢?”明宝盈问。
“孟郎君专门让人搜罗的呀, 他专门叮嘱了咱们这一片的武侯, 说就近哪里有些个好玩有趣的事?儿, 巡逻的时候都可以顺嘴告诉孟家去,上门来说的时候有赏钱的。”老苗姨应该是听孟老夫人抱怨过什么了,很有些感慨的样子, 笑?着说:“这孩子孝归孝, 顺又不顺的,不过我觉得?有主见才是好孩子, 一辈子叼着奶算什么?”
这两日?宪君公主府一直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哪个番邦王爷住进?来。听宇文外郎说, 萧世颖遣了宪君公主的族亲去陪伴桓端王爷, 算是安抚。
公主府负责修葺的匠人只在一早一晚出入,明宝清和明宝盈出门时瞧见了一趟, 下值归家又恰好瞧见他们出来。
其中有几个匠人明宝清是认识的,见明宝清对他们颔首,便也塌了塌背脊。
“明主事?。”
明宝清蓦地回首,就见是公主府的护卫们提着一篓木槿走了过来,说:“这个给你家小?妹的,多谢她上次请我们吃米糕。”
明宝清瞧了明宝盈一眼?,见她也轻轻摇头,显然也不知情。
“是新米刚下来那会,说是谢谢我们之前替她打走两条野狗。”
公主府常年关着门,修缮工事?开始后才开了半扇角门,也恰是那几日?,公主府前头的桂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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