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万年两县将设县试供女娘科考的榜文贴了多日,但去试院报名的人?始终不多。
这几?日下学后,明?宝盈得空就站在榜文边上,给每一个?不认识字的人?念。
“这也太可笑了。”崔四和殷惜薇经过时?看?见她如此,嗤笑道?:“人?都不认识字,还会来考试?”
殷惜薇却道?:“她不是还在给那位沽酒娘子介绍梧桐书苑吗?你瞧她身前有?个?小女娘,说不准会来念书。”
崔四自讨没趣,瞧见一辆马车从道?上驶过来,道?:“诶,你家?的马车,是你阿兄要来接你了吧。”
可那马车却是停了下来,殷初旭下了马车,朝明?宝盈走了过去,两人?不知?是说了什么?,殷初旭竟是让车夫先走,自己留了下来,同明?宝盈一起给众人?讲那榜文的意思。
殷家?的马车朝书苑驶去,殷惜薇挑帘唤住了车夫,道?:“你在这里等阿兄,我坐崔娘子的车回去就是了。”
崔四这时?才回神,道?:“你阿兄竟抛下你,同那明三在一处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叫抛下我?他今日没有与我说好要来接我的,只?是得空就来了。可能是他在太学念书,那日的事情他虽不在场,也想与明三娘解释一番吧。”殷惜薇平静地说。
“与她解释什么?”崔四更为不解了,“就因为她撞上了太学闹事,就要同她解释?”
殷惜薇不知?是想到什么?,唇角微微翕动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像是一个?幻觉。
崔四没有?看?见她笑,只?看?见了殷初旭待明?宝盈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讶异道?:“你阿兄不会喜欢明?三娘吧?!”
殷惜薇沉默着看?向崔四,就在崔四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她开口了。
“他喜欢明?三娘好些年了,小时?候回舅家?,有?时?候会在小姑姑院里碰见明?三娘,算辈分也是叫要姨母的,但阿兄只?肯叫姐姐。”殷惜薇坐在车角,神情阴郁地转过脸看?着崔四,“这事我只?说与你听了。”
崔四嘴角抽了抽,道?:“不是我说,他们?俩一定没戏。从殷家?来看?,你阿耶不可能让你阿兄娶三娘,从明?三娘来看?,不,不还有?方家?,你娘的事膈应着么?,除非她与你姨母是假要好!”
殷惜薇的眼?神好像一个?死人?,她平平板板地说:“我三姨母死了,可阿兄说,四姨母和五舅舅的四时?衣裳都是明?大娘和明?三娘在寄,她们?甚至还会寄豆豉。”
那种她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的方家?豆豉。
崔四没有?想到明?宝清和明?宝盈这么?重情义,她默了一会,轻声道?:“惜薇,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开心,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你老是这样心思郁闷,身子会吃不住的。我自小生母就死了,嫡母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我,我不知?道?长这么?大又没了娘是什么?感觉,但她们?都说娘是世上待女儿最好的人?,我想你阿娘一定不想你为她难过这么?久。我与你在一处时?,从没有?见你笑过。”
她们?二人?不过是搭伴的,并?不是自小的朋友。殷惜薇从前性子活泼浮躁,反而同崔四有?些像,但其实?崔四的浮躁有?六分是装的,而殷惜薇也不再是从前的殷惜薇。
她知?道?崔四这话?很难得,是剖了自己心肝才说出来的,她心里触动又难受,简直像被人?一掌洞穿了心脏,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喉头腥甜一片,忍了很久才忍下呕意,艰难道?:“你知?道?左仆射吗?”
崔四心底那点少女情丝被轻轻一拨,道?:“我知?道?,林外郎的六叔。”
“他也是林家?庶房庶出的,可如今他的生母是郡夫人?,他的嫡母反而只?是县君,且也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殷惜薇轻声说。
崔四愣了愣,道?:“我劝你呢,你怎么?反倒敦促起我来了?我怎么?敢跟左仆射相较。”
“不敢说比肩,引以为榜样总可以吧?”殷惜薇说。
崔四从窗缝里看?见明?宝盈在那卖力地同路边行人?介绍着几?日后的考试,介绍着梧桐书苑,简直像个?吆喝买卖的小贩,很不高?雅,很粗鄙,可她神采飞扬的,像是讲述着一件天底下最好的事。
这的的确确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啊。
“嗯。”崔四轻轻应了一声,见殷惜薇也看?着窗外,不知?是在看?明?宝盈还是殷初旭,转过脸与崔四对视的时?候,她面上有?浅淡而哀愁的笑意。
“你会来参加考试的吧?”殷惜薇问。
崔四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呢?”
“父亲不愿意,但他如今不怎么?管我了。我也无所谓的,但也没有?别的事做了。”殷惜薇说。
崔四很羡慕,她不说话?的时?候,面上细微的神色反而更加真实?——惶恐、迷茫。
“我大约是不能去的,祖父不允许。”她很落寞地说。
“偷偷来,我去接你。”殷惜薇说。
“可是要被发觉了,我可能就连女学也去不成了。”崔四畏惧地说,她又自我安慰起来,“我嫡姐那样的学识都荒废在家?中,我才学了这点皮毛,不去考也没什么?可惜的。”
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明?宝盈也没办法?在榜文前头一遍遍给人?念了,但因为她前几?日的坚持,东市口的商家?和常来常往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了榜文的内容,有?人?问,他们?就七嘴八舌给说说。
说着说着还会说多了,问问人?家?家?里有?没有?聪明?的小女娘,可以送去上学啊!
束脩同寻常书塾一样,还包一餐饭,算起来是一样的,若是贫家?良才,还倒给赏钱。
明?宝盈不知?道?这些事,她也不能分心去想。
护卫们?只?觉她念书念得都快要魔怔了,除了必要的睡眠和饮食之外,她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念书上。
她没有?回家?,反而是文无尽和蓝盼晓专门为她进了一次城。文无尽是与她探讨文章,讲述应试心得来的,而蓝盼晓是给她送冬衣来的。
“听你大姐姐说你近来很刻苦,日日念书到很迟,眼?下夜里已经结霜了,你夜里念书千万不要受冻。”
“去岁的冬衣都还可以穿,我已经不长个?了。”
明?宝盈瞧着他们?一个?坐在边上细看?她的文章,一个?站在案几?侧正给她斟汤,像父母又像兄嫂。
“新做的暖和,给你考试的时
?候穿。”
明?宝盈接过那碗补汤,道?:“姐姐会把氅衣给我带进去。”
“多备一件,总是没有?错的。”蓝盼晓看?着她喝汤,微微笑了起来,说:“这是小妹给你煎的,说是药饮,但全是甜味。你都喝了吧,你大姐姐前个?回家?的时?候喝过了。”
明?宝盈喝得眼?睛里全是雾气,她垂着眼?,轻声道?:“冬月初八那日进试院,要考三日。”
蓝盼晓点点头,柔声道?:“知?道?的,你顾好自己就是了,考完回家?过年。”
明?宝盈没有?说话?,她应该问一问林姨怎么?样了,但她又不想问。
林姨若是有?一两句好听的话?托蓝盼晓带过来,蓝盼晓肯定一字不漏的说了,显然林姨没有?。
明?宝盈差不多有?三个?月没去看?过明?真瑶了,而明?宝清也很忙,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文无尽和蓝盼晓陪着去的。
蓝盼晓好像觉察了明?宝盈想要道?谢,只?温柔地说:“我知?道?的,一切为长远计。”
第104章 供品
明?宝清不在家?时, 明?宝锦都是与老苗姨一起睡,老人觉少,睡得早起得更早, 她起身时明?宝锦能稍稍醒醒神, 但还可以赖上?一会, 等老苗姨在烧上?水给明?宝锦搓把脸, 明?宝锦也就能精精神神地去上?学了。
今日?明?宝锦是不用上?学的,但老苗姨却?起得更早了一点,她和明?宝锦讲定了, 要去十里乡上?的菩萨庙替明?宝盈祈福, 请神佛保佑她考试一切顺遂。
老苗姨已经备好了要献给菩萨供品,一整只香喷喷的卤鹅,是明?宝清带回来的。还有一包肉厚核小的枣子, 是孟容川从陇右寄回来的。
老苗姨还和明?宝锦一起炒了些花生、瓜子, 明?宝锦还很好奇, 问:“菩萨也喜欢嗑瓜子讲闲谈吗?”
老苗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就只好替菩萨认了这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蓝盼晓昨夜里还给蒸了两?笼屉的羊乳米糕,用栀子点了红,一方方漂漂亮亮的要去供奉。
老苗姨醒来时还以为是自然醒, 但穿衣的时候她又听见?了一些动静。
她起身推门开, 迎面而来的风实打实的冷了下来。
‘日?子过得真快啊,’老苗姨拢了拢衣襟, 心想着?,‘大家?伙虽忙, 可过年也能回来一块聚一聚了吧。’
她正想着?, 就听见?厨房里又冒出一阵声响来。
老苗姨缓步走过去,瞧见?林姨正在忙着?煮米煮蛋拣肉。
米还不是米缸里寻常的糙米, 而是明?宝锦昨日?细碾过的精米。
老苗姨本想说一句‘半句客气话没有,吃倒是不客气’,但想想又懒得讲了,拣起她抛在灶台上?的两?个蛋壳,捏碎了洒到?后头菜地里去了。
饭菜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苗姨操持的,但食材大多时候都不用她费心。
虽说林姨不去豆腐坊了,卫二?嫂还是去,要什么样的豆腐都有。
明?宝清回来的时候总不空手,明?宝锦和游飞也常跟在姜小郎身后捡漏。
游飞昨日?从城中?回来时还带了整只羊腿,说是严观特意买给她们秋日?进补贴膘的,也是给明?真瑶的。
肉是非常嫩的乳羊肉,已经炙熟了,洒满了香料,酥软脱骨。
因为足足有整只羊腿,所以还剩了很多,老苗姨以为林姨往食盒里拣的是昨夜吃剩的羊腿肉,便也没有在意。
她昨夜已经将羊骨都放进锅里煨汤了,羊油熬融,汤底一锅都是奶白白的,香气扑鼻。
林姨在明?宝锦惯常用的那个单独小灶上?忙东忙西,老苗姨也不理她,自顾自揉着?面,面揉好了要醒一醒,揪出来的馎饦才能薄韧,不然一团团都是死的,就不好吃了。
趁着?醒面的当口,老苗姨又去后头菜园里择波斯菜,打算下进羊汤里去吃。
“吓死人了,你?站这门口做什么?”老苗姨抓着?一把菜,瞪着?拎着?食盒的林姨。
林姨有些心虚,犹犹豫豫地道:“我得出门了。”
“我又没不让你?去。”老苗姨瞅着?她,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就是屙屎也要找个搭伴的!”
林姨被?她说得不高兴了,转身往堂屋外去,又是要进屋去找蓝盼晓。
老苗姨没好气道:“阿曦在纸坊熬了一晚上?的,你?进去叫她做什么?你?一大早甩脸子给谁看?还不是用得着?我们!米、肉、蛋,哪样没有!?阿曦忙得团团转也还记着?初八的日?子,早都同黑蛋说好了,叫他?跟你?一起去!摆出这副丧气样给谁看!”
老苗姨用抹布掸一掸身上?的粉,斜了林姨一眼,林姨闷声不作响,守着?食盒等黑蛋来,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苦的人。
黑蛋过来的时候,明?宝锦也起来了,正在井边漱口。
“一起吃羊汤馎饦啊。”明?宝锦笑着?说。
黑蛋已经闻见?那股香气了,可见?林姨一脸急切地迎出来,倒不好意思往里进了。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吃啊。”老苗姨高声招呼着?黑蛋。
她给几人盛了馎饦,自己却?不着?急吃,反而又烙了两?个香葱油饼,剖开塞满满一刀碎羊肉沫进去,用干净帕子包了,塞到?黑蛋怀里,道:“留着?道上?吃。”
黑蛋心口热乎乎的,知道今日?跑这一趟肯定值了。
明?宝锦夹起一块带着?骨头的羊腩,悄悄塞进老苗姨的碗里,这是最?好吃的一块,有肉有油,羊肉又是煮不老的,不给老苗姨吃给谁吃呢。
她小口小口抿着?羊汤,膻味细微到仅仅能够让明宝锦尝得出这是羊,而鲜味却?浓郁非常,还有一股奶呼呼的香气。
她吃得很慢,更想等老苗姨一块吃,于是就搁下碗筷,进了厨房去看那两?篮子的供品。
老苗姨捞起打算让黑蛋带去路上?吃的蛋,见?明?宝锦蹲在篮子前一动不动,心里顿生不安,扔下笊篱走过来一瞧,气得拍大腿道:“你真是丧良心啊,那是我供菩萨的鹅!”
篮子里的鹅缺了一条肥腿,再怎么皮光肉紧的,也是残缺了。
林姨急着?走,也是怕被?老苗姨发觉了,但她心里并?不觉得有错,道:“再怎么殷实的人家?,半只卤鹅拿去供都够了。”
老苗姨再翻下去,就见?样样供品她都抓了一大把走,十块乳糕只剩了四块,这数目多难听,气得老苗姨心口都疼了,指着?她道:“你?儿子吃得完吗?”
“总要请他?师傅也吃些啊。”林姨垂着?眼绞着?帕子轻声说:“我也只有求他?多看顾三郎了。”
黑蛋只以为老苗姨拜佛虔诚,不知道里头还有明?宝盈考试这一遭,小心翼翼打圆场道:“半只卤鹅也够的,菩萨不小气,您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老苗姨好日?子没过够,的确要小心身子。
她缓缓坐了下来,明?宝锦着?急地给她揉胸口。
老苗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问黑蛋,“吃好了吗?”
黑蛋已经连汤都喝光了,连忙点头。
老苗姨点了两?下头,抬手跟赶苍蝇似得挥了两?下。
黑蛋赶紧就跟林姨一块往外去,蓝盼晓听见?动静,匆匆穿好衣裳出来时,小驴车已经消失在篱笆墙外了。
“诶,怎么不多睡一会。”老苗姨问。
“睡够了,刚才是怎么了?不是叫了黑蛋送她去吗?”蓝盼晓猜测着?问。
老苗姨摆摆手,道:“家?里有米有蛋有肉不知足,还拿了供品去。”
明?宝锦吃完了自己那份馎饦,搬来小凳子站在灶台边,掀开帕子拿出一小团给蓝盼晓留好的面开始往汤锅里揪。
“您可千万别生气,供品不够的话,等下您去孟家?借驴车,顺道问孟老夫人借一些吧。”蓝盼晓劝着?老苗姨。
“唉,不生气,我怎么不生气,哪怕是替女儿多想一分也好。我也不说她什么,毕竟三郎是真苦。大娘子先前不是说想在城中?落脚吗?虽说这事儿不急,慢慢再看。可要让
她知道了,心里又该恨一层,只说咱们只想着?进城享福了,抛下她儿子为奴为婢的。还有二?郎回来这事,也是谁都不敢告诉她。”老苗姨叹道。
“元娘说,等开春天暖了,试试能不能把三郎要到?工部衙门里去,到?时候能见?的次数就多了,也算是在她眼皮底下。”蓝盼晓说。
老苗姨点点头,摸摸蓝盼晓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歪头看向厨房里,努唇示意,“瞧,小四多像样了。你?吃了馎饦再去睡一会吧。”
蓝盼晓看着?明?宝锦用笊篱推搅汤水的娴熟动作,笑道:“不累,今日?会有人来见?工,到?时候就没这么忙了。”
“是要请些人的。”老苗姨说:“没得叫你?们那么累。”
家?用固定的大头是文先生交给老苗姨的那些束脩和明?宝清的月俸,蓝盼晓绣帕子挣回来的也不少,但她都是换了布回来给众人做衣裳的,能攒下来的铜子都在一个罐里装着?,里头差不多有近千个钱。
在乡上?住着?,吃喝其实不怎么花钱,陶家?每年的蓝草收割后,会根据收成给明?宝清送来四五百子的钱,至于明?宝清建了那么些水车,则由乡上?每年收粮后给三石谷子稍微意思一下。
槽碾的钱有些难算清,散户来碾粮只需要留下一合粮就够了,大头是纸坊占掉的,眼下的大钱还没有见?到?。
冬日?里炭窖也能挣一笔,零零总总算起来,她们这一家?子能在青槐乡上?过得很滋润了。
若让老苗姨来说,她定然是懒得动弹了,就住在这,死在这也是很好的。
但明?宝清则不一样,她当初不肯随了舅母王氏的意思嫁人,不肯离了长安再寻个地方安生,而是跟着?蓝盼晓落在青槐乡上?,是因为她心里总还惦念着?是要回去的,有朝一日?,回长安去。
老苗姨被?困在侯府的时候,盼着?起码能葬在乡野里,但如今住在乡野里了,她又觉得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孩子们还愿意带着?她,她就觉得这日?子在哪里过都是一样好。
虽说明?宝清说了不急住进城里,只是成日?往返疲乏生出的一个念头而已。
但老苗姨还是上?了心,她决定要省一点。
‘老婆子不能挣,难道还不能省吗?’老苗姨想着?,挎着?供品篮子牵着?明?宝锦去孟家?借驴车了。
蓝盼晓去纸坊给文无尽送饭了,但屋里的炭盆还烧着?。
卫小莲冬天很多时候都在蓝家?取暖,明?宝清、明?宝盈常给明?宝锦带书带玩具回来,都堆在两?个干干净净的小竹筐里,卫小莲每次来,老苗姨就会抬这两?个筐子出来给她。
卫小莲今日?也是替蓝家?守着?门,她一边在背诗,一边守着?屋后正在烧炭的炭窑,弟弟如今大了些,能乖乖坐在那玩明?宝锦锉的几个小木球。
蓝盼晓送饭回来时,正听见?她在背一首《游子吟》。
不知道为什么,这首耳熟能详的歌颂母亲恩德的诗,只令蓝盼晓感到?一阵深深的怅惘。
第105章 入考场
试院开场的时辰是未时初刻, 明宝清送明宝盈在考场外?等着,月光背上全是满满当当的炭盆被褥和吃食。
集聚在这里的人?很多?,明宝盈逡巡一圈, 瞧见很多?不是女学的女娘也来考试, 心里宽慰了不少, 但又紧张起来。
“三娘好像长高?了些。”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里, 明宝珊张望着,又对朱姨道:“小妹以后?不会也要比我高?了吧?”
“四娘长不太高?的,她娘就小小一团的, 瞧着像只雪兔子。”朱姨随口道:“你们几?个?的身量都高?不过你们大姐姐的, 夫人?就是高?挑个?子,却?是软心肠。”
明宝珊隔着老远瞧着明宝清给明宝盈系大氅的衣带,又看着明宝盈牵着明宝清的手?, 依偎着她说话。
明宝珊心里酸酸的, 却?也觉得暖暖的, 像是她自己也在那里。
“姐姐快回去?吧。”明宝盈松了手?, 道。
今日明宝清早起去?工部点了卯,又忙了好一阵才掐着时辰折回书苑来接明宝盈的。
“等你进去?吧。”明宝清说。
“我都在这了,还能丢了?你快去?吧。别误了事情。”明宝盈笑了起来, “瞧, 束香也来了。”
明宝清转首看去?,就见周束香正从马车上下?来, 身后?家仆也是替她大包小包拿着东西。
“那好,我先去?了, 你安心考试, 什么都不要想,三日后?我来接你。”明宝清见她得了伴, 这才放下?心来,利落地翻身上马,往工部衙门里去?了。
朱姨见明宝清姿态潇洒,一身浅青的庸常官袍被她穿得俊逸洒脱,见明宝盈呼朋引伴的,又是大好前程在握,她心里五味杂陈,偷偷觑了明宝珊一眼?。
明宝珊眼?里当然有?羡慕,但侧眸看朱姨的时候,眸中也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怨恨她的意思,反而握了握她的手?,道:“阿娘站不住了?要回去?吗?”
朱姨鼻头一酸,道:“人?已?经在这了,你大姐姐忙得脚不沾地,就由咱们送三娘进去?吧。”
明宝珊也是这么想的,自然高?兴了。
她们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试院的大门才敞开,但并?不是一窝蜂让人?进去?的,报一个?名字进一个?人?,进人?还要搜身看没有?夹带的,不过搜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搜物,女的搜人?。
明宝盈看他们的衣着同严观官服很像,应该都是羽林卫的人?。
她正想着,就听见了周束香的名字。
“我先进去?了。”周束香道。
明宝盈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进去?。
边上的女娘一个?接一个?进去?了,也有?不少点了名字却?没到场的女娘。
秦臻来得迟,好像路上有?些不顺,她下?马车时慌得脸都白了,刚到就被点了名字,匆匆忙忙进去?了,只来得及同明宝盈对了一眼?。
‘温御笔是在长安县的试院里应试。’
明宝盈想着这事的时候,崔四娘这三个?字被叫了第?二回,第?三回,如果还没有?人?来,这名字就要划掉了。
殷惜薇刚巧是上一个?进门去?的,也皱着眉看着外?面?。
明宝盈心里竟然也替崔四娘紧张起来,但就在那书吏要提笔的时候,她听见有?人?颤声道:“在这里!”
明宝盈四下?看了一圈,竟是没找到说话的人?,等那个?穿着布衣一步步走上台阶的女娘抬起头的时候,她才认出来是崔四。
崔四穿着的明显是下?人?的衣服,而且什么都没有?带。
“我备了两份!”
殷惜薇这样激动而鲜活的样子明宝盈很久没有?见到了,她移开目光,又看着崔四娘有?些脱力地从她身边走过,一个?不稳竟是跌在阶上。
明宝盈下?意识伸手?去?搀她,崔四娘子也抬眸看她,这么冷的天,她满脸是汗,嘴唇因为大口喘气而苍白干裂。
‘竟是一路跑过来的吗?’明宝盈心想着,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崔四娘被查验过后?,下?一个?就是明宝盈了。
明宝盈早早就在了,拎起书箱和小包袱就走了过去?。
明宝珊远远看着她,甚至探出了半个?身子去?看她,这时身侧被人?狠狠一撞,明宝珊猛地被推搡进了朱姨怀里。
朱姨眼?睛还没转过来就开骂,“要死啊你!不长眼?的夯货!”
骂了一句她倒愣了,指着撞了明宝珊那人?,结结巴巴道:“诶,诶。”
明宝珊也没想到林姨来了,但想想也应该的,送女儿进考场天经地义。
可怎么来得这么迟?莫不是从闹市过来,所以车马被堵路上了?
明宝珊正做着无谓的猜想,就见是林姨跑了过去?,被衙役们一挡,吓得一个?大哆嗦,瘫软在地上冲着台阶上的人哭嚷道:“三娘,你弟弟,你弟弟要毁了!你快救救他啊!”
朱姨和明宝珊都是一惊,很多?事情她们还不知
道,所以听得不明白,但就算听不明白,下?意识也觉得林姨不应该在这个关头阻拦明宝盈,毕竟家里还有?别人?,还有?明宝清、蓝盼晓她们。
明宝盈一只脚已?经在试院里了,她看着林姨那挣扎焦急的样子,心里冒出来的第?一念头竟然是为什么她不能被早些念到名字呢?
这念头藏在她心里,旁人?听不见,但她的犹豫和迟疑已?经让旁人?窥见了她刻薄寡恩的内心。
‘岂不是会落下?一个?不孝不悌的名声?’她心里当然也有?对明真瑶的担忧,但她更坦诚地直面?了自己的私心考量,无奈地收回了脚,转过了身子。
“你已?经过查验,如若离开,参考资格立刻作废。”身侧,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明宝盈顿住了。
林姨也看出了她的踌躇,她挤了挤眼?睛里的泪,原本哀极无措的表情下?像是即将要隆起一场爆炸,她的眼?睛愤怒地鼓了起来,牙关紧咬着,胸膛起伏着,如果不是有?衙役,她一定会冲上来撕扯明宝盈,恨不得挖出她的心肝。
明宝盈知道林姨会这样做,她从来都知道。
这时,两个?令明宝盈很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简直如神兵天降般。
她们一左一右架起了林姨,将她拖后?几?步。
明宝珊朝明宝盈挥挥手?,道:“三妹你进去?吧,我陪着林姨!”
明宝盈咽下?一口唾沫,洇开干涩咽喉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疼痛。
“去?找大姐姐。”明宝盈说。
明宝珊和朱姨一个?劲冲她点头,同时还很费劲地拽着林姨。
“三娘你这个?黑……
有?了明宝珊和朱姨拦阻林姨,她反倒愈发挣扎起来,很是愤怒不已?,失望透顶,嘴里的话也多?起来,口不择言要骂时,腰窝软处挨了朱姨重重一拧,直接痛得她没了声音。
朱姨最知道林姨懦弱又自私的性情,冲明宝盈叫道:“你别担心,好好考试,我们可盼着你的好消息呢。”
这一瞬间,明宝盈连点头的心力都没有?了,她转身往试院里去?,正对上殷惜薇和崔四娘神色复杂的面?孔。
崔四娘今日像是做了一件大事,如明宝盈一样心力憔悴,她面?带哀色地嗤笑了一声,道:“原来有?娘,也不一定是好事。”
若是在平日里听见这句话,那一定是崔四娘在讥讽明宝盈无疑。
但眼?下?听来,明宝盈却?并?没有?品味出这番意思,她只觉得崔四娘也很难过。
“定神。”褚蕴意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都看她,她的目光在崔四娘和明宝盈身上格外?定了定,道:“我们不要枉费圣人?和先辈们一番苦心。”
朱姨和明宝珊把林姨拦下?之后?其实也无措,林姨缓过那一阵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们两个?,眼?睛里那股子怨气看得明宝珊几?乎悚然。
试院大门关闭之后?,人?群也散开了,黑蛋牵着驴车根本进不来,这时候才跟过来,还以为林姨没闹出什么来,松了一口气,道:“是不是三娘子进去?考试了没跟上?我就说直接去?衙门口找大娘子好了。”
这一年来,黑蛋除去?农忙那一阵,大多?时候都跟着明宝清在领工部的差事,这两日是家中盖屋,所以才回去?了,去?工部衙门,他可谓是熟门熟路的,不明白林姨为什么这么犟。
“她是三郎一母同胞的姐姐!”林姨捂着心口倒下?去?,明宝珊和朱姨只得又去?扶她,“三郎要被拉进宫里,要做,要……
她说不出那个?词来,黑蛋也一脸难色,对明宝珊道:“说可能是要做小内侍。”
明宝珊也是一惊,朱姨惊得龇牙又耸肩,听林姨又痛声道:“而她居然还有?心思考试?她简直是狼心狗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