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西瓜珍宝珠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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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明宝锦之外,她身后还跟进来一个剑眉星目小男孩,正一个劲将湿头发往后捋。
在同年岁的小娃都还长得糊里糊涂,乱七八糟的时候,他已经长了副利落轮廓,麦色肌肤黑眸珠,鼻骨中直,若不是笑起来时门牙漏风,蓝盼晓还恍惚着呢。
“洗干净了倒是挺俊。”蓝盼晓夸道,招招手让他过来。
“眼睛像我儿媳,鼻子像我儿,胎里就是个滑头的,尽拣好的长了。”老丈瞥了自家小孙一眼,道:“是不赖。”
青脚鹬原不知道蓝盼晓要他去做什么,一步一个脚印子走过去了,眼睛依旧是好奇地打量着明宝锦。
忽然感觉什么软东西落下来,青脚鹬一晃肩头躲开来,等看清了是块棉布帕子,嘻嘻笑说:“我揉两把就干了。”
灶洞里的烤蛋发出细碎的裂声,青脚鹬蹲下上拿火钳一通扒拉,两个灰扑扑的蛋从灶洞里滚出来,‘吧嗒’一声掉在他脚边上。
“阿翁,能吃了吗?”
“透香了就能吃了呗,仔细着烫。”
孩子都是嘴馋的,青脚鹬等不到鸡蛋放凉,手指颠来颠去,嘴里嘶嘶呼呼,忙着扒鸡蛋壳。
老丈撇开脸不吃他递过来的鸡蛋,说:“阿翁不吃,你吃。”
青脚鹬咬了口,烫得叼在口中咽不下去,张着嘴一边呵气一边剥另一个。
灶灰里烤出来的鸡蛋是真的香啊,比放了糖还香,比兑了牛乳还香,那是一种干巴巴的焦香气,分外浓缩。
明宝锦垂下眼偷偷咽唾沫,就觉什么东西往她眼前一冲,鼻尖一烫,香气直接涌了过来。
她下意识后仰了身子,就见个剥得只剩个托底的鸡蛋,光溜溜,香喷喷的搁在她眼前。
“你吃!”青脚鹬笑嘻嘻地说。
蓝盼晓忙道:“这是给你的,不白给,拿你翁翁种子呢。”
“没事儿。”老丈说,“叫孩子吃吧,他们吃了长身子,叫我吃了长什么呢。”
“长屁啊。”青脚鹬不由分说地把鸡蛋往明宝锦手里一塞,又道:“我阿翁一吃鸡蛋就要放屁的。”
老丈气得抄起一把笤帚就扔了过去,青脚鹬手还搭在明宝锦腕子上,下意识抓着她就往外跑。
蓝盼晓忍笑忍得好辛苦,老丈骂了几句,也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混小子!”
等蓝盼晓拿着几碗种子走出来的时候,明宝锦正同青脚鹬坐在沟渠边吃鸡蛋。
青脚鹬的鸡蛋早就吃完了,他也不馋明宝锦手里剩下的半个,攥着那点鸡蛋壳,蹦蹦跶跶地往田里去,把鸡蛋壳往田里撒。
“小青鸟。”蓝盼晓牵起明宝锦的手,柔声道:“我们先回去了,谢谢你的鱼啊。”
青脚鹬赶紧着跑回来,赤足站在浅浅的沟渠里,仰脸瞧着道旁的一大一小。
“我明儿还去抓,再给你们送去,你们住哪啊?”
“不用了,不好白拿这么多,叫你翁翁拿去卖吧。”蓝盼晓赶紧说。
“就那里呀。”明宝锦左手一指,又蹲下身将自己掰剩下的半个鸡蛋往青脚鹬手里一塞,歪首笑道:“小青鸟,祝你岁岁平安。”
这说辞是明宝锦自己过生辰的时候常听人说的,所以顺口就来了。
青脚鹬自打阿耶阿娘去后,已经有两年没过过正经生辰了,老丈会打理田亩,却不会怎么会做饭,连长寿面都能煮成米汤糊糊。
关于过生辰这件事的实感,青脚鹬已经都快淡忘了。
明宝锦对他说岁岁平安时,娘亲的声音忽然响在他耳畔,一声稚嫩,一
声温柔,也是岁岁平安四个字。
青脚鹬鼓着腮帮子愣愣看明宝锦,忽然想起什么,沿着沟渠涉水追上去几步,喊道:“那你叫什么呀?”
明宝锦扭脸看他,没有多想什么,脆生生道:“我叫明宝锦。”
蓝盼晓阻止不及,想想罢了,就对青脚鹬道:“你叫她四娘,或者小布头就好了。”
青脚鹬踢着沟渠里的浅水,笑道:“怎么是小布头啊?”
蓝盼晓细心解释,“她前年病了一场,总不好,听老人说,可能是锦字太华贵了,就取个小名儿压一压。不过她行四,平日里我们都叫她四娘,你,要么叫她小布头好了,宝锦这个名字,不好在外头叫的。”
青脚鹬听出她口吻郑重,就一边点头一边道:“我大名叫游飞。”
蓝盼晓一笑,觉得这娃娃瞧着只比明宝锦大个两岁的样子,为人处世倒是有来有回的。
游飞目送她们进了庄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嗯?怎么是文先生家呀?”

第009章 小鱼儿
游老丈田里的菜芽都已经长出来了,马上就好分畦栽苗的,如果要播种的话,一刻也不能耽搁,立即就要到田里去的。
但蓝盼晓实在是个锄头也没拿过的,拿了这些种子后,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反倒坐在门槛上直发愣。
朱姨本就觉得蓝盼晓用鸡蛋换丝线白帕做绣件的事儿不靠谱,走过来本要张嘴讥讽几句,却见还多了四尾鱼。
“晚上煮鱼汤喝?这鱼都豁口了,肯定活不了了。”朱姨咽了口唾沫,又道:“趁着还鲜灵就杀了吧,等死了混了一股子腥臭,咱们又没有姜葱去腥!”
她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蓝盼晓有些头疼,就道:“那你拎去杀了罢。”
朱姨却是一缩,拎着裙摆的手一甩,道:“我哪会杀鱼啊!我端去叫三娘杀!她反正在灶台上拾掇惯了。”
明宝锦原本蹲在边上玩鱼儿,鱼儿被朱姨端走了,她也没得玩了。
屋里林姨在‘哼哼唧唧’唱曲儿,伴着昏沉沉的天色,女子有些疯癫的唱腔听起来分外的阴冷,和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掌声,显得有些诡异。
这一点微妙的森然对于明宝锦这个年岁的小孩来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她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望进去,一见屋里两个癫人,又缩回了脑袋,转首看了蓝盼晓一眼。
蓝盼晓正皱眉倚在门槛上,时不时叹上一口气,她心里装着柴米油盐,是属于俗世的烦闷。
明宝锦看了她一眼,心里定了定,往西厢房去。
夜里的油灯都很省着点,更别提白天了,就算天昏昏的,也不可能点灯。
明宝锦不知道,其实这时候能落一场雨是最好的,因为育苗要水,移苗也要水,生根要水,长叶也要水。
苗姨冲她曳了曳手,笑起来的时候,嘴里牙齿也是七零八落的。
真是奇怪,小青鸟的缺牙让人觉得可爱鲜活,可老苗姨的缺齿,却只人觉得腐朽衰败。
明宝锦谨慎地走了过去,胳膊被一把攥住,老苗姨枯柴般的手在她脸蛋上摸了摸,笑着说:“你还真是个命里带食的,怎么出去一趟,又有鱼儿了?”
她的手很糙,但出奇地暖和,明宝锦歪脖蹭了蹭被她摸得发痒的脸,道:“是小青鸟送我的。”
林姨痴痴疯疯的样子除了吓到明宝锦之外,也令她的女儿明宝盈很不安,再加上朱姨总是说要把苗老姨赶出去,这让明宝盈更警惕担忧,生怕什么时候就轮到林姨了,所以这几日都在忙前忙后,希望自己多做一点,大家就能看在她的份上多包容林姨。
烧烧灶,煮煮汤饼粥水都无妨,可杀鱼这种事她怎么做得了?
朱姨撇下四尾鱼叫她来杀的时候,明宝盈正满手黑灰,再怎么好脾气的人,也有些忍不了了。
“我不杀,谁要吃谁杀!”她终于是嚷了一句,声音也并不高。
朱姨有些诧异地转身看她,呵道:“嚷嚷什么?叫你杀个鱼怎么叫得像杀鸡?”
这是个顶顶小的院子,虽有几道门,但都敞着,虽有一条夹弄,但隔得都不远。
院里大多数人都听见了,但却没人出声,因在这节骨眼上,谁帮腔谁就得去杀鱼了。
蓝盼晓长叹了一口气,就见明宝锦从屋里走了出来,搓着手笑眯眯道:“母亲,原来种子要洗洗澡的,茄瓜的种子要这样多搓搓,搓得没有沫子了才能种。”
蓝盼晓正想问明宝锦是怎么知道的,却见她又往外院厨房去了。
明宝盈正在灶间垂泪,见明宝锦扶着门框迈进来,忙背过身去擦眼泪。
可她眼泪还没有擦好,忽听见什么玩意砸在地上的闷响,转身一瞧,鱼在地上弓了一下身,不动了。
蓝盼晓跟过来的时候,明宝锦已经在摔第二条了。
盆里水浅,鱼也不大,明宝锦就抓住头尾举起来那么一砸,鱼就砸昏在地上了。
小小一人,心思单纯,她不管什么罪孽,也不怕什么脏污,要吃鱼就要杀鱼。
从前有下人人帮着杀,如今没有,就自己杀,又不是没手。
屋里屋外的两人惭愧得不行,等明宝锦摔到第三条的时候,可能是没力气了,鱼儿脱了手,落在地上也没死,弓着背蹦到蓝盼晓脚边。
她怔了一下,抓起鱼就往地上一砸,就这么简单。
而明宝盈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止住的泪意又汹涌起来。
蓝盼晓知道她心里委屈,张口想要宽慰她,可自己心里也委屈,一张嘴眼泪先掉下来了,陪着哭了一阵,就也算了。
“快抓点灶灰洗洗手去,”蓝盼晓对明宝锦道,“诶,扒拉外边的,小心别烫到了。”
见她去搓手了,蓝盼晓捡了鱼儿直起身,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丫头倒是机灵,也不知她从前在府里是怎么养的,又提点我孵小鸡,又教我泡种子呢。”
明宝盈平了几分气,一边笨拙地用菜刀给鱼儿开腹,皱着眉忍着恶心恐惧伸手进去扯鱼脏,一边道:“旁的我倒不清楚,只是她那个傅母,都快把她的月例银子给吃空了。”
同是明侯的女儿,嫡出和庶出的自然不能一概而谈,而有娘的和没娘的也境遇不同。
“如今知道了这些也无用。”蓝盼晓道。
明宝锦蹲在水井棚架边洗手,水桶里的水被她洗完了,她抬手捂在鼻尖上嗅了嗅,总觉得还是有股子鱼腥。
她走了一会神,瞥见角落里那只不起眼的破缸,蹲着一点点挪了过去,伸手揭掉上头掩着的一张草盖。
缸底隐藏着明宝清的那只价值百银的墨彩金鱼,觉察到光亮,稍稍晃了一下尾,让涟漪在水面晃荡着。
“小鱼儿,你别怕。”明宝锦照老苗姨说的那样摔死了鱼,不至于愧疚、后悔,只是有点淡淡的,很快就会消散的怅然。
晚膳时的鱼儿分了两碟,一碟里只有一条最大的,抹了盐巴,还放了一点红糖进去焖烧,另外三条做了汤,因为没油的关系,毫无香浓滋味,就像一碗浮殍死尸汤。
“您这什么意思啊?”明宝珊嘀咕着。
本来朱姨把烧鱼放在了她跟前的,蓝盼晓落座后却又挪开了,只把鱼汤挪过去。
“四娘带回来的鱼,四娘砸死的,三娘剖腹剜脏,所以她们吃好些。”蓝盼晓自己也只喝那无油少盐的鱼汤。
“至于么?”明宝珊有些要哭的意思,用帕子擦着眼角。
明宝清看了她一眼,又轻声对蓝盼晓道:“母亲,到底是一家子姐妹。”
蓝盼晓咽下嘴里干巴巴的鱼肉,叹道:“元娘说的是,我方才说的是气话。一家子姐妹,是不该这样,可有些活计也不能指着三娘一个人做,她还要分心照顾林姨,撑不住的。”
桌上一默,蓝盼晓继续道:“再者,坐吃山空不是法子,总要想几个挣钱的法子,多做些绣件,田头空着也是空着,反正种子是现成的,种些赖活的瓜果也好。”
“你不会要我们挥锄头挑大粪吧!”朱姨惊叫起来,听到大粪两个字,明宝清就把筷子搁下了。
“不然你来安排?”蓝盼晓看向朱姨,明宝清也觉得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正要说话,就听朱姨忙不迭道,“真是笑话了,贵人抬抬手我们就能活得滋润了,你却要我们侯府的女儿
去挑粪,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挑粪这件事实在太具有震慑力了,震得明宝清连话都塞住了。
朱姨乘胜追击,一个劲地说:“粪还得沃,沃熟了一坑的热汤,一坑的蛆,就跟那米粒似得一拱一拱,还能沿着边爬到脚面上来了,去挑那玩意还得踩稳了,万一要是……
“够了!”明宝清实在受不住,抛下碗筷回屋去了。
朱姨见自己的话奏效了,心满意足地捞起一条鱼,细细抿刺嚼吃起来。
满桌人的胃口都倒完了,始作俑者倒是半点没受影响。
明宝锦把鱼肉往汁里蘸一蘸,口重点好下饭,她扒拉了一口,瞧着朱姨大快朵颐,半点没受影响的样子,觉得她才是个顶顶适合挑大粪的人。
“朱姨,你今早上在厕室那样久,是屙不出吗?”
明宝锦这忽然一问令朱姨心头微跳,幸好还不她用什么说辞来搪塞,蓝盼晓已经发话,“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这些。
朱姨这两日争食抢饭到令人有些诧异生厌的地步,她甚至连明宝珊的饭都多挖一勺来吃,入夜后还去偷油喝。
看得出,从前住在这的文先生也生活得很俭朴,房中点灯用的桐油还算澄清,点了也无太多烟呛。
可灶台上用的反而是混了黄芥籽和胡麻一起榨的油,味道有点发涩发麻,且只有一点点在坛里,朱姨喝了两口众人都没发现。
靠着这样吃喝,她有惊无险地得了一把金珠银豆傍身,算是这院里最富庶的人了。

吃喝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拉撒也是。
做主子的时候,自有下人让污物消失,天光微熹时的夜香车和阳光明媚时闲庭信步的娘子们,绝对不会撞到一起去。
蓝盼晓也是下人们争起来的时候才知道,府里卖夜香也是有一笔银子的,可这银子都是叫几个管事瓜分了,从来也不在账上。
争起来也是因为内院的嬷嬷觉得外院的管事银子给少了,说内院的饮食油水足,夜香肥沃,价钱也该高些,嬷嬷又打听了价格,确认了外院的管事贪去了,说不拢,就闹了起来。
侯府的中馈平日里是蓝盼晓和明宝清一起打理的,这件事明宝清听了半句就嫌脏,推给蓝盼晓管了。
夜香天天有,日积月累的价钱令蓝盼晓都有些吃惊,不过这笔银子她没收回来,照旧让嬷嬷和管事拿了,只是要他们分些给真正做脏活的下人们。
‘哪会想到家中一年的污物折了银子,都够庶民半年吃喝了。’蓝盼晓转脸看看明宝锦的睡颜,心道,‘还是年纪小好,天然野地,长草如屏,随处都可方便。’
说是这样说,可此地百姓多半务农,左邻右舍中虽有那纺织布席子,开染坊、油坊和酒坊的人家,但也兼顾着几分田亩,有田,屎尿就有了用处,还真没几个人舍得随意屙在外头呢!
这小院后头的厕室是个用石板砌成的四方小坑,小娘子们身量轻盈,可那坑上石板不稳,纤足一踏,居然跌跌晃晃,叫人骇破了胆。
‘唉,莫说她们,我也吃不消啊。’蓝盼晓想起从前在闺中的时候,仆妇们曾聚在廊下说过一个笑话。
那笑话说是有个小娘子新婚后回家,在娘家茅房里出了一趟恭,回夫家后,这事儿被她公公知道了,气得大骂她是贼,吃自家的米,却跑回娘家屙屎!
那时的笑话,如今才懂。
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胡思乱想着,断断续续发噩梦,早早就起床了做早膳了。
简单喝了些米汤,蓝盼晓就打算开始绣帕子了。
游老丈昨日已经将丝线和白帕捎回来了,他买的不多,只有两卷丝线和两张白帕。
那点鸡蛋本来也换不了多少,更别提还要算上人家的脚力。
蓝盼晓展开丝线,发现有不少褪色痕迹,知道店家是见游老丈不懂针线,所以拿了旧货给他。
“我就说怎么会给青绿这样好的颜色。”
她叹了口气,不留神足边踢到水盆,急忙轻跳躲开晃荡出来的水。
茄子和乳瓜的种子似乎还被搓洗过一道,看起来饱满干净了许多。
‘四娘这丫头什么时候泡的种子,我都不知道。’
屋里杂活很多,没了下人,事事要自己动手,蓝盼晓没那么多心思在明宝锦身上。
蓝盼晓蹲下身,掬起一小捧种子细看。
茄种大多是圆圆的,黄黄的,扁扁的,看起来像小小的油炸蚕豆片。
乳瓜种则纤长一些,像籽肉很干瘪的瓜子,并不诱人。
蓝盼晓真有点怀疑这些单薄的种子,真能长出浓紫的茄子?或者翠脆的乳瓜?
众人陆陆续续也醒了,明宝盈隐约听见朱姨和明宝珊在小声说着什么,等她出去的时候,她们又都不说话了。
明宝锦也醒了,已经穿好了鞋袜,揉揉眼,冲明宝盈伸出手。
“阿姐帮我梳头。”
明宝盈将她抱下来,侧坐在门槛上,琢磨着给她梳个双髻,用一根绿布条缠得紧紧的,跳啊蹦啊都不容易散乱。
明宝锦摸索着用手指钻进发缝里,勾出那一缕扯得太紧的头发,拯救了吊高的眼,伸手抓抓发髻,又贴近明宝盈的脸,用她的眸子当镜子,满意地转转脑袋,笑道:“好看呢。”
明宝锦抬眸瞧着明宝盈发顶的单髻,道:“阿姐给自己梳的好简单。”
“只有这单髻利落,其他的我不会反手梳。”
明宝盈虽的吃喝用度虽比不得嫡姐阔气,可贴身伺候的婢女、嬷嬷也有四五人,她哪里用得着自己梳髻?
更何况林姨梳髻的手艺很好,明宝盈的样貌在姊妹之中不算出挑,她对妆容首饰也不上心,唯有发髻回回都很精致,与她的气度和衣着相衬,林姨就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也喜欢女儿端正,但现在么,她蓬头垢面也无所谓。
蓝盼晓坐在庭中琢磨花样,听明宝盈问明宝锦,“没柴了,我,我要去后山拾些,小妹在家还是跟我一块去?”
明宝锦蹦跶过来,扬着手要和明宝盈牵牵。
明宝盈又望向蓝盼晓,蓝盼晓知道她的意思,说:“林姨我看着,你去吧,小心些,别往山里进了。”
今日算得上晴暖,山往远了看有绿意,但走近了,却显得衰褐而秃败,冬原来还残留得这样深。
山脚下现成的柴火都已经被人拣完了,不过还有几棵纤细的柴木还立在缓坡上。
明宝盈带着明宝锦走上前,很犹豫着摸出柴刀来,十分笨拙地冲树上砍了一刀。
她第一下就使了很大的劲儿,一点都没保留,力道反震得她双手发麻。
明宝盈松开手,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嵌在树里的柴刀,咬牙拔了出来,再一刀却没那么好的准头,根本劈不到原本的口子上。
她扔下柴刀,索性把自己挂在了树上,想把树枝坠下来。
明宝盈虽恬静,却也有执拗的气性。
明宝锦蹦跳起来,“我也要玩!”
明宝盈先把她抱起来,抓住了树干,自己也荡在上头。
晃来荡去,树枝弹上弹下,就是不断。
“这什么树?怎么这么有韧性。”明宝盈蹬了蹬腿,很费解。
“不知道啊。”明宝锦愉快地晃着腿。
明宝盈挂在高处,望向田中一点一点的人,觉得自己离他们亦远亦近。
“小妹,那天去天香庄二舅母待你和大姐姐的态度如何?”明宝盈忽得问。
“好呢,我还吃了一碗胡桃瓤干枣甜羹。”明宝锦认真地想了想,又道:“不过,带回来的那些吃食是六舅母瞒着二舅母给我们的。”
“如此?”明宝盈不知在想什么,轻道:“眼下是二舅舅掌家,隔了房也隔了心,人之常情。”
“三姐姐是在担心米吃完了吗?”明宝盈又问。
“总是会担心的,米吃完了怎么办,柴烧完了怎么办,钱用完了怎么办。”明宝盈正说着,‘咔啦’一声,树枝断裂,两人齐摔一个屁墩。
明宝盈脚尖能够得着地,只是因为没站稳所以才摔了。
明宝锦直接掉下来,摔得惨些,她揉着屁股站起来,拖起那根树枝,很满意地说:“好大一根,可以烧几顿饭呢!”
两人拖着柴木往坡下走,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嚷。
“丫头,丫头。”
明宝盈和明宝锦循声看过去,就见是个妇人站在田头对她们招手,见她们迟疑,又高声道:“过来呀。”
明宝盈见周边田里还有几个劳作的人,就搁下柴木,带着明宝锦走了过去。
招呼她们的那妇人是个额高耳也高的面相,淡眉细眼却又颧骨凸凸,一副心气颇高的样貌。
明宝盈止步不前,只问:“夫人,您有什么事?”
“说话倒是好听,竟叫我夫人。”那妇人引得边上人都跟着笑了一阵,眼睛一撇,手一指,道:“这柴刀是我们家的,文小郎在的时候,我们家帮着给干点活,就落在你们那了。”
文先生有秀才的功名,这附近认得他的人多叫唤他文先生,这妇人却故意口称文小郎,不知是为了贬低文先生,还是抬高自己。
明宝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柴刀,道:“夫人是不是认错了?”
那妇人脸色一变,道:“笑话,我自家的东西,我怎么会认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里长都同我们说了,城里来的小娘子,柴刀会使吗?占着别人东西不还,小心别把自己给割了!”
“这是我母亲的。”明宝锦大声道,说完往明宝盈身后一藏。
那妇人好笑又鄙夷地看她,道:“小小年纪,瞎说八道。”
“我妹妹才没有胡说!”明宝盈举起柴刀,将柄侧对准那妇人,让她看这上头的字,道:“这上面写了‘蓝’字,我母亲姓蓝,这就是我们的。”
在农具上写下‘蓝’字的人下笔很有力度,墨迹沁得很深,又是耐着性子等干透了才用的,所以一点糊晕也没有。
蓝字本就端正,几横几纵,规整漂亮,笔锋都是往里收的,无端显出一种温柔的包裹感,但此刻亮出来,又有种近似令牌般威逼的气势。
农人不通文墨,一扯到字上头,气就短了三分。
再加上明宝盈那义正言辞的样子,狡辩的话到了嘴边也变得没有气势起来。
“你个小丫头也识字?别是胡绉的!”妇人本以为自己一开口,这俩丫头就该忙不迭拱手奉上,没想到居然还扯出这么一篇来,叫她下不来台。
“我怎么不识字,我是念过书的!”明宝盈忽得激动起来,明宝锦抬头看她,就见她红了一张脸,叫道:“我通读了《五经正义》,我……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口气道:“夫人,这上头的确写了蓝姓,您怕是错认了。”
说完,便也不与那妇人多纠缠,带着明宝锦回山坡上拖柴木去了。
追骂声跟在后头,明宝盈捂住明宝锦的耳朵,直到听不清了才松开。
“三姐姐,你方才话没说完呢。”明宝锦拽着一小根树杈子,边走边问。
“噢,没什么的。”明宝盈又恢复成平日里恬静的脾性。
“你说了一半的话,不难受吗?”
明宝锦仰脸看她,明宝盈也低头看她。
思量了一会,明宝盈蹲下身小声对明宝锦道:“我写的文章,嗯,我是说,我给二哥写的一些功课,国子监的先生都给评了上等。可那位夫人,却说我不识字。”

讨要柴刀的妇人是卫家的媳妇,蓝盼晓听了这事,心头难免有气。
“见文先生没回来,欠着谷子不给,我只当自己不知道,没想着还讹上门来了。”蓝盼晓一边念叨,一边翻找耙子上有没有落标记。
耙子、篓子、筐子、斧子、锄头,稍微论得上价钱的农具上面都落了蓝字,甚至桌底、椅面下头也写了。
“文先生倒是心细。”明宝清戳了戳钻到桌子底下看字的明宝锦,说:“定然是栽过跟头了。”
明宝锦探头出来,又‘唉’一声,道:“厨房吐烟了!”
众人转脸看去,同时也闻到一股熏呛味。
明宝盈从厨房里走出来,咳了半天,丧着脸道:“我怎么会这样蠢!”
她不知道柴火要晾透了才能烧的,尤其是她还砍了一棵半活的树,虽然看着枯了,但它的根系还在汲水,断口还有绿。
不过是丢了几个小枝丫在灶膛里,搅得满院子都乌烟瘴气。
“难怪那么韧,”明宝盈被蓝盼晓捏着下巴擦脸上黑灰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懊恼,“它是湿的呀。”
“下回不就知道了吗?”蓝盼晓劝道。
饭还没有烧好,幸好厨房通透,烟也散得快。
蓝盼晓坐在亮堂处绣帕子,明宝清同她探讨着花样,因没有笔墨,两人只用一根熏黑的炭条在地上描画着。
画着画着,明宝清随口问起小鸡孵的怎么样。
“日子还没到呢,夜里有些凉,我总担心冻着它们。”提到这,蓝盼晓想起自己今日还没翻蛋,起身往屋里走去。
明宝清跟着进去,道:“母亲用的那个盆浅口大,散温太快,不如放进缸里吧。”
明宝锦原本跟了几步,忽想起什么,转而进了厨房。
“你说的是厨房里存豆的那个缸?太大了。”进了屋,蓝盼晓把那一盆蛋挪到窗边,对着光照蛋。
“这是要怎么瞧呢?”明宝清好奇地偏头看,接上先头的话说:“不是直接放在缸里,先放篓子里,然后悬在缸里,缸底堆一些火炭,盖子一盖,肯定持温的。”
“本来是该等天黑的时候搁在灯罩子上,一照就分明了,可咱们眼下就剩一点油,连个灯盏都没有,搁在那破碗上点着,也不好照。呶,瞧见没,好像是有点鸡崽的样子了。”蓝盼晓艰难地觑着,觉得是有个黑团团,就小心翼翼地搁回去,又转首对明宝清笑,“你怎么总能想到这些?我还记得夏日用的扇轮被你一改,只消一个人一根绳就能转了。”
明宝清转首看着那个粗陶破碗,焦黑的灯芯浸在浅浅的一底油里。
蓝盼晓很少点这盏灯,总觉得一点起来,油就像被火喝了,少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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