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西瓜珍宝珠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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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的?嬷嬷不怎么说话,吃喝却很?周到,床褥也干爽洁净。
明宝盈一夜好睡,早起吃过的?芝麻胡饼和甜糜子留香到现?在,可以供她支撑整整一日?。
坟典行收录的?卷子并不是?白白拿出来?给人抄的?,明宝盈又舍不得?那几?个钱,只能是?抄书来?替。
初来?时,坟典行掌柜理也不理她,明宝盈面红耳赤地?站了?好一会,捡了?张废纸上用指尖蘸墨试字给他看。
掌柜忙好手头上的?账,扫了?眼她的?字,娟秀端丽;又看了?眼她的?人,斯文清新,就从脚边书堆里抽出一本传奇掷给她,道?:“这本传奇抄三本来?,就让你抄卷子。”
这是?近日?长安城里卖的?最好的?传奇,叫做《春闺梦》。不过这个‘最’,只是?私底下的?。
明宝盈都还没打开这本书,就听见身?后那些扎堆抄书的?穷书生发出闷闷的?窃笑声。
粗略一翻,书页闪动间淫词艳语句句迸现?,明宝盈努力驱开攀上面庞的?热意,定了?定神道?:“如果抄四本的?话,可以再让我抄一本《开蒙要训》吗?”
“可。”掌柜本以为明宝盈会央求换一本,换一本他是?不肯的?,现?下就这本书卖的?最好,供不应求,别的?书犯不着?用她来?抄。
“那好,劳烦您给我一副纸笔。”
她既干脆,掌柜也干脆,叫店里杂役从后头搬来?自家?小女儿的?矮木案给她用。
明宝盈寻了?后窗边上的?角落,拿来?蒲团坐下抄录。
“她抄的?这几?本,掌柜可得?卖高价了?!”有个总往明宝盈这边看的?书生倚在柜台前,一边看掌柜算钱给他,一边玩笑道?。
“她又不是?柳公颜公,能卖什么高价?”掌柜捋捋胡子,用短杖勾出几?个铜子递给书生。
“《春闺梦》这书,再配上女娘的?笔迹,那可惹人遐想多了?,多要十个子不为过吧。”书生一边说一边拧头看明宝盈,想看她窘迫羞恼的?表情。
明宝盈应该听得?见,可她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挽了?挽垂到眼前的?碎发。
掌柜懒得?搭理那书生,叫他拿了?钱走人。
抄书抄至午膳时分,好些人散去觅食果腹了?。明宝盈不吃也不喝,直挨到坟典行晚上关门才回?静宁观吃了?一大碗的?葱油菌丝斋面。
次日?又来?继续抄,她抄过一本之?后,速度愈发快,已经能半抄半默了?。
掌柜见她下笔如飞,深怕她糟蹋了?自己的?笔墨,不过一看她交上来?的?书,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疏落得?当,即便没有朱砂红印划行,字也是?一竖一竖,端端正正的?。
“可以抄卷子了?吗?”明宝盈小心翼翼地?问。
她倒不是?惧怕眼前这个留着?长髯的?掌柜,只是?这坟典行里往来?的?客人全部是?儿郎,就算是?书生,也不是?各个文质彬彬,得?体有礼的?,他们虽做不出太无礼的?举动,但光是?那一种戏谑油滑的?目光就令明宝盈很?不舒服。
掌柜长了?些年岁,妻小又住在铺后,他望向明宝盈的?目光就要平和端正得?多。
“卷子抄好没有,先给人家?匀一匀。”掌柜朝她身?后那群书生喊道?。
明宝盈又费了?一日?去抄卷子和《开蒙要训》,笼统算起来?在静宁观白睡了?三夜,白吃了?六顿。
临出门前蓝盼晓给她的?铜子都没怎么用上,纸笔就是?在坟典行里买的?,掌柜给了?便宜,还说让明宝盈有空的?时候再来?抄书。
明宝盈道?了?谢,用剩下来?的?铜子买了?一小袋绿豆,打算捐给静宁观。
这几?日?明宝盈在静宁观吃得?太好,好得?都叫她有些心慌了?,当她说只要素面就可以,那老嬷嬷硬声硬气道?:“吃你的?吧,就你还能吃得?了?多少?”
抱着?绿豆从街市口穿过时,明宝盈看见一位女官手举布告骑马而来?,她好奇地?站定,看着?那位女官翻身?下马,展开布告通读一遍后,又令人张贴在板上。
在皇城中,张贴布告不是?什么新鲜事,昨日?明宝盈还见到一张告知圣人将于六月莲花节那日?开放城郊皇家?别院金鳞池南苑的?布告,意在与民同乐。
那张布告一出,街市口可谓是?人头攒动,百姓们喜不自胜,奔走相告,哪像今日?这布告,只引得?众人偏了?一下头,驻了?一瞬足。
不过明宝盈不一样,她直直朝布告走去,仰视着?布告上的?每一字。
‘于永崇坊设女学,以考取录。’
‘三甲得?五十银,前二十免除束脩。’
‘身?家?清白者皆可参试。’
明宝盈站了?太久太久,久到武侯都开始狐疑地?瞪着?她,驱赶她走。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件事,直到那冷刀在她眼前一撞,她才抱着?绿豆袋跌走了?几?步。
“啊老人家?,对不住。”她恍惚间险些撞到了?一个老者,连忙侧身?避过,继续穿过街市要回?静宁观去,不曾留意那老者惊愕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冯叔刚从坟典行里买了?春闱前几?名的?卷子,明宝盈打他跟前擦过,叫他捏着?试卷一时怔住,刚想辨一辨清楚,就见林千衡撩开车帘伸手接卷子。
冯叔连忙收回?目光,将卷子递给林千衡。
林千衡丝毫不察,粗粗一览手中试卷,下了?论断,道?:“十三郎的?确是?不及人家?,不过他年岁还小,也不急。”
冯叔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觑着?明宝盈的?背影。
她似乎怀抱着?什么东西,所?以微微佝着?背,靛蓝的?布条缠裹着?发髻,垂在肩头,从背影看,只是?个单薄了?些的?寻常女娘。
冯叔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时,她面上那种满是?表情迷茫困恼的?神色。
‘可怜呐。’
冯叔在心里发着?慈悲,又想起前日?送种子给明宝清时的?情景。
明家?的?那个小小女娘高兴地?像是?天上掉银子了?,笑眯眯地?请他坐下喝茶吃,一口一个‘冯翁翁’‘冯翁翁’的?叫着?。
明宝清出言纠正她,冯叔替明宝锦捏一把汗,却听明宝清只是?觉得?在冯叔和冯翁翁这两个称呼之?间差了?辈分。
其实他这样的?人,仅仅只是?在下人堆里有些脸面。
‘冯叔’不过是?府里郎君、娘子们看在他是?经年伺候的?老人了?,算是?给脸面的?一个叫法。
论上他的?年岁,这小女娘是?该喊一声‘翁翁’了?。
‘可怜呐。’冯叔又大发感慨,‘明家?的?小娘子们竟都把自己当做和我一样的?人了?,唉。’

第030章 蓝草
每当槐花花期来临时, 陶家染坊的院中总是扬着黄绿、嫩绿的布帛绸缎,有时候没地方晾,杆子就会撑到门口去。
若是晴好有风的日子, 那些布帛绸缎就会在风里高高扬起, 翩翩落下, 像是山的波浪或者是风的颜色。
因为陶家刻意种植的缘故, 蓝草可供采摘的时期比槐花长很多。
除了低阶官员的官服以蓝绿居多这一缘故之外?,蓝草染色经久耐用,还有驱虫消炎的效用, 蓝色是平头百姓少有的几种可以穿得起的颜色。
侯府的庄园里也有种蓝草, 明宝清虽只巡过两次蓝草田,但每年都能在账册上瞧见蓝草的进项。
“蓝草,不是可以一年两摘甚至三摘的吗?”
出来监工的陶老丈上下扫了她一眼, 表情?有些鄙夷。
他的儿媳陶二嫂是个笑?面人, 正准备打圆场, 又听陶老丈没好气对明宝清道:“你知道什么??!”
明宝清想了一想, 据实答道:“我不知道蓝草的习性,只是依据账上出入可知,蓝
草最多时一年可三采, 端午后?一采, 立秋一采,寒露一采, 不过卖价稍有不同,立秋时采的蓝草称作优叶, 可代税征, 不过大多是年份还是只有两采的。”
“不一样?的。”陶老丈俯身细细整理?草叶,将它们一叶一叶的捋好, 堆在竹编筐里,道:“你说?的那种蓝草应该都是贵人庄子在种,我这小门小户的买卖,哪弄得来?”
“您可有试过去弄?”明宝清问。
陶老丈直起身,鼓着一双牛眼看明宝清,警惕又困惑。
“老朽是有什么?地方招惹小娘子了不成?竟要这样?陷我于不义?”
陶二嫂听他越说?越离谱,忙道:“明小娘子不过是闲话罢了,您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吓她?”
“我怎么?是吓她?那巡田的汉子举锄举耙的,你吃得消还是我吃得消!?”陶老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就彷佛他曾被人那样?追打过。
明宝清瞧着这个藏不住心思的坏脾气老头,又听他硬声硬气道:“人家是落毛凤凰,咱们是走地山鸡,你同她们攀什么?交情??!”
明宝锦和游飞刚从陶二郎处结了工钱,正高高兴兴从黄绿飘摇的光影下飞奔出来,叫道:“阿姐!”
明宝清扬起双臂搂住了扑过来的小人,从袖中竹镯上抽出帕子给明宝锦擦汗,“老丈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陶老丈睃了她一眼,见她拈着帕子越过明宝锦去擦游飞额上的汗珠,又是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哼,随即拿过扁担,要挑这满满两筐蓝草进去,才?出来的陶二郎见状忙阻止,道:“阿耶,我来我来。”
明宝锦笑?眯眯把?几个铜子倒进明宝清手里,眨着眼睛像是期盼着她的夸奖。
“小妹真是能干极了。”明宝清从来不吝啬夸赞,摸着明宝锦手上那些一时难洗净的蓝斑,只觉得像受伤后?久久不退的淤青。
她望着明宝锦笑?弯的眸子,像是自说?自话般道:“明家的蓝草田有很大一部分在山头上,位置虽然比较隐蔽,但知道大概方向?的话,也不难找。”
陶家父子顿住脚,彼此看了一眼,又扭脸看她。
回家的路上,俩小孩一直在偷偷打眉眼官司。
明宝锦眨眨眼,游飞努努嘴;明宝锦皱皱鼻子,游飞摇摇脑袋。
“当然算偷。”明宝清忽然出声,像是给自己判了罪责。
俩小孩顿时安静了,不敢搞什么?小动作了。
“不算不算。”游飞小声嘀咕,见明宝清瞟自己,他又抬高了些许声音,斩钉截铁地道:“算劫富济贫。”
明宝清忍不住轻笑?,道:“你啊,总能说?通一番道理?。”
“本来就是嘛。”游飞越说?越有底气,道:“就当是风刮来的,鸟叼来的,马蹄碾来的。婆婆丁的种子会飞,苍耳的种子带刺,种子生?性就想四处跑,人是拘不住它们的。”
明宝锦不住点头,道:“冯叔不是也把?白菘、波斯菜和茴子白的种子带出来了吗?”
“啊,那些种子。”难得见游飞捂上了嘴,小声道:“我翁翁说?等秋日里有了收成再谢谢你们。”
这油滑小子刚还说?种子长腿四处跑,但明宝清给他的那点菜种子,他和游老丈也是偷偷摸摸种在屋后?头的。
冯叔带来的种子毕竟太少,两家一分就不剩了。自顾不暇,哪有兼济天下的善心呢?
小院屋前屋后?都重?新整了地,明宝锦把?白菘种在前院,把?波斯菜和茴子白的种子种在了后?头。
白菘虽稀罕,但初生的芽叶瞧着和寻常菘菜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口感更好罢了。
这两日她和老苗姨盯鸡好似盯贼,生?怕它们偷吃了种子。
明宝盈昨个晚畔才?从城里回来,走了半日,又连着几日抄书费精神,她生?睡了一夜又半日,起来时瞧见林姨坐在她边上,捧着那本《开蒙要训》在看。
林姨不太识字,但偏就这一本她还认得,因为明真瑶满五岁时正要开蒙,备好的书册里就有这一本。
“阿姨。”明宝盈轻唤一声,正想把?书抽回来,林姨却忽然搂紧了书,笑?着看她,“你见到阿瑶了?”
林姨好久没有这样?对明宝盈笑?了,那一瞬,明宝盈甚至以为自己在梦里。所以等明宝盈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点了头。
“他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林姨欣喜地问。
明宝盈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咽刺,“好,次兄护着他呢,只,只是他们不大能出来。”
明宝清和明宝锦此时走了进来,想要寻那本书。
林姨对身后?的响动充耳不闻,满眼失落地问:“我儿,你怎么?寻到你弟弟的?”
明宝盈看着林姨眸中神采,实在不忍这种光芒退灭,嚅嗫说?了个谎,“他,他叫司农寺分至学寮做洒扫的活计了。”
对上明宝清不解的目光,明宝盈垂下了眼眸。
饶是这样?,林姨还是露出了颓然的表情?,片刻后?又追着明宝盈问:“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学寮也是官家地方,不好进的,等我攒些钱,再做打算。”明宝盈柔声宽慰着林姨,伸手缓缓将《开蒙要训》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明宝清接过那本书,没有当着林姨的面再问什么?问题,就与明宝锦一道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明宝盈也走了出来,有些局促地在明宝清身边坐下,看着她蘸水在一块平整石板上教明宝锦写?好一个‘真’字。
“我刚睡醒,糊里糊涂的,被阿姨一问,竟顺着她的意思说?见到三郎了,还说?瞎编了一通,说?三郎被司农寺分到学寮里做奴仆了。”
“贱籍奴隶若没有打通关节的,哪有这样?好的去处,学寮里的下人大多是清白身,或是色役充任,或还拿月钱呢。”明宝清看着明宝锦笔下的‘真’字慢慢落成,微微蹙眉又道:“虽是扯谎,可怎么?会忽然想到说?是去学寮里做奴仆?”
明宝盈犹豫着没有说?话,明宝清也不催她,半晌后?才?听她道:“许是因为在城中看了一张布告,上头说?圣人要开办女?学,所以记着了。”
“女?学啊。”明宝清轻叹一声,道:“圣人登基,于女?娘来说?还是有些好处的。小妹,写?个‘女?’字我看看。”
明宝锦忽被抽查功课,连忙蘸水写?‘女?’,一写?出来她就苦了脸,怎么?扁扁矮矮,像是肩负千钧,不堪重?压?
明宝清被这个难看的‘女?’逗得笑?了一声,握住明宝锦的手助她运笔。
“女?之一字,似人屈膝抱胸跪,虽有妖娆之美,却无中正气节。”明宝清轻轻摇头,道:“其实我也写?不好,三娘,你来试试。”
明宝盈接过笔时,神态举止就变了几分,明宝锦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只见她目光之中有种别样?神采。
“写?‘女?’又不是写?‘男’字,男字分‘田’与‘力?’,意味在田间出力?者为男,所以写?‘男’字时落笔分上下,而女?‘字’则可以一气呵成,若不喜妖娆之态,可仿小圣的行书。”
明宝盈说?着话,也不耽误写?,笔尖写?出的‘女?’字端正清逸,横勾有力?。
明宝锦再看看自己写?的那个‘女?’,无比庆幸青石板沁水快,已经模糊了好多。
明宝清看着明宝盈写?的那个‘女?’字渐渐变淡直至消失,缓声道:“那布告上还写?了什么??”
明宝盈自然盼着明宝清问,但她问了,就意味着她早就看破了明宝盈的那点心思。
她有些羞愧地看向?明宝清,道:“以考取录。三甲得五十银,前二十免除束脩。大姐姐,咱们要不要去试试?”
明宝清与自己姐妹说?话,从不打些弯弯绕绕的主意。
“既设了女?学,又是以考取录,总不可能考针黹厨艺。若论文章学识,我不觉得自己能考到前三甲。”明宝清道。
她并不是不聪明,只是对那些咬文嚼字的文章没什么?兴趣,更别论明宝盈代明真瑜写?的那些官样?文章。
“这女?学初设,未必会有那么?些女?娘去考,越是出身贵重?的,越要谨慎揣度,我觉得参试者多会是一些商贾、小官家的女?娘。若是这般,咱们还请了正经女?师在家中教过的,怎么?会考不过?。”
明宝盈说?话表情?和口吻皆是认真笃定的,明宝清瞧了她一会,笑?道:“唔,且某人还勤奋好学,兼做国子监的课业。”
“阿姐。”明宝盈歪在她身上嗔道,顺便把?明宝锦也搂进怀中。
明宝清摸摸两个妹妹的脑袋,对明宝盈道:“那你去考吧。不必操心家里,万事有我在。”
“阿姐不去试一试吗?”明宝盈觉得很遗憾。
“你既是揣摩到这女?学背后?的牵连,若你我都去考,考不过便罢了,但说?的自大一点,若名列三甲,拿了银钱回来虽好,可会不会太点眼了些?三甲是要给谁看的?”
其实明宝盈应该想得到明宝清这些话,她甚至连考生?的出身都揣摩得七七八八了,怎么?会想不到圣人有很大可能会过问三甲的文章,她只是太在意女?学这件事了。
“那我也不去了。”明宝盈很不甘心地说?。
“你去呀。”明宝清可不是要磨灭明宝盈意气的意思,她柔声解释道:“你没有我那样?刺目,也不会太令岑家的某些人觉得如?坐针毡。”
明宝锦懵懂地眨着眼,只是望着明宝清平静的面容。
而明宝盈的眉头松了又紧,她替明宝清觉得委屈,忍不住趴在她膝头悄悄哭泣起来。

第031章 炙羊肉和牛肉索饼
但凡是隶属司农的贱民, 女?奴若是针黹出众,尚可入掖庭做些?缝补的活计,若没有一技之长, 大多是进厨膳, 而男奴则是去官田之中耕作居多。再者, 奴婢律比畜产, 自然可赏赐,任由各种王公侯爵取用。
这些?贱民奴婢依据年岁分为三等,四岁以上?属小口, 满十?一岁则为中口, 年满二十?才叫丁口。
所以明?真瑶和明?真瑜一个属小口,一个属中口。他们刚入司农寺时已经错过了?冬日的袄和袜,眼下能够蔽体的不过是春日发?的一衫一鞋, 明?真瑜还?多一头布一袴子。
两人一季的口粮加在一处, 也不过两升一合。
严观的手?没那么长, 明?真瑶、明?真瑄在司农寺的时候他打听不到太细致的消息, 只知道还?活着?。
但他胜在有些?人脉,兄弟俩一有动向,严观就得了?消息——明?真瑶不日就要被拉去蓝田县的官田耕作。
“这已经是人家打点过的去处了?, 你还?打点什么?蓝田县离长安又近, 多少达官显贵在蓝田县置别业?那官田是驿田来着?,看守得没那么严苛, 克扣粮食也没那么狠。”
坐在严观对面,剥了?一桌子花生蚕豆壳, 穿着?京兆府号衣的王阿活边嚼巴边道。
王阿活的身手?脑子皆比不得严观, 在京兆府的差事是严观替他引荐的,但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从京兆府的守门?卒子跳进金吾卫,虽然隶属京兆府调遣,但身份却?是高了?一层,可严观却?还?只是不良帅。
两人是打小的交情,王阿活坏笑着?又叫了?一份羊肉,说:“你怎么好?端端心疼起明?二郎来了?,他长得也不怎么样,都没你自己?俊。”
“滚啊。”严观一脚踹在他凳上?,直叫王阿活跌了?个仰倒,捂着?屁股站起来,叫嚷着?要上?一坛子好?酒来活血祛瘀。
在王阿活的怪叫声中,严观显得太过沉默了?一点,等那颤颤巍巍的一大碗白煮羊肉和一大碟孜然炙羊肉被摔上?桌时,他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悬了?半天,瞧着?王阿活风卷云残般吞肉灌酒,道:“谁打点的?可是姓林?”
严观只以为自己?插手?晚了?,心里稍稍有些?懊丧。
“这我没打听啊。唔,你要是在意,我给你打听打听去。”王阿活吃得一嘴油,用手?心手?背随便抹了?抹,见严观那干干净净的吃相,他‘嘁’了?一声,咧嘴笑道:“你身上?这些?被你阿耶打出来的样子,真都刻进骨头里了?。”
“拿荆条把你满背抽烂试试,我保准你也学得好?。”幼时跟严观一起挨严九兴打的记忆可谓惨痛,王阿活赶忙呵了?呵腰以示告饶,小声嘀咕道:“那还?不如杀了?我呢。”
“明?三郎呢?他有没有动向?”严观没理会他的嘟嘟囔囔,拿出一把匕首把胡饼剖开?,拿起炙羊肉夹了?进去,裹起来狠咬一口。
因不加什么胡荽、胡瓜之类的,所以口感膏腴油润,孜然香气?点睛。
这炙羊肉肥瘦相间,渗出来的肉汁肥油黏着?剖开?的胡饼,把那发?韧的面饼浸得酥烂喷香。
“那孩子,五岁?六岁?”王阿活嗦了?几口汤,也抄起一个胡饼效仿严观的吃法,道:“这年岁,应该还?在司农寺里受调教,调教好?了?,七八岁的样子,再送进贵人们府上?。不过他还?在司农寺,我可没那么手?长。”
严观也清楚王阿活的斤两,只是想从别个衙门?摸一下明?真瑶的处境,道:“我早些?时候吩咐过阿季留意,他明?日休沐,我去接他回家。”
王阿活塞了?满嘴,含糊不清道:“有门?,阿季是太医署的低阶医官,常有去给贱籍奴隶看病的。”
刘季同严观也是少时的交情的,他早年间在药铺里做个小徒弟,一天到晚碾药材、搓药丸,除了?这两件事外,还?要替郎中哄孩子换尿布,连个医理的边都没摸到。
严观那时候已经跟着?严九兴当上?不良人了?,替刘季出了?两回头,拿了?郎中的把柄,人家只好?掏了?点真东西教给他,但也只够入门?的。
末了?还?是靠制药丸这一项技艺,再靠严观卖了?个人情进的太常寺太医署,一日日偷听偷学,也算争气?,从个小学徒当上?了?小医官。
严观在承天街的东门?等刘季出来,这小子没有王阿活那么多花花肠子,但凡休沐就是乖乖回家去,行踪很好?拿捏。
刘季一瞅见严观就蹦跳着跑过来,忒大个药箱甩在身后上?上?下下,‘叮铃咣当’地响,把他衬得更瘦了?。
“阿兄!”
刘季这个名字,意味着他是家中最小。
可父母一死,上?头的兄长都当他是累赘,刘季早也断了?亲,在街面上?挣扎长大的时候反倒认了?几个兄弟,其中最受他信服的就是严观了?。
“你在太医署有没有吃东西啊?怎么一点都不长肉?”
严观骑在马上?,看他觉得更矮瘦,然而下来一瞧也没好?多,总感觉那药箱能给他坠一个仰倒。
“当然有吃。”刘季见严观伸手?,就把药箱给他,由他搭在绝影背上?。
刘季和王阿活都买不起长安城中的院子,还?没成家立业,也没有赁一间的必要,平日里都住在官廨衙门?,一两日的休沐,便在借住在严家。
虽是这样,但他们一个个有差事,休沐的时间也不常能凑到一块去,能把他们几个都见全乎的,只能是严家的老?仆吴叔了?。
从前这几个兄弟虽与?严观交好?,却?不怎么敢来严家,只因严九兴的脾性太暴烈,且阴晴不定,一个看不惯的,不论是不是他的儿子,统统一顿打。
严观几个兄弟好?友都被严九兴暴揍过,但严九兴去世的时候,他们跟严观一样守足了?七天七夜。
“我也惦念着?要同你说呢,那个明?三郎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年岁太小的奴隶都是自生自灭的,也没人来太医署请医官。因我偷偷留意着?他,不见人了?,就去下房找他。唉,就躺在一张单席上?,身上?脸上?落些?好?些?蚊蝇都没力气?赶,烧得昏昏沉沉都开?始说呓语了?,‘阿姨阿姐’胡乱叫一通。我给他拧了?块凉帕子,他睁开?眼,还?管我叫阿兄,看着?是真可怜呐。”
“现下那孩子怎么样了??”严观问。
“孩子年岁太小,我请教了?医官拿捏分寸,给他开?了?几副
药灌下去,烧是退了?,就是虚得很,但起码见我不叫阿兄,知道叫医官了?。后日回去,我想着?带些?蔗糖给他吃,补补元气?。”
“好?,但你别全给他,见他一次给他一次,叫他直接吃完。他一个小小人,守不住一丁点好?东西的。”严观皱着?眉道。
刘季连忙应了?,他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说起这事来也是唏嘘不已,直到吴叔端着?两碗索饼搁到桌上?,他深深嗅了?口飘着?的浓香,才唤起他难得休沐的喜悦来。
“牛肉?这可稀罕了?。”严观见他发?馋,笑道:“吴叔也是厉害,怎么弄到的?”
“小郎也别笑我,这只是牛骨头熬汤而已,老?奴在菜市口碰见的,去得晚了?,没什么肉,说是去山头上?吃草的时候不小心遇上?野狼了?,逃跑的时候跌下山去摔死的。”
牛骨上?的肉其实还?很不少,筋头也炖烂了?,两人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像是被逼着?不吃完了?不许抬头。
与?馎饦的扁面片不一样些?,索饼更纤长柔韧,吴叔是制饼类吃食的好?手?,他面和得好?,汤饼、蒸饼自然都会好?吃,年岁大了?,身上?这酸那疼的,但等自家小郎君回来时给他做一碗,还?是能吃得消的。
严观见吴叔出去了?,才从碗底翻上?一沓从骨上?削下来的牛肉,夹进刘季碗里。
“阿兄你吃,你……
严观直接打断他,问:“有没有法子给明?三郎弄去司农寺的温泉汤监里做活?”
刘季的脑子不能同时做两件事,艰难把脑子从‘真呀真好?吃’转到‘明?三郎的去处’这件事上?,想了?老?一会,道:“温泉汤监还?真是司农寺里难得清闲的地方?了?,可明?三郎还?太小,得找个老?道的人带着?他教。”
“你去访人,若要银钱我来出。”严观说罢才捧起碗来喝汤,扒拉碗底的一片牛肉入口。
刘季不像王阿活那样早早就缠着?严观问这问那,乱开?玩笑,他照看了?明?真瑶多时,直到现在才小心翼翼问一句,“阿兄,你做甚么这样照拂明?三郎啊?”
“我欠他长姐一个人情。”严观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在了?半空中那几羽细小的尘埃上?,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挺久远的事情。
刘季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这句解释就够了?,他不再问,把一碗牛骨汤索饼吃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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