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笑笑不说话,夫妻之事无须为外人道。
进了屋,周凤英拉朱氏坐下,转身从布包里取出一块布料来,水红色的,“弟妹你来摸摸,看滑溜不。”
“大姐,你这买的莫不是绸布?”朱氏一上手,入手光滑温凉的手感,当真让人爱不释手。
周凤英笑,“岂止是绸布,还是南州城里现下最时兴的料子呢,大户人家的娘子、小姐穿的,咱也学人家阔气一回,这块儿布料我让人量了,可做三个肚兜,边角料还能裁两个荷包出来,咱俩和兰姐儿一人一件儿,你手巧会绣,弄个花儿草地上去,好看着呢。”
说到这儿,周凤英见兰姐儿正洗脚,没注意自己这边,凑到朱氏耳边轻声道:“你穿上二郎指定喜欢。”
朱氏一下子羞红了脸,“大姐,你说得哪里话。”
周凤英咯咯笑,“不耽误你你们两口子歇着,赶紧回房吧。”
朱氏虽然心中想着二郎,哪好意思马上就走,那不坐实了大姑姐的话,坐着和周凤英又扯东扯西闲聊了一会儿,这才回了东厢房。
她心里是感激自己这个大姑姐的,能想着自己,知夫莫若妻,她上手一摸那料子就知二郎定是喜欢的。
回到屋儿,周二郎已经收拾妥当,意外地没有在书案前看书,男人穿了宽松的白色薄袍,侧卧床边,一条小腿支起,一手撑头,一本捧着书卷,朱氏莫名脸红。
窗外,黑漆漆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儿沿着墙根儿往门外走,不多会儿,又跟出来一人。
第29章
周二郎漆黑的睫羽低垂下来,半遮凤眸,灯光在他侧脸勾勒出明暗,五官愈发立体深邃,身上松垮的衣襟随着侧卧的姿势滑敞开来,露出大片清瘦白皙的肌肤。
周二郎坐立有姿,鲜有如此散漫随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朱云娘竟觉得夫君有些妖冶,一时间竟看呆了去。
周二郎撩起眼皮,眼尾的线条随之挑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声线略带调侃,“娘子看够了吗?”
朱氏大窘,脸上热气瞬间漫到了耳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去外屋洗漱,两人虽已成亲七八年,但月末夫妻,聚少离多,面对丈夫如此模样,朱氏怎能不害羞。
屋内,周二郎唇角儿勾起,低下头去,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又懊恼地把眼睛闭上了。
中看不中用,不看也罢!
“大姐唤你何事?”朱氏上了床,周二郎随口问她。
“大姐在府城买了块儿细绸布料子,说是给我们娘儿仨做件衣裳。”
“哦。”周二郎点点头,不用问便也能猜到这料子是穿在里面的,若非族长那样的富裕人家,普通庄户人穿绸布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放下书卷,周二郎熄灭了灯,如上次那般的荒唐,来一次就差点儿要了小命,次次都来,他身体当真吃不消。
说什么以形补形,骗鬼去吧,过年期间吃了那许多猪腰子,后来都快吃吐了,半分效用也无,一分银钱一分货,若说管用,还得是正规药材,看看薛良就知道了。
凡事皆有变通之术,周二郎不是死脑筋的人,上次娘子的诸多反应让他多少领悟到一些微妙的东西,修长润白的漂亮指骨似是漫不经心滑过云娘的鼻尖,嘴唇,脖颈……
朱云娘呜咽着求饶,周二郎俯身下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耳侧低语,“你我乃是夫妻,娘子在夫君面前无须口是心非。”
事毕,朱云娘云鬓散乱,气喘吁吁,极是狼狈,周二郎反倒还好,长指帮她整理了一下鬓发,道:“你先缓会儿再去清洗,我去后面园子看看,我估摸着爹定然去守着那辣椒去了,夏日里蚊虫多,平白去遭罪。”
朱云娘红着脸点点头。
周二郎起身穿好衣服,点了灯,先去隔间看了眼孩子,儿子睡着的样子好生乖巧,给小肚子重新盖了盖,这才推门儿出去。
斜月如钩,借着一点儿微光,影影绰绰能看清一点儿事物的轮廓,周二郎摸黑儿赶到自家菜园子时,好嘛,爹娘,大哥、大姐竟然都在。
娘是不放心爹跟过来的,周凤英想到园子里扔着一堆银子没人看着,翻来覆去睡不着,过来看看,周大郎则是睡得轻,耳朵机敏,听到外面动静,想着过来他看着,让家里人都回去。
前些年二郎读书要银钱,二郎去了免费的官家书院,小孙子又大病小病不断,三天两头需得抓药看郎中,这么多年周家都紧巴巴的,也就从去岁日子才宽裕一些。
如今一两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在那辣椒苗儿上挂着,叫他们如何能睡得着。
周二郎叹口气,能理解家里人的心情,即便如他,当时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两时也被镇住了。
最终,大郎先留下来看一晚上,明天把鸡和狗子弄过来再说,周二郎把给儿子买来驱赶蚊虫的香囊拿来给大哥戴身上,多少能防些蚊虫。
次日,周二郎起得很早,简单吃了点儿早饭,准备回书院,出门儿前,又看了一眼儿子,孩子安然熟睡的稚嫩脸庞让周二郎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和心安,忍不住大手握了儿子的小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转身离开。
临走前叮嘱周凤英一事:辣椒乃是钰哥儿从薛神医处所得,周家靠着辣椒赚钱的事,薛神医迟早会知道,薛神医对钰哥儿有救命之恩,他和薛良又乃同窗挚友,做人不可忘本,最重要莫要吃独食,什么好处都自己全占。
周凤英明白,救命之恩大过天,那银钱重要,也抵不过人家的活命之恩,倘若那天钰哥儿没救回来,周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个啥境地呢,二郎就这么一点儿骨血,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还科考,书都读不下去了。
何况这辣椒本来就是人家薛神医的,说起来是周家借了人家的光。
周凤英要带钰哥儿去感谢薛神医,有钱大家一起赚,周老爷子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有必要跟着过去,显得郑重有诚意。
出门儿前老头儿还特意洗了个头,换了身衣裳,发簪也是闺女新给买的那支打磨光润的枣木簪。
他身上的深色圆领长袍被老太太头一天晚上熨烫过了,抻得极为平整,脚下的布鞋是去年新给做的,甚少穿,看起来跟新的没什么两样儿。
周凤英捂着嘴儿笑,“钰哥儿,你看爷爷精神不?”
周锦钰眨了眨眼,奶腔奶调地,“爷爷年轻时定然是个俊小伙儿。”
老头儿忍不住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家发财了,关键是小孙子如此聪慧有出息,他心里痛快,敞亮!
万贯家财也抵不上小孙子贵重,莫要说跟薛神医分享这发财之道,就是赚来的银钱都给薛神医,他也没二话。
这家里有个车就是方便,有啥事儿套上自家小毛驴儿说走就走,周家人不亏待自家人,也不亏待自家牲口,草料是粮食秸秆儿混合了青草给铡碎了喂,一天三到四次,跟人一样。
周大郎在后院儿抓了两只自家养的大公鸡,已经给捆好放在篓子里装车,还备了一提篮的鸡蛋,最紧要摘了几个新鲜的红辣椒,给薛神医家做菜尝尝。
东西收拾妥当,一家三口出了门儿,直奔薛神医的医馆。
薛神医在后堂听完周凤英的讲述,感觉像是在听天书一样,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原来这辣椒是薛神医救治的一个番邦商人给他的,那番邦人说的话薛神医似懂非懂,依据他磕磕巴巴蹦出来的词儿,以及连说带比划,大概能明白这东西可以吃,吃了发汗。
薛神医便以为这是外邦一种可以发汗的药材,尝试着配过一次药,确实有此功效,除了给了周锦钰那几个,剩下的他全都栽种下去,准备培养出一种新草药,那成想他精心施肥,天天浇水灌溉,竟还是一颗没成活。
薛神医是精明人,这前前后后一联系,便知这周家手上的东西竟是大干朝独家所有,真真正正的奇货可居。
钱帛最是动人心,他薛安亦非圣人,焉能不眼馋心动。
望向周家人诚恳的目光,想起当初师傅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行医人须有德行,底线不可破。一次破,次次破。
薛神医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周家人大义,他又岂能是那贪利忘义之徒!
“周老兄,这辣椒薛某既已送给钰哥儿,便和薛某再无关联,辣椒是钰哥儿种出来,发现辣椒可做调味料的亦是你们周家,薛某未曾出过半分力,安能坐享其成。”
周老爷子哪里肯,双方互相谦让,谁也不肯白占人便宜,周锦钰突然插话,“不若我们将卖辣椒所得分一成给薛爷爷,算是聊表钰哥儿对薛爷爷的感激之情,若薛爷爷连一成的银钱也不肯收,叫钰哥儿和爷爷如何心安?”
周锦钰如此一说,薛神医不好再推辞,捋着胡须笑道:“钰哥儿聪慧,小小年纪却言之有理,可是已蒙学?”
周老爷子与有荣焉,笑道:“娃子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弱,未曾蒙学,都是我那儿媳妇在一旁教导。”
虽然老头儿对朱氏只生了钰哥儿一个娃略有意见,但这一个娃顶人家十个聪慧,儿子常年不在家,朱氏把钰哥儿教导得极好。
再者,同为男人,他心里大概有数,二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着实让人着急,怕是连他这个爹也有所不及的,更不要说与大郎比。
一个就一个吧,大不了周家开枝散叶的任务以后就交给大郎完成,别的不说,单就这方面,老头儿自信大儿子指定能比小儿子完成得好。
所以,整体上他对朱云娘还是十分满意的,这也是二郎的眼光好,当初上门求娶的闺女恨不能绕小青河整整两圈儿,儿子偏就独独看中了朱氏,拐弯抹角跟他说些这这那那,说白了,还不就是看人闺女长得好。
如今看来,他倒是冤枉二郎好色了,这朱氏教导娃子确实很有一套,咱就不说周家庄,就算整个临河镇比得上钰哥儿聪慧懂事儿的怕也难找。
周老爷子如此一说,薛神医着实羡慕妒忌了,自家小儿子那几个婆娘成日里把功夫都用在男人身上,几个娃子没一个上心的。
有机会要让小儿子的几个婆娘多与周家娘子往来,好好跟人学学如何教养娃娃,一帮没见识的成天瞎争宠。
也不想想花无百日红,自古母以子贵。你能哄男人,别的女人也能哄;你能给男人生娃娃,别人女人亦能生;但你教养的娃娃比别人有出息,这就有难度了。
这周家娘子是个明白人儿,有钰哥儿这样的娃子傍身,将来周二郎再来多少女人,都越不过她去。
周家,一个曾经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买药的庄户人家,一有了银钱,马上就把那二两银子补上;如今面对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仍能保持一个“义”字,坚守做人的本分,薛安着实敬佩和喜欢这样的人家。
当下,非要邀请一家子去他家里做客,这人情往来,越走越近,周老爷子也想跟薛神医套近乎,你想啊,守着个神医,这往后不光是钰哥儿,自个儿一家子看病都有保障了。
老头儿假意客套两句,笑道:“薛神医不把俺们当外人,那俺们就去认认门儿?”
兜儿里有钱,腰杆子就硬,这会儿老头儿也不计较说“我”还是说“俺”了,当了一辈子庄稼汉,还是说“俺”顺溜儿,心里踏实。
薛神医引着周家几人回了自己的宅子,薛家老太太看见周家带来那些礼物,就知道这家子是实诚人,瞧那大公鸡选的是又肥又壮实的,还有那一篮子鸡蛋,个头儿大小极为匀实,且十分干净,一看就是专门挑拣清理出来的好鸡蛋给装的。
薛老太太好久没见到过这么实诚的人家了,心里感动,盘算着回些什么既有诚意,对庄户人又实用的东西做回礼。
这就是周大郎的心细之处,注意细节,话说再多,不如把事情做到实处,都不是傻子,薛神医看到自家的诚意,以后对钰哥儿的身体必定会更上心。
薛神医陪着周老爷子在客厅喝茶聊天儿,吩咐小儿子的正房娘子出来招待周凤英和钰哥儿。
薛良喜欢傻白甜,一妻两妾都是这个类型,三个女□□不像妻,妾不像妾,上一秒还为薛良争风吃醋,下一秒又姐姐妹妹姐儿俩好。
大房郭氏只有一女,看见钰哥儿这么可爱漂亮的男娃娃,自是喜欢得不行,上来就要抱,被自己家人抱就算了,被别人家的娘子抱,周锦钰接受不了,感觉占了薛叔叔的便宜,低头儿一猫腰从郭氏身侧哧溜钻过去,朝着郭氏身后俩小娃儿跑过去。
被嫌弃的郭氏:她这是被娃嫌弃了么,明明她今天的妆化得是最时兴的桃花妆,人见人爱才对嘛。
却说周锦钰本来是冲两个小娃去的,目光却是被回廊上的东西定住了脚步。
周锦钰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宝贝东西,嗯——
先在薛爷爷这里放着吧,怀璧其罪,自己短短时间捣鼓出太多新鲜玩意儿不太好,低调点儿安稳。
薛家两个小娃见周锦钰跑过来,也迈着小短腿儿往周锦钰的方向跑,见周锦钰突然停下来,那俩娃也不由停住脚步,互相打量,试探。
小娃子之间的社交跟大人完全不一个套路,没有客套寒暄那一套,就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然后薛良家小儿子薛嘉俊试探性地伸出小胖手儿握住了周锦钰的。
俩小娃目光交流,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目光里传达出来的意思翻译过来大概是:玩儿不?
玩儿吧。
薛嘉俊拽着周锦钰往自己屋里跑,姐姐薛嘉灵忙从后边儿追上去,抓住了周锦钰另外一只小手儿。
郭氏看着三个小娃,捏着帕子咯咯笑,“大姐,让几个娃子自个儿玩儿去,咱们去我屋坐会儿去。”
薛家的宅院从外面看没什么太特别,进到内室却完全不同,各种家具装饰都颇为讲究,能看出是个极有家底的,但却没有大户人家那许多规矩。
郭氏性格单纯简单,周凤英为人爽朗,不多会儿两个女人就熟络起来,郭氏是个热心肠,见周凤英明明长得极好,但却素面朝天,发饰也不相称,衣裳也不适合,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把她弄得强迫症都发作了,忍不住给周凤英开始普及自己的美妆心得。
周凤英是个好学的,自个儿会不会打扮无所谓,这学会了教给兰姐儿也是好的呀。
郭氏见周凤英一副虚心求教的好学生模样儿,更加来劲儿,怕讲不明白,把自己的胭脂水粉全都翻腾出来,一边儿讲,一边儿上手实际教学,先帮周凤英修了个眉。
周凤英有着周家人特有的长睫毛,眉骨先天优越,比一般人稍稍高了些,眉峰在靠近眼尾处延伸出一个好看的转折,莫名带出点儿雌雄莫辩的英气风情。
郭氏没有大动,只在她原本眉型的基础上修剪去多余杂乱的部分,仅仅是一个眉毛的微调,就让周凤英险些不敢认镜子里的自己。
郭氏再接再厉,又给周凤英脸上涂了一层薄粉,周凤英常年干活儿,皮肤不似二郎白皙,但底子却是好的,细腻光滑。
因她气色红润,十分健康,郭氏就没给上胭脂,倒是周凤英指着那胭脂问道:“妹子,这个,不来点儿么?”
郭氏脸上颇有得色,“大姐,若要人看得出上了妆,人家便以为是妆美,而非人美,大姐气色好,无须那东西点缀,用了反倒是不自然了呢。”
周凤英觉得人家说得很对,望向郭氏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平日里郭氏和两个妾室对于梳妆打扮从未达成过一致,甚至时常急眼了会打起来,各执一词,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是对方不懂妆扮,都觉得肯定是对方妒忌自己。
知音难寻,难得碰见这么个懂得欣赏自己手艺的,郭氏对周凤英越发喜欢,又忙乎着给周凤英盘发,周凤英非娇媚美人,郭氏就给她在头顶盘了个利落的朝云近香髻,把自己的嵌绿松石花簪给别了上去。
周凤英忙拒绝,“妹子,这可使不得,白用你的胭脂水粉就算了,这贵重的东西,俺可不能要。”
郭氏是完美主义者,尤其是在妆扮上,自是不肯,周凤英见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于一时非得跟人家掰扯清楚,倒显得见外了,自己心里有数找机会把这份儿人情还上也就是了。
最后郭氏又为周凤英薄涂了一点儿口脂,衣服是实在没办法了,周凤英个子实在高,比她高出足足一个头还要多,她的衣服,周凤英穿不了。
等郭氏再次带着周凤英回到前院时,要不是周凤英还穿着来时的衣裳,周老爷子都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是自己家亲闺女。
薛老太太笑道:“凤英俊俏得很哩”
周凤英不是个忸怩的,走到薛老太太面前搀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俺郭妹子手巧,给俺捯饬的俺都快认不出自个儿来了。”
周凤英要帮着做晌午饭,把自己研究出来那辣子炒鸡块儿给大伙儿尝尝,老太太如何能让客人下厨,只询问了她如何炒制,交给自己几个儿媳去做。
周凤英新交了郭氏这个会打扮的新朋友,正热乎着呢,趁老太太不注意,溜去厨房给帮忙。
厨房里三个女人这会儿正对着两只大公鸡大眼儿瞪小眼儿,公公正陪着客人聊天儿,自家男人不在家,她们仨哪里宰过鸡呀。
郭氏:“老三,平时你最胆儿大,要不你上?”
老三往后退了一步:“姐姐,我信佛,不杀生。”
郭氏:“吃肉的时候你咋不信佛?”
老三:“佛说不吃自己杀的就行。”
郭氏:“佛说还是你说?”
老三瘪着嘴,“姐姐,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敢。”
老二出主意:“姐姐,不如直接把它们扔开水里,等烫死了咱们再杀?”
“都别动!让俺来。”周凤英从外面疾声厉喝,人紧跟着闪身进来。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到这馊主意,好嘛,那鸡直接给扔开水锅里,大公鸡翅膀一扑腾,扑腾出来的热水还不得给这几个小娘子都毁了容,得亏自己跑过来了,否则还不得好事变坏事!
三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周凤英拎起菜刀,一手按住鸡头,另一只手手起刀落,刚才还对她们虎视眈眈的大公鸡叫都没叫一声就被砍了脖子,周凤英顺手拽过水盆放了血。
怕薛家人都不会杀鸡,干脆把另一只也一并咔嚓处理了。
周凤英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把三个女人镇住了,她原本就是卖小吃食的,厨艺上其实很有天分,且善于动脑子研究,做起菜来毫不含糊。
有些菜虽然没有做过,但做菜的原理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大差小不差,关键是她啥都敢上手,敢于尝试。
做起菜来,她也忘记自己是客,人家是主了,自然而然的让几个女人给她打起了下手。
葱姜切大块儿!花椒少来。
注意火候,烧大火,让俺来吧,妹子若想火旺,光拉风箱可不成。
三个女人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利落的女子,恍然间竟觉得周凤英像那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镇静自若,雷厉风行。
原来一个女子她最美的时候竟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做自己所擅长之事时。
饭菜上桌,薛家一家人对周凤英的厨艺赞不绝口,尤其是那道辣炒鸡丁,吃得薛神医毫无形象,满头大汗,却大呼痛快!对从没吃过重口味的人来说,辣椒对味蕾的那种刺激是无法形容的。
三个小娃也吃得香,周锦钰夹了一块儿鸡丁,放进小嘴巴里,跟那儿细嚼慢咽吃得斯斯文文,薛嘉俊也跟着夹了一块儿,辣得他呲哈流眼泪,但他使劲儿忍住,不愿意在弟弟面前丢了哥哥的面子。
虽然周锦钰死活不愿意喊他哥哥,但他比周锦钰大两岁,到那儿去讲理都是哥哥,当哥哥的咋能被弟弟比下去。
薛嘉灵从没见爷爷吃东西是这副模样儿,又见两个弟弟都吃得很香,忍不住也夹了一块儿,不等郭氏阻止,已经塞进小嘴儿里了。
小姑娘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儿了,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只是平时的教养让她知道当着客人的面儿直接吐出来不雅,可囫囵咽下去块儿又太大,只能强忍着辣,嚼!
周锦钰就坐在她旁边儿,大眼睛眨了眨,看小姑娘受罪于心不忍,可他不敢把随身带的小帕子递过去,好让小姑娘把肉吐出来。
在这个时代,递手帕的意思太丰富,虽然对方只有七岁什么也不懂呢,但周锦钰怕自己不靠谱的大姑一时兴起会给他订个娃娃亲什么的,爹和薛叔叔关系不错,看大姑和薛家几个女人那亲如姐妹的热络的样子,这个可能性还挺大。
所以对不起,小姑娘还是忍忍吧。
吃过饭,从薛家告辞出来,薛家老老少少都出来相送,薛老太太给装了不少的东西在车上,郭氏等三个女人更是送了周凤英一堆胭脂水粉,薛嘉俊和薛嘉灵舍不得周锦钰走,拉着周锦钰不松手儿,还是薛神医一瞪眼,两小娃儿这才放开周锦钰。
周凤英笑道:“镇上离俺们庄不过七八里地,妹子们有空带上娃也去俺们家玩儿。”
郭氏几人应下,两家挥手道别。
周老爷子驾着驴车慢悠悠出了临河镇,周凤英忍不住说道:“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跟你闺女说吗?”
“说啥?”老头儿假装听不懂。
周锦钰抿着小嘴儿笑:“说我大姑今天美若天仙。”
老头儿呵呵乐,“嗯,你大姑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勉强装个仙女儿唬唬人,一开口可不还是个泼辣村姑。”
“村姑咋啦,仙女儿又咋啦,仙女儿不也得和村姑一样吃喝拉撒,就比谁能装呗,等俺有钱了,你看俺装得比那仙女儿还得仙女儿呢。”
“你咋不上天。”
“俺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来给爹当闺女了。”
“爹看你的脸也不大呀,就是有点儿厚。”
“爹——!”
“俺闺女今天这么一捯饬是真俊俏,刚才那会儿一出来,把爹吓一跳,寻思着这么俊个闺女长得咋和俺家凤英有点儿像呢。”
周凤英嘴角儿还没完全咧到耳后,就听老头儿又道:“比俺家二郎还是差了点儿。”
周凤英不忿儿,老头儿心眼儿忒偏,啥叫俺比二郎差点儿,是二郎太差吧,瞅瞅人家薛良的本事,再看看你家宝贝疙瘩二郎。
实际情况是,外人都觉得薛良挺行,只有郭氏三人并不觉得自己男人行,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周二郎。
周家所有人都看出二郎不太行,只有朱氏觉得自己男人很行,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世上还有薛良这种三次郎。
南州府书院。
随着考期的一天天临近,学院里气氛也一天天日益紧张起来,心学、算学、理学这些科目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上,大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要考的经史子集上。
周二郎是个例外,他不信什么临时抱佛脚,厚积薄发方能行稳致远,保持自己平日里的节奏就行了。
教算学的夫子,见偌大的课堂上只有周二郎一人,捋了把胡须,哑然失笑,道:“周凤青怎得和他人不一样?”
周二郎施了一礼,缓声道:“二郎想,能跟着夫子学算学的机会不多了,且学且珍惜。”
老夫子哈哈大笑,“你这学生,不说实话。”
周二郎也笑,科举只是他的起点,八股文章亦不过是应付科举敷衍帝王的工具,全知全能,足够强大的能力才是他立身的根本。
一个合格的帝王眼中,众臣皆为棋子,若可替代,随时可弃!他做就要做不可替代那颗,非周凤青不可,无周凤青不行,谁说棋子强大到一定程度,不可反制执棋人?互相制衡而已。
所以比起八股文,算学,心学,理学,皆为真正实用之文章也,为何不学?
与此同时,京都御书房。
大干朝皇帝陛下正大发雷霆,朝廷之上结党营私的情况愈发严重,尤其是礼部和吏部,一个控制着科举,一个控制着官员任命,这两部当真是门生故吏满天下,众人只知有恩师而不知有天子。
任其发展,再这么下去,他这个皇帝迟早要被那些大臣架空,他现在急需一把尖刀利刃,一个能破局的人来替他打开局面。
只是这人选找遍满朝文武,竟无一合适之人,忠心的没本事,有本事的自私重利墙头草,不可信任。再者,深扒一下,没个独善其身的,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思来想去,只有在最近这一届的考生里选那身世清白的,只不过初出茅庐的小子与朝廷里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缠斗,只怕是尸骨无存。
罢了,炮灰不嫌多,一个不够,就多来几个,不指望干成什么事儿,横冲直撞之下,能把这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给冲上一冲,把局搅乱了就行。
能成最好,明君贤臣谱一段佳话,留名青史。
不能成也罢,大不了推出去斩了,当个替罪羊平息众人怒火,他这个帝王再找机会出手。
第31章
清晨,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静静的小青河,周大郎挑着两桶水走在后面,周锦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在前边儿走走停停。
看见小侄子有些气喘,周大郎忙放了扁担,蹲下身子,把娃半揽在怀里,给擦擦小鼻尖儿上绒绒的细汗。
二郎小时候就是成日里关在屋子里念书,活动得太少所以现在身子骨才这般虚,钰哥儿不能走他爹的老路,得让娃子迈开腿,随时随地都是锻炼的机会,累了咱就歇歇,也不强求。
爷儿俩在河边儿树荫下找了块儿干净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周大郎随手折断一根儿垂挂下来的柳条儿,截取中间部分,双手随意扭转几下,那柳条便被去掉芯子,变成一段中空的皮管儿。
周大郎又细心的将一头儿的青皮去掉一些,露出内里最光滑的部分,递到小侄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