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真情实感地出起了主意。
其实按照万商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帮那妻子和离的。但她后来想到了,此时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丈夫是一家之主,他要卖妻子、卖儿子,纵然周围人都说他丧尽天良,但真逼了和离,谁知世家会不会又冒出来恶心人?到时反告万商夺人妻子?
万商想要救人脱离苦海,但也不希望自己陷入麻烦。
所以她又想着弄一个类似精神病院的地方,把烂赌的丈夫关进去,不改好了,不给放出来。这样一来,就算没有和离,他的妻子和儿子在外头也能安心过日子了。
万商认真听取了大家的意见,等大家吵得差不多了,她说:“那就这样吧,我先把张疤的妻子赎回来。然后我在自家的庄子上弄一个戒赌的地方,到时候把张疤头关进去,什么时候人改好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放出来。不过,张疤若是去了我家庄子,他吃住都在庄子上,总不好叫他白吃白住,到时候得要他干点活。大家觉得行不?”
“行啊,简直太行了!”
“对啊,又不是叫他卖身为奴,就是帮着干点活而已。”
“太夫人英明啊!”
万商转头看向顺天府的官员:“我这个法子可行不?”张疤进了庄子就别想轻易出来。只要不让他签卖身契,就不算逼良为贱,安信侯府的仗势欺人就更无从说起了。
顺天府的官员脸上堆起了笑容:“太夫人心善啊。”
万商轻笑一声。顺天府官员的笑容越发灿烂。万商点点头,又看向围观群众,对着大家摆摆手:“行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我要归家了。你们也都回家去吧!”
围观群众先是一静,很快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人群中传出“太夫人英明”的高呼,起初只有一两声,然后迅速蔓延开。转眼之间,所有人都在高呼太夫人英明。
万商高喊:“我不过是守了律法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能站在这里得益于朗朗乾坤、清平世界,我心里最最感激的就是圣上。来,我们一起喊圣上英明!”
就听一声声的“圣上英明”从顺天府的大门处喊起,喊了整条街,再继续往外扩。
在这一声声民众的欢呼中,京城的风气好似有了细微的变化。
到底是有什么与以前不一样了啊。
万商带着儿子们回家了, 京城中关于她的讨论才刚刚开始。
说来,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跑去顺天府围观,是因为万商临出门时做了安排, 叫侯府的侍卫换了衣服, 藏在人群中宣扬说顺天府那边有热闹看。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哪怕此时的百姓不爱和衙门打交道, 但见别人都往那边跑了,他们就跟着跑了。
除此以外,在万商出门时, 乌嬷嬷那边还通过特殊渠道紧急往宫里递了消息。
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着一个侯府。但皇上手底下有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人,他们拥有一定权力, 可以根据紧急情况做出相应的安排。所以当万商站在顺天府对着大家说话时, 人群中还藏着皇上的人。她说的话每句都能上达天听。
“皇上制定的律法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
“皇上赐予的体面才是真正的体面?”
这些话自然是一字不改地呈到了皇上面前。
别看此时没有手机电脑,但消息传播的速度并不慢。
当天傍晚, 别说是那些消息灵通的官宦了, 就是一些手里捏着掌家权的女眷都听说了这件事。其中身份比较特殊的就是定南伯夫人。
伯夫人姓姜, 暂且称她为姜夫人吧。姜夫人就是险些失了管家权的那位,也是她脾气一上来直接跑去找皇后做主,结果查出武勋的内院里藏着好几位陈姓的小妾。
姜夫人的长子都已经娶妻。姜家封伯后, 长子自然而然成为了世子, 长子媳妇就是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的出身也不高。虽说世子成亲时,姜家已经起势,按说他能到娶到身份更高的媳妇, 但世子和世子夫人是娃娃亲, 三岁左右就定下了。那时大家都是边成军里的一员,谁也不高过谁。但后来, 姜家靠着战功一步步崛起,世子夫人娘家却没这样大的本事。如今世子夫人的父亲就只是京郊大营里一个六品小官而已。
因为两家差异很大,世子夫人心里自然藏着些许不安。
好在如今是婆婆掌家,世子夫人真没什么不满的,因为婆婆性情大气,在婆婆手底下过日子并不难。但问题是婆婆不久前办了一场宴会,宴会上有些细节没弄好,闹了很大的笑话。为此,婆婆差点失去了掌家权。这给了世子夫人很大的压力。
因为婆婆不懂的地方,世子夫人同样不懂。她过去所受的教育是骑马射箭、是如何给马接生、是如何缝制军被,是家里男丁冬日出征时,如何为他们打包行囊……
别以为打包行囊很简单,你要根据可能存在的战况为他们准备好合适的干粮和伤药,要在减重的情况下打包最有用的物资,要用有限的东西缝制出轻盈但坚固的软甲,要做出最适脚最不容易破最好走路的靴子……这样才能增加男丁活下来的概率。
这些教育曾经很有用,世子夫人也学得很好。可现在不打仗啦!
她现在也不是普通军户的妻子,而是世子夫人。和婆婆一样,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泡个茶还有那么多讲究,这种茶叶要喝第三泡的水,那种就要喝第二泡,还要配上不同的水……世子夫人仿佛都已经能想象等她掌家的时候,她也会闹出无数笑话。
世子夫人有时觉得茫然。她以前学的那些,虽说现在天下太平用不上了,但摸着良心说,在打仗那时候,她学的那些可是能帮家里男人保命的!不光是家里男人,要是情形不好了,女人也得上战场,她学的那些更能保住自己的命。
但什么茶叶配什么水,这学来究竟有什么用?
难道就为了听别人说一句,你泡茶的水平真高,有世家的样子了。
这完全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啊!
可问题是京城里就推崇这些。如果你不这么做,就会有种种难听的声音传到你的耳朵里。“泥腿子果然就是泥腿子”、“和这样的人同处一个宴会,我都觉得自己污遭了”、“如此粗鄙,简直不屑与之为伍”……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真的很叫人难堪。
跟着新皇进京才几个月啊,世子夫人便觉得自己好似生出了几分莫名的自卑。
她越发佩服婆婆了。
她想,若自己处在婆婆的位置上,因为宴会丢了好大一个脸,丈夫斥责自己事情没办好,然后提出让妾侍管家,她肯定不敢像婆婆那样跑去找皇后做主。她或许会从此和妾侍对上,然后你找找我的岔子,我找找你的疏漏,半辈子就这么斗过去了。
却不知,被她佩服的婆婆,其实也在心里道了一声好险。
姜夫人跑去找皇后时,完全就是出于一腔愤怒。结果当时从宫里回来,丈夫定南伯勃然大怒,指责她不过是些家事就敢牵扯皇后,说她这种行为简直愚蠢至极,说明明是她事情没办好却害他背上宠妾灭妻的名声,而坏名声会影响全家爷们的前程。当时吧,姜夫人心里并不服气,但确实也生出了担忧,害怕真把儿子的前程耽误了。
好在主子娘娘明查秋毫,查出了陈家的那些个藏在武勋后院里的妾。
陈家费尽心思安排了这些个妾,总不能是做慈善的,单纯是想为族中的姑娘们找一个安稳的家?单纯是想为武勋们安排一个温香软玉的休憩港湾?
用脚趾头想想都不可能!
姜夫人立马抖了起来,大义凌然地斥责丈夫:“还说我耽误了你的前程?呵,要不是我,你们能知道后院的解语花都是别人的阴谋?你不是还想让她掌家吗?真让她掌了家,谁知道要出多少事。感谢我吧,是我把事情闹大了,才破了这个美人计。”
丈夫无言以对。
但夫妻感情算是彻底玩完了。
姜夫人倒是也不觉得伤心。她这个年纪,只想吃些顺口的,早就瞧着腰身渐圆的丈夫犯恶心。而且男人么,一旦上了年纪,床上的那点本事真就不剩下几分了。
不过,姜夫人心里还是有些愁的,正如世子夫人一直都在发愁一样。她们总想着是不是该想办法请一位见多识广的嬷嬷,学学京城里的规矩,等她学好了,再精心办一场宴会,这次一定叫人挑不出错来,狠狠洗刷一下自己粗鄙的不学无术的名声。
姜夫人找了世子夫人过来,婆媳俩一起合计。
万商在顺天府门口发了威,整件事就是在这个时候传进定南伯府里的。
因为万商这事办得太稀奇,所以来姜夫人面前回话的不是小厮,而是得力的管事。整件事具体是怎么样的,万商是如何说的,后来是如何收场的,管事一一学了。
姜夫人和世子夫人婆媳俩硬生生给听愣住了。
“我的个乖乖……”姜夫人下意识拍了自己大腿。拍完才想起这个动作不好看。
姜夫人自诩也是个厉害人物。如果不厉害,在丈夫试图分管家权的时候,她最多就是和丈夫吵一吵,甚至还有可能哭哭啼啼直接认了命,姜夫人却知道去找靠山。她知道反抗。但就算是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在听说了万商办的事后,还是愣住了。
姜夫人肚子里没啥墨水,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自己对万商的敬佩,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事办得太爷们了!”
没错,就是这个词,“爷们”!
姜夫人再如何厉害,她办事从头到尾就没有脱离“内宅”思路。她打心底就没想过能去找皇上做主,而是找了皇后做主。她默认了这是女人间的事。幸好后来查出那个妾的身后牵扯颇多,若不然丈夫斥责她小题大做、坏了家里名声,她还得憋屈受着。
而万商办事时,从头到尾用的都是男人的思路。或者“男人”这个词用在这里怪怪的,因为此时男主外女主内,那就改成是“外事”思路。万商用处理外事的手法去处理了这个事。但同时,她又知道不在言辞中留话柄,口口声声自己妇道人家如何如何。
姜夫人最终也就只是找了皇后做靠山。而万商呢?当她领着众人齐呼圣上英明时,她的靠山就是皇上本人。姜夫人第一次知道女人办事也能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
“安信侯太夫人说了什么,你再重新给我学一遍。”姜夫人对管事说。
管事无有不应,又一字一句地学起来,还故意放慢了语速。
“难道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不觉得丢脸吗?我说,不丢脸。”姜夫人重复着万商说过的话,只觉拨云见日,眼里好似闪着惊人的光芒,“不丢脸!哈,痛快!不丢脸!”
世子夫人静默在一样,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在这时,又有一位管事匆匆来回话,手上捧着一个帖子:“夫人,安信侯府太夫人送来的信。”
“安信侯府太夫人?给我的……信?”姜夫人有些怔愣。她虽然刚刚对那位太夫人生出了无限的崇拜,但实质上她和万商一面都没见过,两个人没有任何的交情往来。
姜夫人迅速抢过信,拆了信封后才想起来自己识字不多,便又递给儿媳妇。
世子夫人下意识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心,确保手心没有汗渍了,才忍着激动接过信。本以为是文绉绉的内容,却不想,整个信竟然全是大白话。万商在信里开头就直接说:“我不认识几个字,更不会写字,所以这个信是我口述,让我三儿子代笔的。”
姜夫人愣了一下:“安信侯府排行第三的……”
世子夫人显然知道婆婆要问什么,点着头说:“就是云夫人生的那个。哦,如今要叫静华道人了。”
婆媳俩又一次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云夫人生的儿子哎,云夫人占据了正妻之位那么久,那个儿子占据了嫡子之位,而在这期间万商领着亲儿子在乡下吃苦……结果看这样子,万商不仅没有嫉恨云夫人母子,还和云夫人生的儿子相处得挺好?
但因为婆媳俩已经因为顺天府那事震惊过一次了,现在虽然震惊,却又没刚刚那么震惊。仔细想想,办事那么“爷们”的一个人,能善待云夫人的儿子,很正常啊。
姜夫人示意儿媳妇赶紧往下读。世子夫人拿着信扫了几行,眼睛瞪大了,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不等婆婆发问,主动说:“那位太夫人给您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
“是的,说是在一个森林中住着一群白兔子……”
万商讲的这个故事是她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不过现代人每天接受的信息太多,有关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就自己编了一个更符合当下情境的。
故事说,森林里住着一群白兔子,有一天白兔子里出现了一只黑兔子。最开始的这只黑兔子可能确实比大多数白兔子都聪明一些,也或者力气更大一些,总之它找到的食物比白兔子多,白兔子就渐渐围拢在它身边,愿意听它的话。
等威信建立起来了,黑兔子开始对所有兔子说:“黑兔子才是好兔子,白兔子太普通了。兔子必须是黑色的最优秀。你看我这个黑色的毛,这就是我高贵的证明。”
白兔子们都信了。就算一开始有不信的,在大家的影响下也慢慢接受了黑兔子的说法,毕竟黑兔子找来的食物确实比白兔子多,而且喜欢黑兔子的兔子也那么多。
时间慢慢过去,兔子们持续繁衍。白兔子越来越多,黑兔子也从一只变成了好多只,但总量还是远远少于白兔子的。这好多只黑兔子在兔子里面的地位都不一般。
大家都很追捧黑兔子。有些白兔子看到黑兔子的毛觉得羡慕,于是故意用炭笔把自己的毛画黑了,假装自己也学到了黑兔子三分。黑兔子一边贬低这个炭笔兔子,说你黑得不正宗,真正的黑得是我这样的。一面呢,却更贬低那些不去改变毛色的白兔子,说白兔子们粗鄙,连一点向学之心都没有,说白兔子不懂真正的高贵是什么。
又过了一些年,黑兔子们其实再没有出过像他们祖先那么聪明强壮的兔子,但靠着祖先奠定下来的以黑为贵的基础,还是有好多兔子跟风追捧他们。这时候,白兔子窝里生出了好多强壮兔子,白兔子找到了更多的食物。强壮白兔子开始得到簇拥。
等到食物危机过去了,粮仓里塞满了食物。黑兔子说,虽然你们找到了更多的食物,但你们是白色的,所以你们粗鄙,而且现在存粮够多了,接下来不需要找食物了,你们白兔子没用了,于是又到了比拼皮毛的时候,你们白兔子就乖乖地认命吧。
有些白兔子还记着早前“以黑为贵”的说法,似乎被黑兔子说服了。
可是,白兔子真的就不如黑兔子好看吗?
明明辛苦找食物的是白兔子,把粮仓堆满的也是白兔子,结果白兔子却要乖乖接受黑兔子的贬低和抹黑,如此过上二三十年,当大家逐渐忘记白兔子的功勋,难道白兔子就任由黑兔子们继续把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踩在脚底下?
安信侯太夫人在信件的最后问,趁着现在大家都还记得食物是谁找来的,难道功勋白兔子不该站出来说“你们黑兔子不行了,接下来几百年得学我们白兔子了”吗?
世子夫人念完整个故事,和姜夫人面面相觑。
姜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所以我就是那只主动推崇以黑为贵的愚蠢白兔子?!”
第33章
万商讲的黑白兔故事里肯定存在一些偷梁换柱的概念。但架不住这个故事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如果等新朝建立二十年后, 有人站出来讲什么黑白兔子,估计没人去理会他。偏偏是这个时候,新朝才建立几个月, 武勋正对着京城中的一切无所适从。
所以说, 有时候真的就是时也命也。
时运如此,万商自然毫不客气地利用了。
见姜夫人气得不行, 世子夫人还以为是被万商的信给气到了,连忙说:“母亲,安信侯太夫人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太夫人是在提醒我们啊, 绝不是讽刺我们。
但其实姜夫人是在生自己的气。
把黑白兔子的故事和万商在顺天府门口说的那些话连在一起,姜夫人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做人堂堂正正,那就没什么能被指摘的。只要我作为妻子能打理好这个家, 作为母亲能善待子女, 作为女儿能孝顺父母公婆,作为诰命夫人能忠于皇上, 那么就算有人因为我不懂茶不懂香指摘我, 也不是我的错, 而是他们在挑刺。”
这种挑刺就像是黑兔子挑剔白兔子没有黑色的皮毛,简直荒诞不经!
世子夫人在一旁听着,觉得婆婆说得有一些道理。
但她到底年轻, 没法像婆婆这么想得开。
对于世子夫人来说, 娘家和婆家差距如此大,她又没有婆婆这种当年与公公一起乱世里走出来的情分,更没有婆婆生养了那么多子女的底气, 她缺乏维持自身身份的底气。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要是连好口碑都没有,该怎么去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
黑白兔子的故事确实警醒世人, 只是这个世道对女儿家来说,总是过于艰难。
姜夫人没察觉到儿媳妇的顾虑。她这会儿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她一直想着过些日子要再办一场宴会,好洗洗自己的名声。而现在,她觉得不用推迟了。她说:“明日就给大家递帖子,我打算三日后在四锦园里设宴。黑白兔子的故事这么好听,该叫更多人知道才是。”四锦园是京城里的一处院子,不大,但修得很精致。这院子是对外出租的,只要下了租金约好时间,就能在其中摆宴待客。
顿了顿,姜夫人又说:“也该给皇后递一份帖子。”
虽说皇后不一定能出宫,但递了帖子上去,就算皇后不出宫,也会安排心腹嬷嬷出来走一趟。想必这个黑白兔子的故事,皇后肯定会非常非常感兴趣。因为皇后与申屠贵妃之间的纷争才刚刚开始。只要能够压下世家的气焰,皇后肯定会乐见其成。
姜夫人可能不懂政治,但顺利从乱世里闯出来的人大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大皇子虽然现在占着优势,这个优势主要来自于他这些年的身先士卒。可现在天下太平了,没有那么多仗要打,皇子们接下来要拼的不再是他们的战功如何,而是在文官清流中的名声了。二皇子有世家帮着造势,如果世家的那一套始终为读书人所以推崇,哪怕这份推崇落到二皇子身上时只剩下十之二三,那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皇后肯定不愿意看到那一幕。
安信侯府,万商也在和大家聊天。陪坐的是她嫂子詹花花、侄女万喜乐,还有云夫人、乌嬷嬷。詹木宝、詹权和詹木舒三兄弟被赶出去办事了,他们得多经点事。
詹花花很好奇定南伯夫人办的那场宴会上究竟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听上去那么严重?难不成是客人不能吃某些食物,他们却上了,结果害客人差点没命?要真是这样,那确实是个大疏漏了。还是说男女大妨没有做好,不小心坏了某位女子的名声?
听着嫂子的这些个推测,万商笑个不停。
她回头对乌嬷嬷说:“瞧瞧,这才是我们正常人该有的思路啊。”正常人一听到宴会上出现大纰漏,还是那种丢尽伯府脸面的大纰漏,都会往人命关天这种方向去想。
“难道我猜错了?”詹花花觉得不解。
乌嬷嬷站出来解释说:“整个事情是这样的,定南伯夫人举办宴会时,宴会上的熏香用错了。她用的那个香应该是春日香,不是这个季节用的,尤其是配上这个季节的一道菜,菜名和香名放在一起说,里头有两个字不雅,故而当时有人愤然离席。”
詹花花:“……”
詹花花只觉得不可思议,追问道:“就是香的名字和菜的名字合一起,有两个字不好听?而不是说香的味道和菜的味道混合了,会变得不好闻,叫人觉得恶心了?”
“是的,仅仅是名字不雅。而且只是谐音不雅。”
詹花花:“……”
万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实在是她嫂子的表情太好玩了。
詹花花性格直爽,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她知道静华道人平日里爱调个香什么的,看向静华道人说:“是我粗俗了,但我真不知道香道里竟然会有这么多讲究!”
云夫人连忙摇头:“我只是爱闻些不同的香味而已。其实合香哪有那么多规矩?有些香确实更适合春天,但不许我在冬天某日忽然生了念头,找出一支来点着玩吗?当然,也许是我没见识。可能对于他们有见识的人来说,我这想法是大逆不道吧。”
乌嬷嬷对此事也有自己的理解:“大约是因为定南伯一心想要靠着那场宴会来彰显府里的底蕴,不想最后底蕴没彰显,反倒被人戳破了其实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他才气急败坏了吧。他请的那些客人……有半数原本就不爱与武勋打交道。”这一气急败坏,就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妻子身上去了,然后顺势提出要让知书达理的妾侍来管家。
万商心说,这就是PUA吧?
世家PUA定南伯。定南伯PUA姜夫人。按照此时夫为妻纲的世态,世家肯定觉得姜夫人会乖乖被PUA,哪知道姜夫人敢跑去宫里告状,然后整个PUA链彻底崩盘。
万商之所以要给姜夫人讲黑白兔的故事,是觉得姜夫人此人已经很优秀了。她懂的那些,世家夫人未必懂。世家夫人懂的那些,如果姜夫人不感兴趣,也没必要去学。
万喜乐是在场所有人中辈分最小的,想法也单纯,听了大人们的讨论,叹了一口气说:“京城里的人气性真大啊。怎么会因为一支香、一道菜就离席呢?”弄得她以后都不敢出席宴会了。京城里的这些个高门大户,除了姑姑家里,她谁家都不想去。
万商认真教导侄女:“不是谁气性大,谁就有理的。如果以后有人挑拣你,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人活在世上,只要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个字学好了,再学一门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就能把日子过下去,谁也不能谴责你什么。如果他们谴责你这个不懂那个不会,那就是他们的问题,是他们狭隘,叫他们滚。”
想了想,万商又说:“当然,我也不是说琴棋书画不好。但是你心里一定要有一种概念,除非你特别喜欢这些,你真心热爱这些,你学习这些的时候乐在其中,否则你没必要逼自己往死里学。什么琴棋书画,什么调香,这些都只是生活的调剂。”
云夫人在一旁点着头:“很是。我最开始学习调香就是因为我鼻子灵敏,真心喜欢这些。”她不会因为自己擅长调香就去挑拣别人,说别人的品味如何如何低下。
她们聊着天的时候,詹木宝和詹木舒已经乔装身份把张疤妻子赎了回来。之所以乔装身份,主要是因为不想用着侯爷名头惊动太多人。他们只说自己是府上管事。
这个可怜的女人自卖自身,是卖给了一家镖局当扫洗婆子。她卖身时找过好几家,但都担心她家里那个赌徒丈夫会隔三差五跑来找麻烦,因此都不敢留下她。其实这个镖局并不缺一个扫洗婆子,到底还是瞧着人可怜,如果不买了她,知道她拿不到银子,她那个年幼的儿子就会被卖。正好呢,镖局里都是壮汉,也不怕赌徒来闹事。
安信侯府查到张疤妻子所在去赎人时,镖局那边已经听说了万商“壮举”。
镖局直接表示,他们不收安信侯太夫人的钱,直接把人领走就是了。他们这个行当,做事做人都讲一个“义”字,而安信侯太夫人说的那些简直说到了他们心坎上。
詹木宝和詹木舒努力劝说他们收下银子。镖局就是不收。
最后呢,这银子就给了那个可怜的女人自己拿着。
张疤妻子还一脸茫然,后来是被镖局的一个小哥拉到角落里,对她说了事情经过,又说安信侯府会帮她料理那个赌徒丈夫。张疤妻子顿时泪流满面,哪怕没见到万商的面,也直接在镖局里找一块空地跪下,一面磕头一面求菩萨保佑太夫人长命百岁。
至于张疤本人,自然是被侯府的侍卫从赌坊里揪出来,然后送去五溪铺那个安置了伤残老兵的庄子戒赌了。
宫中,皇上终于抽出时间看到了密折。
这一看,皇上直接就笑了。
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东西。皇上看到的是皇权的集中。
他点点折子:“把这个给大皇子送去。顺便与皇后说一声,朕今日去她那里用晚膳。”如果大皇子有悟性,想必能从安信侯太夫人的这番作为中想出几分制衡之道。
以皇上制定的律法为天下的规矩?
以律法来约束世家么?从而消减他们的影响力?
皇上丝毫不觉得万商懂治国之道。
因为万商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脱离她的“人设”, 她是一个能在乱世中护着全家人逃生的有一定见识的女性,虽然囿于出身,可能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但她并不愚蠢。然后呢, 她可能有些嫉恶如仇。不过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对皇上充满了感激之情。
皇上确实从万商的所作所为中瞧出几分制衡之道, 却不觉得万商本人懂这个。
就好比有人摇晃苹果树,树上掉了一个果子在地上,皇上看到这一幕后忽然悟出万有引力。他还饶有兴致地把儿子叫来, 看儿子能不能通过这件事同样悟出万有引力。但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那个摇晃树枝的人懂万有引力。万商就是那摇晃树枝的。
不过经此一事,皇上看安信侯府更为不同,这一点倒是真的。
皇上想了想, 又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待顺天府审完了安信侯府管事放印子钱一案, 叫他们把案宗呈上来,朕要过目。”如果这背后果真有世家的算计——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皇上不觉得能通过这样一个小案子就抓住世家的马脚, 但想着世家的算计没有成功, 整个阴谋才施展一部分就被安信侯府破了, 想必世家正气急败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