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对身边伺候的宦者令还是很放心的,他丢下手里的册子,又是长叹了一声,抬头看看高高的屋顶,一时间心如乱麻,他理智上觉得刘昌是个更好的选择,但是在感情上又非常抗拒,便告诉自己,大汉情况与辽国不同,辽国最开始不过是撮尔小国,所以想要改革并无太多阻力,而在大汉,虽说开国时间不算长,但是功臣、外戚、公卿、地方豪强……这些可没一个省油的灯,若是刘昌想要如同对辽国一样处理,定然要出大乱子。甚至,自己只要一提立刘昌的话,立马朝堂上就要乱起来,这又何必呢?
李达此时也在翻阅汉国送来的情报,看着那些公卿大臣私底下的言语,李达脸上露出了森然的杀意。
第86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启也是越来越焦躁。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来没有希望,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以前的时候,刘启只是代王庶子,几个吕王后所出的兄弟有吕太后做主,有都是嫡子,除了作为嫡长子的刘昌能够继承代王的位置之外,几个嫡子应该可能被封为彻侯,其他庶子能捞到一个关内侯就算是不错了!
但是,刘启当初距离成为太子不过是一步之遥,要不是刘昌的消息传过来,当年他就被册封为太子,他那几个兄弟就会被封为诸侯王被打发出长安,哪里能如同如今这般尴尬。
刘启不是什么shan于ren耐的人,他脾气火爆,最重要的是,刘恒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肚子里憋了一口气。因为在刘恒看来,他就是比不上刘昌,所以,即便刘昌上位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多半会导致一场朝堂清洗,刘恒也更倾向于刘昌。
刘启对此很不服气,他只比刘昌小两岁,这些年来自以为也得到了不少历练,朝堂上的许多事情,他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曾经一度没有太子之名,实际上是有过太子之实的。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一日不是太子,那么一日就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对象。
刘启也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竟是直接带上了一些护卫,顺便还拐走了自己的表弟窦婴,带着人跑出了函谷关,准备去辽国看看,他倒要看看,刘昌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自个父皇这般偏向于他!
“陛下,启皇子这般,该如何是好?”刘启虽说跑得快,但是刘恒手底下人也不是吃素的,刘启才出了长安没多久,就有人将消息汇报上来了。
汉家对于皇子的教育可不像是后世,叫人长在妇人之手,而是很愿意放手让皇子折腾的,因此,皇子出宫乃至离京是正常操作。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刘启就是出去狩猎散心,但是很快窦婴就在路上留下了消息,说了刘启的想法。
窦家此时可不像是刘启登基之后,是最大的外戚,窦家如今正是低调做人的时候,尤其,窦皇后虽说不至于自身难保,但是地位也尴尬,朝臣还像是防贼一样防着窦家,说是怕窦家变成吕氏一样的外戚,实际上无非就是怕多出一方势力,分薄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刘启即便不是太子,那也是皇子,窦家的依靠虽说不只有刘启,但若是在窦婴的保护下,刘启出了什么事,他也只有以死谢罪的份!因此,窦婴可不敢真的如刘启所说,一直瞒着,而是找了个机会,写了一封信,命驿馆的人传信给长安,好叫长安知道他们的去向。他们去辽国,最好还得给他们一个官方的身份,要不然,万一刘昌失心疯了,想要干掉刘启,绝了后患,到时候一推三五六,说是盗匪为患,窦婴也没有办法。
消息传到刘恒手里,刘恒ren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随他去吧!他这个性子,若是不亲眼见到,他是不会认输的!”说到这里,刘恒心中愈发无力,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得不承认,刘昌羽翼丰满,已经到了其他几个儿子联手,也无法与他抗衡的地步,唯一能够扼制刘昌无非就是自己,但是,自己是下不了两败俱伤的决心的!
刘恒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很少去椒房殿了,一方面是窦皇后年老色衰,再多的贤良淑德,也比不得青春美貌,shan解人意。另一方面就是,刘恒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窦皇后,当初立她做皇后,就是存了立刘启做太子的心,结果如今他已经将天平偏向了刘昌,那么,这对于窦皇后一系来说,就变成了一场灾难!日后新君登基,可不会愿意尊奉窦皇后为太后!到时候,窦皇后说不定只能跟着儿子去封国做王太后了!这还是比较好的,运气不好,只怕得跟张嫣一般下场。
只是这回涉及到刘启,刘恒还是得去跟窦皇后说一声。
窦皇后显然没想到刘启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想要跑到“敌人”的大本营去,她一向很能稳得住,这会儿却是失态地站了起来,膝盖直接磕在了桌案上,几乎将桌案上的杯盏都撞到地上,她也没有来得及去感知膝盖的疼痛,只是惊叫一声:“他怎么会去那里!陛下,求你,求你派人将他追回来吧!”
刘恒看着窦皇后难得露出的软弱神情,一时间心也软了,他能跟窦皇后生下二子一女,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只是感情这玩意,也是有保质期的,现在刘恒对窦皇后之间更多的算是亲情,而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刘恒在老刘家的人里头,算是比较讲感情的一个,这会儿伸手扶住了窦皇后,ren不住叫起了她的闺名:“漪房,放心吧,启儿不会有事的!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出去见识一下,辽国的情况跟大汉多有不同,若不是朕是天子,出行一次劳民伤财,朕其实也很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如今的辽国是个什么样子!”
刘恒虽说是温言抚慰,但是态度却很坚决,窦皇后顿时知道此事已经无可转圜,她这会儿也镇定了下来,勉强摆出了一副合格的皇后表情:“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妾也就放心了!”
见窦皇后言不由衷,刘恒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曾经的窦漪房也是个知情识趣的美人,如今做了皇后,一下子就端起来了,这难免叫刘恒有些失望。不过,不管怎么说,窦皇后不会再闹,刘恒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安抚道:“朕已经拟了一份诏书,命启儿代朕巡幸藩国,有这份诏书在,启儿在辽国便是天使,不会被薄待的!”
沉吟了一番,刘恒又说道:“好久不曾见到嫖儿了,不如叫她进宫住几天吧,你也有个人能说说话!”
窦皇后行了一礼:“那臣妾就代嫖儿多谢陛下恩典!”
刘恒不太喜欢这种公事化的对话,他又说了几句,又吩咐身边的宦者令,从自个库房里头取一些珠玉宝石赏给馆陶公主,然后就借口自己还有事情,匆匆离开了。
窦皇后疲惫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边伺候她的大长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道:“娘娘刚刚膝盖磕着了,可要请侍医过来?”
窦皇后这才感觉到膝盖钻心的疼痛,不用解开裙子看,就知道,只怕这会儿膝盖已经淤青了,她这会儿心烦意乱,也不想找侍医,弄得别人有什么猜想,便吩咐道:“不用了,不是有那个什么白药嘛,我记得治跌打损伤很对症,拿过来给我用一点便是!”说完才想到,这白药也是辽国那边的,顿时愈发心烦意乱起来,很想要干脆不用,但是,她还得去长乐宫侍奉太后,若是表现得一瘸一拐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来呢,只得ren了。
刘武如今依旧住在宫中,听说之前刘恒来了,连忙跑到自家母亲这里来打听消息,结果一进来,就闻到了熟悉的药味。自从白药流入大汉以来,就成了诸多贵族子弟还有将门的必备药物,连军中也采购了一批,这白药对于跌打损伤乃至金铁创伤之类的都有很好的效果,这年头民风尚武,对于贵族子弟来说,骑马驾车佩剑射猎是正常娱乐,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的,用上白药就能很好地散瘀消肿。刘武虽说也算是文青,但是也是弓马娴熟,没事就去上林苑射猎,所以,白药是经常使用的,对这个味道非常熟悉。因此,一闻到这个味道,刘武便急道:“阿母,你受伤了?”
窦皇后见儿子这般急切,心中安慰,便说道:“只是刚刚一个不小心,磕着了膝盖,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武仔细闻了闻,确定了味道的来源,这才松了口气:“那阿母可得好好休息一下,这白药效果好得很,很快就能消肿了!”
窦皇后点了点头,然后就说到了刘启身上,叹道:“你兄长是个不省心的,带着你表兄窦婴还有几个护卫,居然直接往北方去了!”
刘武顿时一蹦三尺高:“哥哥他怎么能这样,这种事情,居然不带上我!”这话一说出口,刘武就知道坏了,窦皇后看着小儿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了起来:“你也想要跟你哥哥一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跑出去!”
刘武赶紧解释道:“哪能呢,阿母尽管放心,不管儿子以后去哪儿,一定先叫阿母知道!不像是哥哥,一点兄弟义气都没有,连我都瞒着,却戴上了表兄!”说到这里,刘武难掩怨念!
窦皇后见小儿子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无奈,小儿子这真的是半点敏感性都没有,只想着要出去玩!她心中暗叹一声,嘴上却是说道:“整日里就想要跑出去,要不,回头阿母跟你父皇说,干脆让你封王就国好了!”
刘武顿时不吭声了,他对于封国的印象就是代国,那真的是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贵为王子,很多时候都要饿肚子,若是给他的是个贫瘠的封国,那还不如留在长安呢!
刘武有的时候是有些天真,但是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知道刘启为什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北边去了,他心中顿时有些彷徨起来,若是父皇真的选了刘昌,那么自个兄弟又该何去何从呢?
对于商人来说,但凡有利可图,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官府可以对驰道荒废这种事情不以为然,秦国当初为了修建驰道,那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但是,这花费了巨大代价的驰道,那是需要维护的。因为所谓的驰道,其实不仅仅是夯土为路,上面是要铺设木轨的!始皇帝在的时候,自然能够妥善维护,但是始皇帝一死,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些木轨还没来得及朽烂,就被拆了做了木柴,原本夯实的道路也因为连年兵荒马乱,虽说依旧寸草不生,却也是坑坑洼洼,不再平坦。这些驰道其实汉家也一直在用,但是比起当年秦国那会儿不计工本人力,现在其实就是偶尔征召徭役,将上头的坑填平,这种没有夯实的路面很经不起风吹雨打。官府这边每年需要用徭役的地方多着呢,哪有许多人力浪费在维护驰道上,能凑活就继续凑活,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比如说大军要从驰道出征,就得赶紧征召民夫,加紧修缮。
这种道路,普通人是没资格走的,但是那些商人,如今为了方便从辽国运输商品,他们另辟蹊径,自己掏钱在附近修路,他们也算是有心眼,直接低价从辽国那些民用的小作坊里头购买了比较劣质的水泥,横竖他们很少会运输铁器之类非常沉重的东西,所以,也不用担心路面质量不够,这种劣质水泥路,可比土路强多了,起码不用担心一个冬天不走,来年就变成烂泥路。对于这些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先花钱修好了路,以后年年用得上。至于修路的费用,这些商人分摊一下也就行了,谁要是不出这个钱,这条路就不许他用!
刘启他们出了函谷关没多久,长安那边的诏书还有相关的符节就送了过来。刘启知道是自家父皇默许了自己的行动,觉得自家父皇是觉得自己输定了,给他的一点怜悯,心中怀着一团怒火,一路向辽东而来,没多久就发现作为官道的驰道已经荒废不堪,反倒是隐藏在田野中的那些商人行走的道路非常热闹,路面即便有些开裂的地方,却颇为平坦,也没什么黄土飞扬,问清楚情况之后,顿时心情就变得非常复杂。一边觉得商人实在是有钱,一边又觉得地方官府尸位素餐,以至于连官道都修不好!
窦婴这会儿也还是个热血天真的年轻人,事实上,他一辈子都有些天真,窦婴并非窦长君和窦广国的儿子,而是侄子,窦婴的父亲早逝,因此,从小就养在窦长君膝下,后来刘恒做了皇帝,立窦漪房做皇后,便去清河寻访窦家人,窦家人因此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不过不同于窦长君、窦广国接受的是黄老之学,窦婴学的却是儒学。对于窦婴这样的身份,他的先生自然是将他往各种真善美去教,如此才能扩大学派的影响力,因此,窦婴这会儿还是满脑子都是致君尧舜上的想法。
窦婴看着这番景象,忍不住就说道:“这种事情,这边郡守知道吗?”窦婴琢磨着,虽说这路距离官道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稍微走远一点,也就看见了。虽说肯定要比官道窄,但是综合算起来,肯定比官道好走,这修路不比其他,需要用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少,这不惊动地方官府才怪!偏偏这路最后修成了,窦婴直觉里头应该有猫腻。
刘启冷笑一声:“彼辈若是知道,那就是其心可诛,若是不知,那便是无用至极,总之,这等人哪里堪用!”
刘启在这边发狠,窦婴倒是被刘启话语里面的杀机给吓了一跳,他想要多劝一句,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也不是不通俗务的人,这会儿便说道:“这些商人能够修成这样的道路,只怕在辽东获益极丰,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如此!但凡这事被捅出去,只怕他们就得被迁到关中霸陵了!”
刘启对商人可没什么好感,或者说,在封建时代,作为统治者,很少有人对商人有好感的,对他们来说,商人就是蛀虫。刘启虽说崇尚的不是法家,但是也是看过申韩之学的,对商人那是看不上的,这会儿瞧着这些商人居然能自个掏钱修路,愈发心里有了想法。
不过,对商人有想法,不代表他们会对商人的一切都弃若敝履。既然有好路走,谁会坚持在官道上吃灰,因此,很快,他们就上了那条水泥路。
虽说被那些商人雇来维护道路的人发现刘启他们车马上并没有挂着相关商家的标志,但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只怕是权贵子弟,他们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让人过去了!毕竟,就像是窦婴所想的那样,这些商人能将路修起来,自然是得到了地方衙门的默许的,为了疏通还花了不少钱,官府自然也知道这条路的好处,所以,在需要的时候,他们其实也宁愿走这条路,而不会走看起来更宽敞的官道。
顺着道路,刘启他们顺利到达了汉辽边境,他们并没有走正规的渠道出关,因此,离开边境没多久,就顺着大路到了移民署所在的地方。
虽说如今没有大规模的移民了,但是,辽国在边境的移民通道并没有关闭,除了严冬季节,边境这边几乎每天都有人拖家带口过来移民,尤其是住在边境的人,虽说如今修建了棱堡,不用太担心匈奴的袭击,但是,大家都是眼明心亮的人,辽国那边普通百姓过的什么日子,他们这些人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稍微一对比,大家就有数了。
虽说大汉这边私底下严禁人口外流,但是边界线那么长,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人看守的。只要愿意想办法,总能溜出去的。甚至,还有专门干这一行的掮客,他们跟守军互相也有默契,给守军一些贿赂,然后带上一些人出境,只说他们是自己带出来的伙计或者是奴仆,然后将人送到辽国那边的移民登记处,就能得到一笔奖励,可以说,他们是两头通吃!因此,这些年来,边境的移民署依旧是门庭若市。尤其这个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多人家不想欠下债务,就一横心,干脆卖了家当,想办法跑到辽国来。
刘启看到的就是一大群人在移民署外头排队等着移民,一个个在门外的时候衣衫褴褛,却满怀希望。移民署的入口和出口在同一侧,相聚不过是数十步,然后就能看到,移民署里那些完成了移民工作,从里头出来的人却是一个个衣衫整齐,身上干干净净,精神状态大为不同,他们出了出口不多久,就各自上了不同的车,奔赴了他们的新生活。入口那些人看着这些或许几十天之前跟自己没什么区别的新移民,一个个更是生出了极大的憧憬来。
刘启在那里盯了好几天,差点被人当做是细作,等到他拿出了作为天使的符节,辽国移民署那边立马就有人出来接待:“原来是上国天使,之前我等也不曾见过国书,以至于竟是丝毫不曾听闻,实在是失礼了!”
移民署的人看似尊称刘启为上国天使,但是言语间并无丝毫卑躬屈膝的意思,对他们来说,上国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无非就是看在自家大王是天子儿子的份上,他们这些人,见多了汉人的落魄,所以,心里头自然有一种傲气,在他们看来,自家大王迟早是能坐上天子位置的,他们这些人就是元从旧人,反倒是原本中原那些,一个个都算不得什么!
刘启见那官员看似有礼外表下的倨傲,不免心中大怒,只是在别人地头上,刘启也知道不能乱闹事,因此,只得忍了下来。一边窦婴看着不好,赶紧打了个圆场,说道:“我们只是没见过移民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多看了几眼!你们这般对待移民,得花费多少钱财才行?”
那官员顿时得意起来,不以为然道:“咱们辽国这边不怕人多,就怕人不够用!这点钱财算什么,只要他们不是什么偷奸耍滑的,很快就赚回来了!”说着,他伸手在外头一排房子指了指:“那里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等着呢,只要这些移民通过了基本的培训,就是上好的劳力!只要这些移民肯跟着他们走,他们也是情愿出钱的!”
窦婴没搞明白其中的逻辑,还以为这所谓的移民署是将移民当做是官奴发卖,但是看起来又有些不像,他看了刘启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那官员见这两个还是少年模样的汉家使者一副懵懂的模样,猜测他们应该是汉家公侯贵戚家的子弟,就是借着使者的名头出来长长见识的,这等人对于辽国来说,也算是财主,因此,对刘启和窦婴还算是客气,笑吟吟地说道:“两位使者看样子是走岔了路,驿馆距离咱们移民署可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在我移民署先歇息一日,明日,下官找人送两位使者去驿馆!”
刘启跟窦婴对视了一眼,然后答应了下来。
移民署这边的情况其实早就被人摸清楚了,这里最能看得出辽国是何等财大气粗,那官员亲自领着刘启与窦婴还有随行的卫士进了大门,让他们窥见了移民署内的工作状况,这也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惊。
第88章
移民署里除了严冬季节,人总是很多,这里也被倾注了大量的资源。别的不说,每一批移民,消耗的食物和布料就是个很大的数字。这些移民带过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要被丢弃回收的,他们原本的衣服会经过统一烫洗,送到造纸作坊,然后换上移民署为他们准备的衣服。因为技术的进步,哪怕他们用的衣料在辽国已经算是低档次的了,这些布料依旧细密柔软,夏衣轻巧,春秋的衣服就已经很是温暖厚实。可以说,对于这些一穷二白的移民来说,他们如果留在家乡,可能到死都穿不上一身这样的衣服。
刘启和窦婴也算得上是见过人间疾苦的,刘启在代国的时候,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窦婴小时候,窦家日子也不宽裕。而长安城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公卿彻侯,上林苑里,就有许多失去了土地的贫民租了上林苑的土地。刘启和窦婴都见过这些人的生活,而很显然,移民署这边,这些新来的移民,他们的生活水平一下子变得比汉家所谓的中等人家还强一些。
“辽国到底哪来这么多钱?”刘启坐在椅子上,杯子里面的茶水已经没了热气,在大汉,上层对于数学都是非常重视的,刘启稍微一算,就知道,这些移民在移民署待一天,所消耗的物资都要超过百万钱,一年下来,起码就是几亿钱这么白白花出去了。
这会儿大汉经济还是很薄弱的,几亿钱,都足够打一场非常富裕的仗了,结果呢,辽国就这么白白耗在一帮黔首身上,有这个必要吗?
窦婴也在盘算这些年辽国流入汉室的商品大概赚了多少钱,然后他就意识到,辽国是在用大汉的钱,掠夺大汉的人口,偏偏大家还对他感恩戴德!他抿着嘴,皱眉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刘启也是说道:“明明父皇那边已经下了严令,结果呢,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跑到辽国来!”
刘启倒不是痛恨这些百姓,有道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愿意跑到辽国来移民的,除了一小部分是纯粹的投机分子,大多数其实都是在家乡过不下去了!北地其实人口不算稠密,按理说人均耕地面积不会少,但是帐不是这么算的!北方开发算是比较早的,土地如今也不再肥沃,另外就是,这里没多少河流,降水量也一般,所以,原本这年头的粮食产量就低得可怜,到了北地,还得再打个折扣,遇上荒年,说不定一亩地种下去,打到的粮食也就比种下去的种子多一点。
但是,你环境再恶劣,却是不能耽误给地主老爷交租子。不交租子也行,那就得去给那些老爷家的子弟做扈从,做亲卫,然后他们去挣军功的时候,你就得跟着上战场,军功是老爷少爷的,送死却是你的事,你死之后,家里人能不能得到抚恤,还得看他们的良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北地这边百姓活得也艰难,即便朝廷经常减免赋税,但是,这种减免获利更多的还是那些地主豪强,普通百姓所能得到的好处很有限,所以,稍微有点天灾,他们就要面临破产的危机。以前大家是没得选,只能去给地主富户做佃户,甚至是不得不卖身为奴,但是如今,大家都宁可往辽东跑。尤其,在那些地主竟然因此降低了租子还有子钱的利息,好挽留他们的时候,他们虽说没有见识,但是作为普通百姓,也有着小民狡猾的智慧。那就是,既然那些地主老爷不希望自己离开,那么,那里一定比给地主做佃户奴仆来得强。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刘启难免有些无力。他一直觉得,自个的父皇是个仁慈的天子,在父皇的统治下,大汉子民都能沐浴天子的恩德。但是,这一次出京,刘启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民间许多事情都让他觉得愤怒,最终却是无力。
因为汉家一直以来执行的小家庭制度,所以,民间常有生子不举之事,因为生下来之后也未必养得起,地方上的官吏拿捏小民的手段也很多,汉家户籍是有漏洞的,有一个漏洞就是户籍上的年龄,孩子生下来,可没有零岁的说法,生下来就是一岁,遇上个心怀恶意的,给你写户籍的时候,多添个两岁,那么,你就得提前年给孩子交口赋,孩子还没长成,就得去服劳役,一个还没有真正长成,从小营养不良的孩子,去参加远超过他能力的劳役,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就算能承担口赋,孩子顺顺利利长大了,但家里多一口人,将来分家怎么办,分不到家产,那这个孩子将来就会沦落到下一个阶层里头去,比如说给人做赘婿,而这个时候,赘婿其实就跟刑徒没什么区别。
这还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多的是,一开始刘启还恨不得直接提剑杀人,到后来,刘启已经无话可说。尤其出了函谷关,老刘家的影响力也没那么大了,地方上的郡守如果跟豪强沆瀣一气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他们想要做什么,下面百姓都无力抗衡。更重要的是,百姓其实不管这到底是谁的过错,他们只会将怨恨放在刘氏身上,谁让汉家天子姓刘呢?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再看到辽国如今的光景,刘启只觉胸中一个郁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不得不承认,刘昌真的干得很不错,但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刘启坐在那里,眼神变得无比迷茫。
同样迷茫的还有窦婴,他学的那些学问比较务虚,不够务实,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但是具体怎么做,为什么,他很难搞明白。他只觉得自己从前学过的那些理论受到了无比的冲击,一时间已经对自己那些所学开始怀疑了起来。
刘启跟窦婴两人跟入了魔一般,干脆也不走了,就留在移民署,天天盯着移民署的运作,移民署的官员劝了他们几次,见他们不听,最后也便听之任之,这里也没什么机密,想要复制很容易,只要你肯源源不断地掏钱。
移民署就是这样一个吞钱的怪物,各个作坊还有那些想要开发自己封地的贵族们也对移民署有捐助,为的就是能给自家多弄一些移民过去,但是,这些钱投进来,也就是减少了朝廷对移民署的拨款,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别的不说,给那些掮客的好处就不能少。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的逻辑都很简单,只要生产力跟得上,那就少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是你钱还不够多。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是如此,要不是汉武帝得了自家父祖两辈人积攒下来的家产,就他那个败家子的德性,可撑不住打几次匈奴,不用等到他晚年,中年就要财政崩溃,民不聊生了。
而移民署这边虽说提供基本的技能培训,但是也就是个基础,认识一些常用字,会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和九九乘法表,差不多就能成为一个初级的产业工人了,所以,一个移民在移民署其实待的时间并不会很长,然后就会根据他的想法,给他足够多的选择,让他自个选,是想要分田分地,还是想要去工坊做工,另外就是去什么地方,哪类工坊,总之,辽国境内各行各业都缺人,移民从来都是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