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by尾鱼
尾鱼  发于:2024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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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芥子看那张薄薄的名片,是棕咖色的,没塞完全,露了一丁点的角在外头,边沿还有花齿,像一块巧克力味的小饼干。
她打趣:“去了包吃包住吗?”
陈琮回答:“包啊。”
顿了顿又严谨地补充:“最多可以包三个月的。”
肖芥子忍俊不禁,这就是生意人的做派吗,包吃住还掐算时间段:“为什么限三个月啊。”
陈琮说:“来客三天香,久住讨人嫌,是客人就得有个做客的期限。长住的,那就不是客了。”
长住的,要么员工,要么家人。
肖芥子还想说什么,听到站内广播提示,请站台上的乘客尽快上车。
两个人都愕然,这就到时间了?
本来悠斋游哉的道别,到底还是走向了手忙脚乱,陈琮赶紧把拎包递给肖芥子,一个大跨步,飞一般上了车,站进车门之后,蓦地又反应过来:这才第一声提示,一般不是要提示两次车门才关吗?
于是,在肖芥子惊诧的目光中,他又飞速冲下了车,几步过来,结结实实给了她一个拥抱。
肖芥子愣了几秒,伸手回抱。
站台上没有人了,车内的乘客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送别,没准还觉得没有拥吻的送别不够刺激,略往外扫了一眼,并不当回事。
她听到陈琮低声说了句:“芥子,万事小心,务必保重啊。”
肖芥子点头,眼眶微湿,本来,这分别已经酝酿了两三天,还以为能洒脱地挥手就走,没想到,临到关头,还是有点舍不得。
想说点什么,第二次关门提示音响了,这一次是真要关了,陈琮松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次窜进了车里,几乎是刚站定,门就开始关阖了。
肖芥子是真没反应过来,她只觉得,前一秒还埋在温暖的怀抱里呢,下一秒这人就飞了,飞得她措手不及。
她看前后无人的站台,看整装待发的高铁,再看门里的陈琮,终于没忍住,捂着脸哈哈大笑。
这人怎么跟个巨能蹦跶的袋鼠似的,一会跳上车、一会跳下来的。
列车徐徐开动,陈琮倚靠在门口,拿手机录了这一段。
她是在笑吧,挺好的,腰都笑弯了。
千金难买我高兴,高兴就好。
肖芥子拎着行李包出了站。
几年来,这是她头一次独自上路,以前有红姑,走到哪都会回头,红姑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现在只能往前走了,走到哪,自己在哪,哪就是家。
她出了站,招手截了辆出租车。
上车落座,司机熟练地摁表计时:“美女,打表走啊,去哪?”
肖芥子说不出,长临河她没来过,也没打算待,这儿只是她下车的地方。
鬼使神差般的,她问了句:“云南去吗?”
她以为司机会笑她、或者发牢骚说她拿人取乐,没想到都没有,司机是个老司机,见惯各色客人,相当老练:“一般说这话的,要么黑户,要么老赖。”
肖芥子惊讶:“为什么?”
“没身份证,或者限高,不能坐飞机、高铁,就会花大价钱、打这种长途出租,不瞒你说,我遇到过几回,有一次我还真拉了个客去深圳,挣得是多,累啊,跑了两天一夜。你真要打车去啊?搞不好七八千,不合算啊,这还不如多花点钱,找个大车带呢。”
听起来,这像是个有门路的,肖芥子心念一动:“要么,师傅你帮我联系联系?我是个……黑户,确实出行不方便。”
司机很爽快:“行,我帮你问问啊,我先往县里开,问着了就载你过去。”
肖芥子长吁了口气,她当然不是黑户,但谨慎起见,像她这样需要隐匿行迹的人,如果可以跟着黑车回云南,那当然是比公共交通要好。
她坐了会,想到什么,拉开行李包的拉链。
陈琮又给她塞了什么“小礼物”啊?
一眼就看到了,不算小,是什么植物纯天然的染发剂,便携式、可自行操作的那种。
颜色是冷棕色,看着还挺好看。
肖芥子皱眉,她想起最初见面时,陈琮就点评过她的头发,说什么全染或者挑染会更时尚,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放弃?她都跟他说了,这是生病!愁出来的白头发!
正想塞回包里,忽然注意到,背面还贴了张便利贴。
肖芥子扯下来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显然是仓促写就。
——芥子,你说白头发是生病愁出来的,那就不要看见它了。每天看见了就想起生病,影响心情。忘记它、无视它,会不会心情好点?
肖芥子沉吟了一下,又拿起染发剂,看背面的操作说明。
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99章
肖芥子运气不错, 出租车司机给她联系了一辆拉货的大车,900块,包送到昆明, 食宿自理, 额外还要了200块钱的介绍费。
这价格还算厚道, 她很爽快地付了钱。
大车司机姓周, 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这么冷的天, 也不知道他热个什么劲, 穿着短袖在饭馆吃砂锅,衣服掀到胸口, 腆着个大肚子, 仿佛是要给肚皮散热。
但这人倒是老实的, 收了钱之后, 主动给肖芥子看了身份证、工作证, 以示自己是个正经人,还数落肖芥子:“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 就不应该随便坐黑车。也就是遇到我了,要是遇到个黑心烂肠的, 指不定就……那什么了。”
肖芥子心内“呵呵”了一声:要真遇到个黑心烂肠的,指不定谁“那什么”呢。
这大货车只是行经长临河, 周师傅吃完了饭,下午继续开车上路。
肖芥子坐副驾, 大货车轮胎大、车身高, 坐在车里, 视野跟平时很不一样, 不过她看了会风景之后就腻了, 拿出手机,在上头搜索地图。
姜红烛让她去魇山、魇神庙。
但问题在于,姜红烛只知道这个山名,说不出具体位置:她最早被“人石会”带过去,全程蒙着头脸,压根也没看到地标;被陈天海救出之后,在山脚下废弃的屋子里待了几天,并没有想起去问当地隶属哪个市县乡;再后来,被刻意灌醉,再睁眼已经被扔在扬金山一带了。
所以,她能提供给肖芥子的信息有限,只说是在云南,山上长满了树,山形看上去,像个抱膝而坐的人,以及山脚下有废弃的房子——那些房子太久没人住,被植被侵蚀得很厉害,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密林、藤蔓、灌木,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那些植被背后,居然是曾经的家宅。
这可怎么找啊,肖芥子头疼。
搜了一轮,基本确认,云南的山名中,没有叫“魇山”的,她怀疑是不是建国后改了名字,还特意搜了一回“曾用名”,也没有找到任何记录。
魇山,看来是个非官方的、土名。
正搜着,网卡了,行车就是这样,总会在某些偏僻路段突然没了wifi信号。
肖芥子有些烦躁,瞥眼看到脚底下有本破烂的《中国地图》,捡起来哗啦啦翻着看。
周师傅注意到了:“你这是……要找什么地方?”
他看她翻地图,跟别人那种乱翻解闷式的不同、像是在认真找什么。
这话提醒了肖芥子:“周师傅,你常跑云南这条线吗,对那儿的山熟吗?”
周师傅自信满满,要不是在开车,都能猛拍胸膛保证:“那当然,玉龙雪山、梅里雪山、高黎贡山,就没我没去过的。”
“那‘魇山’呢,听过吗?”
周师傅:“眼什么?眼睛山?”
“不是,梦魇的那个魇,魇山。”
周师傅没想到牛皮刚吹出去就被打脸了,独属于中年男人不服输的拧劲儿上来,点开支架上搁着的手机,粗声大气发了条语音进群:“那什么,兄弟们,打听个事儿啊,有人听说过‘魇山’吗?做噩梦,那个梦魇的魇。”
肖芥子往手机屏上瞥了一眼,心中暗喜:有门,群名叫“云贵川线大客群”,群里头足有三百多号人。
她赶紧补了句:“说那山就是跟做梦有关,当地人做了噩梦、心里害怕,就会去拜山神。”
帮人帮到底,周师傅又发了条语音:“做噩梦的山,跟梦有关系的,大家伙有印象吗?”
过了会,陆续有人在群里回复,开大客的司机大概懒得打字,回的都是语音。周师傅开车不方便,肖芥子探身过去,帮着一条条点开。
——没听过。
——那谁知道啊,我们开车,是过路客,又不是当地人。
——我刚网上找了,搜都搜不到这山。
——魇山,这一听就知道是汉族人给取的名字。少数民族的山,都是当地土语,哪会取这种名字。
肖芥子心中一动,没错,少数民族同胞文绉绉地说“魇山”,是有点不伦不类,这八成是个被书面修饰过的名字。
她继续点回复。
没什么惊喜,大部分都说不知道,小部分给提供了不太靠谱的探查方向,还有人嫌这名字“听着怪吓人的”。
忽然又跳出来一条。
——怪了,“魇山”是什么新的网红打卡地吗?前两天,也有人朝我打听这山。
近期、还有人在打听魇山?
肖芥子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撺掇司机:“师傅,你快帮我问问,都什么人打听的。”
周师傅觉得她怪怪的,但还是依言问了,那头倒也爽快,几条长语音,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说是大概一周多以前,有人在云南本地的司机大群里打听来着,问的也是魇山。
人家那描述的,比周师傅具体多了。
说那山像个抱膝坐着的人,十多年前那一带发生过地震,山没塌,但山形的脖子部位震断了,所以现在看起来,更像个耷拉脖子的。还说那一带多蜘蛛,每年到了繁殖季,也就是夏秋多雨时,那个网结的,说是铺天盖地、天罗地网也不过分。
而且,由于人家打听的时候,很懂礼貌地随了个群红包,群里的回应很积极,各种支招,他记得,聊到最后,有人建议往西南边境去,也就是靠近缅甸的佤洛一带。
这次,不等肖芥子催,周师傅就主动帮她问了:“为什么啊?”
那人说:“他们是根据蜘蛛找的,佤语里,蜘蛛叫‘洛’,佤洛一带的山名,很多都带‘洛’字,意思就是多蜘蛛。”
肖芥子一颗心跳得厉害,兴奋居多:这就没错了,她只想着找“魇山”,忘了要变通——传说中,魇神女人面蜘蛛身,既然找不着“魇”,可不得顺着蜘蛛去找吗?
就是……那几个要找魇山的人又是谁呢?
信号依然不好,她继续翻那本《中国地图》的云南部分,这地图相当老旧,至少是十几年前的,因为现今的“普洱市”在地图上还叫“思茅市”,也亏得周师傅能把它保留到现在。
地图每页下方的“习俗趣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西南佤洛那一带的页脚处,赫然写着:“云南部分偏远地区的佤族,直到解放初期还保留着‘猎头’的习俗……猎人头祭木鼓……一般只砍外来人,优先选取年轻健壮、长相英俊的男性……”
不知怎么的,肖芥子第一时间想到陈琮。
看看,这世界多危险啊,亏得没让他跟着来!
高铁准点到达,出站之后,陈琮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门店。
到的时间也刚好,叫了份外卖填饱肚子之后,还来得及拽着老王和小宗开个工作会。
事情倒不多,反正一条条的,他在高铁上穷极无聊时、已经打好腹稿了。
布置完了,老王一如既往,笑呵呵的,小宗绷着个脸、不太开心的样子。
陈琮慢条斯理,啜饮自己的柠檬茶,真奇怪:平常在外头,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老板”,但一回到店里、坐上自己的专属沙发位,总觉得大权在握、身份顿时不同。
他清了清嗓子:“我注意到,有部分员工,似乎对这趟的工作安排不太满意。不满意就说出来,我不希望大家带着情绪工作哈。”
小宗翻了个白眼。
还“部分”员工,统共两个员工,这是在点她呢。
她有话直说:“销售、维护客情关系,那是我们的工作职责,我没话说。但我就不明白,让我和老王一人养一盆花是为什么。”
两盆都是蝴蝶兰,一盆是陈琮去阿喀察抱回来的,一盆是前两天特快寄过来的,两盆像是商量好的,都长得蔫巴、枝耷叶挂,看着命不久矣的丧气样。
陈琮指不远处、角落里并排摆着的两盆:“没看见花盆上的字吗?静心又美丽,常笑少生气。”
“我们是服务行业,服务行业讲究什么?对客耐心。这两盆花长得都不好,显然是需要关爱和呵护,但凡你们能把花养好了,心性得到熏陶,客情的维护和新客的开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宗服了他了,为什么养花都能被他上价值、纳入到“工作所需”?
老王好脾气地点头:“老板说得对。”
对个毛球,小宗咬牙:“那为什么突然要求我和老王练武?老王都六十多了,他那身板,你就不怕他闪着腰?”
陈琮平心静气:“我这也是为了店、为了你们着想。咱们做宝玉石生意,属于高危行业……”
小宗想说:哪个劫匪吃饱了撑的来抢你这个小店……
陈琮伸手下摁,示意她先听自己说:“万一遇到打劫、放火、蓄意破坏,你们会个三招两式的,是不是更能保护自己、保护门店,进一步的,也能保护好客人?再说了,我这是员工福利,我都说了,报名费我来出。老王年纪大了,可以选择舒缓的项目嘛,太极拳啊,推手啊什么的。”
老王深以为然:“老板说得挺有道理的。”
小宗连说两条,都被以柔克刚给克回来了,心里着实憋气:“那让我们去考红十字会急救证书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做生意的,本职做好了不就行了么?”
陈琮说:“非也。”
他又啜吸了一大口柠檬茶:“我这趟出去和同行交流,有不少心得感悟。咱们的店想做大做强,赚钱固然重要,但社会责任感不能丢,这是建立企业文化的第一步。再说了,我也得去考,又不是专门为难你们,你想想,学会了之后,多一门技能傍身,是不是受益无穷?”
小宗没词儿了。
老王也帮着劝她:“老板考虑得挺周到的,我这把年纪,确实总有个头痛脑热心脏抽抽,咱店里人要是会急救,那确实,挺有安全感。”
小宗没好气:“话都让你们说了,行行行,养养呗,学学呗。”
会议开得可谓成功,陈琮觉得自己效率挺高的。
他吁了口气,调节靠背,往沙发里一躺,得意之余,又有点空落。
顿了顿,他拿出手机看。
没新信息,肖芥子也真是的,都不问问他到没到,万一他路上出点事,比如……高铁晚点什么的。
他想了想,给她发了一条。
——我到家了,你呢?住下了吗?
发完了,继续躺着,飞快转着手机,像上学时转笔、转筷子那样,想看看能不能转出点回音。
肖芥子说,去的地方不一定有信号、接电话都困难,但不至于今晚上就生效吧。
手机响了,有信息进来,陈琮精神一振,赶紧坐起来,点击查看。
还是条语音。
肖芥子在那头凶巴巴地说话:“别吵,染头发呢,染得手都黑了。”

晚上十点多, 陈琮跟陈天海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截至目前,这“爷孙情”的度,他自觉拿捏得还不错:不能太热情, 原本他们的爷孙关系就有点疏离, 中间又隔了八年, 太热络了自己都觉得假;也不能太冷漠, 怕对方起疑。
所以,关心中带点客气, 客气中又带试探。
陈天海看起来很疲倦, 话没说两句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眼袋都耷拉了下来, 老态尽显。
这状态不像是装的。
陈琮奇怪:“爷爷, 是最近没睡好吗?”
在景德镇的那几天, 他就注意到了, 陈天海睡觉很没规律。
按理说, 老年人觉浅,又讲究养生, 睡得早起得也早,但陈天海的睡眠是片段式的, 白天睡,晚上也睡, 期间会醒,清醒的时间就是他的活动时间。
据颜如玉说, 一开始不这样, 陈天海初到颜家时, 是个精神矍铄、作息自律的老头, 早上六点就爬起来练太极拳、倒着走路或者拿后背撞树了, 后来就渐渐拖沓颓废,近两年尤甚,可能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了吧。
陈天海又打了个呵欠,眼神有点直楞,仿佛没听清他的话,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答得也有点颠三倒四:“是,天冷了,唉,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不行了。”
陈琮说:“养石的人,睡觉不是能补元气吗?”
陈天海苦笑:“老了,补跟不上泄,等你老了你就懂了。”
三老不是更老吗?但福婆精神得能跳广场舞,禄爷那身板,说是壮如牛都不过分。陈琮心里犯嘀咕,脸上没露,些须说了几句,就以“您早点休息”为由挂了。
他沉吟了会,打开电脑,连上李二钻的病室监控。
这监控是全天24小时的,视频按日储存,云盘容量不够,陈琮还特意花了笔钱扩容。但一条条去看不现实,他没这么多时间精力。
想了想,还是从第一条开始,选了三倍速,蓝牙连接音响之后,当它是背景音乐播放。
这样,他该干嘛干嘛,并不耽误什么,只需要分点心去留意就行。
陈琮洗漱完毕,盘腿坐在床上和他的襁褓小玉人“交流感情”,无非摩挲把玩,闭着眼睛贴在眉心、咕哝着说上几句话,这睡前的小操作,其实他前两天已经开始了——先拣简单的来,更复杂的汤药、音律之类的,回头再慢慢加进来吧。
正念叨着,音响的分贝陡高,是李二钻突然扯着嗓子、叽里呱啦讲话。
陈琮转头看电脑屏幕,只一瞥,吓得他汗毛都竖起来了:李二钻一张大脸,几乎充满了整个电脑屏幕,贴得太近,扭曲变形,双眼瞪得要突出来。
看来,这哥们是发现了摄像头或者电子眼,正怼上去嚷嚷。
陈琮定了定神,把进度条往回拖了点、调回正常倍速。
视频上,先是屋内的大视角,李二钻穿着病服坐在床沿,嘿嘿傻笑,两条腿甩来甩去的,有一种古怪的少年范儿。
过了会,他突然不笑、也不甩腿了,先是低着头喃喃,尔后脑袋一偏,死盯着电子眼的方向,满脸诡异。
再然后,他下了床,走到电子眼跟前,眼神意味深长,说:“你,又在看我了,我知道你又在看我!”
陈琮明知道这是几天前的视频,还是被这句话以及李二钻的眼神给瘆到了,甚至还疑心生暗鬼,往自己身侧看了看。
李二钻哼哼着,在电子眼面前转来转去,突然又凑上来,大张着嘴,以至于镜头拍的全是他口腔内,能看到硕大的舌头上下掀动:“怎么样,想不到吧,你这下没辙了吧,呸!滚蛋!”
说完了,心情极其愉悦,又嘿嘿笑着坐上了床沿,继续摇头晃脑、两条腿甩来甩去。
陈琮这下睡不着了。
他心一横,坐到电脑前,决定把这几天的监控先粗略筛一遍:每一个视频他都先从头拖到尾,专看画面上有没有突兀出现的大头或者大嘴——如果有,那就意味着李二钻又凑到电子眼前说话了,他会专门倒回去,只看这段。
这个法子确实省时间,忙活到凌晨两点多,终于把过去几天的监控都给拖完了。
脑袋里塞的东西有点多,胀胀的,陈琮后颈枕在电脑椅边沿,发怔似地盯了会天花板,终于理出些头绪来。
首先,李二钻有一个假想敌,他一直称“你”。
初步推测,这个“你,又在看我了”中的“你”,指的应该是那颗钻石,确切地说,是石头内部,也就是所谓的“整体环境”。
其次,李二钻因为某件事,非常骄傲,一直认为自己赢了。所以他会得意洋洋表示“怎么样,想不到吧,你这下没辙了吧”。
再次,李二钻不止一次提到了妻子沈晶。但关于沈晶的说辞非常混乱,一会是惊恐万状的“阿晶要杀我”、“阿晶不是我这头的了”,一会又很骄傲“阿晶赢了,你没辙了吧”。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但陈琮直觉,同样是“共石”,李二钻夫妇,跟陈天海父子,似乎走向完全不同。
李二钻夫妇给人的感觉是结局惨烈,毕竟一死一疯,但精神好像还挺昂扬。
陈天海父子,给人的感觉是无甚异状、平稳过渡,但越想越让人后背发凉,总觉得其下暗流涌动、还会出什么事。
因着晚上这一出,陈琮第二天一直睡到十点多,要不是门铃响个没完,他怕是还能一直睡下去。
他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门外站着梁婵,抱着一个牛皮纸的大礼包,礼包鼓鼓囊囊,看着很有分量。
陈琮没反应过来:“这是?”
梁婵哀怨似地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要的,养石入门大礼包啊。”
哦,对,“人石会”内部,是有养石入门大礼包的,精细到养生作息手册、30日剂量的汤药小包装,以及五音疗疾的歌单等等,他之前托梁婵代买来着。
他接过大礼包,侧身给梁婵让道。
梁婵摆摆手,示意不用,但她也不急着走,似乎觉得有段日子没见了,不说上两句不礼貌:“三老过两天要走,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陈琮不意外:显然,三老已经收到了姜红烛出事的消息,姜红烛一死,威胁解除,三老当然各归各家,用不着在这蹭他的“庇护”了。
梁婵不知内情,嘟嘟嚷嚷:“说了要开店,好不容易装修好了、货到了,又说要走,留我爸在这扛头期。”
“头期”就是新店开业的头三个月,业内认为新店能否立足、头三个月很关键,一般要请一位有份量的人物镇场子。
三老走了,这任务可不就归梁世龙了吗?
陈琮无可无不可:“能者多劳嘛。再说了,咱们两家店是斜对面,你没事过来聊个天、打个牌,多热闹。”
这话是真的,陈琮不在这几天,梁婵经常去他店里借这借那,跟小宗和老王都混熟了。
她心里纾解点了,但还有烦心事:“陈琮,你记不记得有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我跟你说看见门店后窗那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
陈琮有印象:“不是说是个贼吗?怎么着,后来丢东西了?”
梁婵摇头:“东西倒是没丢,但是那天之后吧,我就总感觉很奇怪,老觉得有人在偷窥我。”
陈琮跟她确认:“总感觉?”
第六感这种事,他是相信的,人偶尔会疑神疑鬼,但如果这种感觉长期而又持久,那就一定有原因、值得重视。
梁婵很肯定:“真的,虽然我没什么证据,但我就是……每天心慌意乱的,眼皮还跳!”
“那你跟你爸说了吗?”
梁婵悻悻:“说了啊,头两天他还当回事,出来进去都陪着我。后来一直没事发生,他就……松懈了。
陈琮皱眉。
怎么说呢,梁婵是个漂亮姑娘,初来乍到,又总出入人流量很大的宝玉石一条街,是挺惹眼的。
他说:“这么着,你没事别乱走,紧跟你爸,你爸那段位,能惹得起他的人不多。平时嘛,如果住处到门店间往返,你就找我吧,反正顺路、我带着你。”
陈琮说到做到,中午去门店时,叫了梁婵一起。
其实万事有梁世龙,门店还真用不着梁婵操心,但她正是好奇心重、爱学东西的时候,凡事喜欢往上凑,比如前几天装修,她全程跟下来,对偷工减料之类的克扣套路已经能说上个子丑寅卯了。
这一天整条街的生意都清淡,晚上六点多就有门店陆续打烊,但陈琮这边在忙,他有一批货的打样到了,其中包括自己设计的那枚“锥梳”,得一一看过,综合意见,再让对方进行二次修改。
梁婵觉得这事新鲜,也过来看热闹,梁世龙一如既往地跟陈琮保持距离,吩咐了梁婵几句,自己先回家了。
晚上九点多,陈琮的事才了,考虑到今儿个算加班,于是拉着老王和小宗吃了顿夜宵。见者有份,梁婵乐得蹭一顿,反正白吃白喝,完事了还有陈琮送她回家。
这顿夜宵直吃到晚上近十一点。
陈琮先把梁婵送回家,她住他家楼下,送完了径直上楼,连回头路都不用走。
这么晚了,估计梁世龙已经睡了,梁婵自己拿钥匙开了门,里头果然黑漆漆的、没灯。
她用口型跟陈琮说了句“明天见”,做贼似地闪身进屋。
陈琮才刚走上楼梯,听到身后“砰”的一声,是梁婵把门给撞上了。
真是的,这么大声响,也不怕半夜扰民。
陈琮嘀咕着往上走,走了几级台阶之后,又停住了。
对啊,都晚上十一点多了,楼上楼下都睡着了,梁婵挺注意的,连开门都小心翼翼,怎么会用这么大的力撞门呢?
他越想越不对,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下来,伸手想去叩门。
将叩未叩的刹那,又停住了。
门内真的有什么状况,这一叩,除了让对方立刻警惕之外,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他退后两步,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进屋之后没开灯,直奔窗口,将推拉窗推开了些许。
梁婵住他家楼下,房型规格是一样的,下头也是窗。
他把手机调到“拍摄”模式,塞进防水的透明皮套,在拎绳外又接了一截,确保长度够用,这才小心地、屏息静气地,放了下去。
没用,窗帘拉上了,且拉得密不透风。
陈琮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他略一思忖,兵行险招,晃动拎绳,让手机在窗上“咚咚”敲了几下,然后瞬间收回,继而把耳朵贴近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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