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进了魇神庙,看到那些吞血噬肉的虫子来势汹汹,听到姜红烛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又有点不忍心。
在场人等纷纷往出口窜逃的时候,他是真的试图去救姜红烛、想解开她身上的缚绳的,要不然,小腿肚子上,也不至于被虫子啃掉了那么大一块肉。
但在那种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听到四面八方满布石虫子那种“嘁嘁嚓嚓”的口齿咬合声,他又怕了,他中途放弃,屁滚尿流地往外逃,听到姜红烛在后头嘶哑着嗓子嚎啕:“何欢,你救救我,我怀孕了,我有孩子了。”
他没转身,没回头,甚至都不理解这句话,什么叫“我怀孕了,我有孩子了”?有又能怎么样呢?他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再折返回去救她吧。
就让魇神庙把一切都吞噬掉好了,一了百了。
吃完饭,陈琮上楼去看陈天海。
颜如玉也准备跟着一起上去,才迈开步子,就被李宝奇给拽住了。
李宝奇朝他使眼色,声音压得很低:“玉小哥,地下室那女的,怎么办啊?要不要……”
他伸出手,做了个刀切的手势。
颜如玉沉吟了一下:“不急,留着兴许还有用。”
留着能有屁用!李宝奇悻悻目送颜如玉上楼,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肘上的抓痕,恨恨骂了句脏话。
两天前的晚上,他按照颜如玉的吩咐,等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里,正百无聊赖,看到一个年轻而又狼狈的女人,慌慌张张奔来,上了徐定洋的那辆SUV车。
很快,车子就开动了。
李宝奇觉得奇怪,他看过徐定洋的照片,和眼前这女人对不上,但稍作迟疑、车子出了地库就不好跟了,是以不及细想,先开车撵了上去。
跟了一阵,越发觉得不对,SUV车这架势,好像是要出城、跑长途啊。
他给颜如玉拨了个电话,颜如玉在忙,只匆匆说了句“你先跟着”就挂了。
那就跟吧。
李宝奇习惯了听颜家的话,记忆中,自他爷那代起,就在帮颜家跑腿、办事,由他爷到他爸,再到他,不客气地说,像一脉相承、死心塌地的狗腿子。
不过平心而论,从颜家得到的好处也不少,毕竟大家族嘛,各行各业都有人,李家依附老颜家,正应了那句“背靠大树好乘凉”,付出虽多,回报也丰厚,风险是有,但天塌下来颜家先顶,也就不计较了。
跟踪一辆车对他来说,太容易了,所以他心情挺轻松,只当是开夜车兜风。
近半夜的时候,接到了颜如玉打来的电话,玉小哥咬牙切齿,吩咐他务必把车里的女人给带回来,话里话外那意思,好像是酒店那头不太顺利,折了人手、出了人命了。
这还得了,李宝奇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一路都是高速车道,车来车往,没法下手。
到了后半夜,徐定洋的车终于驶下高速,甚至驶离了省道,进了偏僻的沿湖道,李宝奇心中大喜,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而且,徐定洋真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妄想用她那辆中看不中用的SUV,把他的越野车撞进湖里!
李宝奇来了火,猫戏老鼠一般,和徐定洋来了一段碾压式的追车撞车:他长年生活在北方,跑草原、走荒漠,冰道雪道都特么不带怕的,搞翻一辆车,那还不是小意思!
末了,徐定洋的车不但如他所愿般翻了,还滑稽地原地滑转了会,车壳子蹭压着水泥地,几乎溅出了火星,他隐约看见,倒翻在车里的徐定洋好像是吐了。
这还没完呢,李宝奇冷笑着下车,从车里拖了根球棍过去,对着车窗猛砸,伴随着车玻璃的阵阵碎裂声,徐定洋在车里不断骇叫,听得他极其过瘾、哈哈大笑。
最后,他伸手进去,薅着徐定洋的头发,把人硬生生从车窗里往外拖,车窗虽然碎裂,边沿还留了些锋利支棱的碎片,徐定洋的脸被碎片豁开,长声惨呼。
就在这时,他的后脑勺上重重挨了一记。
李宝奇也是脑壳硬,身子晃了晃,居然没倒,他面色狰狞地回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正举着块石头,而男人身后不远处,停着辆出租车。
特么的,是自己玩得太投入了,居然没有注意到有车子过来。
那男人见他回头,心一横,将石头朝他猛砸过来,同时大喊:“阿洋,快跑啊!”
李宝奇后脑勺生疼,一时间怒从心头起,猛一偏头避开石头,伸手揪住那男人的脖子——一个大男人,脖子细得跟鸡崽似的,手上没了武器,居然动用指甲,往他手肘上乱抓——被他揪着往越野车上猛地一撞,人就软软地瘫倒下去了。
制服了这个,他呲牙咧嘴地摸着后脑,大踏步走向出租车。
他以为车上还有司机,走近了看没人,这才意识到,这男人是直接开着出租车、或者包了辆出租车过来的,嘴上还叫着“阿洋”,显然是徐定洋的同伙,说不定约好了在这一带见面。
李宝奇一肚子的火,又回去收拾徐定洋。
走了两步,他忽然意识到,这周围太静了。
徐定洋不见了!
Cao,只放倒了一个男人、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出租车,就这片刻功夫,徐定洋居然不见了!
李宝奇脑子里嗡嗡的,半是刚刚被砸的,半是怕事情办砸了、回去对颜如玉不好交代,他从车里翻出应急夜灯,在周围上天入地地找了好久,一无所获。
特么的徐定洋,仿佛是蒸发了。
没办法,他收拾了现场,开车将SUV车和破出租车都撞进了湖里,带着那个男人——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是个女人——回了茶室。
而今,徐定洋失踪了,那个女人,关在了颜家的地下室里。
不早做处理,留着有个屁用!徐定洋逃跑的时候,压根就没顾及这个女人,总不见得后续,还能用这个女人把徐定洋给钓出来!
肖芥子夜梦惊魂, 再也没能睡着。
她翻来覆去苦捱到天亮,看了场山里附赠的日出,耐着性子等到炊烟袅袅, 这才叫醒姜红烛洗漱。
收拾停当之后, 开车去最近的农家买早餐。
那户人家不是做生意的, 但人挺实在, 收了她的钱,似乎是觉得家常的米粥馒头不值这个价, 又翻箱倒柜, 给她附赠了不少小零食。
肖芥子拎着热气腾腾的餐食回到车上,感觉这一天开局还挺不错。
她先喂姜红烛吃饭:“红姑, 今天好些了吗?能动吗?”
姜红烛其实除了手掌被铁钉扎穿之外, 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但架不住她“认为”自己有伤, 所以手臂、腰腹, 包括肩背,都有绷带包缠, 肖芥子扶她起身时,得小心翼翼避开这些部位, 否则就会挨骂——你眼瞎了吗?没看见那里肉都被啃掉了吗。
听了肖芥子的话,姜红烛抬了抬手臂, 痛嘘着放下,眉头紧皱:“补了一夜, 好多了, 但还是疼。”
“那咱要是回家、跑长途, 你这身体能捱得住吗?”
这两天, 姜红烛不止一次说过“想回家”, 肖芥子也觉得,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人也暴露得差不多了,是该走了。
听到“回家”两个字,姜红烛的眼睛亮了一下。
肖芥子餐勺在纸碗里搅了搅:“我看过地图了,咱们回扬金山,就是一路向西,经江西、湖南、贵阳,到云南,几乎是一条直线……”
姜红烛忽然急了,说了句:“不是,不是云南,通,通淮。”
通淮?肖芥子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红姑的老家,跟云南是两个方向。
但问题在于,三十多年过去了,通淮当然是在的,但姜红烛的家,早不在了,别说家了,连街道都不在了——听说那一带都推平造商场了,动迁时,姜家门户空空,省了开发商不少钱。
想去就去吧,反正不管通淮还是扬金山,都不是自己的家,肖芥子无所谓:“那,是尽快走呢,还是歇两天?”
“今天就走吧。”
肖芥子盘算了一下:通淮离着江西,可比云南近多了,跨一个省就行,开车五六个小时,那她这140元/天的车,可以先不还,过几天回云南时,从这儿绕一下,顺便还车就行。
就是,去通淮在另一个方向,她还得折回市里。
她点了点头:“行,红姑,开得快的话,你今晚就能到家了。”
姜红烛嗯了一声,不觉笑了一下,紧绷的老脸难得舒展开。
就在这时,肖芥子的手机响了。
看来电是陈琮,她赶紧接起。
听见那头说:“老王师傅。”
这称呼太怪了,肖芥子努力忍住笑,哪知陈琮自己先笑了,说:“这么叫怪怪的,芥子,我待会去颜如玉那,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有些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刚好她要回城,一起吃个饭,问一问颜如玉那头的情况,顺便道个别。
就是……
“什么事要找我商量?为什么找我商量?”
陈琮被她问住了,顿了顿才说:“没为什么啊,就是很自然就……想到你了呗。”
好吧,肖芥子唇角微扬:为什么别人遇事要找她商量,很显然,因为她聪明伶利,值得信任,办事又靠谱。
她说:“行吧,那回头见。”
挂了电话,她吁了口气,低头舀了勺粥,正要再给姜红烛递过去,姜红烛冷冷说了句:“笑得真贱。”
肖芥子感觉自己像个爆燃的煤气罐,脑壳瞬间就要被火顶得炸开了。
不过真奇怪,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咦,我那盆“静心又美丽,常笑少生气”的花呢?
她哪是需要花来陶冶身心,有姜红烛在身边,再多的花也不济事。难怪她脾气急、没法优雅从容,天天和姜红烛这种人朝夕相处,她没变成泼妇,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把勺子往粥碗里一摔:“你说话好听点能死啊?你跟朋友打电话摆一张吊丧脸?你不笑?”
姜红烛盯着她看:“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你们之前,都住一间屋子里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肖芥子气笑了:“在你眼里,男女到一起,除了勾搭没别的事了,对吧?”
姜红烛说:“你这样的,在我那个时候,要被判刑、坐牢的。”
肖芥子觉得这话听着好笑,还带点荒唐和心酸:怎么着,你坐牢,我不需要坐牢,你觉得不公平、不甘心吗?
她懒得跟姜红烛废话,勺子在粥碗里狠狠乱戳乱搅,然后舀起一大勺,吼了句:“张嘴!吃饭!”
姜红烛倒是依言张嘴吞了,但那么大一勺也没堵住她的嘴:“我劝你少跟他来往,女人沾上男人,没什么好下场的。”
肖芥子冷冷回了句:“沾上了烂人才会倒霉,是不是烂人,我长了眼、分得出的。”
姜红烛沉默着,缓缓把粥饭吞咽下去。
肖芥子还以为她消停了。
哪知她突然又恶毒地冒了句:“那也别去招惹人家,你这种有病、得了绝症的,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肖芥子咬牙,她抬起头直盯着姜红烛看。
姜红烛先还打了胜仗般、挑衅似地跟她对视,后来突然就有点心虚,目光往边上落。
肖芥子忽然有点明白了。
姜红烛的心理很复杂,能说出这些话,部分是素来刻毒、性格如此,部分是真的不甘、不平、嫉妒,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觉得陈琮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相依为命、彼此取暖”的现状,怕自己有更好的去处,跟陈琮跑了、弃她于不顾。
可那句“你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还是击中她了。
肖芥子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末了笑了笑,说了句:“红姑,哪天我真死了,你可就开心了。”
中午,陈琮知道肖芥子要走,觉得应当吃顿好的,提前订了餐厅包厢,说是包厢见就行。
肖芥子把车停进餐厅附近的地下车库,安顿好姜红烛之后,遮头盖脸地进了餐厅,好在是冬天,这样的装扮并不惹眼。
闪身进了包厢,陈琮已经在里头、饭菜也都上桌了。
挺好,坐下就吃,不用等了,肖芥子松了口气,脱了外套挂上,又小心地自里头闩上门,嘀咕了句:“跟做贼似的。”
陈琮笑了笑:“小心点好,颜如玉在各大服务行业群里,都投了你的照片,还发红包请人帮忙找人,那个何欢,也火烧火燎想找你。回头你离开市区的时候,最好绕小路、别过收费站,省得功亏一篑,最后一关被人拦下了。”
真是乌鸦嘴,肖芥子落座时狠狠瞪他:“能不能说点好的?”
陈琮又笑了,笑得很淡,好像自从他知道他爷爷的事之后,就不怎么大笑了。
肖芥子其实还挺喜欢看他大笑的。
陈琮说:“我买了下午的高铁票,吃完饭就走了。”
肖芥子有点意外:“这么快?你不是刚找到你爷爷吗?”
陈琮示意她边吃边聊,说:“我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应付我、挺盼着我走的。”
这一上午,跟陈天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不少,说是聊,主要是从旁观察。
寿爷说,共石的人容易精神错乱,但他看陈天海,一点也不像精神错乱的样子,相反,活脱脱活了几辈子的人精。
姜红烛说,共石是双方互相吞噬成“蛊”,为这个,他昨晚百度到半夜,就是为了研究“蛊”是什么,最后觉得,这说法太牵强了,因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共石的人才知道。
旁观者指指点点,或定性为“精神错乱”,或妄断是“蛊”,都有点浮于表面。
他提出把爷爷接回身边,意料之中的遭到了拒绝,作陪的颜如玉也帮着说话,说是偷了“女娲石”是事实,石头也已经受损、还不回去了,与其被“人石会”揪着算账,不如保持现状、还落个安稳。
他又假意表示要在附近租个房子、每天都过来看护陈天海,果不其然,那一瞬间,陈天海的脸色,不止是脸色了,简直是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陈琮非常理解,如果这人是假的陈天海,应付他这个当孙子的一时可以,天天应付,那还不焦头烂额、迟早穿帮?
所以不待对方想出理由回绝,他又马上贴心地给了个梯子下,说是这两天店里有急事,可能得火速回去处理一下,租房的事得缓一缓,陈天海立马就轻松了,还呵呵笑着表示:不急,年轻人以事业为重,你先去忙你的。
肖芥子听着好笑:“所以,你就飞快地买了票?”
陈琮说:“是啊,陈天海在提防我,从他身上套不着什么有用的;你又走了,留我孤军奋战,遇事没商量,出事没策应;颜家又是个狼窝,我又不是活腻了,天天往那跑干什么?”
肖芥子失笑,问他:“那你要跟我商量事,商量什么事?”
陈琮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那块笑脸的襁褓玉人放到桌上。
肖芥子拿起来看:“这玉人怎么了?不是挺好吗?”
陈琮盯着她手里的玉人看:“我昨晚上,基本没睡。前半夜在研究‘蛊’,后半夜就在想这个玉人。”
肖芥子说,这玉人是“五色石”之一的女娲石,但女娲石明明是个半人高的大块头,再联想到颜如玉说“石头已经受损、还不回去了”,陈琮基本可以断定,这襁褓玉人,是从女娲石身上的某一处破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陈天海已经不是他的爷爷的,那这个假货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玉人送给他呢?
陈琮说:“这一上午,我暗自统计了一下,陈天海和颜如玉,互相配合着,至少提过这玉人三次,问我喜不喜欢、合不合眼缘,还提了几次石补有益身心,总之,我能感觉到,他们希望我养这块石头。”
肖芥子紧张地看了看左近。
陈琮笑起来,她又来了,一说到重要的,不管在什么私密场合,她总要这么紧紧张张一下。
果然,肖芥子压低声音:“你是觉得,这块石头,有古怪?”
“要么是这块石头本身有古怪,要么是他们借养石这件事、要搞出点古怪,总之事情不可能单纯。”
肖芥子也是这想法:“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坚决不上当,不养,还是……
陈琮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决定养。”
所有蹊跷的事,都源出“养石”,尤其是陈天海的诡异现状,想搞清楚真相,他不能只隔岸做个观察者。
肖芥子也说不清自己是否支持:“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明知是个局还入套,能解套还好,万一把自己套里头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琮说:“是啊,但我总忍不住在想,如果事情有办法呢,如果我爷爷还有救呢?魇神庙的那些前人,其实也不比我高明多少,他们搞不清楚的事,也许我能搞明白呢?”
“我想了想,从两个方面入手,一,观察样本。现在有两个样本,李二钻和陈天海,陈天海没太多价值,因为他在有意识地防范我,我对李二钻更感兴趣,他已经疯了,疯话里或多或少是带真相的。”
“第二,就是我自己了。我先养石,走一步看一步,养石初期,应该是没危险的,不管怎么样,先养着再说。”
肖芥子忍不住提醒他:“但你这个是五色石,跟别人的石头不同,可能养起来会很快,我听红姑说过,她当初养人参晶的时候,有点像被撵着跑,进度很快。”
陈琮一笑,这次的笑,有从前还那味道了,带着点狡黠,还有点欠揍。
他说:“所以我要找你商量啊。养石这件事,你一直走在我前头,每个节点,要注意什么,会发生什么,你给我个小抄呗。”
肖芥子拿谱:“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手,资历也浅,去问三老,或者梁世龙呗,他们给到的,比我权威多了。”
陈琮倒也坦诚:“有需要的话,我也会请教他们,但这么多人中,我还是最相信你。”
肖芥子“哦”了一声,含住筷头:“这么信任我啊?其实我跟颜如玉还有陈天海,都是串通好的,我是最后一环,目的就是引你入套、让你误入歧途,把你卖掉。”
陈琮看了她好一会儿,顿了顿欠起身子,把鸡汤砂锅里那只鸡腿夹到她碗里。
夹完看看桌上,又把红烧鱼盘里、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夹给了她。
第90章
碗里堆成了小山, 肖芥子终于满意了,她老气横秋地提点陈琮:“你可得听好了啊,都是经验之谈。”
她决定倾囊相授, 反正她那“囊”里, 翻个底朝天也没太多东西。
养石起步阶段, 像新生入学, 要准备的文具挺多,但基本已经形成了一整套规范操作:作息有序那是必要的, 最好晨随日起、夜伴月眠;体能训练有一套操, 类似八段锦五禽戏,总之是为了疏通经脉、调理气血运行;需要定期服用汤药, 里头包含人参茯苓之类, 具体她也说不上来, 反正都是补品、好东西;早晚的呼吸吐纳也是免不了的, 目的在于提升意念和专注力。
更讲究点的, 每天不同的时段,还要听不同类型的音律。因为天籁五音, 宫商角徵羽,据说也分了五行, 对应人体五脏,木音疏肝利胆, 土音润脾调胃,老祖宗伏羲氏“造瑟埙调理百病”, 五音疗疾养身, 古来有之。
陈琮仔细听着, 觉得这一部分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以接受。
接下来就是“养上了(小石补)”阶段, 肖芥子拿那块襁褓玉人打比方:“你就想像着这块石头是个玉人形状的大空间,你每晚入睡之后,自然而然、就在里头了,周围……应该都是蜜黄色的,反正很宁静、很祥和,像是身处桃源,这一阶段很舒服,每天都睡得很香,精神会特别好。什么黑眼圈、掉头发,你基本不会有这困扰。”
陈琮强调:“我本来也没这困扰。”
第三阶段,是大小石补之间的怀胎阶段,怀胎时,空间内会出现混沌的一团,那就是“胎体”,或者叫“卵”。
肖芥子给他传授心得:“依我的经验,那个就是你,你最好给它起个名字,每天都跟它说说话,代入母亲的角色,对它表示关爱和期待。像我,当时就把我的原名赐给了它,叫肖结夏。”
陈琮说:“你等会。”
他掰手指:“肖小月,肖芥子,小结子,现在又多了个肖结夏,你有四个名字?”
肖芥子居然还挺有成就感:“是啊。”
“那我该叫你哪个名字?”
肖芥子表示不介意,爱叫哪个叫哪个,不过顿了顿又补充:“肖结夏少叫,连名带姓,太正式了,你在重要的严肃场合再叫吧。”
第四阶段就是自己正在经历的阶段了,现学现卖,肖芥子滔滔不绝。
“产胎成功之后,你还是在的,像个阿飘、精神体,不过你的胎是实实在在的,都是动物的形象,而且轮到什么就是什么,没得选。”
陈琮没吭声,但他寻思,自己怎么着也该是一匹健壮的白马之类的。
“这个动物呢,分两种,大部分是老实居家型,只在自己的石头里转悠,少部分是掠食者,可以进到附近、别人的石头里开杀,同类食补。目前已知的,红姑、徐定洋,都是掠食者。”
陈琮补了句:“我爷爷应该也是,他从前不是,现在是。”
肖芥子想起自己遭遇掠食者那次,到底是徐定洋还是陈天海呢?
徐定洋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当时她距离自己更近,按时间推算,那时候,徐定洋派司机和手下进民宿去接红姑,自己等在车上,兴许是等得无聊、无意间打了个盹。
她说:“接下来,其实是有点可怕的,你会渐渐分不清梦里和现实的世界。”
石头无形也无色,好像退化成了看不见的能量场,笼罩着现实世界,而且这个能量场仿佛是活的、在进化中:起初,你只能看到、摸到,后来,你就能听到、嗅到。
陈琮想了想:“是不是类似于‘环境行骗’?”
肖芥子没听明白。
陈琮给她解释:“梦肯定不是真的,我们都清楚这一点。小石补阶段,你一入石就知道是在做梦,拿我举例,我看到周围都是蒙蒙的蜜黄色,都无需思索,就知道自己入石了。”
“但后来,我们继续养石,入梦时的环境也越来越真实,它先是视觉欺骗,接着触觉、听觉、嗅觉……”
肖芥子恍然。
没错,就是整体的大环境都在“行骗”,她又想起了李二钻的那句“是整体的环境想杀我”。
如果环境可以“行骗”,那确实也可以“杀人”。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行骗、杀人,都是生物行为,总不见得石头是活的、有意识的吧?
截止目前,她的进展也就到这里,再多也提供不出什么了:“其他的,我回头有了发现再跟你说。”
终于讲完了,可算是能踏踏实实吃饭了,肖芥子长吁一口气,筷子一拈,大快朵颐。
陈琮无心吃饭,反复琢磨肖芥子刚刚说的,捋清理顺时,肖芥子也差不多快吃完了。
这姑娘吃饭可真开心,那种可心如意的餍足和欢喜,让人觉得哪怕自己不吃、只看着她吃都觉得高兴。
陈琮心念微动:“芥子,问你个事啊。”
肖芥子拿餐巾揩嘴角:“你说。”
“你真的生病了吗?”
肖芥子瞪大眼睛:“有啊,当然有,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陈琮哭笑不得,谁看到她这反应能相信啊。
“生病”这种话题,素来是忌讳的,陈琮的客人里,颇有几个重疾缠身的,每次说到病情,说的人难受,听的人也压抑。
陈琮把椅子拖近,面向着她坐下:“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啊,能说说吗?”
肖芥子给他形容:“就是那种,身体的某一部分,会突然毫无征兆的,罢工、停摆,你明白吗?”
她给陈琮讲起经历过的发病,夹杂了很专业的医疗术语,讲起自己为了这事发愁,起初只冒一两根白头发,后来,那些白发像是商量好的,专往那一处长,越长越多,不过也不是没好处,她可以戴各种各样好看的帽子。
陈琮听得怔住,开始觉得像渐冻症,后来又觉得不是,渐冻症是钝刀磨肉、干耗的绝望,她这种的,像极其荒唐的玩笑。
肖芥子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最倒霉是有一次失明,眼睛有十来秒看不见了,眼睛罢工了。我正好在骑车,就被车撞飞了,但那个时候骨头是真硬啊,爬起来居然没事。”
陈琮听得头皮发麻:“那你这样的,不应该开车啊。”
肖芥子叹气:“我知道啊,可失明也就那么一次,而且这病一般几个月才突发那么一下,最近两次都是走路的时候、喝咖啡的时候,症状轻到相当于没发病,倒也没有影响过我开车。”
“那大石补之后,你觉得好点了吗?”
肖芥子皱眉。
不好说,大石补对于强健身体、恢复愈合是见效的,但这种病不是流血受伤,这几年发病的频率确实降低了,但是……
她指着桌面上的盘子:“你知道‘点兵点将’吗?”
不待陈琮回答,她已经从盘碟点起了:“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跟着我走……”
盘碟点完了,她转而点向自己的身体:“要是不走,你是小狗。”
说到“狗”字时,食指恰好点中了心脏。
她自己都觉得不祥,迅速移开、垂下了手:“关键是,它像开盲盒,你不知道下次会开到哪。如果只是手麻脚麻,那最多摔个杯子、原地蹦一蹦,可是,如果它开到心脏呢。”
陈琮被她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不舒服了、闷得厉害。
他把领口往下拉了拉,方便透气,脑子里嗡嗡的,有点语无伦次:“那,姜红烛有办法吗?我记得你之前说,一定要救她,事关救命,她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