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芝什么下场?先发疯, 然后陷入了重度昏迷, 跟脑死亡也差不多吧。
这可怎么办呢, 白天她给姜红烛打电话示警了, 但人家把话说得很清楚, “管好你自己”,摆明了让她别多事。
肖芥子装着是在画图, 实则时不时偷瞥徐定洋,心挂两头, 两边都糟乱:徐定洋那头,她没观察到什么有用的;画纸上, 冷不丁发现,自己乱涂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蜘蛛。
只得又拿橡皮擦掉。
擦到一半时, 徐定洋突然起身, 大踏步向外走, 她穿那种极高极细跟的高跟鞋, 鞋跟像铁钉, 扎得地砖噔噔响。
肖芥子脑子里飞快掠过一个念头。
——先跟上去看看。
她匆匆合上绘图本,旋即起身,顺手去拎给陈琮买的咖啡外卖,才刚拎起,拎绳脱手,咖啡连杯带纸袋,砸回桌上。
幸亏拎得不高,距离桌面挺近,落得也很有技巧,砸立住了,没翻。
肖芥子看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食指和拇指还保持着拎东西的姿势,但距离0.5cm左右,拎绳就是从这缝隙间漏下去的。
她有四个手指动不了了,只小手指还条件反射般微动。
肖芥子在心里默默计时。
3,4,5,6……6秒!
6秒,手一下子恢复了知觉,猛然收回,像是刚刚被什么钳住了,此时才终于挣脱。
6秒,她抬头看向咖啡馆门口:徐定洋已经不见了,不远处,一辆大SUV正绝尘而去。
6秒,大石补还是有用的。
之前,她跟姜红烛说自己发过病,“只不过我没声张、默默承受了”,她没撒谎,上一次,她的右腿突然动不了,整个人像只圆规、单边蹦跶着定在马路边,她也第一时间计时了,12秒。
石补还是有用的,但救不了命。
她像一块迅猛坠下悬崖的巨石,小石补是凭空出现的几条兜绳,让她的症状轻了点、坠落的势头缓了点;大石补是更粗一点的兜绳,又让她的症状轻了点、坠势缓了点……
但大小石补都没法把她拉回原点,也改变不了最终会到来的坠落。
肖芥子站了会,给陈琮发信息。
——我有点累,就不等你了,先回去了。
陈琮很快回了个“好”。
顿了顿又发来一条。
——你回去了也别睡,我尽量按时回。如果晚了,耽误你的时间,从我的里头扣补给你。
快十点时,陈琮回到民宿。
推开门,看到肖芥子已经洗完澡、换了睡衣,头发拿鲨鱼夹挽了个结,正坐在床上画着什么。
还别说,她这头发挽结了很好看,因为散蓬垂开的发尾有黑有白,有点时尚的味了。
陈琮随口问了句:“画什么啊?”
肖芥子说:“设计啊,肖设计啊。”
陈琮笑:“那又不着急,用不着这么废寝忘食的。”
说完,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到桌面上。
肖芥子早看见他大包小包的了,心说颜老头还挺客气、送这么多东西,看清是抽纸巾,有点纳闷:“你买纸巾干什么?”
这种客用耗材,民宿每天都会补的,自己买,实在没必要。
陈琮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沉默了一下,问她:“你会猜谜吗?”
“会啊,这还不简单么。”
猜谜语谁不会啊,那不都三岁小孩玩的吗,什么“红红果子棍上挂,外裹糖儿味道佳”、“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了要分家,衣服都撕破”,动动脑子就知道,是糖葫芦和大蒜嘛。
陈琮知道她想简单了:“我说的是字谜,一种猜谜文化。”
“字谜也不难啊。”
陈琮说:“行,那给你出个最简单的,你体会体会。鹭鸟飞,打一字。”
肖芥子皱眉:“鹭鸟飞,这么多字,这么多笔画,只打一个字?”
“没错,就打一个字,你慢慢猜。”
陈琮洗漱去了,留肖芥子一个人苦思冥想。
鹭鸟飞,笔画这么多,只打一个字,显然得用点技巧。
莫非是“空”?鸟飞走了嘛,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过好像“无”也说得通。鹭鸟,应该是一种水鸟,谜底会不会是“水”?
陈琮洗好了出来,看到肖芥子倚着床靠,又在画图样了。
“猜到了吗?”
“嗯。”
“是什么?”
肖芥子用一种不太确信的语调答:“八。”
谜底明明是“路”啊!虽然“八”和“路”,是能凑出一个挺熟的名词,但这是重点吗?
一般猜错的答案,以“空”、“无”居多,很显然,肖芥子在错误的领域,开辟了自己的赛道。
“能说说,为什么是八吗?”
肖芥子说:“鹭,18画,鸟,5画,飞,3画,18+5+3=26,2+6=8。”
陈琮眼前一黑,血压都高了:“我让你猜谜,不是让你显摆你会数数!谜底是路,路!鹭鸟飞,顿读,鹭/鸟飞,‘鹭’字里的鸟飞走了,鹭-鸟=路,路!”
肖芥子恍然:“哦,是路啊。”
字谜这玩意儿,就跟魔术似的,不明就里时死活想不通、容易钻牛角尖,一旦知道法门,又觉得,一点都不玄乎了。
她突发奇想:“那我这种,也是一个加密思路啊。改天,你要是想向我传达一串重要的数字,就可以用这种方式给我,那些会猜谜的,反而会陷入专业的泥沼,死活猜不出来。”
陈琮愣了一下,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指向桌上那两提抽纸巾:“让你猜谜,不是让你猜着玩的,这抽纸里头,有点道道。”
陈琮把在颜老头家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肖芥子这才明白这两提纸巾的由来。
想象了一下他裤兜里弹掉出纸巾的画面,是有点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琮打蔫:“你还笑,真是,脸都丢尽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剪刀剪开提袋,拿了一包整的出来。
肖芥子满不在乎:“我笑是觉得好笑,又不是嘲笑。这有什么啊,刚才,还有人骂我‘土鳖’呢。”
陈琮诧异:“骂你?你又怎么了?”
肖芥子把在咖啡馆里遭遇徐定洋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没什么,陈琮倒听得挺生气:“这人怎么这样,要是我在,能跟她吵起来。你就没怼她两句?”
肖芥子“呵呵”了一声:“我当她是空气、不存在。怼她干什么,对我没影响,我又没受力。”
陈琮没听明白:“什么叫‘受力’?”
肖芥子说:“人活在世上,少不了要被指指点点,说你丑,说你仪态不好,说你平庸,说你土鳖,你谁啊你,你又不是上帝,你说我土鳖我就土鳖了?”
“我干嘛要把这话听进去?你一句话,我就心里难受、黯然神伤,或者怒目以对……这就叫‘受力’,为什么要受这个力?为什么要给你脸?为什么要把你的话当回事?”
“只有那种我特别喜欢、在意、钦佩的人这么说我,我才会难受。但是,我特别喜欢、在意和钦佩的人,绝不会这么说我,否则我为什么会喜欢在意他们呢?所以,这个假设不存在。”
她说到兴起,绘图本一阖,坐起身子:“徐定洋戴了一颗小十万的珍珠,还是高级定制,我呢,只是扮演了一个没什么钱,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姑娘,对吧?过去询问,也是出于对她项链的喜爱。”
“本身,她已经在金钱、见识上占优势,人家姑娘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跟她比,要是做不到释放善意,那闭嘴也行,闭嘴也是一种善良,但她非不,非要高高在上地再踩上一脚。这样的人,对我评价任何话,我都不会当回事,人我都看不上,话我还犯得着听吗?”
“以前,我还会当这种话是放屁,现在我当它不存在,因为屁是能臭到我的,被臭到,也是受力了。”
“你的事也一样,有什么好丢脸的,你是在办事,又不是真的在偷纸巾。就算颜老头和颜如玉为这事在背后各种损你、说你没品,那又怎么样呢,他说你没品你就没品了?你很在乎他们吗?”
陈琮原本是预备抽纸巾的,一时听入了神,也看走了神:觉得灯光下的肖芥子一会冷哼一会挑眉翻白眼的,真是生动极了。
肖芥子察觉到了,瞥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陈琮笑起来,说:“没什么,人别活得太受力,学到了。”
人活着本来就这么多压力了,就别过得太受力了,每个人都走在人群中,身周太多的指戳和看法,那些不重要的阿猫阿狗,爱怎么看、爱怎么议论,随意,确实没必要去在乎。非要去在乎,累的也是自己,累不着别人。
为那一兜子的纸巾,他尴尬了一晚上,现在突然觉得,多大点事啊。
不见得半包子纸巾,还能让他受个力。
陈琮一张张地抽纸巾,按不同的字句归类,一包纸巾一百抽,一包抽完,密密麻麻铺了半床。
肖芥子凑过来看:“‘雨雪霏霏,共剪西窗’,这也是字谜?”
陈琮摇头:“这种是藏谜,就是很多类似的四字句子,但里面只藏了几句是谜,其它的,都是混淆视听的。”
“那怎么分辨?”
“我分得出来,我爸出事后,我爷爷为了排遣,开始玩字谜,也教我一起玩,我对常用谜词和谜体的敏感度高。”
现在想想,也亏得自己出了丑、引得颜老头又送了他两提,一整包纸巾,不会只藏了“尘土飞扬,想去北方”一个谜,洗手间里,他只抽了小半包,目测不到1/3,得拆整包,才能看得出来。
他先把“尘土飞扬”那张拿到一边另放:“有笔……或者唇彩吗?最好是唇彩。”
笔在纸巾上不好写,唇彩会方便点。
肖芥子在床下的行李包里摸索了会,拿了根唇彩递给陈琮,陈琮拧开盖,刷头在里头搅了搅,滴蹭了点在手背上,把唇彩还给她。
他用指腹蘸取了点,速读每一句,眉头微微簇起,仔细判断是否有抱合词、或者符合制谜套路。
肖芥子也帮忙看,不过术业有专攻,这四个字四个字的,看得她眼花缭乱,觉得都差不多。
陈琮伸手点了一张,纸巾角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像早些年家里蒸馒头时的点印。
肖芥子拿过来看。
——云头依人,有口便吞
她想象了一下云头站着人、张开血盆大口吞取的场景,觉得这字谜怪吓人的。
但这是个什么字呢?
正沉吟间,陈琮又点出了两张递给她:“没了,就这几个。”
说完,把捡出的这四张排了一下序。
——尘土飞扬,想去北方(已解谜,小心)
——阵前向东,静听晨音
——云头依人,有口便吞
——游子方离,慈母牵挂
排完了,沉默了很长时间,脸色有点难看。
肖芥子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自己这个段位解谜有难度,索性当伸手党:“这个……到底什么意思啊?”
陈琮说:“‘阵’字,是左右结构,也叫前后结构,‘阵前’就是‘阵’这个字的前半部分,部首左耳旁‘阝’。向东,向字可以理解为联系词,耳+东=陈,‘静听晨音’是用谐音提示,这个谜底字音‘晨’,等于是双重证明,这是个‘陈’字。”
“云头依人,‘云’勉强算上下结构,也就是头尾结构。‘云头’是‘二’,‘依’是联系词,二和人,可以组成‘天’、‘夫’,不确定。所以后一句再给点提示,‘有口便吞’,假设这个字是X,X+口=吞,解方程会吧,X=吞-口=天。这是个‘天’字。”
小心,陈,天……
肖芥子心头一跳:“最后这个字,不会是‘海’字吧?”
陈琮回答:“就是‘海’字。”
游/子方离,“游”字中的“方”和“子”减掉,慈母牵挂,“牵挂”都是联系词,代表“牵上”、“挂上”,“慈母”重在强调一个“母”字。
游-子-方+母=海。
所以,整包纸巾的字谜可以连成一句话。
——小心陈天海。
肖芥子糊涂了:“小心陈天海?你会制谜的爷爷陈天海,在颜老头家里利用纸巾做了一个特别隐晦、一般人一辈子都发现不了的字句谜,让人小心陈天海?”
小心陈天海。
如果是连读,就是让人警惕、防备陈天海,但一个人, 为什么要挖空心思, 制造出一个如此晦涩的谜句, 让人小心自己呢?
如果是断读, 信息是“小心”,落款“陈天海”, 那这个信息, 等于无意义。
小心什么,你倒是透露一点啊, 只神秘兮兮给人“小心”两个字, 谁能据此做应对?
二, 这句话是给谁的。
这纸巾用了有一段时间了, 总不见得是知道他今儿上门, 昨晚连夜为他印的。
退一步讲,即便当初就是为他印的, 爷爷怎么知道他会拜访颜老头、假意上洗手间、随手抽多了纸巾发现字谜呢?这压根就是极其随机、无法预判的连锁反应啊。
陈琮想到了什么,示意肖芥子噤声, 拨了梁世龙的免提电话。
梁世龙还没睡,很快就接了, 语调客气又疏离:“有事?”
陈琮也不绕弯子:“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 在阿喀察的时候, 你囚禁我那次……”
梁世龙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你问我爷爷在北方是不是有什么生意或者熟识的朋友, 还念叨过一句话‘尘土飞扬, 想去北方’, 那句话是哪来的?除了这句,还有别的话吗?”
梁世龙愣了一下:“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陈琮说:“八年了,我一直在找我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大家是自己人了,梁婵怀石胎,我还惦记着回去看护呢,朝你打听点事,能不能爽快点?”
肖芥子斜了陈琮一眼,用口型嘲他“不要脸”。
拿梁婵这事来压梁世龙,虽说是一种策略,多少有点敲打要挟的意味。
陈琮装没看见,他这是在办正事,不受力不受力。
梁世龙一来吃了他的敲打,二来隐瞒确实与己无益也无意义,所以没怎么犹豫,把前一阵子开匣的经过给讲了。
“人石会”十三石匣,石匣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石匣有大有小,有私密也有公开。大的类似货仓,小的也就化妆奁大小,私密的门户紧闭,公开的可以对外展出。
陈天海负责看守的第八石匣,对外是个小型私人奇石博物馆,择日择时段开放,小程序预约及发售门票,之所以敢对外,走的就是“明里藏暗”的路线:开在闹市,里头的奇石又相对笨重。非要打个比方,类似于把古代的石狮子石鼓聚拢来做个展览,观众看完就罢,一般人是绝不会起意偷盗的。
点评网站上,一搜就能搜到,寥寥几条评论,留的全是差评,什么票价贵、性价比太低、看完了不知所云之类的,清一色都在提醒后来者避雷。
陈天海失踪之后,“人石会”作为业主和所有者上门点收,点算了数量没错,核对了图片都对得上,也就算无状况交接了。
这一趟阿喀察大会前夕,协会调了专业运输人员过来取石,由于是重要的展览石,防护上很讲究,各种包装材料,防摔防震防磕碰,林林总总铺了一屋子。
那张写了字的纸就是在七手八脚挪移搬抬石头的过程中发现的,由于是对折的,没人当回事,再加上当时工人忙着协力搬抬,现场多少有点混乱,那张纸被以为是拿来垫石头的,不知是谁脚下一蹭,就把纸蹭到一堆包装废料里去了。
这块石头在装车前被认定不对劲,因为经手人员在地上发现了极少量的石屑和石粉,这让他联想到“造假”,后来的查验证明了他的怀疑:这块石头的造假和做旧都很用心,唯独在底面稍微潦草了点,大概是因为底面贴着地,绝少会有人注意,所以就敷衍对待了。
这下出了大事,所有细节都被一一追溯,包括那张塞在石头下方的折纸,然而清扫工作做得太及时,现场废料都被扔去了垃圾站。
于是又经历了一系列劳心劳力的追讨及翻找垃圾,最后拈出了一张不知道是被什么液体浸透了大半的折纸。
梁世龙说:“纸上确实不止一句话,但大部分都没法辨识了。‘尘土飞扬,想去北方’这句,因为是打头的,受损最轻,都还原出来了。拍照比对了笔迹之后,确认是你爷爷的手笔。”
挂了电话,陈琮依然一头雾水,倒是肖芥子,沉吟着说了句:“你见过蜘蛛吐丝吗?”
这跟蜘蛛吐丝有什么关系呢?
陈琮摇头。
肖芥子比划给他看:“蜘蛛喷出的其实是丝浆,丝浆遇到空气,会迅速凝结为有粘性的丝,这个丝在空中飘,挨到什么东西,就会粘在上头。”
“你爷爷的这个信息,就像蜘蛛吐丝,他好像在以一切所能的方式,把这信息蛛丝一样、一条条往外弹射,粘在哪就是哪。有点像被困海上的人扔漂流瓶,他就是希望有人能接收到、解读到。”
陈琮约略明白了。
什么抽纸巾也好,字条也好,都不是单单为他准备的——虽然他是最适合、也是最可能解读出这信息的人。
陈琮说了句:“我爷爷的处境,感觉很不乐观。”
一句简单的示警,非得用字谜以及如此迂回的方式发送,一定是因为他有苦衷、没法明白表述。
还有,这字谜,只要给到他就能一步到位,但陈天海从没试图联系他,为什么呢?迫于压力、不能联系?
陈天海在哪呢?
肖芥子也在想这个问题:“红姑通过煤精镜,确认了女娲石就在景德镇一带,还给了我信息图,一栋带飞檐的屋子,前头有棵树,颜老头那个茶室符合吗?”
陈琮点头,挺符合的,毕竟中式庭院。
“女娲石八成就在颜老头家,如果你爷爷跟女娲石在一起,那你爷爷就该在那里。”
陈琮苦笑:“但颜老头家那个,是个掠食者啊。”
按照三老的说法,他中过两轮毒。第一轮是陈天海下的,用意是打造出马丹徒第二,但爷爷可能忽略了,人家马丹徒中毒的时候,已经是个养石大佬了,马丹徒能看到的境界,自己即便中了一模一样的毒,也未必能看到;第二轮是出了意外,被姜红烛点了香。
第一轮毒,他清醒时是看不到东西的,但半睡半醒之间,能看到虚实结合、阴阳交错的场景,比如在火车上,既能看到真实的肖芥子,也能隐约看到石中呈蛇形的姜红烛。
第二轮毒,两轮叠加、起了变化,他清醒时突然能看到了,但只能看到掠食者,且是人形的。寿爷那次就是,寿爷明明躺在床上,他看不到寿爷是什么,却能看到姜红烛吊诡的黑影。
所以颜老头家的那个灰影,一定是掠食者。
肖芥子想了想:“那有没有可能,颜老头的茶室二楼,住了两个人呢?一个是陈天海,一个是掠食者。”
陈琮一下子坐直了。
是啊,他为什么先入为主地认为,茶室里除了颜老头和颜如玉,只住了第三人呢?就不能还有第四人吗?
他有点激动:“所以我爷爷是被困在了颜老头的茶室?”
肖芥子顺藤往下捋:“他应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囚禁。你想想,颜老头家的纸巾,他都能参与定制,感觉这俩在一起,住了不少日子了。”
陈琮喃喃:“有自由,并未受困,却要用纸巾字谜这种方式,让人‘小心陈天海’,他是怎么了?”
肖芥子心念一动,声音都低了几分:“他是不是……变异了?变成了跟颜老头一样、几百年不死的老鬼?”
说完,大概也觉得这猜测有点离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陈琮慢吞吞回了句:“首先,几百年不死这种好事,颜老头为什么要便宜我爷爷这个外人,这机会给颜如玉不好吗?其次,变成了颜老头这样的老鬼,为什么要到处嚷嚷让人小心自己?颜老头即便危险,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害人吧。”
不过,话是这么说,陈琮自己也觉得,陈天海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时间线,有三个关键人物。
姜红烛,沈晶,颜老头。
把这三个人的秘密给理顺了,陈天海的事,也就明明白白了。
陈琮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怎么偏偏是这三个呢,一死两刺头,死的联系不上,活着的惹不起,想推进都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颜如玉送完陈琮回来,看到颜老头兴致勃勃地、正在练字。
茶桌上已经摊了四五张,清一色的“无欲.有求”。
这几年,挺少见到干爷这么高兴。
颜老头毛笔蘸满了墨,正在砚台边过尖:“这个陈琮,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又不是带回来相看的,问得这么奇怪。
颜如玉懒懒说了句:“在阿喀察刚见面的时候,感觉还行,挺谈得来的。后来就觉得,是个俗人,挣到钱那么高兴……”
颜老头呵呵一笑,运腕下笔:“这能叫缺点么,出门大街上问问,谁挣到钱不高兴?那些说什么‘不把钱当回事的’,多少是装样。我就喜欢大大方方爱钱的,看了几百年啦,大方爱钱的人,才是能大方舍钱的。”
颜如玉有点诧异:“干爷,你对他印象还挺好?你就不觉得这人有点……”
他找不到词来形容,反正挺一言难尽的。
颜老头说:“你要说纸巾那事吧?嗐,这都是小事。阿玉啊,你要记住,细节固然重要,但细节是一时的,会出错,看人要看主线。”
颜如玉没明白:“什么叫主线?”
颜老头回答:“知道他要来吃饭,我就多方了解了一些。”
“他刚成年的时候就被老海给遗弃了,第一,这事没影响他学业,人顺利学成毕业了;第二,老海只给他留了一家不赚钱的小店,但他把这店做成了赚钱的大店,我打听过,他爸陈孝在病院的年费,都是他给交的。”
“第三,他店里雇了两个员工,从没换过。听说那个小宗,见天抱怨陈琮资本家、盘剥员工,但是,有人出高薪来挖角,两人都没走,有对家说了陈琮坏话,小宗还堵上门去大吵一架。”
“这就是主线。所以啊,小事不影响我对他的看法,就算他真有爱占便宜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这孩子不错啊。”
颜如玉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这样看的话,他是还行。”
“不止是还行,我仔细看过,他年纪、身高都跟你差不多,长得挺帅,人也精神,我看了就喜欢。阿玉啊,你说我认他做个干孙好不好?”
颜如玉有点意外,但还是笑了笑:“干爷想认孙子,何必问我,您老人家开心就行。”
颜老头摇头:“这怎么行,我满意不行,主要还得看你。你对这皮囊满意吗?”
颜如玉怔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寒意冰一样顺着指尖迅速爬上手臂、头颈,留下一路绵长的僵麻。
他咽了口唾沫:“干爷,你是想……”
颜老头摇头:“不不不,不是我想,是你想。都是肉骨,都是樊笼,暂栖之所,当然要选个自己满意的。你我都知道,你是我的药材、血囊,你的身体,也许是留不住,但要是能借尸还魂……”
颜如玉口唇发干:“沈晶死了,李二钻也一时疯癫一时清醒的,这事能不能成另说,再说了,老海不会同意的。”
颜老头稳稳落笔,又完成了一幅“无欲.有求”。
他说:“这你就错了,我敢说,老海对这事,一点都不在乎。”
陈琮坐在桌边, 时而在纸上涂画分析,时而抬头看一眼熟睡的肖芥子。
八年了,找陈天海这事, 终于有了大突破。
阿喀察之前, 他对爷爷留下的那封信以为真, 以为这老头只是不堪生活的重负、任性了一把, 想去追寻恣意的生活。
现在,他终于理出陈天海的动机和行动轨迹了。
一切都是为了父亲陈孝。
第一阶段:佛头水晶被警方送回至魇山地震——这十余年间, 陈天海一直想找个掠食者, 去陈孝的石头里,看看是个什么状态。然而没人会对外宣称自己是掠食者, 即便是, 被问起时也绝不会承认, 所以陈天海的生活还算正常, 玩玩字谜、养育孙子、偶尔苦闷。
可能疯劲上来时, 还给孙子下了点毒,想让他代替掠食者去看, 好在及时收手了。
第二阶段:魇山地震——这是个重要的时间节点,陈天海接触到了姜红烛, 终于对陈孝的状况有所了解,这还不止, 他从姜红烛那“偷”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也包括信息。这些所得, 直接决定了他接下来的种种怪异行为。
第三阶段:魇山地震至失踪——这三年间, 他设法偷了“人石会”的女娲石, 又频繁接触李二钻的老婆沈晶, 沈晶自杀之后, 他旋即销声匿迹。
第四阶段:失踪后至遇到肖芥子——这三四年间,爷爷应该是行动自由的。
第五阶段:近三四年——爷爷再无消息,只知道处境可能不大好、行为也让人费解,疑似跟颜老头住在一起。
如果能进到茶室二楼、见到爷爷就好了。
硬闯不行,姜红烛只偷看了颜老头写毛笔字,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偷入……好像也不行,怪就怪现在各种监控、感应设施太先进了,偷也偷不进去。
该怎么办呢?
陈琮抿了口咖啡,顿了顿,眼前一亮。
他可以反设个字谜啊,爷爷把字谜蛛丝样往外投,他反投个回去,没准能钓出新的信息来!这就跟地下工作者似的,在颜老头眼皮子底下递信。
至于用什么理由再登门……人家不是请他吃了饭、外加送了两提纸巾吗,他厚着脸皮、拎点礼物回礼不就行了?
陈琮喜形于色。
设个什么谜好呢,最好不经意和隐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