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织夏看了他一眼就不看了,自己安静。
他也安静着,她今天穿浅蓝色衬衫,领子不深不浅,从他的角度,隐约能望见里面的小布料。
他视线不经意一落,就没再移开。
“怎么不说了?”
他声音很低,明显是想要亲热了。
许织夏屏住气:“说不过你。”
纪淮周扬扬唇,扶在她腰下的手慢慢地抚着:“那我们做点不用说话的事情。”
脑子还没跟上,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她唇,鼻尖再滑下去,霎时间许织夏颈窝一阵阵的都是他呼出的气。
她衬衫下配的是条灰色百褶半身裙,裙摆应到膝下部分,但很快都在腿根堆褶着。
背僵着,不敢躺,怕压响了方向盘。
许织夏微微耸起两肩,克制住呼吸,去拨那双埋褶皱底下的手:“哥哥……”
“嗯?”他嘴唇掠上来,回到她鼻尖。
她双眼晃着水似的,他揣摩她心思:“想躺着?”
许织夏不接他话,头枕到他肩上。
她不回答,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纪淮周弯下颈,滚烫的唇碰碰她耳廓:“那哥哥带你去酒店,开个房间?”
都在家门口了……这又是什么小情趣。
许织夏小声喃喃:“家里有……”床的字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你房间,我敢去么?”他笑。
许织夏不明他意味,慢吞吞抬脸,羞窘但又明明白白看向他:“没不让你来。”
纪淮周瞧着她,似在瞧什么珍贵的宝贝,一瞬不瞬地,都瞧入迷了。
许织夏被他盯得红了耳垂:“……是你自己不来的。”
这几晚他都没过来。
纪淮周听出几分抱怨的意思,抽出只手,曲着根手指,指骨在她脸颊滑动:“让哥哥来?那让哥哥亲么?”
他是忘了自己前几分钟在做什么吗?
许织夏脸发着烫:“让不让你都亲了。”
他笑隐在眼底,往下看,指骨蹭着皮肤,滑到她下巴,再贴着轮廓到喉骨,慢慢一路下去,停留在她衬衫领口扣住的第一颗纽扣。
“这里呢?”
他目光回来,和她对视,两指捻着那扣子:“让么?”
问是要问的,但说话间就解开了。
许织夏在他去拧下颗的时候,别过脸不再看自己的领襟,支吾着说:“你把车灯关了……”
他像是没听见,不慌不忙,专心自己的动作,再不慌不忙地埋下脸去。
许织夏骨架倏地散劲,后背稳不住了,重量压到方向盘,车喇叭“滴”一声响,长而尖锐地刺破寂夜。
她惊悸,猛然直回腰背,一往前倒是把自己全送了上去给他。
纪淮周托住她背,借了她个支撑力,另只掌心托在别处,似托着块绵密醇厚的蛋糕,他当真能一掌而握。
许织夏原本是屏着气的,但他的短发,像条尾巴在她下巴扫来扫去,她没敛住出了声。
弄堂里很静,她的声音也很微弱,却又比方才的喇叭声还要突兀。
他终于想起去关车灯,灯光熄灭,眼前忽暗,许织夏的心尖也跟着颤了下。
人恍着神,听见有金属咔嗒的声。
到这地步就没有正经的声音了,心口都是他呵出的气,可伴随而来的是他长久长久的静止。
忽然间他笑了声,退开脸。
许织夏昏沉沉地睁开眼。
车厢里暗而无光,看不清楚神情了,只能看到他黑灰阴影描绘出的五官轮廓。
许织夏水光朦胧的眼中有些不解。
晦暗间,他慢慢将自己拽开的裤腰带穿进皮圈,扣回去,嗓子是哑的:“还是算了。”
他话说得慢,带着笑:“再这样,哥哥要把不住了。”
他眼皮掀上去,是在回应她的不解。
许织夏顿时像是从蒸笼里出来,人被蒸得熟透,幸亏四周是暗的。
这话显得是她多想似的。
她不吭声,赶紧低头去理自己的,里面那层小布料扯回上来,衬衫一颗颗地扣。
他系好腰带,又去帮她系了最后两粒纽扣,带她伏到自己身上,靠着椅背,将人抱住了,合上眼,下巴一动不动地抵在她发顶。
“抱会儿。”他可能是在对自己说:“抱会儿就回去了。”
许织夏乱得很,坐不住,想走又起不开,擦着他裤面小幅度动来动去,被他扣住了腰。
纪淮周开口:“这么喜欢动?”
他又问:“之前蒙我的?”
许织夏懵懵发出了声疑惑,没明白他指什么,很无辜地小声地说难受。
坐着他跟坐着着火的硬板凳一样。
静静回味片刻,纪淮周轻掐了下她腰,低下声,引人浮想的语气:“你把哥哥裤子弄湿了是不是?”
许织夏吃惊,冤枉得很:“没有……”
“没有么?”他在她耳旁引导:“去看看。”
光线低迷,看不见,但急于证明清白,许织夏不假思索地垂下胳膊去摸索,只有一手的坚实感,分明就没有水痕。
头顶沉下几声低笑。
许织夏一愣,意识到是他故意捉弄,瞪他一眼,转瞬便窘迫地要起身。
纪淮周捞她回来,她不依,两人在逼仄的驾驶座位里,一个挣甩一个搂拽,闹了半天。
他笑哄:“好了好了。”
“你无赖……”许织夏臊着脸,推开他抱过来的手臂,想跨回副驾驶座,不见光亮,摸黑往前支了下身,按出男人极沉的闷哼。
许织夏绷住,瞬间就老实了。
片刻的缓冲过后,纪淮周虎口端着她半张脸捏了捏,微微喘着气:“你想弄死我?”
许织夏不作声,感觉人在冒蒸汽。
回到别墅,撞见了刚预备妥明日早餐走出厨房的周清梧,许织夏匆匆道了句小姨晚安,抱着耶耶奔上了楼。
见她一脸番茄红,周清梧叫住后面的人:“你站住。”
纪淮周只好顿步回身。
周清梧一副严格看管的样子:“都在棠里镇,明廷早回了,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
他笑叹:“谈恋爱不得约会?”
周清梧半信半疑。
她看了眼空荡的楼梯,再看他,轻声说:“我可都听陆玺讲了,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都是业内老油条,欺负人小孩儿。”
这事纪淮周是真无奈:“我愿意投,她不愿意要,有什么办法。”
周清梧明目张胆地护内:“没有办法那你就再想想办法。”
纪淮周笑出了声,点着头走向楼梯。
“你也别每天闲在家,什么都不做。”
“行,过几天就去。”
“去干什么?”周清梧在身后问。
纪淮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懒散的语气似真似假:“去找个班儿上。”
周清梧笑,当他又在耍贫嘴。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假期,不用去浙校,许织夏就去了棠里镇,她和孟熙陶思勉要商量投资的正经事,没带她那个诡计多端的哥哥。
他们三个在书院的天井,围着那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讨论得热火朝天。
傍晚时分,准备回别墅前,许织夏接到派件员的电话,是她买的罗德斯花苗到了,她二话不说奔去院子。
街巷的闹哄声中捕捉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今今——”
许织夏甩过长发回首,人群中望见了自小教她古典舞的杨老师,忙刹住步子。
她喜上眉梢:“杨老师。”
最开始教许织夏跳舞时,杨老师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如今看上去,依然是个体态万方的美娇娘。
师生两人寒暄会儿,许织夏得知,杨老师这几年成立了间工作室,近期有场古典舞的商演,但有舞者扭了脚,缺人替补。
说着说着,杨老师上上下下地瞧起她,一笑说,替补这不是近在眼前。
许织夏明白过来她意思,弯起眼睛难为情:“可是我四年没跳了,怕给您惹乱子。”
“你没问题,十几年的基础功总在的。”杨老师莞尔:“舞服也简单,白色纱裙。”
不为难她,杨老师又说:“这样,我发你视频,你看过再决定。”
其实许织夏对舞蹈依旧有着热爱,或是说是情怀,幼年的她是怯生生的胆小鬼,而舞蹈推着她变得活泼爱笑。
只不过因去美国,她错失了所有与跳舞有关的机会。
许织夏经过思忖,答应了。
花苗到了,但营养土还没到,许织夏便将签收到的花苗原封不动,暂时放置在院子里。
走到门口思来想去,怕下雨,又回头,一个人费劲把大纸箱子拖进了屋。
手机振动,意料之中,来电显示是哥哥。
许织夏清清嗓子,拿着腔调接听:“喂。”
电话里,男人就这么语调斯理地讲了起来:“西餐你肯定是厌了,不如我们今晚吃日料?再去电影院,有部新上映的片子,爱情片。”
许织夏听得一愣一愣,向院门走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去吃饭?”
“想了想,还没正经和你约过会。”
许织夏本能闪过笑,再一细思,不免疑心:“……真是正经的?”
他恋爱后跟正经这两个字,就没搭过边。
“当然,哥哥从不骗你的。”说完,他又很自然地接下去:“你的身份证,随身么?”
一提到身份证,许织夏就想起那晚,他说什么要去酒店开个房间。
许织夏抿唇不语,拉开院门。
他在那端轻笑:“不做什么,万一你想躺着。”
“我不想。”她嘀咕。
他故意曲解她意思:“哥哥也不想太早回去。”
许织夏不和他说了。
放下手机,锁上院门,回身迈下台阶,前方有高跟鞋仓促踏过青石板的声响。
许织夏抬起脸。
许轻苑方向明确地疾步走来,目标是她。
她走得匆忙,简练的齐肩短发不再服帖,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凌乱不堪,有无以言表的激动和喜悦,也有溢出眼眶的内疚和悲伤。
再顾不得伪装造势,面具一崩溃,露出了菟丝花的真面目。
许织夏眼看着她迅速逼近,她冲到跟前,双眼通红,许织夏还怔着,一霎被她用力抱住。
她带着强烈的情绪,撞得许织夏后踉了下才站稳,抱得很紧很紧,许织夏都快喘不上气。
眼前的人对许织夏而言,是毁掉小镇风骨的恶人,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许董……”许织夏使劲挣开,退远两步,云里雾里地盯住她。
许轻苑全然不是先前傲慢的样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泪水刹那间模糊了视线,似乎尤为在意她的疏离和抗拒。
她重新靠近,用尽心力,终于颤着声线,念出那个名字:“夏夏……”
许织夏呼吸一窒,陡然攀升上一种预感。
许轻苑嘴唇颤抖得厉害,说不出话,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泪,可眼泪一直流,怎么都抹不干净。
怕她等着,她不再管,去捧住许织夏的脸,哽咽声中悲喜交加。
“夏夏,我是妈妈……”
几个字,在许织夏耳边,轰地炸开。
许织夏身子震颤了下,脑子仿佛突然被抽空了,摇摇欲坠的心一瞬间塌陷。
天际一轮红日在下坠,暗红得吊诡。
被一把撕裂开的心底有恐惧汨汨而出。
许织夏逐渐深喘起来,正无措,她空洞的目光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行人如织,纪淮周在其中,向她而来。
许织夏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叠奔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惊怯地躲到了他身后。
桑榆暮影,暗红的血浆沉在天顶,厚重,黏稠,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一刻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她坠落下去,掉进了血浆里窒息。
他是血海上一只平稳的摇橹船。
“夏夏——”
血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许织夏拼命地瑟缩进这只船里。
许轻苑紧随其后追上。
男人倏地抬起胳膊,一条手臂的长度隔开距离,并且警告地指住她。
被他凉浸浸的眼刀一割,许轻苑感受到他强烈的威慑和危险,再不能往前一步。
许轻苑知道他是许织夏名义上的兄长,她手掌压着面颊擦去泪水:“我会去夏夏养父母家里拜访,在此之前,我要先和我女儿聊聊。”
纪淮周瞳孔一缩,光速般的通晓了情形。
他垂下胳膊,往腰后揽了揽,安抚地抱住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子。
“我代劳。”纪淮周漫不经心,睨着她:“想聊什么?聊项目投资?”
他随着话音扯唇一哂。
许轻苑听出他的嘲讽,皱眉声明:“我确认过圣约罗儿童院的档案了,我是她妈妈!”
“——我不管你是谁。”
纪淮周一声撂下,沉沉压住了她的尾音,他虚眯起眼:“谁敢惹她难过我弄死谁。”
“你……”许轻苑哽住。
他话说得野蛮,哪怕是在盛家跌爬多年,许轻苑也没直面过比他更强横的人。
见过的那些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但他是没道理地为一个人无下限。
许轻苑既恼,又因他护着的人是许织夏而复杂地有几分宽心。
她戴上伪装的假面,平复急促的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想着吧。”
他总能把人堵得一喉咙石子。
再多说一个字都是费他的口舌,纪淮周不顾许轻苑当时难看的表情,回过身去,正面环住许织夏。
她因毫无心理准备就受到了强刺激,深垂着脑袋,小小一张脸几乎都盖在头发里,为了不让自己哆嗦得太厉害,扯他袖子扯得很紧。
纪淮周搂住她腰,脖颈弯下至她的高度,再开口整个声腔都放柔了。
“哥哥抱。”
她不想面对外面血色的世界,只想赖在他这只船上,她去抱他的脖子,再被他勾着腿窝横抱起来。
许轻苑赶到最前头,拦住他去路:“夏夏,我真是妈妈,你忘了吗,小时候你在京市四合院住过……”
“许女士。”纪淮周剪断她的声音。
时间最能失人的理智,终于寻到阔别多年的女儿,许轻苑一股脑地只想把话倾诉尽。
可这话让纪淮周感觉到颈窝里小姑娘的脸在用力往下埋。
纪淮周因此彻底揭开了阴暗的那一面:“想谢罪,等我妹妹愿意,她愿意,檀园3号的门,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一开。”
“但她要是不愿意——”
他眼神出现狼攻击的本性:“你再敢对她多说一个字,最好祈祷我死了。”
许轻苑心下一颤,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平静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没再拦路,何况人来人往,闹大了要引来看客。
那晚的约会还是落了空。
他们没去吃日料,没去电影院,直接回了檀园。
许织夏是被纪淮周抱回到房间的,她一路都没声,低敛着眉眼,洋娃娃一样安静。
纪淮周抱她坐在沙发,让她倚着自己,他望着吊顶晃眼的灯光,思绪被晃回了最遥远的开始。
棠里镇那间屋子里,她害怕地抱着膝,蜷曲着,在他腿边挤成一小团黑影:“哥哥,天好黑。”
他下楼,不通电的前屋,懒靠椅背,拆着吐司,无悲无喜地问小孩儿什么时候走。
“赖我这儿等谁呢?”
她很小声:“我想等妈妈……”
“你妈妈不要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她眼底就泛起了一圈红。
这不算重话,但小孩子的钝感,永远不会理解,他这句话有多中肯,那个年纪的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被丢弃了,不知道妈妈不要她了。
尔后某夜,烛光摇曳,小孩儿委屈问:“哥哥,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擦着湿发反问:“妈妈对你好么?”
她思索着模糊的记忆,点点头。
或许她一直都在等着妈妈回来接她。
一边听话地跟在他身边,一边没有尽头地等下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她长大了,等得也麻木了,等待过了头,念头变成了执念。
执念的根埋着,执念就轻如鸿毛,根挖出来了,会重得困她一生。
眼下她的心情必定缠乱成了线团子,不能去硬拉,得先找着线头,再一点点绕着套出来。
“小尾巴。”纪淮周叫她一声。
她睡着般一动不动。
他指尖去拨了拨她耳垂,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说:“哥哥饿了。”
许织夏睫毛动了,听到这话,她才回了点魂,脸离开他胸膛自己坐着,不再趴他身上。
意思是让他去吃晚饭。
“我去煮碗面。”纪淮周俯下腰和她平视,抬眉笑说:“等会儿端上来,能陪哥哥吃点么?”
许织夏并无胃口,但他饿了。
于是她也就点了下头。
“哥哥很快就回来。”他揉揉她脑袋,离开她房间。
卧室没声了,他一走,没了屏障,孤独就开始肆无忌惮往她身上爬。
许织夏曲起双腿,抱膝进沙发里。
沙发上的手机闪烁起来电。
嗡嗡的振动声中,许织夏别过脸,看到上面显示的“小盛总”。
许织夏盯着屏幕静了良久。
她以为,五岁是她梦醒的开始,而今天,她一刹那间有了感觉,这十七年才是一场梦。
一梦就不想醒了,可似乎又到了该醒的时候。
许织夏指尖动了动,虽然手机贴到耳旁了,但其实她的五感都没什么知觉。
谁都没开口,两相安静。
异卵同胞但自小分离的亲兄妹,有血缘没感情,这关系要亲近要生疏都不是味儿,他没讲话,或许也是把握不好说话的深浅度。
斟酌了长久的措辞,盛则玉先出声。
拿捏不到语气,他的情绪被迫生硬:“对不起,让她看到你的档案了。”
他在协议谈判上当众偏袒她,许轻苑从中察觉到异样,私自翻查了他的所有地,房间,办公室,包括车子。
“不管你信不信,我阻止过她去打扰你,但既然……”盛则玉顿住,又说:“我不帮她辩护,只想告知你原由,是非对错你自己评判。”
“我说,你听,不想听,就挂掉。”他简明道。
许织夏下巴压着膝盖,眼帘慢慢垂下来。
许轻苑这阵风,刮得她激荡,而盛则玉,不可避免地让她泛了涟漪,但能承受。
电话里,盛则玉循序渐进地说起:“京市盛家这种从明清延续下的望族,千禧年的时候,老辈还守着母凭子贵的旧观念,她就是靠着这个进了盛家的门。”
“她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那个年头不像现在,她为了抚养两个非婚生的孩子,只能依附男人过活……不过不重要,路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在吃人的盛家学会了阳奉阴违,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几年前那人的原配病逝,她顺理成章成了他二婚的太太。”
许织夏轻轻地呼吸着,眼底情绪平静。
可能是盛则玉太过淡定,也让她感觉只是在听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之后她就用尽手段表现自己,想要在盛家立足,想要等到说得上话的那天——”
盛则玉的语气依旧无甚起伏:“光明正大接你回盛家。”
手机在耳边,许织夏手指微微握紧,她阖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则玉!是不是夏夏的电话?”高跟鞋踩踏的声音伴随着闯入,持续聒耳。
平静的心湖冷不防被搅乱,许织夏屏住气。
女人声腔尖锐:“给我!”
“妈!”
对面引发了骚乱,似乎是在争夺手机,女人几声歇斯底里,一阵推搡的杂音中,沉闷砰响,随后女人急促的气息逼近了耳边。
“夏夏!”
许织夏心一紧,心脏被裹着的线团子绞住,勒得她隐隐作痛。
许轻苑情绪有些失常,失了体统地躁动:“跟妈妈回家好吗,夏夏,妈妈会说服你爸爸的,你爸爸他……”
噩梦一瞬间被引爆。
许织夏人猛地一个震颤,瞳仁发抖。
耳畔盘旋起了各种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的声音,踹椅子的哐啷声,摔瓷器的碎裂声,还有男人叫她闭嘴的反感呵斥。
“妈,你冷静一下!”
紧迫的声音戛止,大概是盛则玉夺回了手机,切断了通话。
肺部灼烧起火焰,浓烟滚滚,堵塞住了呼吸道,许织夏喘不上气,想去找他,腿抖,一慌乱跌下了沙发,手机滚落到地毯。
她下意识去扶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开关的感应器,吊灯的光华骤灭。
陡然压下一座暗室。
许织夏惊得都叫不出声,迫于对黑暗的敏感,她一个劲地后缩,在角落里头蜷成一团。
四周阴沉沉的,她每一下都吸到底的喘息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
许织夏吊着一根神经,抱紧双腿,拼命把脸往下埋,耳膜嗡鸣,听到的声音都模糊了。
有只手握着了她的胳膊。
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狠狠一口咬下去。
男人吃痛闷哼了声,手腕留在她齿间,另一只手揉住了她的脑袋:“轻点儿咬,小尾巴。”
这个声音一下子灭了她肺部的火。
许织夏醒了醒神,慢慢睁开眼。
明亮的光线晃进眼里,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许织夏逐渐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
他忍痛蹙起一丝眉头,眉眼间却又都是笑。
许织夏从中感受到一种稳定的安全,她绷住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牙齿也松开。
他的拇指根部和腕骨之间,留下两道半月状的红色齿痕。
许织夏瞧着瞧着,泪水晃在了眼眶,兜不住掉下来,啪嗒打在他的手背。
她这显然是又应激了。
纪淮周捧住她的脸,指腹抹去湿痕,再一言不发地抱腰将她从地上托起,他坐到书桌前,带她坐到自己腿上。
桌前一碗面,有牛腩和一只对半切开的溏心蛋。
许织夏并着双腿侧坐着,脸靠在他肩。
他一出现,暗室逢灯,她内心的恐惧全被自责和内疚覆盖了。
就这么静静被他抱了会儿。
头顶沉下一声叹息。
许织夏吸了下鼻子,脸离开他肩,他衬衫那块都被她的眼泪洇湿了。
她犯了错似的,低垂着头,眼睛慢吞吞望上去。
目光对上,男人骨骼感很强的五官间,是一副故作委屈的表情:“欺负了哥哥,也不哄一下。”
许织夏湿津津的睫毛扬起又落下。
她肩膀抽动两下,闷着哭腔,终于出了今晚第一声:“对不起……”
纪淮周一笑,提着的那口气不易察觉地舒下。
方才进屋一片黑,见她缩在墙角发抖,他心里是真没底了,怕她再同小时候那样选择性缄默。
现在好歹也愿意和他说。
幼年咬他那回,这小孩儿还自己跑去吞了整片镇静药,过量服用,他在床边提心吊胆守了她一宿,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哄是哄,认错是认错。”纪淮周跟她说话,拇指和食指压上她两边脸颊:“哥哥平常这么哄你的?”
许织夏被他捏得嘴唇嘟起,配着茫然的眼神,显得有些呆萌可爱。
“不懂?”他笑。
许织夏轻轻摇头。
小时候犯错了,他都是要她认的,没说过要她哄。
纪淮周猜中她心思:“小朋友可以犯错,但你要知道你是错的,就像哥哥也会跟你认错。”
“哄是哥哥不在乎对错,只在乎你的心情。”
许织夏鼻尖泛着红。
他的话,他的声音,让她杂乱的情绪都渐渐归于平稳,随之而来依赖,再衍生出委屈。
她低下眼,手指头点住他胸前那颗纽扣,静悄悄地拨着玩。
纪淮周捏住她手指,拉到唇边,亲她的指尖,再滑下去,嘴唇压在她手心。
一片带着湿润的温烫。
许织夏有一点另类的心悸,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眼前他的手上一圈血红的虚线,是她咬出的牙印。
许织夏瞅得心疼,伏下脸,学着他,将双唇压到他腕骨前的咬痕上,碰了碰。
纪淮周低声笑道:“怎么只学到皮毛。”
许织夏两眼疑惑。
“没亲到位。”他揉捏着她手指,稍稍凑近她脸:“哥哥刚刚伸舌头了,没感觉到么?”
说着再次拉过她指尖,带着指导的意味,浮浪地张唇含了下。
许织夏过电般耸起肩,脸燥热,鼻音浓重,还抽噎着,也按捺不住嗔他:“你……教不了点好……”
她开始埋怨了,纪淮周倒是高兴。
“行,哥哥教点好的给你。”他笑意慵懒,但眼中隐约有几分正经:“我们小尾巴现在长大了,可以做个不听话的女孩子。”
许织夏安静下来,望着他。
“比如心安理得享受哥哥的好。”
纪淮周笑着,起了个轻松的头,再讲正题,也并无特别的语气:“比如心疼心疼你自己,原谅还是计较,都只管自己开心,不要有道德负担。”
“哥哥唯一不想看到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牺牲品。”
许织夏眸光漾了漾,闷堵的胸口有了丝疏通的迹象。
他总是难得正经,可一旦正经了,就总能摸清她的内心,因为她是他一天天养大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能随时感知到她的情绪。
他递过筷子,说吃完,再不吃凉了。
许织夏讷讷接过,埋下脸一口一口吃着面,吃得两颊鼓鼓的,苦思的眼神,敛在低垂的睫毛下。
到底人与人之间,该以什么论亲疏。
那晚许织夏的情绪过分跌宕,猛烈撞击的真相,猝不及防的应激,耗尽了她的心力。
而他像是一片无需服用的镇静药,第二天,许织夏状态无比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呆滞。
纪淮周带着耶耶,陪她去了棠里镇。
他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里,都是风化的干土,周围长起了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