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需要你,因为我无法拥有你。”
电影里的这句对白,在过去的某段时间,曾被她奉为感情永恒的真理,她试着接纳现实,不再执着要朝夕相伴。
现在因为需要他,她又如此地想要拥有他。
生活就是一个永不止息地,向内探索的过程,那个流落在雨夜里的小女孩,起起落落地长到今天,她的心理是一副拼图,在越长大越完整。
生活是,学问也是,学无止境。
虽在暑期,但周清梧身为浙校教授,常能接触心理学培训或演讲课,有时她是受邀讲师,有时她是听者提升自己,许织夏就跟着她一块儿去。
虽然没有他的陪伴,但她依旧过得很充实。
某夜,许织夏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日常临睡前,又在群里和孟熙陶思勉聊天。
他们三人的小群,群名天天在变。
今天叫:周公主解孟。
永远不能上桌的陶思勉,在群里拍桌。
陶餮:【每改一个群名,就会有一个陶思勉心碎】
陶餮:【我质疑!】
于是孟熙在群里发了个红包,陶思勉立刻就领了,红包金额一块钱,对于平时只能收到她一毛钱红包的陶思勉而言,也算涨了十倍。
陶餮:【孟姐大气】
别给我熙熙哈哈:【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陶餮:【……】
陶餮:【好好好,吾皇,明天臣请您和您的公主吃饭】
别给我熙熙哈哈:【明天不行,明天我得去医院,我爷爷受伤了】
许织夏抱着腿窝在椅子里,翻看前面的聊天记录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笑容在看到最新那句的瞬间无影无踪。
她忙不叠打字问:【孟爷爷怎么了?】
孟熙发起群视频聊天,同她讲事情始末。
千寻集团因私心,要涨门票的价格。
棠里镇景区对外宣称是“特色千年古镇”,见惯千篇一律的商业小镇,众人都慕名而去,可所谓千年古镇的真实面貌,依旧是铜臭味熏天的资本收割地,这便造成棠里镇在网上褒贬极端的风评。
贬低都来自真实游客。
而夸得天花乱坠的,大部分是各大博主,收了景区公司的酬劳配合营销。
名不副实的古镇,百元门票足以令人诟病,再涨是要害棠里镇臭名昭着。
除了眼见商机而入驻的外地商户,棠里镇的原住户谁都不同意,前几天他们去千寻杭市的分公司闹了,难免有肢体接触,孟熙的爷爷因此跌伤了腿。
这件事,许织夏听周清梧讲过几句,当时她就觉得,这个千寻公司是无良奸商。
“不是很严重,就是爷爷年纪大了,打了石膏,要躺医院观察一周。”视频里,孟熙盘着腿,啃着苹果说。
过去在棠里镇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小就对许织夏关怀备至的长辈,许织夏牵挂地说:“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也想看看孟爷爷。”
“带上我。”陶思勉举手。
人一到夜晚,就准时多愁善感。
定下明日见面时间后,孟熙开始惆怅:“好想棠里镇回到从前啊,时光为什么不能倒流!”
“能啊。”陶思勉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打着哈欠说:“只要超越光速,时间就会实现逆转。”
孟熙咬牙切齿:“我炖了你!用文火!”
陶思勉睁开困倦的眼,一脸老实地看向镜头:“你能把我当个人吗?你问今今,狭义相对论就是这么说的。”
“我们小漂亮不稀得搭理你!”
许织夏听得笑了:“我也想,但是有客流量,李伯伯他们才能赚钱养家。”
“李伯?”孟熙哼一声:“当年他还说爷爷固步自封,思想狭隘呢,他们去闹的时候,他还不是跟着去了。”
许织夏半是诧异,半是理解。
那晚她才得知,当初极力支持棠里镇商业开发的那些长辈们,如今都深深怀念着旧时原生态的镇子,现实总是骨感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何况,谁愿意自己的家,被铺天盖地诋毁谩骂。
“现在什么情况了?”许织夏问。
孟熙咬下最后一口苹果,果核丢进垃圾桶:“白闹一场,千寻背后有人啊,盛氏派头多大。”
陶思勉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赚钱的路子这么多,也不是非要靠游客,我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馊主意。”画面里孟熙洗耳恭听地怼近脸。
陶思勉大四跟组做过一个非遗创业计划书,非遗资源最大的优势,就是不可复制性,他们与塞北某传承单位合作,在草原游牧民族特色的非遗剪纸赛道上深入调研,最后直播间创下百万件销量。
“棠里镇的非遗项目可太多了,油纸伞,蚕丝,扇子,青瓷,染布,评弹,武道……虽然我们国内非遗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但这是时代趋势。”
听陶思勉说得头头是道,孟熙狐疑,又隐约夹杂着几分另眼相看:“你这文化遗产保护专业学得有那么点上道啊,陶思勉。”
“你爷爷的中药馆也能这么干。”
“中药?”
“中医可是我国千年传统文化遗产。”陶思勉说着看向许织夏:“书法也是,今今不是从小跟着蒋阿公学吗?”
许织夏抱着手机,不说话,对着屏幕眼睛一眨一眨。
陶思勉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可行,逐渐心潮澎湃道:“考本证书,你就是非遗文化传承人了!”
无人回应,连孟熙这话痨都愣愣的。
一段冗长的安静。
倏地,许织夏展颜笑开了:“陶思勉,你要不要去睡觉?”
陶思勉懵着“啊”了一声。
孟熙认同点点头:“你好像困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陶思勉晚安,熙熙晚安。”
“小漂亮公主晚安!”
在陶思勉清醒而卖力地证明他的认真下,孟熙自顾自地退出了视频聊天,许织夏也笑吟吟地退出。
许织夏放下踩着椅面的双腿,正要关台灯,想去洗个澡睡觉,手机收到新消息。
哥哥:【睡了?】
看到他的消息,许织夏笑容持续着回复:【还没有,我准备洗澡】
只过去几秒,就弹出了视频邀请。
许织夏心脏小小地过了瞬电流,没群视频那么果断,须臾后她才接通。
屏幕里出现他的脸,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自然泛红的唇,黑色短发随意拢着。
他那边黄昏将至未至,日光斜进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窗,照得他半边脸金灿灿的,五官轮廓更为明显。
许织夏捧着手机,离得近,一张笑意明媚的脸占据了画面里:“哥哥。”
他的手机架在办公桌上,人仰靠着椅背:“不是要洗澡么,怎么还没去?”
许织夏心跳促了下。
也算谈过段时间的恋爱了,对于男人的调情,她从起初的一窍不通,慢慢知道如何会意。
她佯嗔:“那你还打视频过来……”
纪淮周姿态闲适,不茍言笑地说着荒谬的话:“你一个人关在浴室里,太危险,万一着火了呢,哥哥不得看着?”
这个人又装起好哥哥了。
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许织夏用力抿住唇,但笑不能自已地漾出了眼睛,嘀咕他一句:“你比较危险。”
纪淮周唇线向上一勾。
他不再说话,含着笑,通过部手机静静看着她,眉眼间有几许疲态,压在眷恋之下。
她就像一剂特效药,精疲力尽的时候见一见,想到是为了她,就什么都能撑过去。
许织夏也安静着,与他目光交融。
谁都没讲思念的话,但情绪都尽在不言中,就这么无声望着彼此的眼睛,不做任何事,好像也能望到天长地久。
“好了。”他终于再开口,在对面浅笑着说:“去洗澡吧。”
他通常都是等她先挂断。
许织夏思来想去,舍不得挂,于是握着手机过去衣柜,取了换洗的衣物,再进到浴室里。
合上门,准备进淋浴间前,许织夏的脸重新迎上手机屏幕:“我洗澡了。”
她眼神再清澈,开着视频就都不清白了。
纪淮周只是习惯了捉弄她一下,没想过真被她带进浴室,轮到他一时失去反应。
难得见他走神,许织夏不等他回答,手机扣到盥洗台面,镜头朝下。
“哥哥,你在这里守着。”
许织夏走向淋浴间,手机里男人散漫的声音慢悠悠从身后传来:“看不见了。”
她眼里闪了闪笑,低头去解连衣裙的腰带。
女孩子洗澡通常用时比较久,至少许织夏是的,手机压在台面,视频里一片漆黑。
视觉有了阻碍,听觉就变得敏感。
浴室里的一系列声音惹人浮想联翩,淅淅沥沥落雨般的水声,起泡的沐浴露抹到皮肤上细微而柔滑的泡沫声,不知过去多久后又一阵冲淋。
淋浴间门开响,接着是涂抹身体乳的声音,按摩到吸收了,她开始窸窸窣窣穿上睡衣。
前前后后倒腾了一个钟头。
纪淮周就这么听了一个钟头。
视频总算重新有了画面,她换上了吊带睡裙,在外的肌肤白得发光,洗澡时长头发用一支竹节状的玉簪子松弛地簪住了,耳鬓边碎发凌乱,有两三缕长的落在肩颈微湿。
比日常要多几分静谧慵懒的漂亮。
纪淮周忽地笑了:“你自己说,这回是不是引诱?”
许织夏刚洗完,热气儿暖得她头绪空空的,怔了会儿才想起,先前她有条有理地跟他说过,我引诱你,和你觉得我在引诱你,是两回事。
现在他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许织夏眼尾掠过一丝笑,出去浴室到床边,掀开被子坐进去,她抽掉簪子,长发倏地散落,披下来有微微卷曲的弧度。
“不是。”簪子搁到边柜上,许织夏回过脸,凑近了望进屏幕里,她一有坏心思,眼里的狡黠就很明显。
“——是在钓你。”
这句话如果用自然的口吻讲出来,反而故作姿态,而她眼底融着笑,明明白白地是刻意在反撩他,就显得格外可爱,那双眼神也特别平白无辜。
纪淮周扬唇笑起来,方才等她的时候换了个姿势,此刻他手背虚拢着拳,撑在脸旁,懒散歪着脖颈看她。
“钓我上去做什么呢?”
许织夏眉眼弯弯:“让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
纪淮周被惹得愉悦的情绪变浓。
她这是毫无技巧,乱甩鱼钩,等着鱼自己犯傻送上门去咬。
那天晚上,卧室里亮着一盏幽静的小夜灯。
搁在另一只枕上的手机仍通着视频。
许织夏躺在被窝里,阖着眼,犯着困在和他闲聊,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千寻公司是无良奸商,说明天要去看孟爷爷,说陶思勉对棠里镇的非遗创业脑洞。
后来想到回国后她独自去棠里镇,便蔫蔫来了句迟到的抱怨:“哥哥,我回棠里镇,他们居然要我买门票,还把我们的院子锁了……”
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会儿突然问:“生日礼物,你一直没看?”
许织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是指那只藕粉色的宋锦盒子,她回国后,他让陆玺交给她的。
塞进抽屉里,就忘了。
“嗯……”
闻声,他叹了口气。
“明天就看。”睡意袭来,许织夏话也渐渐模糊:“哥哥,你给我讲讲淮崇哥哥吧。”
手机里的人静着。
无声良久,纪淮周的声音跟着放得很轻很缓:“他啊,病秧子一个,喜欢看日出日落,每天不是在养他的罗德斯玫瑰,就是在养那只萨摩耶,喂得特别胖……”
许织夏轻轻弯起一点唇角。
在他柔腔柔调的低语中,她慢慢睡过去。
杭市夜深人静,而伦敦正值黄昏,黑金色调的办公室宽敞肃穆,落日的碎金涌进全景落地窗,在他眼前落在一道道剪影。
他支着脑袋,同她视频,偷得浮生半日闲。
夕阳的剪影中,屏幕一片黑,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手机。
四周悄寂,静得能让他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变得均匀。
“小尾巴。”
他轻轻唤了声,确认她睡着了。
纪淮周眼睫压着那双蓝得极深的眼睛,光线下,他瞳仁深处划过似有若无的波澜。
出神半晌,他自语般低沉出声。
“有没有想我?”
不想她满怀憧憬,再如过去那样,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这句尽在不言中的话,今夜那么久,他就一直都不说出口。
只问在这个她听不见的时刻。
周围静悄悄的,忽然之间,手机里慢了好几拍地,响起一声睡梦中微弱的呢喃,像深夜死寂的海面突然被风掠起一圈涟漪。
“想了……”
纪淮周眸光微烁。
过去了那么半分钟,他才又听见女孩子迟缓且轻柔的梦呓:“……想你我最拿手了。”
回味了几遍,纪淮周半阖着眼笑了。
这段时日独身于伦敦的阴郁和疲乏,都在她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那夜,许织夏不晓得是几时睡沉的,甚至喃喃的时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迷迷糊糊间,她在头脑里想着跟他说一句,哥哥,我太困了,明天再想你。
好像说出声了,又好像没有。
只知道一觉醒来,入目豁亮。
阳光金灿得许织夏睁不开眼,她一只闭着一只半掀开,坐起来一看手机,已经空电关机了。
难道她睡着了哥哥也没挂断,昨晚的视频就这么一直通着。
眼皮适应了光亮,手机搁到边柜充上电,准备去洗漱的刹那,思绪一清,许织夏顿时如梦初醒。
她双腿踩进拖鞋里,趿拉着跑到书桌前坐下,翻寻出那只被关在抽屉里好久的藕粉色盒子。
盒身是用刺绣缠枝花纹的老宋锦布料制作的,圆形,手掌能捧住的大小,看着像珠宝文玩锦盒。
打开盒盖,眼前闪过粉色的钻光。
许织夏微微张开嘴,蓬乱的长发间裹着一张小小的鹅蛋脸,脸上几分惊讶几分茫然。
躺在盒中丝绸内衬上的,是一把中古造型的钥匙。
齿部纹路清晰,头部做成了皇冠的形状,整个部分都不吝啬地用上了粉钻。
乍一眼是把钥匙,许织夏托到手里才发现,竟是一只发卡。
“哥哥,我回棠里镇,他们居然要我买门票,还把我们的院子锁了。”
“生日礼物,你一直没看?”
粉钻钥匙发卡迎着满窗的晨曦,一闪一闪漾着光芒,许织夏坐在书桌前,晃神回想着。
突然间,她冒出个比昨晚陶思勉的创业计划,还要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只发卡,不会能开他们院子的锁吧。
那天,许织夏如约去了杭一院住院部,同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看孟爷爷。
孟爷爷靠躺在病床,打石膏的腿垫高了,和他们几个小辈聊着千寻公司的事,止不住愤慨。
“搞什么网络营销,挂羊头卖狗肉,还千年原生态古镇,人家进来一看,棠里镇棠里镇,海棠一棵都没有了,羊肉串倒是一抓一大把!”
孟爷爷气得脸色发青,皱纹堆到一块儿,哼了声接着怨愤:“宣传也宣传不到位,游客都不晓得什么才是地方特色,不去茶馆听评弹,不去体验草木染,跟风网红打卡羊肉串。”
“他们到底是在侮辱棠里镇,还是在侮辱羊肉串?”
许织夏坐着陪护椅,支膝托着腮:“镇子里又开羊肉串店了?”
“就在中药馆隔壁。”孟熙手握削皮刀刨着苹果:“每天烟熏火燎,在门口叫卖,还表演弹舌呢。”
孟爷爷叹气:“爷爷也不是反对商业化,人活着就要挣钱,顺应时代,发展旅游业是好事,但何必非要往钱眼子里钻,咱们心眼就实点儿,踏踏实实展现自己的人文风貌,都去追新潮赚快钱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谁来管?”
或许是想到棠里镇如今在外的骂名,孟爷爷痛心:“传承靠的是人,总要有人付出,你们说,是不是?”
许织夏静静听着,回想起那些匆匆的流年,阿公阿婆常去油纸伞作坊题字作画,后来阿公阿婆回了金陵,留下的笔交给了她。
她站在时光里深有感触。
棠里镇正陷在流俗中,丢失着一些东西,看似繁荣,实则空得悲哀。
许织夏点点头:“我突然觉得,陶思勉昨晚的想法,挺不错的。”
一只胳膊撑墙站着的陶思勉陡然来了精神:“我就说!我来做非遗项目计划书,孟熙你不是学的市场营销吗,营销策略这块儿就交给你,到时候今今往直播间一坐,心理学上个高度,咱们是无敌的!”
孟熙告状:“爷爷你看他,怂恿我辞职创业。”
孟爷爷笑呵呵地说:“你想得美,三天两头迟到,还没辞职呢,公司先辞退你咯。”
许织夏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那天陶思勉又兴奋地讲了遍他的计划,孟爷爷乐得不可开支,说年轻人敢想敢做有前途:“不过景区是合作开发,你想在棠里镇创业,得先让千寻把股权让出来。”
“什么是合作开发?”孟熙疑惑。
孟爷爷说:“当初签的开发协议,一方是棠里镇集体,一方是千寻,双方合作成立了家中间公司,两边都占着股份呢,但所有投资都是千寻出的,棠里镇只享受分红,经营管理权在他们那里。”
许织夏手指在脸颊边点了点,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是景区项目负责人,也都只是执行者,真正捏着棠里镇命脉的,是千寻公司的决策层。
在医院,许织夏默默用手机搜了下,千寻杭市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许轻苑,近月新上任的CEO叫盛则玉。
许织夏一心想知道那只发卡能不能开院子的锁,于是当天下午离开医院后,就去了一趟棠里镇。
街巷之间游客如织,许织夏视若无睹,直奔他们的小院子,从包里取出发卡入锁眼,轻轻一拧。
金属锁“咔嗒”一下,竟然真的开了。
许织夏呼吸都慢下去。
背后吵闹的动静不绝于耳,而她仿佛沉湎在自己清静的小世界里,虽然有回过,但这次是名正言顺走的正门,心境千差万别。
双手压着院门,推出极缓的嘎吱声,缝隙中院内的情景在她的视野里慢慢扩大。
她望见屋前的檐廊。
曾经她就是在那里罚站,面朝着柱子,腿酸了就伏过去抱住,脸贴着廊柱,可怜兮兮望着他。
千丝万缕的情绪交缠在心间。
许织夏双手止住,思索片刻,她握住拉环,把院门合回上去,重新锁住。
她不想一个人故地重游。
发卡塞回包里,许织夏回过身,撞见经过的镇长,有两人和他同行。
一个是与周清梧年纪相仿的女人。
一个是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
“镇长伯伯。”许织夏打了声招呼。
“今今,回来了。”镇长笑着,顺口向她介绍:“这位是千寻集团的许董,这位是许董的儿子,小盛总。”
盛则玉面相冷淡,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
许织夏没看他,下意识望向女人,四目相对,她的心脏恍若被弹指的岁月打中了下,忽地重重一跳。
许轻苑也不知缘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周末两天,许织夏都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之后又跟着周清梧去听了几日心理学培训课。
许织夏的生活如常,只是时不时会莫名想起那个被镇长称为许董的女人。
很奇怪,分明初次见面,许织夏却从她的眉眼间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熟悉。
她一身高贵冷艳的职业装,齐肩短发显得气质如刀刃般锐利,可许织夏反而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菟丝花,为了不被人看轻,偷走了玫瑰的茎刺插在自己身上。
这种无厘头的局促和疑惧一连持续了好几日,许织夏的心情才逐渐平息。
许织夏不是每日都能和哥哥通上视频,纪家改朝换代,革新变旧,正是他忙得不胜其烦的时候,何况他们有时差。
再接到他的视频,是一个清晨。
许织夏刚吃完早餐回到房间,长头发在脑袋上扎了个松软的丸子头,伏在沙发上和他视频。
“哥哥,伦敦都快凌晨两点钟了,你怎么不睡觉?”
画面里纪淮周一身睡袍,也仰在卧室的沙发,他似乎很累,都懒得起身躺到床上去。
身后的夜色昏天黑地,手边是一盏高落地台灯,照亮着昏暗中的他,短发有湿漉的光泽,散落在额前的几缕还在滴着水珠子,胸腹前的面料都洇出湿晕,领子没拢住,半敞出肌理轮廓。
“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嗓子低低哑哑的,本来就长了张欲态的脸,这副有意无意勾人的样子,许织夏一下子就胡思乱想到他之前那句说她叫得好听。
许织夏下巴抵着沙发背,看着屏幕不声不响。
相顾无言,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纪淮周懒懒开口:“跟哥哥唱反调呢?”
许织夏盯着他:“我怕你乱讲话。”
她警觉得过于明显,纪淮周唇边溢出无奈的笑:“我这才刚讲一句,冤枉我是不是?”
“你肯定不怀好意……”
“想你想得睡不着,算不算不怀好意?”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找不出一丝破绽,许织夏半信半疑,略停了会儿,问:“只是这样吗?”
有几丝碎发虚掩在他眼前,纪淮周不露声色:“隔着九千多公里呢,小尾巴,哥哥是能瞬移么?这么提防我做什么?”
话落,他一声可有可无的叹息。
听见他一叹,许织夏防守住的心门立刻就开了,好不容易打通视频,她还这么疏远。
许织夏共情着他的情绪,转眼就扮乖,岔开话题:“哥哥,你又帅了。”
纪淮周顿了下,被她生硬的转折惹得笑起来,胸腔跟着震动。
许织夏去向书桌,再回到镜头前的时候,她耳鬓上方别着那只粉钻钥匙发卡。
“哥哥看!”许织夏笑容可掬地举高手机。
他眉梢带笑看着她。
只有在看她,尤其是她笑闹的时候,纪淮周的笑意才会达到眼底:“漂亮么?”
许织夏敛住笑,枕回到沙发背,另只手拢成拳垫着下巴,轻哼说:“你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她较真的眼神,摆明是记了他一笔。
因为“长得一般”。
“要听真话?”他问。
许织夏给他机会:“嗯,你正经说。”
纪淮周在这刻放松,胳膊搭上沙发,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我们今今,是哥哥见过的女孩子里……”
刻意停在这里,引得她目光一瞬不瞬。
而后他才说完:“脸蛋最漂亮的。”
许织夏眼里迅速拂过欢喜,但一眨巴眼的功夫,她又不经意抬杠:“哥哥见过多少女孩子啊?”
纪淮周笑了下,任她闹,也不解释:“哥哥错了,哥哥以后蒙上眼睛出门。”
听出他的揶揄,许织夏抿抿唇:“那你为什么要特意说脸蛋?”
“因为你要听真话。”
许织夏投出质问的目光,见视频里,他神情别有意味,慢条斯理地说:“其他地方哥哥还没看过,不好说。”
短暂懵懂了下,许织夏领会到深意,赧着脸瞧住他:“还说没有不怀好意……”
“又冤枉我。”
他就没说过他是怀着好意的。
后半句他接着促狭:“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哥哥想你想得睡不着?”
许织夏不得要领,歪过脸:“有多想啊?”
过了两秒,他再说:“想得都疼了。”
他过于云淡风轻,反倒衬托得前两秒的安静尤为耐人寻味。
“是……那个吗?”
“哪个?”
许织夏思来想去他也别的地方能想疼的了,不回答他,免得上套。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那、那你想的话,就喘好了。”
纪淮周被她理所当然的反应弄得怔住一瞬,勾起唇角:“又钓我呢?”
“男人有生理需求才正常。”许织夏脸发着热,但很有骨气地装出比他还淡定的模样:“而且哥哥喘得……也挺好听的。”
纪淮周唇边括号倏地一深,一个字都不讲,就这么通过屏幕,似笑非笑地和她对视。
他的眼神越看越像无底的盘丝洞。
许织夏被缠绕住般,心一虚,先躲开目光。
可能窗外的阳光太浓烈,暖得她头昏,许织夏支吾着:“哥哥,你要是没想那个,就早点睡吧。”
他轻笑出一声,后脑抵住沙发,手掌复上脸慢悠悠地揉搓了两下,在夜里的嗓音含着疲倦的沙砾感,却又裹挟笑意:“你现在了不得了。”
敢脱内裤扔给他,还敢调戏他。
许织夏嘴角上扬,脸往沙发里埋了埋。
“不钓了?”视频里他懒洋洋地问。
许织夏从沙发抬起脸,伏在手机上看着屏幕,知道他意指那天她说是在钓他,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回来。
她压住眼里的笑,故意“嗯”了声。
“再钓我一下吧。”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纪淮周噙着一丝笑看住她:“哥哥准备好要上钩了。”
哥哥要回来了。
他们说好的,等他从英国回来,要一起回棠里镇看看,许织夏就一直等着他,哪怕人都在院门口了,她也没有独自先进去。
期间许织夏回过棠里镇,录入景区原居民身份,这样凭身份证就能进景区的闸机。
总不能回自己的小院子,还得回回买门票。
那天镇长领她到景区中心的办公室,办理相关手续。
落地窗视野敞亮,眺望出去就是半片棠里镇的风景,绿水上一只又一只满客的摇橹船,街巷间乌泱泱,路和桥好似不是青石板搭建,而是一颗颗人头铺的。
“妹妹,带身份证了吗?”
许织夏思绪一断,自窗前回眸,抬步走向办公桌,取出包里的身份证双手递过去:“带了,辛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