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轻微的动静,无法让全神贯注者分心,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时青寻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光雾里有什么?
像是即将能发现一个隐藏极深的秘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接近。
很快,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她的手指甫一触碰到那团光,所有遮蔽的雾气尽数散去。
她的指尖也全然僵硬。
瞳孔微缩,浑身仿佛无法动弹,连同唇都只能维持着微张的弧度,她几乎失语。
只见雾下,一具鲜血淋漓的骨架倚坐着,靠在硕大的莲叶上。
灿然的莲于他的肋骨之上开着花,又像支起他佝偻身躯的架子,血与莲的颜色太相似,如刺眼的火焰,看了一小会儿,就能把人的眼睛灼得生疼。
她感受到了哪吒的灵力,生生不息,蓬勃涌动。
——就在这具满身伤痕的骨架之下。
“青寻仙子。”
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时青寻尚未从惊惧之中缓过神来,她被吓了一跳,又因震惊失语,险些维持不了灵力,失足落下池中。
“你认得我?”
“如来世尊知晓你会来,命我前来接应。”
一片白纱轻轻托住她的腰身,帮她重新站稳,也才让她回过神。
“仙子,是我冒失,吓到了你。”金衣加身,来人气度不凡,眉眼柔和,与她行合掌礼。
这是灵山的人,时青寻很快反应过来,略微怔忪地看着他走过来,又发觉他微微上挑的凤眸与哪吒有几分相似。
“金……您可是前部护法金吒太子?”她询问道。
对方颔首,“正是。”
他步态从容,气质娴雅,与木吒哪吒不同,这个青年成熟稳重得多,身上还有种超然尘世的气度,像是真正悲悯众生的佛。
只是他走到近处时,略微踌躇了一瞬,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仙子,先整理一下妆容吧。”
时青寻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甚至直至此刻,被金吒提醒,泪珠还在不断滚落。
她有些窘迫,连忙接过手帕,想将眼泪拭干,却仍有不断涌出的泪水,浸湿了丝帕。
好一会儿,她才彻底从失态中缓过来。
“……哪吒在这儿吗,该不会在这具尸体下面吧?”开口,声音已经因为痛哭过而喑哑。
“是,这是他曾经的肉身,于千年前埋藏此间。”
“……”
“每当他灵力不稳,便会来此小憩修养,尸身下便是他的莲花身,如今他在沉睡。”
时青寻忍不住问:“为何会沉睡,是莲花身有什么副作用?”
“那倒不至于。”金吒一顿,“是情绪波动引起的,不过平日里,哪吒的情绪并不多,是因为如今总是见你,才会如此。”
“我?”
“嗯,你于他有特殊的意义,仙子,你应当也有察觉吧?”
时青寻当然清楚,她点了点头,“因为…我曾经救过他?”
“是吧,也可能不是。”金吒也说不准。
就如木吒昔日告诉时青寻的一样,千年前的往事,实际上李家人都不太清楚。
他们更无法从哪吒的口中探知到这段过往。
事关时青寻的事,更是禁忌。
但金吒又比木吒知晓的更多,因为千年前,他便在灵山,目睹了时青寻随着太乙真人寻上山来的一切经过。
“当年,太乙真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救哪吒。”金吒回想着往事,缓缓说与她听,“他同样能以莲藕重塑哪吒的躯体,只是普通的莲比不上灵山的佛莲,重生后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比如说?”时青寻微怔。
“比如神力无法保留,莲藕终会腐烂,从此哪吒只能做一个普通人。”想了想,金吒又补充着,“或许还不如凡人,毕竟凡人是肉身白骨,血肉之躯,总比藕节来得要好。”
“……”
“我想,正因此,当年的你才带着哪吒寻上灵山吧。”
时青寻仍未接话。
金吒只得自顾自说着,当年佛祖以佛莲为哪吒脱胎重生,时青寻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或许是因为日夜兼程的赶路,她神情极为疲倦。
但和如今她的猜测不同,她并没有做什么以身献祭的事,在哪吒重塑身躯后,她又搀扶着哪吒下山了。
“这……这算是我救了他吗?”时青寻错愕。
这算救他吗?
也算是。
可真的和她的猜测差了很多。
如果救他只是送他来灵山,旁边还有太乙真人,哪吒兴许会记住她这份情谊,可应该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吧?
偏执,惶恐,不甘,一定要她将视线全然贯注在他身上,在哪吒身上,她能感受到类似这样的诸多情绪。
而且,她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上一回,哪吒口口声声说着她没有离世,却也提到过她想要以此向死而生。
抛开他的情绪和诸多修饰词。
结论就是她死了,才能回去自己的世界。
金吒一顿,“彼时,太乙真人与如来世尊私下约定,我等并不知情其他。之后,以灵山之中的时刻来看,并未过去多久,哪吒便孤身一人从凡间回了云楼宫,而你也不见了。”
之后,就发生了那件轰动了整个天庭与灵山的事,乃至如今,仍能惹得许多神仙闻风丧胆——哪吒意图手刃亲父,追杀李靖从天庭至凡间,几乎逼得李靖求助无门。
最终是佛祖出手,才使李靖免遭此劫。
“若你想知道更多,不妨……”金吒微微一顿,从袖中掏出了一串玉串,“戴上这个试试。”
时青寻定睛一看,玉串是羊脂白玉般的色泽,顶珠为纯金打造,雕刻成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金线绞丝交缠于玉珠之中。
她一瞬间认了出来。
这串手链,和哪吒手上戴着的那个缠金莲玉串,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哪吒的那串手链?”时青寻问道,“还是另外的一串。”
“另一串。”金吒递给她,解释着,“如来世尊察觉到哪吒越发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本是天降煞星投生,天生杀欲深重,若不能好好平稳心绪,将是又一场浩劫。”
千年前,哪吒就在东海犯下杀孽。
“所以他的那串手链,是用来限制他行动的?”稍稍一想,时青寻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听金吒的描述,哪吒好像那种天生大反派的角色。
她也不是没听过天庭中的流言,最多的就是玉兔很早前与她说的,说哪吒是杀神降世,命犯杀戒,天庭众仙对他避之不及,唯恐他某日心情不好,暴起杀人。
起初,她听了也有些害怕。
她在战战兢兢中与这位煞神相处,久了之后,却发觉事实并不似表象。
“是,也不算是。”金吒道。
搞不懂这些搞玄学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说些这种似是非是的话。
平日里时青寻要是听别人说这种话,她会很燥,但金吒语气温和,娓娓道来,令人心平气和。
她听着还算好,而且他很快继续解释着:“缠金莲手串,是哪吒自己到灵山向世尊求来的。”
时青寻一怔。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你,也怕本性暴露,让你与他疏远。”金吒看着她,一顿,“青寻仙子,你于他而言,的确很重要。”
她的心里蓦地不是滋味,究竟有多重要,才能让那个少年情愿一遍遍伤害自己,囚困自己,也不想让她害怕。
她想起了哪吒临走前的那声“对不起”。
他与她表露过这种意思,不止一次。
不想她害怕,不愿她疏远,乃至语气中会透露一丝恳求,一丝卑微。
她的心也没有那么硬。
渐渐地,千年前的往事与她而言,也变得想要探知起来,完整的过往究竟是什么样?
将她看得如此重要的哪吒,千年前,她又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
“所以,这一串手链……”时青寻抬起手,若有所思。
“记忆只是遗忘,并非消弭。戴上它,或许你还能找回那一段记忆。”金吒道,微一迟疑,又提醒着她,“但是此事,不要告知哪吒为好。”
时青寻抬眼看金吒,这下有些疑惑。
哪吒时常情绪失控,难道不是因为只有他自己陷在从前的回忆里,可她却忘记了,因此而感到无助不甘吗?
在日益相处中,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这种情绪。
告诉他不是更好,给他一记定心丸。
“哪吒将你看的很重要,可他对你的感情也很复杂。”金吒解释着,“或许有时,会盼望着你记起来,但多数时候,他觉得千年前的往事是耻辱,那是他最为无助的一段过往,而你正存在于那段过往之中,你仔细想想看,他是不是几乎不愿提起。”
“……”
“不要高估他对己身的控制力,他毕竟是煞星降世。”金吒又道。
见时青寻仍有迟疑的样子,金吒合十双手,又将佛祖的劝告讲与她听。
“青寻仙子,是世尊让我交代你的。若你当真告知,哪吒将会永远执着于你的最终答案,届时,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你都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时青寻怔愣一瞬,终于反应过来。
在她还没确定自己的最终想法前,把这个消息告诉哪吒,可能的确是定心丸,但只是对哪吒的,而不是对她自己的。
哪吒会数着日子等待她记起来一切,甚至期盼着皆大欢喜。
可若是那时,她才发现一切并不如他所讲述的,也并不如她此刻猜想的,她将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答案已经给他了,那把冰凌也已经悬在她头顶,再翻脸,很难堪。
佛祖不愧是佛祖,他没有护短偏袒的意思,渡哪吒,也渡她,还渡众生。
凡事要三思而行,古话果然不错,时青寻最终点了点头,“金吒太子,我晓得了。”
“嗯。”
“……然后,我还有一个疑问。”时青寻又道。
“仙子请讲。”
“哪吒自刎后,身为家人的你们,有过想救他的念头吗?”
金吒一顿,错愕的神色自眼中弥漫,直至迷茫。
见他如此反应,时青寻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想了想,却又忍不住继续问道:“从他自刎,去找了太乙真人,又来了灵山,乃至回去人间,重归天庭……这么多时候,他没有了完整的躯体,没有了神力,没有一个人想过帮帮他吗?”
在金吒的讲述中,他对前情并不清楚。
直到哪吒被她和太乙真人带上灵山,他也只是在如来世尊身边看着,听着,像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以至于她询问他后事,他仍是不清楚。
“哪怕就是,在灵山目睹了这一切后,送他回凡间,或者送他回天庭,又或者和其他亲人说一声……”时青寻顿了很长时间,“连这种都没有么?”
金吒仍答不出话。
因为他什么也没做,以至于在时青寻略微扬高,显得有些质问的语气声中……
——有些无措。
时青寻静静看了金吒好一会儿。
她能感受到身后哪吒的气息很安静,真的是在沉睡中,慢慢地,她的心也平静下来。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问出口。因为,想也想得到,应该还是得不到回答。
[这也算亲人吗?]
她想问的是这个。
时青寻是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小孩,若不是那场山雨,或许现在她仍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中。
爱也会延续,父母的言传身教仍在她心中。
她看待大多事都是充满爱意的,因此也有点难以想象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如果无法尊重关爱对方,将彼此作为最亲厚的人,还算什么亲人?
“我……”金吒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了口,“仙子,我与木吒哪吒,我们三人都不算亲厚,哪吒出生时我已在灵山当值多年,木吒也很早离家,我…我们…”
他想解释些什么,可是连他自己都是迷茫的。
亲情这个词,或许金吒自己都不能理解。
少时离家的背景,分崩离析的家庭环境,每一个置身于其中的人都无法感受到爱,自然也无法从中学到爱。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也轮不到我来怪罪。”时青寻道,“……事情都过去了,至少,哪吒现在还好端端在这里。”
聊了这么多,她打算将别无二致的缠金莲手串戴在手上,然后去看看哪吒,突然地,她又有了点紧惕。
“呃,这个不会和哪吒的那个手串一样,我情绪一暴动,它就扎我手上吧?”
她脾气也不算好的。
万一之后又和谁吵架了,或者就是和哪吒吵架,两人一边吵一边捂着手腕痛得嗷嗷叫,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金吒沉默了一会儿,貌似是有点无语,“……不会,青寻仙子,你不是煞星降世。”
这下轮到时青寻失语。
“戴上后,按如来世尊指示,玉串将会逐渐隐没于你的血肉中,你会慢慢回忆起往事。”
原来还要慢慢回忆,时青寻将手串戴完,顿了顿,询问道:“会很久吗?”
“那便是看你有多想恢复记忆了,你的想法越迫切,手串感受到后,便会更快助你想起。”
“明白了。”时青寻点头。
而后,短暂寂静,她也不再多言,转过身蹲在哪吒曾经的尸首边。
她本来是不想多看的,血肉模糊的尸身,是能直接吓到人连做一个月噩梦的程度。
时青寻在现代时连恐怖片都不怎么看,面对过最恐怖的场景也就是微恐剧本杀里面的骷髅头,还是藏在阴暗角落里看都不太看得清的那种。
她离死亡这种事最近的一次,只有父母的离世。
可等她也从重伤昏迷中醒来时,父母也只留下了冰凉的墓碑,让她对望。
如今看着哪吒曾经的尸身,像是在感受一次极度恐怖的死亡洗礼。
她甚至能看清楚骨骼上的刀痕,一道道刻上去,在经年后仍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究竟是有多狠的心才能这样对自己?
视觉刺激极为震撼,而且,她还是个看到一点血迹都会觉得恶心刺目的人。
但诡异的是——
面对哪吒的尸身,只有淡淡的熟悉感,与无限放大的悲伤。
她不怕,一点都不怕。
甚至她有些怔愣着,想要上手去抚摸。
“青寻仙子。”金吒在她身后,恰时提醒了她一句。
伸出的手复又缩回,时青寻沉默不言,将视线转移,放到莲池水下。
一株遗世独立的白莲静静躺在池底,池面的涟漪无法掀起池水深处的波澜,他一动不动。
时青寻忽然有些紧张。
她屏息凝神,才能用灵力从他的真身中窥见他变成人后的模样。
然后她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躺在池底的哪吒,化身成人的样子……有点小。
不是人的形状有点偏小,是年纪。
“他早已死在了十六岁那年。”金吒见她拧眉,解释道,“如今成就新的仙身,可以随心所欲变换年龄,但定格的容貌并不会改变。”
时青寻说不出话,她凝视着池水中的哪吒,看了很久很久。
略显稚嫩的小少年,水纹模糊了他的眉眼,又在某一刻,池水没有泛起涟漪时静止,清晰可见。
他精致昳丽的面容,分明的轮廓,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又与梦境相叠。
——梦里,素袍裹身,红绫缠发,徒手捉龙的那个少年。
他便是幼时自己曾惊叹过、被震撼过的主人公,哪吒。
“他还好吧?”时青寻忍不住问,“金吒太子,他何时能醒来啊?”
“想醒的时候,自然就能醒。”
“……”
有点受不了这种玄学回答了,她特别想学现代的老板来一句“我要具体时间节点”,但分寸感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月,应该够了吧?”她问道。
金吒想了想,“差不多。”
很好,蒙对了。
可是灵山的一个月到底要多久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如今也有了很长的寿命,她可以等。
时青寻礼貌道了声谢,先前的争执也只能等哪吒醒来再说了,她站起身,打算离开,又看了金吒一眼,“金吒太子……能不能烦请您多照看一下他?”
“我会的。”一直淡然从容的金吒,到此刻忽然流露了些别的情绪,像失落,“仙子,你说的对,他是我弟弟,是亲人,可我一贯对他不管不顾。”
也不止是金吒不管不顾了。
爹都对儿子不管不顾,小辈又能从长辈身上学到什么。
时青寻想到哪吒对亲人的态度,惯常来说,小时候与家人没有亲密,长大后关系很难再进一步,她无意一定要别人兄友弟恭。
“哪吒若有事,还请传信于瑶池。”时青寻道,“我会赶来的。”
“……好。”
离开灵山,时青寻有些怅然若失。
自踏入灵山起的熟悉感让她更加清楚,于这个世界,她曾有过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
回到这个世界像是必然,穿越并不是意外。
转动着手上新得来的手串,她心情复杂地往天上飞去。
这一路都叫人心不在焉,但在某一刻,她忽然感觉天边好像有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她。
这种如附骨之疽的眼神,只要感应到一刻,就令人极其不适。
时青寻猛地向身后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放松警惕,柳叶刀生于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袖中转动刀柄。
“时青寻!找到你啦!”
没过多久,熟悉的火红色身影出现,小屁孩红孩儿拦在空中,挑衅地冲她笑。
时青寻皱眉,刀掩在袖下,语气不善道:“方才是你一直在跟着我?”
“方才?”红孩儿勾唇,懒洋洋回答,“根本不用跟着你好嘛,你再往下看看,如今你到了哪里?”
时青寻没看,面对敌人,忽然转移视线是件很愚蠢的事。
见她这般严阵以待的样子,红孩儿哈哈大笑,“你在怕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你放心,我吃肉也是有要求的,不吃没二两肉的猴。”
“……什么猴?”
“你不是猴妖吗?”红孩儿道,“虽然本大王讨厌猴子,但你和你哥孙悟空本事都不赖,我勉强看入眼。”
“……”
“上回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呢?他也是猴妖?他怎么没在,我还想与他打架。”
他不提哪吒还好,一提,时青寻就回想起那天的事。
要不是他当日突然找上门,把事情搅得一团乱,又溜之大吉,她今天也不会跑来灵山处理这个事故后续。
真的是,越想越惹人生气。
“你管那么多干嘛?”她语气不善,“真觉得我俩是朋友了?你有事就说,没事别挡我道。”
“哈!我叫你好好看看眼下你到了哪里——这里是号山地界,本大王还不能管你了?”
时青寻微顿,她仍没有看脚下,怒火早就被他这样的胡搅蛮缠激起,按捺半天没发作,只是在找时机。
“你别太离谱,地上是你管,天上哪里归你管?”
“本大王说是,那就是!”
呵,趁他狂,趁他傲,趁他昂起下巴用鼻孔看人,时青寻手中的柳叶刀像飞镖一眼旋转飞出。
红孩儿神色一顿,一个闪身躲开,眼神里却是畅快得意,他大喝一声:“哇,终于肯与我拆招了!时青寻,再来!”
再来就再来,如了他的愿。
一手操控着柳叶刀,另一只手使得是新学的长鞭,对方用了三昧真火,这次他动了真格,虽然三昧真火不会真的伤害到她,但高温明显比上回提升了数个度。
时青寻忍得有点难受,但不想就这样认输。
“再来再来!”红孩儿越打越起劲,“你还学新招式了?再来!”
火红的身影在空中来回甩荡,小孩哥占了体型娇小的优势,躲闪的十分灵活,但他似乎并不满足一昧的躲避,长枪向前,又被时青寻的长鞭缠上。
一下打了数十个来回。
说不上游刃有余,但并没有处于下风。
最后,她找准机会,长鞭一使劲,将他的火尖枪缠得偏了一寸,趁机将柳叶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险胜了。
挺好的,红孩儿并不弱,她竟然还能打赢。
时青寻有些欣喜,战胜者发言酝酿着,“喂,红孩儿,你别再缠着我——”
下一刻,这小孩哥眼睛都没眨,将自己的脖子抵在刀刃上。
薄如蝉翼的刀刃,微微施力便能见血,他好似根本不害怕,仍往前伸出手将她推开。
柳叶刀划破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赤色的衣服被染成更深的颜色。
时青寻震惊,他反而在哈哈大笑:“还没赢呢,再来!”
随着他的喉咙颤动,血流得更快了。
这是什么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招式啊!
长枪再度袭来,时青寻没敢再分神,又与他战在一起。
直到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来回,他身上多出来了不少伤,其中以颈脖上汩汩涌出的血迹最为骇人。
她身上也难免因为来来回回的打斗挂了彩。
时青寻真的忍不住了,非常迷茫地问他:“不是,你至于吗?你是打算把自己染成‘红牛’吗?”
现下里,本就着红衣的小男孩,他满头满身都是血,她都快晕血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红孩儿笑得不以为意。
血渍落在他的鬓边,点在他朱红的唇上,让他的笑变得更加阴恻恻。
“小猴妖,你肯定没当过妖王,妖王都是要打架、比高下的。”他又道,“受这么点伤,瞧你那忸怩不安的样儿。”
“我不是猴妖,谢谢。”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点无语。
“哦?”暂时停下来打斗的红孩儿,眨了眨眼睛,有种小孩儿别样的天真,“那你是什么妖,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时青寻道。
非常明显的拒绝态度,惹得红孩儿又起了怒意。
两人再次进入战斗模式。
又战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时青寻已经有些疲了。
握刀的虎口已经不是麻痹,而是尖锐的刺痛。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小屁孩牛,真的给人一种“你有种就打死我”的感觉。
他继承了他爹牛魔王牛大力的力大无穷,精力也极为旺盛,如今近乎是死缠烂打,再这样下去,他还有这么足的精神,但她会体力不支,战况将对她不利。
直接杀他,实话说,她也不太能做到。
原因先前已经和哪吒分析了,虽然哪吒没听,但她确实是那么想的。
在对方的一声声“再来”中,时青寻终于无奈地把手一摊:“小孩哥,不是,你到底要干嘛?”
见她停了手,几乎是“血人”的红孩儿也立刻停了手。
他的眼球转动的极快,眸中像是藏着几百个心思,迅速道:“都说了,我要你陪我玩!”
“……你换个人成不?非逮着我薅啊,我哪里让你看上眼了?”
“也不是非要你,本来我更想和孙悟空玩的,但他不搭理我,而且我打不过他。”红孩儿遗憾道。
这下时青寻微顿,垂眸看了他好一会儿。
“上回你旁边的那个男人看上去也挺厉害,可惜这次他没在你身边。”红孩儿又啧了一声,仍旧遗憾。
时青寻还没再次开口。
见她不说话,红孩儿以为她有点气自己不是首要人选,又笑嘻嘻地补充:“当然,你也不赖,能与我打这么久,没多少小妖能做到。而且,你好像比第一回见更厉害了些。”
他还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如今的红牛造型,“这些伤不都是你打出来的吗?”
时青寻终于开口,她问道:“你在哪里遇上的孙悟空?有没有感觉他和你第一次见的时候,不大一样?”
红孩儿挑眉:“时青寻,答应留在号山陪我玩,我才告诉你。”
“……”这小孩哥打起架来的时候是莽得惊人,没想到还会谈判。
“与人谈条件呐,也没错。但你不能空手套白狼吧?得先告诉我一点消息。”想了想,时青寻道,“我先思考一下真假,若是真的,我才能留下来陪你。”
“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人,我可以选择不说。”
“……”
时青寻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然后她想到了,“好啊,你可以选择不说,我也可以选择走人,拜拜了红孩儿。”
“你走得掉?”
看出时青寻已疲惫至极,红孩儿冷笑着。
深呼吸一口气,时青寻也学着他阴恻恻笑:“你看看现在谁伤的重?你最引以为傲的三昧真火我不怕,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一起下地府玩吧。”
红孩儿:“……”
谈判这种事,就看谁话多,谁更豁得出去。
“好吧。”红孩儿最终道,“我就是在西牛贺洲遇上孙悟空的,当时他也没干什么,就是杵在云里,闭着眼睛,看上去像发呆。”
如果是猴哥,他干嘛没事儿杵云里,还闭着眼睛。
听上去真的不是猴哥,而是六耳猕猴,能听见众生之言的六耳,才会莫名其妙闭眼聆听。
“然后呢?”时青寻追问道,“你们交谈了些什么?”
“时青寻,余下的问题,得你陪我去号山玩才能给你解答。”
“……”
时青寻皱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最终道:“……成交吧。”
为了六耳猕猴的事,豁出去一把了。
西游记故事里,六耳猕猴绝不是很好过的一关,主要是他和孙悟空能力相当,猴哥本人都与他斗了很久。
时青寻怕自己早就被六耳盯上,就算这个猜测不成立,能尽早帮上孙悟空一把,早得知点消息,那也不是不成。
如此想着,她还往天边看了一眼。
“好啊好啊,随我回去吧。”得了她点头,红孩儿拍手叫好,看上去十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