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长出来了。”她声音瓮瓮的,又像多汁的荔枝,每一声都浸着水意的哭啼。
裴莺抬手,在他下颌处果然探到一点刺刺的。
她记得今早她的头纱被揭开,她看到他下巴还是光洁的,刚刚看着也好似挺干净,未曾想一日不到,他的胡子就长出来了。
“夫人莫要寻借口,我方才沐浴时已确认过。”霍霆山对那颗小红痣钟爱极了。
裴莺本能的抽搐了下,第一反应是他骗人,还和他争了两句。
霍霆山嗤笑道,“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欺瞒夫人。”
裴莺听他语气不像骗人,她糊成一团的脑子慢慢转动,片刻后想明白了。
在霍霆山的角度,他或许没有说谎,这人以手抚颌,没感觉到异样后便罢了。他却也不想想,他手上一片厚茧,那点微不足道的小胡茬哪能令他觉得扎手。
霍霆山自己不觉得扎,却苦了裴莺,他每每靠近时,却带起一片似痒似疼的异感。
裴莺最开始试图用手贴着他的下颌,以此来挡住那点新冒出来的小胡茬。
偏偏这人又开始大开大合,每一下都重得很,令她抬起的手不住脱力,连指尖都抖得厉害至极。
“霍霆山,你不要那么急……”裴莺试图和他沟通。
然而这一刻是她说她的,他忙他的。裴莺只说了几句,话便细碎不成句。
她几乎被那阵可怖又汹涌的感觉搓磨得晕死过去。前一瞬高高提起,脚下走纲丝似的悬空,后一瞬山岳轰塌,重重将她掩埋在底下。
也好似热锅架起,在沸腾时大锅陡然旁倾,于是密集而迅猛的水液呼啸着朝她袭来,将她裹携,连岔气时的颤音都被吞没。
这一方的温度似乎节节在攀升,越来越热的气息蒸得美妇人那身细皮嫩肉都冒出细密的香汗,她丰腴绰约,娇躯莹润透白,又晕着健康的粉润色泽和别样的红痕。
裴莺枕着的锦巾泛出一小片的深色,不仅是锦巾,被子也污作一团,深色晕开星星点点,偶尔某处深色扩大,连成一块小“湖泊”。
窗牗乌云被风吹拂,月影西斜,夜已到了极深之时,凶狼出窝,皮毛斑斓的恶虎在林间疾驰。
有暗影投下,肥美的白兔触不及防被巨大的兽爪摁住。少倾,林间传来啧啧咂咂的、宛若野兽进食的声响。
月下小溪潺潺,天上这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林中的小溪遂涨起了潮儿,将旁边的土地润得绵软。
裴莺趴在榻上,感觉到他离开,眼睫颤了颤,想着再躺一会儿,等下再去沐浴。
谁知道她忽然听到“啪嗒”的一声响,像是……针线被扯断。
裴莺怔住,费力翻了个身,只见这人扯断了鱼鳔上的针线,将最内那一只拿出来丢了,然后重新戴上。
许是察觉到她震惊的目光,霍霆山转过头来,他面上不见餍足,“夫人,这鱼鳔更换甚是方便。”
“不是……”裴莺才吐出二字,一片暗影投下。
金乌爬上地平线,点亮苍穹一角,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角的亮光蔓延至整片天幕,白日降临。
州牧大婚已过,玄菟郡四个城门都不再派发红鸡卵。
有些不死心的百姓今日还往城门去,见真的不派了,只能遗憾的折回去。
日子逐渐恢复如常。
今天霍氏兄弟和孟灵儿都起了个早,三人在正厅碰头。
“大兄,二兄。”大婚结束,孟灵儿改了口。
霍明霁笑问,“妹妹方入府,昨日安寝否?”
孟灵儿颔首,“挺好的。”
待霍明霁和孟灵儿聊完,霍知章也过来和她搭话。他们之前在并州有一起上过堂,算起来孟灵儿和霍知章其实还更熟悉些。
如今这聊天内容,也是和上堂有关。
今日要和父母请安,再加晚上有家宴要摆,因此恢复学业一事自明日起。
换句话说,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日。
霍知章问孟灵儿的功课做得如何。
孟灵儿:“已写完。”
霍知章惊愕道,“全部皆是?”
他们有许多个先生,每个先生都有自己的任务,且“放假”十来日,布置下去的任务自然不少。
“自然是。”孟灵儿毫不犹豫。
霍知章神色复杂,“没想到你还挺爱念书的。”
这时有一声轻笑传来,细听之下带着嘲讽。
霍知章僵住,涌现出一股不祥预感。
下一刻,预感实现了。
“你以为何人都似你一般懒散?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霍明霁嘲弄道。
霍知章懊悔,“兄长。”
怎的在妹妹面前说这般的话,这令他往后面子往何处搁?
霍明霁反问道:“我说得不对?”
霍知章小声辩驳,“我并非不做,我只是迟些,且母亲之前在父亲面前说‘因材施教’,我觉得我天生就是武将的料子,当不来文臣。”
书上的字一多,他就看得头疼。依他看,认识字,会写字即可,多余的何必呢。
“你觉得有用?你看父亲和一众先生觉得否?”霍明霁淡淡道。
霍知章脸色微变,但无法反驳。
孟灵儿看着兄弟俩你来我往,她面上很乖巧,但心里生出些趣味。
霍知章说不赢霍明霁,干脆转开头,继续和孟灵儿聊天,聊玄菟郡,也聊幽州以北的北国。
“中原人常骂我们幽州男儿是蛮子,却不知北国那些匈奴才是真正的蛮夷。”霍知章不屑道。
孟灵儿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她对面的霍知章没看出来。
孟灵儿问:“匈奴如何?”
“那些个匈奴野蛮又暴戾,时常南下抢掠,抢粮食,也抢女人和男人,有些恶劣的抢完以后还会放火烧村。”霍知章一脸厌恶。
放火烧村多发生在大战事前,烧掉村子里的粮仓,让村民食不果腹,只能向四处扩散去一口吃的,有些甚至会变成流民。
反正只要能给他们添堵,匈奴都相当乐意干。
孟灵儿惊愕:“男人也抢?”
“有时也抢的,抢去当两脚羊。”霍知章说。
孟灵儿:“什么是两脚羊?”
霍知章给她解释:“人有双足,他们把人当成羊这类可以宰杀的食物,故而称为两脚羊。”
孟灵儿脸色变了又变。
“知章,莫要吓到妹妹。”霍明霁皱了眉头。
霍知章轻哼了声,“她都念书了,肯定不似寻常小娘子那般容易被吓到。”
“大兄不打紧,先生也和我说过,□□时时人会易子而食,我只是……”孟灵儿声音低了下去。
只是没想到原来有些人哪怕不缺粮食,也会吃人。
关于北国,霍知章又和孟灵儿说不少。
孟灵儿听得很认真,也发现她这位二兄对行军打仗的兴趣远胜于读书。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是辰时聚在正厅的,然而等外面的日晷阴影走到巳时后半段,他们仍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兄长,父亲和母亲怎的还没出来?”霍知章有些坐不住了。
霍明霁神色平静:“这就等不了了?”
霍知章:“……也不是。”
又过了一刻钟,三人听到脚步声。
裴莺和霍霆山出来时, 瞬间迎来了一道道目光,三双眼睛全部看着他们。
虽说皆是目光清正,但裴莺就是被看得心虚, 一度避开他们的目光, 总觉得小辈们都知晓。
起晚了, 且晚的不是一星半点, 早膳直接跳过,都快至午膳点了。
她急得不行, 偏偏霍霆山这人淡定得很, 还满口歪理, 说等着的又不是长辈, 小辈等,那就等着呗。
于是本就起得迟,他磨磨蹭蹭, 甚至还想, 他们便来得更迟了。
“见过父亲, 见过母亲。”霍明霁率先从座上起身。
孟灵儿和霍知章跟上。
三人依次给裴莺和霍霆山见礼。
在大楚, 新妇拜见舅姑等男方的长辈, 会得到一份见面礼。裴莺之前了解了番,若是二嫁见继子,她则需要给对方礼物。
毕竟对方是小辈。
于是三个小辈都得了一份礼物,接了锦盒后, 三人再度拜下道谢。
“起来吧, 以后都是一家人。”霍霆山发了话,他目光扫向二子:“你俩当兄长的, 往后得爱护好妹妹,她虽不姓霍, 但与你们同胞无异。”
孟灵儿怔住,下意识看向裴莺,眼里带着迷茫和不敢置信。
裴莺给了女儿一个安心的眼神。
霍氏兄弟异口同声道:“谨遵父亲教导。”
大黑猪还有四头,霍霆山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之人,昨日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杀豕宴宾客也未尝不可。
但若那般,四头黑猪要去得一干二净,而主人家忙碌,反而吃不了多少,于是霍霆山干脆不将豕肉端上来。
反正除了零星的幽州将领和士兵,其他人都未吃过。
今日家宴,算是自家人正式聚首,霍霆山和裴莺商量后,决定杀猪。
依旧是挑了一头长得最胖的黑猪。
红烧肉和炒猪肉一端上来,饶是一向沉着的霍明霁,眼底都掠过一缕错愕。
“这是你们母亲养的豕,长速快、出肉率高不说,滋味还与寻常豕肉不同。”霍霆山说。
上回裴回舟辞别,孟灵儿也有份参加践行宴,因此在座的五人,只有霍氏兄弟还没有尝过豕肉。
霍知章念念不忘第一回吃小炒肉的惊艳感,如今红烧肉一端上,他就垂涎三尺。
可惜,长辈还未动筷。
霍明霁也觉闻着香极了,不仅香,卖相还相当不错,肥瘦相间的肉上浇着稠润的深色汤汁,光是看着就下饭。
不过比起口腹之欲,霍明霁更关注旁的,“父亲,您说这豕长速快,出肉还多。那比之普通的豕,它能多几何?”
霍知章盯着肉,咽了口吐沫。
孟灵儿虽然之前吃过,但有时吃过反而才更馋,这会儿也看着案上的肉碟。
霍霆山见两个小的都盯着肉,“待用完膳,让你母亲带你去瞧瞧那黑豕,现在用膳吧。”
霍明霁看向裴莺,“劳烦母亲了。”
裴莺笑了笑,“没事。”
终于听到“用膳”,霍知章拿起双箸,目标很明确,直接夹红烧肉。
一口肉吃进嘴里,霍知章大为震惊,若不是口中有食物堵住,含糊不清有失礼仪,他高低要叹上几声。
霍明霁不像霍知章那般急冲冲,不过第一箸也是夹的红烧肉。
汤汁香稠,肉嫩鲜香,肥瘦得宜,半点豕肉该有的腥臭都无。一口咬下去,鲜香的肉汁爆出来,瞬间侵占味蕾。
霍明霁惊愕,下意识抬眸看向上首的裴莺。
裴莺和霍霆山的案几挨得近,两人几乎坐在一块儿,今日家宴丰盛,豕羊鱼虾尽有。她一向不喜羊肉,这会儿低声和霍霆山说着话,没注意下首的霍明霁在看她。
而霍明霁则看见,他那个平日不苟言笑、又或是至多冷笑的父亲,这会儿勾着嘴角,和身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抬手将她案几上的羊肉拿了,又将自己案上的虾放了过去。
霍明霁执着双箸的手稍顿。
霍知章和孟灵儿都在埋头吃红烧肉,上首的情景他们或许也看见了,但已然习惯。
一顿家宴,几人都吃得畅快无比,所有人案上的那碟红烧肉都清空了,包括裴莺的也不例外。
其实裴莺那碟还剩一点,但最后让霍霆山给端了过去。
饭罢,霍明霁再次看向裴莺,这次恰好和上首的美妇人对了个眼神。
“明霁走吧,我和你过去。”裴莺从坐上起身。
霍知章也想去,“母亲,我也和您同往。”
孟灵儿见霍知章说完那话竟转头看她,她心领神会,“娘亲,我也去。”
于是从正厅出来,裴莺身后多了三条尾巴。
霍霆山的州牧府其实不比其他两州的府邸小,不过远没他们的奢华,裴莺看到一些陈设是新的,应该是最近才新添置又或是重新修整过。
府邸大,院子自然也多。
西北角的一个院子改名为“豕园”,专门用来养猪。
当初的六头黑猪,送了裴回舟一头,当日给他践行杀了一头,今日家宴也宰了一头,如今还剩下三头。
不过这仅是第一批。
在见识到阉割的益处后,后面并州回幽州的那一路,霍霆山给过大江派了个收购小猪的任务,命其自行去寻当地猎户。
因此抵达玄菟郡时,除了带回的三头大猪,同行的还有三十余头小猪。
如今这些猪全部圈养在豕园里。
霍明霁起初看到过大江在院子里,不过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随裴莺一同往里。
待看到剩下的三头黑猪,霍明霁眼睛微微睁大。
三头黑猪,比平常的野猪要肥硕许多,体型几乎是寻常猪的两倍大。
“母亲,这豕怎长得这么般的大?”霍知章瞠目结舌。
裴莺给他们解释:“因为这些都是劁豕。在豕的幼年对其进行阉割,能使之变得好吃懒动,这光吃不动,自然就长肉了,且经此法再饲养的豕,体味也会随之轻许多。”
两兄弟恍然大悟。
明白过来的同时,也感觉新奇和茅塞顿开。
确实如此,不好斗、不好动,但食量又大的豕,可不就等着长肉么。
霍明霁想到了之前看到的过大江。
府中幽州兵不少,但说来也巧,霍明霁恰好知晓过大江以前当过屠户,想到方才在院中看到的那道身影,他心领神会。
仔细看了看三头大猪,霍明霁对裴莺说:“母亲,我方才在院中看到过大江,我记得此人早年当过屠夫,院中的小豕是否全经他之手阉割?”
裴莺颔首说是。
“母亲大才也。”霍明霁拱手作揖。
裴莺失笑,“小事罢了。”
青年直起身,神色郑重地道,“此绝非小事,只要有足够的粮食饲养豕,肉类的供应将不再紧缺,而食荤的士兵远比食素的有力气。”
霍知章也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最近北边匈奴老是小动作不断,想来等到秋天应该有大动作了。”
秋天不仅仅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开战的季节。
秋收筹备好粮草,当军农的士兵没事忙活了,正好可以腾出来开战。除此以外,秋季天气舒朗,适合行军。
去年霍霆山挥军南下,就是在秋季动的身。
“匈奴有动静啊?”裴莺惊讶。
霍明霁看了弟弟一眼,后者察觉到了,但听裴莺接话了,便继续道:“是的,最近一个月匈奴几番南下劫掠村庄,弄得边陲百姓苦不堪言,守边的军官已在统计损失,想来再过段时间,父亲会统一给予援助。”
霍知章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之前还在并州,他有时会听到父亲和母亲提起政事。父亲都未禁止,想来他也说得。
裴莺从这话里闻到了硝烟的味道,“上回匈奴被重创是多少年前?”
“七年前。”霍知章神色自豪,“那年父亲才刚及而立之年,匈奴大军逼境,父亲领军出征,不仅大胜匈奴,还割下了他们左贤王的头颅,经此一役后,匈奴龟缩回草原深处。”
裴莺若有所思。
七年啊,七年足够做许多事了。比如畜养大批牛羊,也比如一批青少年长成孔武有力的男儿。
“不过就算他们再来也无妨,父亲能制他们前面两回,这第三回肯定也行。”霍知章对此毫不怀疑。
七年前那次仅是最近的匈奴大军压境;在十七年前,他父亲刚及冠时,就率军剿灭过匈奴五万精锐。
两回大胜匈奴,让幽州边境维持了长达十七年的相对和平。
裴莺见二子面上皆有敬仰,心知霍霆山在他们心中几乎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待他们看完猪后,裴莺回去了。
霍知章还有些课业没写完,得回去写课业。
孟灵儿课业倒是写完了,闲来无事,见霍明霁留在猪园里和过大江谈论饲养猪的日常,她干脆也留下。
裴莺有午睡的习惯,她回去歇息,一觉醒来,忽觉闷热。
分明两侧的罗纱挂在玉钩上,她睡前也将房中的窗打开了,但睡醒后那股热气若有似无的缭绕在周围。
裴莺后知后觉意识到,夏天真的来了。
虽说这里没有温室气候,但古代没有风扇,也没有空调。或许她本身是南方人,光是想到夏季只能靠扇扇子度过,裴莺顿觉天塌了一半。
外面有人在说话,是霍霆山的声音。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在刻意放低了些后,几乎听不见说话内容,只有隐约“准备”二字飘来。
裴莺抱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
少倾,外面有人进来。
霍霆山绕过屏风,便看见裴莺靠在床头,她墨发未束,中衣领口微散,眼神没有焦距,仿佛还未睡醒。
“吵醒你了?”霍霆山走过去,把人重新放平了,“继续歇息,这回不吵你。”
“不是。”裴莺抱着被子,有气无力地问他:“霍霆山,玄菟郡的夏季热吗?”
见她是真不睡了,霍霆山在榻旁坐下,“稍热,但肯定比交州那边好。”
他年少时去过交州,那地方才是火炉,不仅热,还多雨多蚊虫,且不时有洪涝。
本以为这番话后,美妇人脸色会好些,未曾想她反而彻底蔫掉了。
裴莺双目无神。
交州,他居然拿幽州和两广地区比较。
“夫人?”霍霆山伸手探了探裴莺的额头,不烫。
裴莺拍开他的手,“身体无事,我只是在想今年夏季要如何度过?”
这话令霍霆山挑了眉。
夏季如何度过?
思及方才裴莺问夏季热否,他了然。她这是怕热呢。
霍霆山:“调多两个女婢给你打扇。”
“风也是热的。”裴莺摇头。
霍霆山抬手探向她后颈,那片滑腻的肌肤很干爽,未见有汗意,她通身都是冰肤玉骨,摸着舒服极了。
后颈处的大掌逐渐不老实,裴莺瞪了他一眼,再次把他的手拍开,“这大白日的,你也不嫌羞。”
霍霆山坐于榻旁,如山岳拔地而起,大半的光影被他挡在榻外。
男人低眸看向榻上人,她枕在锦被上,墨发如莲散开,中衣交领处敞得比方才大了点,那片丰润白得有些晃眼。
他喉结滚动了下,忽然想起了昨夜,他将她困于犄角,肆意的在那片雪白处绘上色彩。
裴莺本是思绪混沌,但某个瞬息,一股难言的危机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后颈处那小片方才被霍霆山抚过的肌肤下意识的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裴莺思绪本有些涣散,却几近是刹那就彻底凝聚了,她机警地抬眸,而这一眼恰好望入那双逐渐幽深的狭长黑眸中。
他眼中深似海,巨兽在海中长鸣翻腾,叫嚣着要进食。
裴莺的双腿条件反射的抽搐了下,腿芯处泛起一阵酸软。她几乎是立马从榻上坐起来,还拢了拢散开的衣襟,“霍霆山,你是真的不知羞。”
男人哼笑了声,“我还未做什么。”
说着,他抬手将人揽到怀中,“夫人那番话着实冤枉我多矣,既然如此,不如……”
“你想都别想。”裴莺抬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我那里不舒服。”
听她说不舒服,霍霆山皱了长眉,“那药不顶用?”
昨夜和今早都有给她上药,如今已是申时初,按理说药效早该发作才是。
“莫不是那药制出来后不能久放,我去问问冯玉竹。”这番是大事,耽误不得,霍霆山就要起身。
裴莺赶紧把人拉住,“你别去。”
她只抓住他的衣角,那力道于他而言微不足道,但霍霆山停住了,他眉梢微微挑起,打量她片刻,直把裴莺看得移开眼。
这下他哪还有不明了的。
她又诓骗他。
遂重新坐回去,霍霆山把人捞回来,“夫人以后少拿身体之事诓骗我。”
“你不能老是想着那种事。”说起这个,裴莺忍不住提起早上,“今早让他们等了这般久,你在小辈那儿的脸不打算要了?”
霍霆山不以为然,“他们父母新婚燕尔,起晚点又如何?”
从来只有小辈顾忌长辈,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依他看,她就是脸皮太薄。
免得她还想着早上之事,霍霆山转移话题,“城西有个地窖,待天再热些,我让人送些冰块来。”
裴莺稍愣。
是了,古代有地窖。
冬日最冷时在结冰的水道取冰,藏入地窖深处,待炎炎夏日再拿出来使用。
地窖藏冰确实是个纳凉的好办法,不过此法耗费的人力物力都非常巨大,不是顶尖权贵,又或是富得的豪强都用不起。
且还得爱惜着用,毕竟夏日时的冰块用一些就少一些,真用完就没有了。
“冰块啊,对,冰块……”裴莺喃喃道,“霍霆山,地窖之法太过于余劳民伤财,往后夏日制冰吧。”
“制冰?”霍霆山琢磨着这两字,“夫人,这冰不是随四时变化才会出现吗,如何能制?”
裴莺卖个关子,“你往后就知晓了。”
除了地窖藏冰之法外,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可以获得冰块。
那就是硝石制冰法。通过硝石大量吸热,使水迅速凝成冰。硝石又称为硝酸钾,外观为白色,常在墙角凝结,因此也被称之为墙霜。
硝石制冰直到唐代时才出现,但裴莺等不了那般久了。
“你松开,我要去寻硝石。”裴莺试图将她腰上的手挪开。
霍霆山没动,任她自己折腾,他回忆了下“硝石”二字,有点印象,“夫人说的硝石,是否是一剂药材?”
裴莺颔首。
距离盛夏还有点时间,现在先摸索出制冰之法,后面可以将冰卖给一些小豪强。
大豪强或许也可,只要是爱惜着冰块、但兜里有银钱的,都可以成为她的客户。
霍霆山从榻上起身,“我随夫人同往。”
马车在集市的医馆前停下,霍霆山先从车中下来,而后再将车内的美妇人牵下车。
裴莺今日没戴帷帽,下车后不少布衣驻足。
布衣们都认得霍霆山,如今见裴莺和他站在一起,瞬间明白这位肯定是他们的州牧夫人。
两人一同进了医馆。
外面的布衣在说小话。
“嗳,裴夫人果真貌美至极。话说,霍幽州竟携夫人来医馆,莫不是身体抱恙?”
“我觉得不是,他们方才的精气神相当不错,不似患疾之人。莫不是裴夫人欲求子?”
“你这呆子,求子之事肯定得秘密进行,且宣府中医官不比外出求医方便?依我看,霍幽州一定是携夫人来体察民生。”
周围人恍然大悟。
“你说得有理。”
“大概是了,霍幽州以前就不时会在郡中查民之需。”
裴莺没有直接要硝石,而是将硝石混在几样药材之中。后面她和霍霆山一连去了几家大医馆,买了不少药材。
“夫人想在外用膳?”霍霆山见裴莺看着食肆。
裴莺摇头,“非也。我只是想待冰制出来后,或许可卖一些给食肆。”
食肆里放冰盆,再以小佣手动扇风,这空调不就有了。惧热的食客一定会成为这些有“空调”的食肆的忠实簇拥者。
霍霆山想起府中的三个小辈,“其实在外用膳也并无不可。”
“今日不了,午时才杀了猪呢。”裴莺拒绝。
霍霆山眉心动了动,最后没说什么。
两人打道回府。
和今日午宴一般,晚宴在正厅用。不过比之午时,晚宴的案几上,除了一众美味佳肴,还多了酒。
蒸馏出来的酒可自行兑度数,不过比起米酒,裴莺更喜欢西域传过来的葡萄酒。
月光杯是没有了,白玉杯倒有一只。
她和孟灵儿案上的皆是葡萄酒,他们父子三人喝的都是高度米酒。
待一壶酒尽,裴莺忽然想起什么,忙按住还想要抬手招女婢斟酒的霍霆山,“霍霆山,你不能再喝了。”
连名带姓喊他,底下的霍氏兄弟同时转头。
第91章
上首的男人被连名带姓的喊, 却只是放下酒樽,面上也不见怒意:“夫人莫忧,我千杯不醉。”
“你以前喝的是清酒, 如今这些是蒸馏酒, 度数高得很, 如何能和清酒一样。”裴莺黛眉微拧。
霍霆山说起之前:“蒸馏酒出锅那会儿我也饮了不少, 未见有醉意。”
裴莺听他这话,知他是还未死心, 干脆不劝他了, “行, 那你喝吧。不过我不喜房中一股酒味, 你喝完那些酒后,烦请将军今夜去书房将就一晚。”
霍霆山准备抬手唤女婢添酒的动作停住,“夫人何至于此?”
裴莺不说话, 也不看他。
霍霆山看了她片刻, 轻啧了声, “行吧, 我也不差那几口酒。”
他们两人说话其实并未太大声, 不过正厅也就他们五人,加之今晚是家宴,彼此摆案都较为靠近。
于是底下三人都听到只言片语,再结合上首之人的神态和动作, 基本猜了个大概。
霍明霁敛眸, 霍知章错愕,而孟灵儿莫名不是很惊讶。
一头黑猪一家五口只吃两顿当然是吃不完的, 因此今日府中卫兵也有口福。
吃了一些,再分去一些, 但黑猪体型大,依旧有肉剩下。
“霍霆山,这肉如何保存,放于地窖中吗?”裴莺问。
霍霆山说:“府中有数口深井专门用于储存肉,未用完的肉通常是装入吊篮内,再放进井中保存。
裴莺若有所思。
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深井的水温会远远低于地表。但近水源的地方易有小虫子繁衍,待冰块制出来,还是将肉藏在冰中保存妥当些。
裴莺回了主院,霍霆山本想和她一同回去的,但中途有卫兵来禀报,他便改道去了书房。
回到主院,裴莺拿了纸笔,自己顺了下明日硝石制冰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