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真像叶青说的,电视机关系到的是整个村子里的孩子们的眼界和出路,那这个事情的意义很明显就非同一般了,村里只要是有孩子的人家,都无法拒绝叶青的这个提议。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飞出这个穷山沟,将来能在城里头闯出一番名堂来呢?
就算将来成不了像是科学家外交官工程师之类的国家栋梁,哪怕只是在城里当上工人,有份正式工作能吃上国家粮,那也是好的啊。
最起码不用像他们的父辈这样,一辈子都只能在这个农村里面起早贪黑当泥腿子。
带着这样的希冀愿望,这些村民们谁都没着急开口说话,但每个人心里面都是暖烘烘的。
虽然叶青早前就已经在村干部们的见证下,和邹昀一块儿正式成为了邹阿婆家的一员,并且这个老宅子和宅基地都落户到了叶青名下,但在屯子里大部分人的潜意识里,对叶青的印象多少还停留在城里娃外来户这个层面。
但这会儿,看到叶青真心实意地在为屯子里的孩子们的将来做打算,为此甚至连一台这么贵重的电视机都捐出来了,屯子里的人要还说人家是外来户,甚至明里暗里地去排挤叶青,那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老支书把口袋里的卷烟掏出来点燃,抽了一口后才看向伍永兵:
“叶知青一番好意,那咱们也别扭扭捏捏的,就按照她的安排,电视机装到晒谷场那边的粮仓里去。”
伍永兵沉默了两秒后,点了点头,转过身就太高了嗓门问身后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村民:
“正好今天大家伙儿都在这儿,也省得再召集村民们开会了,索性就在这儿说个清楚明白。”
“刚刚叶知青说的话,大家伙儿应该都听到了,电视机有多难得,不用我强调大家伙心里应该都清楚,咱们屯子里都是厚道人,可不能白占人家孩子便宜。”
“所以我觉得,这台黑白电视机,不能算是叶青捐的,得算是咱们屯子里跟叶知青租的,租金的话,一天俩工分,就算在邹昀这小奶娃的名下,这个安排这个大家伙儿没意见吧?”
伍永兵这话,让叶青很是意外。
但不得不说,他这俩工分的提议还挺巧妙。
作为卫生站的站长,叶青在屯子里每个月都能拿到二十个满工分,同时县卫生局那边还给了她正式编制,她每个月是固定能领到工资津贴的,所以细算下来,如今靠山屯里面,日子过得最滋润的,就要数叶青了。
如果现在屯子里租这个黑白电视机还能每天给叶青额外带来两个工分的收入,那屯子里肯定就要有人心里不平衡了。
但如果这个工分,是算在邹家刚认养的那个兔唇女婴头上就不一样了。
两个工分算下来,一年也就几十斤粮食,如果兑换成精粮细粮的话,也就一个婴孩几个月的口粮而已。
屯子里的人顶多觉得邹昀在这个事情上占了一点便宜,但一想到这孩子的悲惨身世,这几十斤粮食在村民们心里就不会产生太大抵触。
同时,出了这几十斤粮食,等电视机的事儿传出去后,也能堵住周边其他屯子里人的嘴。
不然周围那些生产大队的人嫉妒他们靠山屯通了电还有电视看,肯定会阴阳怪气说难听话,污蔑他们靠山屯以多压少欺负了人家城里来的知青女娃子。
叶青又不笨,略一想就明白了伍永兵这个打算的根本用意,一年几十斤粮食她其实并不缺,但如果这事儿会给靠山屯带来不少负面麻烦的话,那她还是接受伍永兵的安排比较好。
不过,电视机捐了她不心疼,但该强调的事儿,她也必须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就先强调清楚:
“两位领导,租我家电视机我没意见,但咱们可得先约法三章啊。”
“首先,电视机租出去之后,质量问题我一概不负责啊,你们也看到了,这玩意儿运回来之后我连外包装都没拆,绝对是全新未开封的,以后如果出了什么故障需要维修,那我可都是不管的,得屯子里的人自己想办法啊。”
“再一个,电视机装好之后,怎么安排播放时间,约束观看的村民不闹矛盾起争执,这个也不归我来管,都得你们村干部来解决问题,不要回头发生什么口角纠纷了就跑到我这儿来让我来调解,那我可不管谁对谁错了,直接各打五十大板,再罚坐冷板凳,禁看电视一个月再说!”
“另外,电视机安装在晒谷场仓库那边,怎么确保它的安全,以及每天放电视的用电费用,这都和我无关,要生产队自己承担,这个应该能做到吧?”
说到这儿,叶青忍不住朝着那边伍永兵和老支书两人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一脸的无辜和理所当然。
伍永兵和老支书的嘴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他俩算是听出来了,叶青之所以这么大方把电视机捐出来,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怕麻烦。
这丫头精得很,知道这个电视机就是个烫手山芋,留在她家里头很可能会引起各种纠纷,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把这玩意儿扔出来,并且要做好一切切割,以确保后续任何问题都不会找到她头上。
但这毕竟是黑白电视机,哪怕是租,只要有这玩意儿,就是整个靠山屯的门面担当,往后走到哪儿,他们靠山屯都能站在鄙视链的最顶端,成为其他生产大队羡慕且拍马都赶不上的存在。
所以即便知道这玩意儿装在晒谷场粮仓后可能会引发各种麻烦,伍永兵和老支书也无法拒绝这个巨大的诱惑。
于是很快,这台电视机就在众多村民们的欢喜吆喝中,搬去了晒谷场仓库。
叶青的这台黑白电视机属于老古董款式,木匣子外壳包裹着一个电子管显像屏,在电视机的上方,还有一排的旋转机械按钮,是用来调节电视机的频道、声音以及清晰度微调的。
不过,村里人都没见过这玩意儿,一群生产队干部加上那些上过学的知青们凑一块儿研究了半天,愣是没人能把电视机给装明白了,最后没办法,伍永兵又跑到村尾来找叶青出马了。
叶青也没想到这帮人装个电视机都能搞这么大半天,等到赶去晒谷场仓库,看到那电视机满屏的雪花点子,她才猛地一拍脑袋,想起来这玩意儿貌似还需要天线接收信号。
还别说,天线制作这块儿,叶青还真会,这玩意儿也算是末世生存技能之一,当初她跟几个幸存者被困在一座坍塌的大楼内,在与外界隔绝无法自救的情况下,是当时一个幸存者制作了一个简易的信号接收发射器,通过不断调整天线接收方位,无数次尝试后,才终于跟外界的救援队联络上。
因为这段经历,叶青对天线制作不说多精通,至少具体的原理她还是懂的。
眼见着全屯子的人都在傻兮兮地看着她,俨然把她视为了全村的希望,叶青没辙,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发动全村的人帮忙,弄来了一堆破铜烂铁废铝,然后经过一阵敲敲打打后,总算在天黑下来之前,顺利把天线给做出来了。
等把天线连接到电视机上,又用一根粗长的树杆子把那根天线杵到粮仓外的空地上,叶青一边指挥伍聪在外面旋转树杆子接收信号,一边在仓库里面不停旋转机械按钮,满世界找电视频道。
翻来覆去地把那机械按钮拧来拧去,折腾得满脑门都是汗,到外头天彻底黑下来了,电视屏幕上终于从满屏的白色雪花点,变成了一个黑白条纹的奇怪大圆饼。
“哎哎哎,有图像了!”
一看到电视机上面出现了一个圆饼,围观的村民们立马就焦急地提醒。
叶青赶紧冲着外头的伍聪喊,让他先别动了。
她这边又略微微调了一下,把这个大圆饼变得更清晰一些,就让外头伍聪找几块大石头把那杆子固定住。
村里人顿时一脸懵,挠着头不是很明白地问道:
“叶知青,为啥这个电视机跟咱想的不太一样?不是说电视机里面不光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人吗?”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这会儿都看着电视机上的大圆饼发呆,显然每个人的眼神里头都充满了困惑:
不是说看电视吗?难道就这?如果看电视就是看这玩意儿的话,那还不如咱在家里头围炉唠嗑有意思呢。
叶青不由得哑然失笑,赶紧解释道:
“这个叫电视测试信号,出现这个,就说明咱们的频道接收没错,只不过因为现在还不到电视台节目播出的时间,所以咱们还得稍微再等等。”
说着,叶青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六点了,大家伙儿可以回家去吃个饭,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电视台的节目才会放出来。”
这时候全国就蓟城和申城俩电视台,不过申城的信号距离北大荒有些遥远,要收看到这家电视台的节目基本上不大可能,唯一能看的,就只有蓟城电视台。
就这么一个频道,也不像后世那样全天播放节目,电视台基本上只有周二到周日晚上六点半到十点才会有节目播出,其他时间电视台放出来的都是测试图,专门供观众调整接受信号。
当然,这些常识叶青原本也是不知道的,都是今天白天在县里面兑换电视机的时候,专门找柜台售货员打听来的。
一听说还有半小时才能收看节目,村里人也不催了,孩子们搬着小板凳继续在原地占位置,大人们则回去忙活晚饭,但太复杂的饭菜就不弄了,搞个经典的菜包饭,再蒸点红薯玉米窝窝头之类的,然后端着就往晒谷场那边跑。
到了粮仓那边,果然就听到电视机里传来图像和声音了,所有人立马就跑到各自的位置坐好,一边啃着菜包饭窝窝头红薯玉米,一边抬着头盯着电视屏幕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都舍不得眨眼。
这个时期电视台的节目也简单,前面五分钟先播放领袖标语,再然后是新闻简报,再来个体育赛事转播,最后来个纪录影片,当天的节目就算播放完毕了。
一直放到了十点,电视台又变成了那个大圆饼图像,并且里面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屯子里的人还在原地意犹未尽地等了好一会儿,才悻悻然地搬着各自的小板凳往家里赶。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台黑白电视机,确实给整个靠山屯的村民们的日常生活增添了不少调味剂。
当天看完节目回去后,不少村民们就对当晚看到的几条新闻还有那场酣畅淋漓的乒乓球体育赛事以及抗战的纪录片进行热烈讨论。
隔天甚至还有小孩儿跑来问叶青,乒乓球难不难学,学会了是不是也能去当运动员打比赛?并且对乒乓球感兴趣的孩子还不在少数。
在知道孩子们的诉求后,叶青当天就找了隔壁顾大叔帮忙,在卫生站和她家那个小院子里,各砌了一个简单的乒乓球台,并且在几天后去县里面检查刘老爷子的术后情况时,顺便买了几套乒乓球和球拍带回了靠山屯。
黑白电视机的出现,果然引得周边几个屯子的人羡慕又好奇,在电视机装好的第二天,到靠山屯瞧热闹的人就来了一拨又一拨,尤其是到了晚上电视节目正式播出的时候,那来看电视的人简直是比肩接踵乌泱泱一大片,好些都是从其他生产大队大老远赶来的。
明明只有十四吋的电视机,稍微隔得远一点就连图像都看不清,但整个晒谷场粮仓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比看露天电影时还激动热闹。
叶青没有去,但是听顾卫南说起了当晚上的盛况,仍然拍着胸脯一阵后怕,暗自庆幸她有先见之明,如果没把电视机捐出去,说不定这会儿这些人可能就要挤到她家里头来了,那场景,光想想都吓人!
第92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在这台黑白电视机在整个红旗公社掀起热潮的时候, 公社赖书记忽然领着一对中年夫妻来到了靠山屯。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郑欣的父母。
在卫生站疗养了大半个月后,郑欣体内的毒素基本上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但一如之前叶青所预料的, 虽然农药残留已经清除, 但之前受农药侵蚀后损伤的那些器官组织,要修复起来却是非常困难的。
哪怕叶青已经在给郑欣做针灸已经服用的药方子里都偷偷加了不少料, 治疗效果也并不是很明显,尤其是她的左眼和声带, 基本上已经是处于失明和失声状态,短时间内是很难恢复过来了。
大概没想到自己女儿下乡插队没几年竟然就变成了这样,郑欣的父母在卫生站看到郑欣憔悴虚弱得不成样儿时,情绪异常激动。
郑母张嘴欲喊人, 没想到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要不是叶青眼疾手快把人给搀扶住, 只怕人就真直挺挺倒地上去了。
几根针扎下去, 郑母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早已经弄清楚具体原委的郑父, 气得手都在直哆嗦, 哪怕知道始作俑者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也仍然难以消解这份愤怒。
毕竟他家女儿受到的伤害再也无法挽回,郑欣这辈子都被毁了, 这个孩子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郑父郑母心中也是一片仓皇茫然,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按照知青办那边的安排, 郑欣接下来就可以病退回城了, 赖国昌这次来,就是陪着郑父郑母办理回城手续的。
考虑到郑欣跟马架屯那边关系紧张, 如果是郑家人自己去办,说不定关志成可能会故意卡着手续,不给人家在回城证明上面签字,所以赖国昌亲自领着郑家夫妻俩下去办好了手续之后,才到靠山屯来的。
郑欣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带上了叶青给她开的接下来几个疗程的药方子,在向叶青郑重地鞠躬道谢后,就老老实实地准备跟她的父母回老家去。
叶青也对这个姑娘的境遇很是遗憾唏嘘,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姑娘要做的就不应该是自怨自艾,而是要想办法积极面对人生,回了城之后,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份工作,哪怕是个临时工都成,努力地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在郑欣在卫生站治病疗养的这大半个月里面,叶青跟这个姑娘打过不少交道,也发现这是一个很有韧劲的姑娘,所以她一直在劝对方不要认命,越是逆境越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总之给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各种加油鼓劲儿。
看得出来,这姑娘把叶青灌输的那些鸡汤都认真记在了心里,一直都没放弃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估计等她回了城,也应该能靠着自己拼出一条出路来。
而且刚刚郑家父母来的时候,叶青一直在注意观察,发现郑家父母对郑欣还挺重视爱护的,并未一上来就对自己的女儿加以指责。
这让叶青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觉得郑欣还挺幸运,有一对真正爱她的父母,看样子回城之后,这姑娘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于是叶青就默默地跟在赖国昌和伍永兵几个干部身后,准备送郑家这一家三口离开靠山屯。
然而,就在送行的路上,赖国昌跟郑家父母闲聊,出于关心,叶青多嘴问了郑家父母一句,等郑欣回城之后,家里面对这个女儿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本来以为会得到诸如先让孩子在家里养病一段时间或者是给郑欣安排一个轻省的工作之类的答案,但让叶青怎么也没料到,郑母竟然告知她,已经给郑欣选好了相亲对象,等郑欣回去之后,就会安排两人见面,如果郑欣觉得合适的话,马上就能领证结婚。
可能是知道这样的安排太仓促,郑母忙补充解释道:
“家里就那么大,住的地方也不够,郑欣下乡来插队后,她二哥也娶了媳妇儿,如今大嫂二嫂都相继怀孕生了孩子,家里面的房子早就不够住了,现在她回去也只能在饭厅里面打地铺,还不如趁早嫁出去。”
“况且发生这种事儿,她如今这副模样,就算回了城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街坊邻居看见了,也不知道会传出多少难听话,还不如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嫁得远点没人知道她下乡喝农药的事儿,就没人说闲话了。”
叶青脸上本来还带着笑的,听到郑母这番看似合理其实牵强附会的解释后,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一颗心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郑欣的脚步也不由得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睛瞬间涨得通红,本来激动急切想要跟着父母回城的心,这会儿彻底冷静清醒了过来,满眼只剩下惶恐和绝望。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捡回了这条命,本来以为父母就是她的坚强后盾,可以让她重新鼓起勇气面对新生活,万万没想到,父母给予她的,并不是鼓励和支持,而是一记背刺。
郑家父母并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在见郑欣脸上明显露出排斥后,郑母还连忙解释道:
“你放心,妈不会推你进火坑的,就算是给你找对象,肯定也在找媒人仔细打听过的,这个人是咱们县造纸厂的,还是个车间组长,每个月工资三四十快,虽然死过一个老婆,但那个前老婆就只生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条件绝对差不了,而且你的情况我也让媒人传达了,对方表示不会嫌弃你的身体残疾,只要能给他生个儿子就成。”
郑母不断劝着,大有一副“这个对象是她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出来的,郑欣若是还嫌弃那就是不知好歹”的架势。
郑欣越听面色越是煞白,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怎么都无法再抬起来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着叶青这边看了过来。
叶青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
主要是说啥都不合适。
因为郑母的这个打算,不管是赖国昌还是伍永兵,都觉得还挺好的,一边听一边点头。
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的人认为女人最终的归宿就是嫁人,郑欣现在这个情况,回城工作显然也不现实,娘家如今已经娶进来几个儿媳妇儿了,又没有分家,到年龄的姑娘再不嫁出去,继续留在娘家作威作福那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婆媳加上姑嫂矛盾,怕是会搅得一家子都散了。
所以不管是伍永兵还是赖国昌,都觉得郑欣嫁个有工作的城里人不错,回城了就能重新恢复粮油关系,每个月吃固定的国家粮,要是再成个家有了个在厂里上班每个月拿几十块钱工资的丈夫,这样的生活,绝对就是不知道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的神仙好日子。
叶青自己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坚信靠自己的双手也照样能活得很好,但她不能强求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同志也跟她一样抱有这样的人生观念,如果郑欣认同父母的这个安排,叶青只能表示尊重祝福。
她能给郑欣灌输各种鸡汤,但她无法给郑欣做任何决定,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来走,尤其是在这种人生的巨大抉择上,更不能受到任何人的影响,不然等将来发现走错了路后悔了,也许会埋怨那个贸然提建议的人。
所以叶青就在旁边保持沉默,然后静静等着看郑欣会是什么反应。
但让叶青感到有些失望的是,她以为一个在遭受到流言蜚语的污蔑后,敢喝农药来自证清白,连死都不怕的女人,在发现自己被父母包办婚姻后,也能打破这个沉重的枷锁,拒绝父母的催婚提议,为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好好抗争一回,彻底为自己活一次。
可郑欣却妥协了。
这个姑娘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跟着自己的父母离开了。
只不过在走出靠山屯的时候,她三步一回头,不断在看向叶青所在的方向,似乎在指望叶青能再伸手救她一把。
但叶青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那一家三口消失在村口,完全看不见人影了,她才重重叹息了一声。
郑欣父母来这一遭,给叶青带来了不小的刺激,她的情绪十分压抑,急需找到发泄出口,所以在回去后,她就迫不及待地给手底下那仨徒弟加训,布置作业都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并且当天晚上她自己更是愣生生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把这段时间一直停滞不前的《立秋》剧情硬生生往前推进了好几章。
之后的几天,她整个人仍然被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浓烈无力感所充斥着,只能靠不断忙碌填充各种工作来阻止这些负面情绪的侵蚀。
好在,这种坏心情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再次去往墨河的聂伟,终于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时隔一个多月,聂伟又去了一趟墨河,去之前他提前来了一趟靠山屯,把出发时间告诉了叶青,叶青则在长途运输车出发的前一天,把宋春华的亲笔信以及一套故意做旧的棉服棉鞋带去了县里。
一个星期不到,聂伟从墨河回来了。
一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跑来靠山屯,告诉叶青一个好消息。
之前病得都快要起不来床的韩亚博,如今已经可以正常下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 叶青精神一震,立刻一扫之前的萎靡。
“东子那个战友亲戚捎话,说韩博士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应该是上次你送的那个药见效果了。”
劳改农场聂伟进不去, 只能通过中间人传话,但是顾卫东找的人应该靠谱, 所以一听到这个好消息,聂伟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来告诉叶青。
叶青上次熬了几种药方, 估计应该是其中的一种误打误撞正好对症了,但不管怎么说,这对于宋春华而言,绝对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所以在送走聂伟后, 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部队农场那边赶,着急把韩博士写的那封信送到老师手里。
到了部队农场后,叶青就径直去了学校找宋春华, 没想到在教学楼下正好看到宋春华在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聊着什么。
叶青赶紧走上去, 正要跟宋春华打个招呼呢, 就听到那老太太说:
“宋老师, 我儿子好歹也是农场里面的后勤管事, 每个月津贴不少,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不知道有多少削尖了脑袋想要嫁进我们家来,要不是我家三个孩子喜欢,加上你这个老师的身份还算拿得出手, 我们家连考都不带考虑的。”
叶青:……
宋春华眼角余光注意到叶青来了, 顿时表情极为尴尬。
她也没想到这老太太这么难缠,前几天这家人托了媒人来给她说亲, 她当时就把这事儿给推了。
本以为她的态度已经摆得够明确,这事儿应该就算过去了,哪里晓得这家人被拒绝了之后,竟然让个老太太直接找到学校来了,关键是一来就拉着她自说自话,无论她怎么拒绝就装作听不懂似的。
“老太太,我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明白了,我目前没有找对象再婚的打算,您家条件再好,那也跟我没关系,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宋春华有点生气,语气都变得生硬了起来。
那老太太看宋春华怎么都不松口,顿时也来了脾气,拉下脸来瞪着宋春华:
“你一个离过婚的,三十好几了,你装什么装?我儿子这样的你都看不上,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在咱们农场找个干部啊?”
“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南方人,在这儿无依无靠不沾亲不带故的,你跑到我们农场来干嘛?还不想再嫁人,你别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吧?”
这老太太一脸的不怀好意,看宋春华那眼神,俨然一副宋春华如果不答应他家的求亲就是身份有问题的架势。
一看这老太太一言不合竟然就要给她扣帽子,甚至还想要把她往间谍上头引,这让宋春华又惊又怒,当场气得脸都青了,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叶青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别人不清楚,她可是知道宋春华跟韩亚博就是因为受殷向党牵连,被一顶疑似间谍的帽子扣下来,才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所以外人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在宋春华这儿就跟触雷一般,一踩就炸。
眼见宋春华整个人情绪状态都不对了,叶青立马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宋春华的手,悄悄在背后给她拍打安抚,同时笑眯眯看向面前这位不知名老太太:
“这位大娘,您这来找人说媒,也不提前跟人打听清楚,谁跟您说宋老师在这儿无依无靠了?”
那老太太一愣,目光立马在叶青身上上下打量,有些不悦问道:
“你谁啊?”
叶青如今在青山镇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尤其是在部队农场这边,有赵金良给她背书,哪怕她只是个编外人员,也差不多能在这里头横着走。
所以面对这位老太太的审视和打量,叶青淡定且从容道:
“我叫叶青,是宋春华的干女儿,在隔壁靠山屯插队,如今已经正式落户靠山屯了,另外我还是咱们农场牲畜养殖区的技术顾问。”
“您不是说宋老师在这边不沾亲不带故吗,我干妈是来青山镇投靠我的,这事儿经过了赵场长的首肯,您要是对我老师的身份或者我说的话有疑议,大可以去找赵场长求证。”
“至于我干妈找对象这事儿,那就不劳您一个外人操心了,我干妈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她说了不算,得我这个当闺女的亲自拍板。”
“我干妈给您留面子,我可不需要给您留面子,我就直说了吧,就您儿子那样一拖三的,不好意思,我家看不上。”
“不是给您吹牛说大话,我干妈要是真想找,别说是咱们农场的干部,就算是县里省城的干部我都能给她找来,就您儿子这样的,还不够格,明白吗?”
“所以请不要再来纠缠我干妈了,不然我就直接去找赵金良,让他去跟您儿子当面谈,到时候您儿子丢不丢脸,那就不干我们的事儿了!”
这话一出,那老太太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在叶青和宋春华身上看了好几眼,末了啥话也不敢说,一转身就气冲冲走了。
等人一走,叶青就回头笑看着宋春华:
“几天不见,没想到老师在农场这边这么受欢迎了?都有人上门来说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