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时期的出版政策还是很严苛的,对作者的稿费管控得尤其严格,所以杭廷芳觉得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让叶青心里面先有个数。
“如果蓟城人民出版社那边真有这个意向,我可以帮你去洽谈这个事儿,但你得知道,现在出版小说跟报社刊载一个性质,作者是拿不到稿费的,你如果同意出版,直接给出版社签个授权书就行,报社那边最多也就是给你一些票证之类的补贴,送你一些工业券或者是百货大楼的兑换券之类的,但更多的肯定是没有的。”
“你要是介意这个的话,我可以代你直接回绝出版社那边,等以后没准哪天有了新的政策变化了,到那个时候再考虑出版这篇小说也完全来得及。”
来得及吗?经过方小桃的事儿以后,叶青就越发感觉到妇女的觉醒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再怎么争分夺秒都不为过,又怎么会为了那么点稿费,就将小说出版这么重要的事情给搁置了呢。
她最初写这篇小说的初衷,就不是为了挣稿费,只希望能够为女权主义浪潮添砖加瓦,尽可能地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已。
虽然眼下在杭廷芳的帮助下,这篇小说已经在《妇女报》上连载刊登,但受报纸的发行数量的限制,最终能将这篇小说从头看到尾的读者数量是相当有限的。
但如果整理成册直接出版就不一样了。
纸质书是可以传播借阅的,受众群体的数量比如会以倍数增长。
而且读者不用苦苦等更新,一次性就可以将整个小说从头看到尾,在阅读体验上也会比看报纸连载好上许多。
只要这本小说多出版一册,就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女读者会认识李秋。
这些女读者,可能从小就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过歧视压迫和剥削,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如果要消除性别差距,要追求平等的受教育权和就业权,靠温良恭顺妥协服从是没有用的,要打破这一枷锁,唯有抗争这一条路可走。
而叶青的这篇小说,也许就是给这些女读者们的一记当头棒喝,能让她们从浑浑噩噩的处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既然这个蓟城人民出版社没问题,叶青也就不再犹豫了,反正她对出版是一窍不通,稿子也都交到杭廷芳手里了,就干脆当起甩手掌柜,直接让杭廷芳代她去和出版社那边交涉。
叶青的关注力,放在了赵玉良他们申请的那个科研新项目上,从赵玉良告知她这件事,到最终审批通过,其实也就不过半个月的事儿。
在韩亚博正式进入实验室之前,叶青去农场跟宋春华韩亚博夫妻俩最后见了一面。
这几个月,韩亚博在叶青的调理下,身体也已经逐渐好转,原本瘦骨嶙峋的身躯,如今已经长了不少肉,凹陷下去的脸颊也变得丰盈不少,再不像之前那般憔悴孱弱,动不动就咳嗽了。
这个科研团队,说是四个人的研究小组,但其实真正搞实验研究的就只有韩亚博一人,剩下的仨,一个是照顾韩亚博生活起居的宋春华,另外两个则是赵玉良安排进来的,名义上说的是给韩亚博当助手,但其实,那俩就是来看守和监视韩亚博的。
叶青也知道,韩亚博夫妻俩只要进了实验楼,不等到韩亚博的这个重启的项目研究出最终成果,或者是有人给韩亚博翻案让他获得平反之前,这俩肯定是出不来了。
所以趁着这次见面,叶青专门制作了几大瓶调理身体的药丸子,分门别类准备得十分齐全,甚至连服用的方法都仔仔细细地写好贴在药瓶上,就怕这两人进去之后生病了却得不到及时治疗。
宋春华在学校那边的工作也暂时性停职了,这些年夫妻俩一直分居两地,丈夫又在劳改农场吃尽了苦头,这让宋春华特别珍惜两人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她很害怕再和丈夫分开,会让这次见面成为永别,所以不管丈夫怎么劝,她都义无反顾,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韩亚博进实验大楼。
也不知道夫妻俩是怎么协商的,总之最终韩亚博还是妥协了,夫妻俩简单地收拾了点行囊,在跟叶青匆匆碰过面的当天晚上,就被赵玉良秘密送进了实验大楼里。
四月开春化冻, 靠山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养猪场剩下的几头猪尽数宰了。
晒谷场的几口大锅又派上用场了,猫冬了几个月的屯民们齐聚, 以吃大锅炖杀猪菜的方式, 来庆祝春天的来临。
年前交任务猪之后剩下的四头野猪外加几头生猪,在叶青几个人的精心照料下, 如今体重都已经超过了两百斤,正是膘肥体壮适合宰杀的时候。
各家不光吃了一顿满嘴流油的杀猪菜, 还分了一两斤肉,总之,在青黄不接了几个月,大家肚子里都没啥油水的情况下, 趁着春耕之前吃了几顿荤菜补充一下身体里的营养,同时也能好好解解馋。
所以这个春的来临,大家都很高兴也很激动, 全然不像往年那般不情不愿。
因为大家知道, 叶青的科学养殖计划, 给整个靠山屯带来了新的希望和生机, 今年的光景, 一定会跟往年截然不同。
很快,满屯子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浸种, 耕地,浇灌,施肥, 下种, 盖膜,各家各户男女老少都快速进入到了状态, 没有一个拖后腿的。
往年这个时候,也是几个生产大队竞争最激烈的时候,尤其是跟臭松沟那边,为了争夺农田灌溉的优先权,经常是全屯子出动,打得不可开交。
但去年靠山屯的变化,红旗公社几个生产大队的感受是最为明显的,如今几个生产大队都已经被靠山屯狠狠甩在了后面,更何况这些生产大队还得仰仗靠山屯的技术和经验分享,并且希望靠山屯卫生站那边能对周围的村民们开一开后门,所以几个生产大队压根不敢得罪靠山屯。
也是以,今年春耕,临近的生产大队都不敢跟靠山屯争,并且尽可能地避免跟靠山屯产生冲突。
叶青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去年年底,臭松沟那边重新召开了全屯大会,满屯的人都反对让刘勇全再担任生产队大队长,于是,在公社的出手干预下,刘勇全下台了,经过全屯推举后,选出来了一个新的生产队大队长。
这事儿办得很顺利,顺利到让满臭松沟的人都难以置信。
毕竟在此之前,不只是臭松沟,就是周围其他那些生产大队,谁不知道刘家的威名?也都对刘家背后的势力有所耳闻,据说刘家在隔壁部队农场跟镇上派出所还有革委会都有关系,背景硬着呢。
哪里知道这回,刘勇全被赶下台这事儿闹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到有哪个领导来替刘家出头,甚至连个来为刘家说好话解围的公家人都没有。
这时候臭松沟的人才意识到被骗了。
什么有亲戚在部队农场还有派出所革委会上班,这些话很可能是刘家以前编出来糊弄人的,刘家拉虎皮扯大旗,编造出了几个亲戚的身份,目的是为了让臭松沟屯还有其他生产大队的人对他们刘家心生忌惮,方便他们从中获取利益,殊不知,那些编造出来的人,很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即便是真有这个人,也对刘家攀亲戚关系并对外大肆宣扬的行为毫不知情。
总之,闹了这么一回后,臭松沟屯的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知道刘家根本就是纸老虎,可就是这么个纸老虎,竟然在臭松沟作威作福了十多年,赫然成了臭松沟甚至是整个红旗公社的一霸,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笑又愤怒。
惹了众怒的刘家人,在臭松沟当然是讨不了好,冬天刘家的大儿子被选去下河工垦荒田,干的就是最累的活,春耕一开始,各家分配任务,刘家也被派去了最硬最难搞的玉米地翻耕,不光在领取劳动工具的时候被刁难,拿到的都是次等的有缺陷的农工用具,在下地干活的时候,还会被记分员死盯着,只要稍微有一点偷懒的迹象,就会被呵斥训骂甚至扣光工分。
短短几天下来,刘家人累得直不起腰,走路都打摆子,手也险些不是自己的了,一家老小叫苦不迭,还不敢有半分抱怨。
显然,这一家子已经知道他们以前撒下的弥天大谎被拆穿了,现在遭到了全屯的厌弃排斥,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如果不改变当前现状,很可能接下去很多年,他们的生活都会困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状态。
这让刘家人如何能忍?尤其是刘家的大儿媳妇儿二儿媳妇儿,在发现继续呆在婆家可能得吃一辈子苦后,立马就跟丈夫闹了起来,扬言要分家并且跟刘勇全刘婆子夫妻俩断绝关系。
俩儿媳妇儿在刘家以前在屯子里称王称霸的时候跟着吃香喝辣风光无限,一点也没觉得婆家欺男霸女有什么问题,但如今刘家失势,立马就要和公公婆婆划清界限,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得到屯里的理解和宽恕,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但这显然是妄想,过往的那些事儿刘家自己不记得,但屯子里甚至周围的那些生产大队被欺辱过的人家,会帮他们回忆起来,刘家俩儿子和儿媳妇儿参与其中,前面那些年从中攫取了巨大的好处,如今一出事了,就想用一个断亲就轻松揭过去怎么可能呢?
知道这么做于事无补后,刘家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于是很快,之前被赶出家门,导致其母子分离并且一直被刘家仇恨厌恶的王春花,重新进入到了刘家的视野,成为了刘家如今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王春花如今是叶青的徒弟,随着之前为几个生产大队搞人工授米青培训开始,也渐渐在红旗公社崭露头角,大家都知道王春花是被刘家赶出去的儿媳妇儿。
以前王春花在刘家备受磋磨的时候,周围那些邻里都看在眼里,说闲话嘲笑王春花的也不在少数,但如今王春花摇身一变,掌握了叶青倾囊相授的医术技艺,立马就成为了方圆十里村民们羡慕的对象。
以前对王春花的那些嘲笑,如今都落到了刘家人自己头上,大家都在笑话刘家有眼无珠,把两个一无是处的儿媳妇儿当成宝,却把真正值钱的媳妇儿给赶出家门,实在是太愚蠢了。
周围邻里的议论嘲讽,刘勇全夫妻俩自然不可能听不见,面对如今咄咄逼人强势要分家还要和他们夫妻俩断绝关系的大儿子小儿子夫妻俩,这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终于开始有了悔意,意识到把最孝顺最好拿捏的小儿媳妇儿赶出家门这事儿他们做得太狠绝了。
当然,他们不是觉得这么做亏待了王春花,而是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老了,而没了生产队大队长的这个身份的威慑力后,他们夫妻俩就跟屯子里那些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很快就需要指望底下的儿子儿媳妇儿给他们养老。
但失去了王春花这个老实好拿捏的儿媳妇儿后,剩下的那俩儿媳妇儿,根本不是他们能掌控得了的,如果真的跟两个儿子儿媳妇儿分家,他们以后能不能有人养老都是未知数,处境恐怕要多艰难有多艰难。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勇全刘婆子顿时懊悔不迭,夫妻俩一合计,觉得还是得把王春花给哄回来才成。
不说别的,就王春花如今在卫生站工作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夫妻俩受益了,人老了各种毛病也就跟着来了,有个学医的儿媳妇儿,他们就算生病了也不用怕,只要让王春花帮他们看诊治疗就行,一分钱都不用花。
而且,虽然王春花被赶出刘家了,但刘家对靠山屯卫生站的情况也有所耳闻。
那个城里来的叶知青据说医术非常高明,引得这十里八乡的病人都往靠山屯那边涌,卫生站的生意好得很,每天只挂八十个号,导致进卫生站看诊的名额供不应求,所以靠山屯的人光靠着贩卖这个看诊号就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王春花既然是叶青的徒弟,本身又在卫生站上班,肯定也是能拿到看诊号的。
所以刘勇全夫妻俩心里不免又生出了贪念,觉得只要他们把这个儿媳妇儿哄回来了,回头让王春花每天也给他们提供几个看诊号,到时候他们只要把看诊号转手卖出去,就能坐在家里收钱,只要手里有钱,还怕底下分出去的俩儿子儿媳妇儿不孝顺?
刘勇全夫妻俩打的如意算盘不可谓不美,而且他们压根没觉得他们是在异想天开。
毕竟,王春花早些年在他们刘家当牛做马老实好拿捏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这个小儿媳妇儿娘家没有倚仗,只要他们这边稍微给一点善意,肯定就会屁颠颠地回来孝敬。
更何况,王春花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儿子,如今也在他们手里攥着呢,就算王春花不要婆家,难道还能不要儿子?
要知道被赶出去几个月后,年前王春花还眼巴巴地求上门来要见儿子呢。
单凭着这一点,刘勇全夫妻俩就自信满满,根本没觉得把王春花哄回来这个事儿有什么难度。
于是,在王春花跟叶青在部队农场忙着为母牛做产检,以及为母猪的分娩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刘家人找上门来了。
等一行人忙活完手头的事儿,被送回靠山屯的时候,看到在院子外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刘勇全夫妻俩,王春花顿时愣住了。
刘老婆子在王春花面前颐指气使惯了,也从来没觉得之前把儿媳妇儿赶出家门的什么大事儿,现在看王春花回来了,并且手里还拎着从部队农场带回来的补贴物资,顿时眼前一亮,立马就冲着王春花道: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王春花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这对老夫妻,一声不吭。
刘老婆子最讨厌的就是王春花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窝囊样,见王春花并没有把她手里的东西乖乖递过来后,她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眼中火冒三丈,差点当场就要发飙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骂,就被一旁的刘勇全给一把制止了。
刘勇全恶狠狠瞪了刘老婆子一眼,让她看清楚形势,别不分场合就撒泼。
被老伴儿这一瞪,刘老婆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这一趟是来接人的,不是来吵架的,如今还要仰仗这个小儿媳妇儿养老,如果当着外人的面就对这个儿媳妇儿又打又骂,难保这个小儿媳妇儿不会翻脸,到时候如果不跟他们回臭松沟就麻烦了。
所以刘老婆子只能把心里头的那股火又给重新压了回去,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来:
“春花,你离家出走也有几个月了,该回去看看了,你跟我家三儿可没离婚,如今三儿就算没了,你总还是我们刘家的儿媳妇儿,不能把老人孩子扔一边说不管就不管吧?”
刘勇全在一旁也跟着指挥:“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去吧,这么长时间没见,孩子都想你了。”
王春花简直要被这无耻的一家子给气笑了。
什么叫她把老人孩子扔在一边不管?这刘家可真会倒打一耙,她明明是被这家人赶出来的,如今竟然说她是离家出走,可真会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回去?回哪里去?当初我生孩子难产大出血,你们都要保孩子,好不容易我师父帮我捡回一条命,生完孩子还没三天,你们就把孩子抢走,还将我扔出门任由我自生自灭,全然不顾我产后身体虚弱会不会冻死在外头。”
“你们自己说孩子是你们刘家的,不准我看望就罢了,还说刘家以后就跟我王春花再没有关系,让我以后再也不要登你们刘家的门,这话我都记着呢,周围的那些邻居肯定也都没忘,怎么,这才过去几个月,你们就反悔了?”
没想到王春花竟然会这么长篇大论地反驳,而且一开口说话就这么不客气,刘勇全夫妻俩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都十分恼火。
“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点小吵小闹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老两口都拉下脸来请你回去了,你还要有什么不满?给你个台阶下就赶紧下来得了,再这么装模作样拿乔可就不像话了,你一个晚辈,还能跟长辈斤斤计较,非要我们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刘勇全铁青着一张脸瞪着王春花,显然对这个小儿媳妇儿不识相的表现相当不满。
王春花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彻底斩断跟刘家的关系,自然不会因为刘勇全一个长辈的帽子扣下来就轻易畏惧退缩:
“赔礼道歉就不用了,我也不需要你们给什么台阶,从我被你们赶出刘家的那天起,我王春花跟你们刘家就再没有任何瓜葛了,你们走吧,臭松沟刘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以后在外面碰见了,也只当咱们是陌生人!”
说着,王春花就要拎着东西回院子里去。
她早就不是几个月前那个胆小怯懦遇事只知道逃避哭啼毫无反抗能力的王春花了,如今的她,有事业有倚仗,能自己独立养活自己,充足的底气让她不惧任何风雨流言,也根本不怕婆家娘家来闹腾。
刘勇全完全没想到这个儿媳妇儿竟然这么油盐不进,毕竟以前王春花毫无主见,随随便便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哪里像如今这样又臭又硬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可王春花这么冷漠的态度,也着实是让刘勇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刘老婆子本来就压着火气,这会儿见王春花没有就坡下驴乖乖跟着他们回去,顿时火蹭地一下就窜上了头顶,一开口就阴恻恻地威胁道:
“你再敢走一步试试?你信不信我让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儿子了!?”
可能是见王春花不上道, 刘家老婆子没了耐性,立马就图穷匕见露出了她的獠牙。
王春花跨进院子里的脚步一顿,拎着东西的手瞬间攥得死紧。
别看她刚刚装得那般镇定, 非常强硬冷漠地回击了刘勇全夫妻俩, 但其实,王春花在看到这对夫妻的时候, 浑身就不自觉地发颤,恐惧紧张惶恐不自觉地就从心底用了上来。
只是因为有叶青还有同门师姐妹在场, 她才不至于慌乱无措到当场时态,还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着清醒,面对刘家人的指控时,她也能装作无比坚强镇定的模样来反击。
但伪装终究是伪装,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还不至于让王春花彻底蜕变到一个人就有勇气和整个刘家斗,她本就是强撑着, 这会儿听到刘老婆子的话后, 瞬间心气就泄了一大半, 吓得险些当场现原形。
不过让王春花没想到的是, 就在她近乎崩溃的时候, 一只纤纤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本来已经进了屋的叶青,又骤然折返了回来。
刚刚王春花应对刘家人的那些话她都听在耳中, 王春花这几个月的进步她也看在眼里,她是觉得王春花足以应对这对无良公婆了,所以她才没有管。
但现在刘婆子用孩子来威胁王春花, 王春花很明显乱了阵脚, 叶青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她径直走了出来,拍打王春花的肩膀示意她镇定, 同时抬起头来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婆子:
“一辈子别想见孩子?这话也就是骗骗无知妇人,你觉得我们会怕?”
“之前王春花没跟你们闹,不过是因为她之前生产身体受损,怕留下病根才在我这边静养,孩子她暂时顾不上,才让你们帮她带的。”
“但孩子是她生下来的,她就天然拥有这个孩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不是你们婆家三两句话就能剥夺的。”
“更何况你们的儿子已经死了,这个孩子跟他妈的关系最近,只要孩子的妈没说不要这个孩子,你觉得你们能抢得走?”
“本来你们不出来蹦跶,这事儿我们还能缓一缓,但现在你们都打上门来了,那也不用跟你们讲什么情面了。”
“你们最好乖乖把孩子送到靠山屯来,不然就等着派出所、公社还有妇联上门吧!”
“如果你们觉得这些还不够的话,那我甚至还能写一篇文章让你们直接见报,把你们刘家这些年欺男霸女在臭松沟当村霸的事儿好好宣扬宣扬。”
“到时候闹到整个蛟谭县,东三省甚至全国都知道,让你们一大家子好好地出一回名,你们看怎么样?”
叶青笑眯眯的看上去相当无害,刘婆子不像刘勇全那么有觉悟,还没意识到叶青所说的登报一事具有多大的威力。
什么妇联公社派出所,就算这些人来了又能怎么样?她刘家的孙子她家养着天经地义,只要她不同意带走,这些人难道还能明着抢不成?
至于登报,那就更无所谓了,反正他们家的事儿如今在臭松沟已经是全民皆知,早不是什么新闻了,大不了就是再被人议论上几天,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在听了叶青说的那番话后,刘婆子不以为意,甚至还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可站在她旁边的刘勇全,却是瞬间打了个寒战,脸刷地就白了,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当过臭松沟屯大队长,他当然明白叶青说的登报一事有多可怕。
这个时期政治环境是相当严苛的,人人都得谨言慎行夹紧尾巴做人,他们刘家原先编造莫须有的亲戚来仗势,在屯子里当土皇帝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会儿大家忌惮刘家身后的“强硬靠山”,不敢跟刘家硬杠,所以这些年刘家才能过得风生水起。
可现在的形势不一样了,刘家的谎言被戳穿了,没有“保护伞”的存在,他们一家子如今本就岌岌可危,如果再登报宣扬出去,那他们家绝对会被上头拿来立典型,不管是革委会还是公社派出所,都不会放过他们,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劳改流放到边疆墨河甚至西北大荒漠的下场。
一想到这个,刘勇全再没了半分摆家翁长辈的气势,看向叶青的眼神充斥着恐惧,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怕刘勇全不信,叶青一点也不介意狐假虎威,把她如今身后的那些用得上的关系亮出来:
“这可不是我在说大话啊,如今我跟我手底下这几个徒弟,可都在给蓟城的报社供稿,每个星期我们都有文章登在报纸上,报社的社长主编跟我都熟得很,刊登一篇批判农村恶霸的文章,能收获一大堆读者的愤慨谩骂仇恨,这事儿对报社绝对不会是什么损失,他们肯定很乐意帮我这个小忙。”
“你这个贱——”
刘婆子啐了一口唾沫,张嘴就要开骂,没想到才起了个头,就被一旁的刘勇全一把捂住了嘴。
刘勇全这会儿看叶青的眼神就跟看活阎王差不多,他几乎是在瞬间就认怂了,开口向叶青保证:
“孩子我们不要了,下午我们就把小宝送来!”
说着,这老头不敢再对王春花有任何挑衅不满,拉着自家婆娘转过身就逃之夭夭,生怕慢一步,叶青再说别的什么更厉害的对付他们刘家的招数出来,那刘勇全真得疯。
刘婆子直到被刘勇全连拖带拽地弄走的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盯着王春花,可她再厉害,也不是刘勇全这个庄稼老把式的对手,最后到底还是被刘勇全给带走了。
一直到人都走远了,王春花腿脚发软地回了屋,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这些年被刘家打骂磋磨,早就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即便如今已经顺利摆脱了那一家子恶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将创伤修复,彻底放下对刘家的恐惧和心结。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她视为洪水猛兽的刘家公婆,竟然这么容易对付,她师父不过三言两语,就把那两人给吓得屁滚尿流战斗力全无。
这让王春花猛地意识到,这一家子原来也跟纸老虎一样一戳就破,所有的霸道恶劣,不过都只是虚张声势,一旦抓住了这家人的弱点,对付起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王春花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叶青:
“师父,他们,真的会把小宝送来吗?”
叶青笑了笑:“刘奎都已经死了,一个没了爹的孩子,你觉得刘家看重吗?”
“听说刘家那两个儿媳妇儿见天地闹,估计用不了多久刘家就要分家了,等分家,不管是刘家大儿媳妇还是二儿媳妇,肯定都不会愿意再帮你养娃。”
“但如果两个儿媳妇不养,仅靠刘勇全跟刘婆子两个老人能把孩子拉扯大?他们自己都要指望儿子儿媳养老,如果再加一个孙子,哪个儿子儿媳妇乐意白供一个人的口粮?”
“他们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把你当冤大头,哄回去给他们养老的。”
“现在你在卫生站有了倚仗靠山,知道你这边指望不上,那这个孙子对他们来说就等于是个累赘,他们能砸锅卖铁地养他,甚至为此不惜得罪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儿?”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两人会怎么选,比起一个拖油瓶,他们绝对更看重自己的老年过得好不好。”
“等着吧,马上你就能跟你儿子团聚了。”
叶青猜得没错,刘勇全夫妻俩跑了没多久,孩子就被送来靠山屯了。
是刘家大儿子抱来的。
这个孩子当初是因为羊水破了早产生出来的,但被叶青接生出来的时候有六七斤,长得算是很结实的,只是,王春花被赶走后,孩子没有乳母吃,这几个月下来,竟然没长多少肉,小脸看上去瘦津津的,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营养不良。
想想也知道,刘老婆子年纪大了,哪里有精力照顾孩子?最多得闲的时候逗一逗,平日里还不是要把孩子丢给两个儿媳妇儿?
可这孩子是王春花生的,又不是那两个儿媳妇儿生的,对那两个儿媳妇儿而言,这孩子跟外人有什么差别?她们又不是自己不能生,两家都生了好几个娃,自家的孩子都顾不上来呢,哪儿可能帮王春花精心养孩子?
所以即便是把孩子抢过去,刘家对这个孩子其实根本不上心,都是心情好的时候才会顺手喂一喂,要是心情不好,那就这么任由孩子饿着,连嗓子都哭哑了也不管。
看到自家儿子被养成这般瘦弱可怜的模样,王春花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慨,恨不得冲去刘家把那帮畜生全杀了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