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霞听话地闭上眼睛。
周耀文示意夏木繁离开病房,却发现她没有挪动脚步,便压低声音提醒:“警察同志,请离开病房,我爱人要休息。”
夏木繁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另一张床空着。病房里有厕所、阳台,设施完备。
眼前周耀文在催促驱赶,夏木繁眸光微暗,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站在门口走廊处。
孙羡兵看到她,轻声道:“医生说病人需要静养,已经让她服用阿司匹林还有什么洛尔……反正是西药吧,症状有所缓解。后续还要继续观察,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手术治疗。”
夏木繁点了点头。
周耀文走出来,将两人带到走廊尽头:“你们救了丽霞,我非常感谢,明天安排公司给派出所赞助一辆小汽车,这总行了吧?”
夏木繁有些啼笑皆非,他以为警察过来打秋风?
孙羡兵也感觉很尴尬:“那个,周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周耀文面带讥诮:“那你们守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哪有什么真正的警民一家亲,不就是看他家里有点钱,这些穷警察想在他这里捞点好处嘛。
周耀文那讥诮的表情很刺眼,孙羡兵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刚才我不是说了吗?王姐与我们派出所同志关系良好,她遇到困难我们肯定要帮忙。”
周耀文拉下脸来:“可是你们现在这样让我感觉到了困扰。我有能力照顾好妻子,不需要你们帮忙,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孙羡兵看一眼夏木繁,正要再解释两句,夏木繁往前一步,说话不再客气:“你说有能力照顾好妻子,那为什么王丽霞昏倒在家无人问津,送到医院后三个小时你才来到医院?”
周耀文做生意多年,渐渐有了自己的人脉与社会地位,趁着改革春风将医药公司越做越大,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腰杆越来越硬,走出去哪一个不尊他、敬他?没想到现在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民警敢用这样尖锐的语气与他说话!
周耀文沉下脸,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他紧盯着夏木繁的脸:“这是我的家事,你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我还没有计较你未经允许擅闯民居,你倒跑来责备我来医院晚了?真是可笑!”
夏木繁向来是遇强则强,冷笑一声,指了指病房:“可笑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可笑!我们是警察,既然救了王丽霞,就必须保证她好好活着。”
周耀文被夏木繁激出了怒火,面色越发阴沉:“警察怎么了?警察也得遵纪守法!没有人报警,你们仅凭着一条狗胡乱叫几声,就往我家闯。你们运气好,正遇上丽霞晕倒,如果不是呢?我别墅里贵重物品那么多,丢失、损坏一两件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等夏木繁辩驳,他拿起大哥大,拔打110报警电话,毫不客气地对接线员说:“我要投诉!安宁路派出所民警……”他看一眼夏木繁,冷哼一声,“一个姓夏,一个姓孙,他们俩擅闯民居,还打扰我的家庭。”
简直颠倒黑白!
夏木繁双手捏拳,咬了咬牙,眯起双眼,恨不得冲上去砸他两拳。
可是,身为警察,更应该自律,动手不能解决问题,夏木繁深吸一口气,将这股冲动压制了下去。
孙羡兵气得直跺脚:“我们救了你爱人,你竟然投诉我们?”
周耀文挂掉电话,冷冰冰地回应:“我一再忍让,你们却咄咄逼人,那就不要怪我保护自己的权益。像你们这种不知进退的警察,就应该好好管教管教!”
反正已经被投诉,大不了档案里记上一笔,夏木繁索性放开了手脚,话语直指要害:“周总这么害怕我们留在医院,是心虚吗?”
周耀文被她气得肝疼,咬牙道:“我心虚什么?”
夏木繁放低了声音:“王丽霞平时身体健康,有钱有闲有保姆,哪里会操劳过度导致心脏麻痹?周总你就不觉得可疑吗?难道不怕有人要害她?”
周耀文转移开视线:“简直荒谬,谁会害丽霞?”
夏木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放缓了说话的节奏,慢条斯理地说道:“周总是做大事的人,保护自己权益、投诉警察时如此雷厉风行,一定会保护好王丽霞,是不是?”
周耀文被她盯得心慌,但他到底见多了风浪,很快就镇定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是身体出了点状况,偏偏被你们警察搞得草木皆兵,真是搞笑得很。要是太闲了就去社区多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孤寡老人需要帮助,别在这里惹人嫌。”
夏木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周总向我们保证,王丽霞不会再出状况,能痊愈归家,那我们可以离开。”
周耀文牙槽紧咬,脸颊肌肉明显僵硬,成了一张四方脸。他眯着眼,一字一顿地说:“不劳你们费心,我妻子命大福大,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夏木繁同样眯了眯眼睛,曲折弧线让她看上去多了一分凌厉:“她好,你就好,大家都好。”说罢,转身离开。
这一招,叫打草惊蛇。
周耀文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绝对不敢再次动手。
走出住院部,夏木繁转身看了看。
王丽霞的病房在301,东头朝南那一间,窗台外挑,有二十公分左右的宽度。
——在这里站一只体型娇小的猫咪,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夏木繁与孙羡兵一起出门,找个借口穿过一楼大厅的后门,来到住院部北面的偏僻院落,双指比在唇边,发出一声呼哨。
哨声虽然不响,但声音清越,传得很远。
等了一分钟,一只黑灰相间的猫咪从院墙上跳了起来,落在夏木繁肩头,正是夏木繁收养的宠物煤灰。
夏木繁用旧衣服做了个温暖的小窝,准备好一个猫食盆,煤灰有了主人有了家,幸福得冒泡泡,一人一猫相处得十分愉快。
【夏夏,你叫我?】
煤灰闲不住,没事就在辖区内四处乱逛。今天难得夏木繁召唤,它立马奔了过来。
夏木繁在它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喂了它一条小鱼干:“给我盯着点301,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就来告诉我。”
【好。】
煤灰将脑袋往夏木繁的手心里拱了拱,眯着眼睛,撒娇似地“喵~~”了一声。
夏木繁指清楚病房,交代了几句之后方才离开。
煤灰吃了小鱼干,心满意足,干劲十足,顺着水管爬到301窗台上,乖巧蹲伏,盯着病房里的一举一动。
安排好监视者,夏木繁坐上摩托车,和孙羡兵一起前往学苑佳园接豆豆。
周家别墅的大门敞开着,三名保洁员正在屋子里忙碌,一个身形敦实的年轻男子站在客厅里,中气十足地指挥着。
“把垃圾赶紧扔出去。”
“地板再拖一遍。”
“用消毒水再清理一遍,一定不要有异味。”
“豆豆——”
夏木繁走到门口,唤了一声。
躲在院子假山下的豆豆听到她的声音,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前爪抱住她小腿,瑟瑟发抖地呜呜叫着。
【好多人过来。】
【我的狗窝被扔到厕所冲洗,屋子里一股刺鼻的味道。】
【妈妈呢?我要妈妈……】
看来,胆小的豆豆被这大扫除的阵仗给吓坏了。
夏木繁弯腰将豆豆抱起:“不怕,你妈妈在医院养病,很快就能回来。”
汪!汪!汪汪!
豆豆见到夏木繁之后顿时有了底气,开始告状。
夏木繁听明白了,把豆豆交给孙羡兵,自己则走上别墅门厅的台阶,扬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年轻男子看到她,趾高气昂地挥手:“出去出去,我们这里大扫除呢,别把屋子弄脏了。”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你是谁?”
年轻男子一看是警察,态度立刻变得热情起来:“是警察同志啊,我是耀文医药公司后勤部蒋锦华,周总让我带人来别墅打扫卫生。”
夏木繁脑子里闪过刚才在医院见到的画面——周耀文站在走廊悄悄打电话,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收拾完了没?怎么会没找到?”
周耀文人在医院,依然挂牵着别墅的大清理,他要找什么?
夏木繁问:“为什么打扫卫生?”
蒋锦华看了她一眼:“弄脏了嘛。”
夏木繁继续问:“周总什么时候叫你过来的?”
蒋锦华道:“上午。”
夏木繁问:“上午几点?”
蒋锦华不知道她为什么追问,没有立刻回答。
夏木繁冷笑一声:“怎么,见不得人吗?”
蒋锦华心一抖,老实回答:“上午十点多吧,周总打电话叫我带人过来的。”
夏木繁不必转头,就能想象出孙羡兵的表情。
妈的!老婆还在医院急救,周耀文竟然先回别墅,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清理现场——这个周耀文,果然有问题。
先前还不能排除保姆、送奶工提前在牛奶里下毒的嫌疑,但现在夏木繁将焦点锁定在了周耀文身上。
夏木继续追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蒋锦华没想到警察问得这么细,但现在也没办法说谎,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我带人过来,周总开的门。”
夏木繁现在终于知道周耀文从接到电话开始直到十二点多赶来医院,那三个小时忙什么去了。
周耀文坐在别墅里安心等人过来打扫卫生,半点都不担忧妻子的安危。
哦,恐怕不只是等待,他一定还联系了其他人。
周耀文在害怕什么?
他联系了谁?
夏木繁看着蒋锦华,目光似电:“你是周耀文的什么人?”
蒋锦华感觉到了压力,半天才有了回应:“我,我是他外甥。”
夏木繁问:“亲的?”
被夏木繁步步紧逼,蒋锦华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是,我妈妈是周总的三姐。”
“哦——”
夏木繁拖长了声音,难怪如此信任,原来是自已人,“你舅舅除了让你打扫之外,还嘱咐了什么?”
蒋锦华这回学乖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没有。”
夏木繁盯着他的表情,慢慢道:“没让你找什么牛奶瓶吗?”
蒋锦华再一次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夏木繁笑了:“找到了吗?”
蒋锦华摇头:“没,没有。”
蒋锦华垂下头,看着脚面,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声响如擂鼓。
他从乡下来到城市全靠跟着舅舅才能衣食无忧,自然也是处处听从舅舅吩咐。这回舅妈进医院,舅舅叫他过来大扫除,刻意叮嘱把牛奶瓶找到处理掉,他便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但蒋锦华什么也没有问,只按照舅舅的要求把别墅里里外外清理得纤尘不染,所有家具都用消毒水抹了一遍,就连窗台、地板都没有放过。
那堆馊臭的呕吐物早就清理干净,牛奶瓶却一直没有找到。
现在警察突然上门,问得这么详细,蒋锦华内心生出一种惶恐感,总觉得有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极有可能影响到舅舅的生意、自己的前途。
怎么办?怎么办?
蒋锦华是个乡下小子,只知道埋头做事,脑子并不灵活,哪里有什么急智来处理眼前情况?顿时急得脑门开始冒汗,整个人变得僵硬无比。
夏木繁看他的确不知情,没有再继续询问:“豆豆我带回派出所了,你们先忙吧。”
听到警察说要离开,蒋锦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抬起头来:“好,好的。”
夏木繁和孙羡兵一起回到派出所,摩托车刚刚停稳,孙羡兵就迫不及待地说:“幸好你把牛奶瓶带出别墅,不然被他们找到,所有证据都销毁了。”
夏木繁将豆豆放在后院,嘱咐它不要离开院子,这才直起腰来,看着孙羡兵:“你觉得周耀文有没有问题?”
孙羡兵重重点头:“有问题!有大问题!”
回到派出所,虞敬听到后院传来摩托车声音,赶紧跑了出来:“你们两个过去怎么惹了周耀文?他打电话投诉你俩,魏所正在处理这件事。”
夏木繁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他投诉去!”
虞敬叹了一口气:“小夏啊,你才来派出所还不清楚。按照规定,我们要是被群众投诉,上级相关部门会派人到派出所调查核实情况。如果情况属实,被投诉民警需要承担相应的惩罚。魏所先前一再嘱咐我们要和家属认真解释,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夏木繁挺直腰杆,睃了虞敬一眼:“能有什么惩罚?”
虞敬道:“得看事情有多大。”
夏木繁丝毫不慌:“大虞,周耀文投诉的理由能够立得住脚的,就是未经允许擅闯民居,最多只是违规,并没有违法,何况我们是为了救人,怕什么。”
虞敬被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感染,也轻松下来:“也对,咱们行得直、立得正,不怕调查。”
夏木繁道:“对啊,不用怕。大不了背个处分、写份检查,又不会停职、开除。”
她在警校就不是个听话的学生,写过两回检讨,轻车熟路。其中一次因为打架受到处分,在档案上记了一笔,要不然依她的学历、能力,毕业分配回荟市怎么也不可能下到基层。
孙羡兵凑过来,一脸神秘地对虞敬说:“别管什么投诉不投诉的,我告诉你,周耀文蹦跶不了多久。”
虞敬道:“怎么,你们有新线索?”
孙羡兵把今天在别墅见到的情形一说,虞敬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周耀文这么着急找到牛奶瓶,恰好说明这个牛奶瓶有问题!搞不好还真让小夏猜对了,王丽霞被他下了毒。”
即使虞敬说不怕调查,但周耀文的投诉还是影响了夏木繁、孙羡兵、虞敬的工作进展。三人被要求暂停手上所有事务等待调查,没奈何只能坐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焦急地等待着岳渊那边的消息。
一整天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
到了半夜,电话没有等到,却等来了煤灰。
夜色掩映之下,煤灰身形飘忽而迅捷,可是刚刚窜上二楼就被豆豆发现。
汪、汪汪!
听到狗叫,再看到趴在走廊旧衣服上的豆豆,煤灰顿时炸了毛。
【敢和我抢主人,找死!】
【夏夏是我的,你给我滚出去!】
“煤灰!”
夏木繁打开门,拦住挥舞爪子扑过去的煤灰。
煤灰一见到她,立马装出一幅乖巧模样,蹭着她的脚背,喵呜喵呜地撒娇。
豆豆脑袋上的小揪揪被煤灰一爪子扯掉,毛发散开,吓得缩成一团。
【呜呜呜……】
【它好凶。】
猫狗打架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宿舍,孙羡兵、虞敬打着呵欠从门后探出脑袋。
“怎么了?”
“豆豆怎么叫起来了?”
夏木繁挥了挥手:“没事,小猫惊到了豆豆。”
煤灰听到“小猫”二字,伸出爪子一把抱住夏木繁的脚踝,开始哼哼唧唧。
【我不是小猫,我有名字。】
【夏夏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
【我的窝,绝不允许别的狗占着。】
夏木繁没想到煤灰灵智一开,越来越像个人,它还知道要争宠呢。
夏木繁想想也对,收养煤灰这么久,还没正式介绍过它呢。于是抬了抬脚,将煤灰亮了个相:“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猫,煤灰。”
走廊的灯光微弱,只看得到夏木繁的脚背上趴着毛绒绒的一团。
孙羡兵揉了揉眼睛:“你养猫?我怎么不知道。”
煤灰一天到晚在外面晃悠,深夜才归家,一直没被同事发现。
虞敬弯下腰想要看清楚一点。煤灰毛色黑灰相间,与暗夜融为一体,看不分明,只那一双亮亮的、琥珀色的瞳仁闪闪发光。
确认是只猫后,虞敬也放下心来:“煤灰啊,这个名字好玩得很。”
煤灰得到夏木繁的肯定,喜得从夏木繁脚背上跳下来,就地打了两个滚。
【好耶~】
【夏夏说我是她的猫。】
【野狗给我滚开!】
最后一句话,煤灰龇牙咧嘴冲着豆豆而去,吓得胆小的豆豆躲得更远了些。
夏木繁抬腿在煤灰屁股上轻轻顶了一下,将正在打滚撒欢的煤灰带进屋,歉意一笑:“大虞,师兄,不好意思吵到你们,赶紧睡吧。”
说罢,夏木繁进屋关上门,揉了揉煤灰的脑袋:“豆豆的主人生病住院,暂时寄养在我这里,你不要欺负它。”
想到煤灰刚才撒娇控诉的话语,夏木繁用手指了指放在床边的猫窝:“呶,这才是你的窝。豆豆躺着的那个,是用同事的旧衣服做的。而且,它睡走廊,你睡屋子,不一样的。”
煤灰听说豆豆另有主人,又看到自己的窝没有被占,而且它的地位明显高于豆豆,顿时一溜烟窜回窝里疯狂打滚。
被独宠的幸福感让煤灰喜得眉开眼笑,忙不叠地向夏木繁保证。
【是是是,我最乖。】
【我从不欺负傻狗。】
安抚好煤灰情绪,夏木繁将它抱起:“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煤灰眯着眼享受主人温暖怀抱,将今天在病房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眼镜男说警察诬陷他杀妻。】
【病女人说她相信他。】
【两个人抱抱亲亲,肉麻。】
煤灰的确聪明,只是简单几句话就让夏木繁明白了周耀文的打算。
——周耀文知道警察在怀疑他,也猜到牛奶瓶在警察手里。但他现在不慌一是因为王丽霞没有生命危险,二来笃定夫妻感情好、王丽霞不会告他。只要王丽霞相信周耀文,警察有证据又能怎样?俗话说得好,自古民不告、官不究。
夏木繁点点头,摸了摸煤灰的头顶,夸了一句:“干得不错。”
煤灰享受地半眯着眼睛,蹭了蹭夏木繁手心,沉浸在被主人肯定、赞美的幸福之中,连最爱的小鱼干都忘记了索要。
将煤灰放在床边小窝里,夏木繁躺在床上思考对策。
——如果周耀文反咬一口,说警察栽赃,怎么办?
——如果检测结果出来,有人往牛奶瓶里投毒,但是王丽霞不相信、或者她包庇周耀文,说是她自己放的,怎么办?
原本只觉得是一件单纯的案件,可是现在看来,爱、情、责任……种种纠缠在一起,人性的复杂让这个案子也变得复杂起来。
动物世界,远比人类世界简单纯。
左思右想,困意涌上来。
夏木繁睡着了。
过了几天,办公室电话一阵急响。
夏木繁、孙羡兵、虞敬三个人同时看向电话机。
夏木繁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岳渊。
“小夏,你好。”
“岳组长,怎么样?”
“检测结果出来,牛奶里添加了一种名为氯铵酮的麻醉剂。”
“麻醉剂?”
“是,技术科花了点时间才检测出来。幸好有顾法医在,他根据你说的病人面色发青、嘴唇发乌、昏迷倒地,引发心脏麻痹等症状,提供了几种药物可能,逐个排查之后锁定了氯铵酮。这种麻醉剂一般用于手术,对用量要求非常严格,过量致死。”
夏木繁听得心脏一紧。
中毒类别很多,如果没有临床经验,一旦方向错误极有可能检测不出来。像某投毒案,被害人就是因为无法判断哪一类药物中毒而耽误了救治时间,造成终生残疾。
幸好有顾少歧在,不然真有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
夏木繁道:“替我谢谢顾法医。”
岳渊“嗯”了一声,“报案吧,我们重案组接手。”
夏木繁表情很严肃:“好。”
一切按照流程进行,递交报案材料,配合询问笔录、提交相关证据、拿到受案回执,牛奶投毒一案终于进入侦查阶段。
可是,面对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问讯,早有应对方法的周耀文态度很强硬,不仅振振有辞,还时不时反问一两句。
夏木繁的打草惊蛇虽然保住王丽霞的性命,但也让周耀文有了警惕,做好了各种预案。
——牛奶瓶上为什么有你的指纹?
警察同志,我帮妻子取牛奶当然会留下指纹。我就不信了,奶瓶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那些奶厂工人、送奶工、还有丽霞难道就没留下指纹?
——为什么接到通知后不直接去医院?为什么要找人大扫除?
派出所同志通知我说已经送到医院,我第一反应是回家给王丽霞取几件换洗衣服,看到二楼呕吐物洁癖发作,所以找人来清扫。怎么,爱卫生难道也有错?
——为什么让你外甥一定要找牛奶瓶?
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找到牛奶瓶?我只是回家后检查了一下家里的物品。派出所几位同志未经我允许擅自闯进我家里,要是少了什么贵重物品我肯定要报警的。让我外甥过来之后我就告诉他要清点一下别墅里的陈设摆件、花瓶什么的,他可能听错了吧。
——为什么晚到医院,难道你不担忧妻子安危?
我们俩结婚二十一年,儿子在国外读书,丽霞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安危?只不过我是个理性的人,既然妻子已经被警察送到医院,有医生护士这些专业人士在,我早去晚去有什么影响?我去了也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先安排好后方事宜,免得丽霞醒过来还要操心受累。
一般人被传唤到刑侦大队都会紧张,面对警察更是胆战心惊,但周耀文心理素质非常好,泰然自若,连消带打把所有问题一一化解,是个硬茬。
岳渊没能撬开他的嘴,开始安排人手对周耀文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
而另一边,夏木繁与孙羡兵来到医院。
夏木繁身穿制服,斜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英姿飒爽。
王丽霞在医院打了几天吊针,身体渐渐恢复,斜坐在床头,眼睛里多了丝警惕:“你们来做什么?可别再说我爱人坏话啊,我不爱听。”
夏木繁将挎包移到身前,打开帆布包上盖。
包包里探出个棕色小脑袋,头顶竖着一个小揪揪,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是豆豆。
王丽霞一眼看到豆豆,惊喜地叫出声来:“豆豆!”
“嘘——”夏木繁将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医院不让带宠物入内,你小声点儿。”
王丽霞立刻闭上了嘴,但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眼睛里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冲着豆豆伸出手,声音里透着慈爱与欢喜:“来,让妈妈抱抱。”
豆豆见到王丽霞,激动地呜呜叫个不停,拼命往她的方向伸脑袋,小尾巴在背包里甩得直响。如果不是被装进包里,恐怕它早就狂奔而去了。
夏木繁将豆豆抱出来,放进王丽霞怀抱之中:“来之前我给它洗了澡,干净得很。”
王丽霞几天没见到豆豆,挂牵得很,现在宠物在怀,她有一种万事皆足的快乐,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吃了没有?睡得好不好?想妈妈没?”
豆豆见过王丽霞昏迷的模样,现在终于回到她怀抱,兴奋得不知道如何表达,小脑袋不断往她手掌中蹭,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要不是来之前夏木繁叮嘱它不许叫,恐怕它早就响亮无比地开始汪汪了。
夏木繁站在一旁安静等待,没有打扰这一人一狗的亲密时光。
王丽霞终于和豆豆腻歪够了,感激万分地看着夏木繁:“谢谢,谢谢你。我听说了,是你爬树进屋,送我进医院,这才救了我的命。你帮我照顾豆豆,又送它过来看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夏木繁摆了摆手:“这没什么。”
王丽霞却很坚持:“不,救命之恩,一定要报的。你放心,等我出了院,不仅要给你送锦旗,还会给派出所捐两台车,这样到了冬天你们就不用坐摩托车吹冷风了。”
夏木繁看了孙羡兵一眼,眼睛里带着丝遗憾。
孙羡兵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都知道,派出所作为国家机关的派出机构,不能随意接受辖区内基层组织及企业的“赞助”。索要钱财、为他人谋取利益,情节严重的甚至可能会构成单位受贿罪,这可是违法违纪的行为。
夏木繁道:“职责所在,分内之事,不需要什么捐赠。”
王丽霞听到她这么说,有点过意不去:“那……可怎么好呢?这么大的恩情,总得让我回报,不然我这心里不安呐。”
孙羡兵瞅准时机来了句:“您撤销投诉就行。”
王丽霞一听,羞愧得脸都红了:“是是是,这件事情是我家老周太冲动。那个,怎么撤销呢?我写个书面的证明行不行?”
孙羡兵取出纸笔放在王丽霞面前,看着她写了证明、签上名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用挨批评、写检讨了。
王丽霞写完证明交给夏木繁,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啊,让你们受委屈了。你们是好警察,我知道的。”
这句“好警察”入耳,孙羡兵与夏木繁的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
救人还要被投诉,想尽办法保护她,她却还要防着自己,这种感觉真憋屈。
王丽霞抱着豆豆,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把话说明白:“那个,现在我写了证明,撤销了投诉,可不可以请你们也不要计较耀文的态度,行不行?”
孙羡兵张了张嘴,却被夏木繁用目光制止。
王丽霞看他们沉默不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刚才公安局来人把老周带走了,是你们报的警,是不是?我相信耀文不会害我,你们不要整他。”
夏木繁听煤灰讲过周耀文的计划,倒还稳得住,可是孙羡兵第一次听到这么混淆黑白的说法,气得脸胀得通红,要不是因为身穿制服、人在医院,恐怕他要跳起来。
“什么?我们故意整他?有没有搞错!”孙羡兵说话又快又急,“牛奶里的麻醉剂难道是我们自己放的?周耀文这简直是做贼心虚,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