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徒弟”这个词的时候，傅导脸上颇露出了几分自豪，给秦尤介绍完，傅导又把脑袋转了回去：“小蛐蛐，咋了？”
被喊做“小蛐蛐”的成年人看上去既羞涩又无奈，他低声开口：“我觉得秦尤小姐很适合我在写的那个剧本，所以来问问她有没有档期……”
秦尤猛地插话：“有，当然有。”
别说她真有，就算她没有，也会强行推掉别的安排。
因为这是傅非曲。
和大多数“名师出低徒”的情况不同，傅导和傅非曲，属于导演界难得一见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说傅导的长处是商业片，那么傅非曲——正常来说，这里应该填入一句“擅长艺术片”对不对？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傅非曲从处女作开始便横扫各大电影奖项，但不仅如此，如果仅仅是如此的话，秦尤都不会答应得如此迫切。
傅非曲真正擅长的是，把艺术片拍得比普通的商业片更吸引人，更引人入胜。他完全吸收了傅导的长处，又在傅导的基础上加上了自己的特点，他的电影，从来都是票房口碑两丰收。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正是他在筹备他第一部电影的剧本的时候。
秦尤此前完全没注意到傅非曲也在片场，不然她肯定不会在原地傻站着看热闹和被人看热闹，而肯定是光速找傅非曲去自荐去了。
傅导被秦尤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没太在意，他对自己侄子有大大的滤镜，他侄子简直是个天才，一个天才导演想要找演员，对方表现得积极点不是很正常吗？
他奇怪的是——“咦？你是看了秦尤刚刚的表演才觉得适合的吗？但这个角色和你的女主角感觉差很多啊，虽然都是骗子……”
傅非曲在和人眼神接触上有点困难，而秦尤偏偏极其坚定地看着他，所以他没忍住低下了头，慢吞吞地说道：“不全是，刚刚秦尤小姐没上戏的时候，我看到她……觉得适合，但是我又不敢去和她说话，所以才等到了叔你找她说话的时候……”
秦尤，傅导：“……”

秦尤不知道傅非曲是这么个社恐性格。
上辈子傅非曲从来没接受过任何媒体采访, 因为他叔叔是傅导，他自己又有足够的才华，所以这么“耍大牌”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不过没见过他的人大都觉得他是清高，或者比较傲气什么的, 谁能想到他是纯粹的社恐……
秦尤生怕他社恐着社恐着又退缩了, 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小傅导, 有联系方式吗？如果你不喜欢和人面对面讲话，我们也可以打字聊。”
傅非曲瞬间松了口气，他使劲点了点头，能不用当面说话就最好了……
傅非曲加上秦尤的联系方式后, 就又默默地走开了，傅导有点尴尬，强行解释道：“他平时不这样……可能是今天片场生人太多了, 等他习惯了就好了。”
秦尤对此深表怀疑，但她也没什么所谓。
短暂的插曲过后，秦尤接着拍下一幕。
傅导又简单叮嘱了她几句, 不过这次没有那句刺得秦尤直冒暗火的“就可以”了。
画廊里的“富家千金”走出画廊后依旧高傲不可接近, 她像是自带“摩西分海”技能一般, 所有她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给她让出一段可供通行的距离, 然后注视她远去。
但没过多久，她这种自带聚光灯的气质便慢慢消失了, 她的背影在人群中逐渐失去了光环，与人流融为一体
最终, 她静悄悄地没入了一条黑色的小巷中。
昏暗的小巷只有一道巷口打入的光，这道光以笔直的直线将镜头中画面斜分成了两半, 上半部分是黑暗，下半部分是漂浮着细碎灰尘的光亮。
秦尤的下半身包括小半外套下摆都在光亮之中, 脸则隐于黑暗，直到她走了几步后，她的脸终于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同样从黑暗中挺身而出的，是一个原本靠在墙边的男人，对方递给她一叠现金。
秦尤慢条斯理地数钱的时候，男人开始为观众讲解这笔钱的来源：“画出手了，你拿三分之一。”
秦尤看着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其实动作极其利落，就对方说这么一句话的时间，她已经把钱的数目清点完了，数钱大概算她做得最熟练的事了，除了骗人以外：“还有另一份，托我的福，你们才捡了这么大一个漏，别告诉我你们打算当这是我白送的服务。”
“那怎么可能，不过那也得等猴子把画出手才行，万一画砸手里了怎么办，你知道的，他从不预支。”
秦尤嗤笑了一声：“这画要能砸手里也算他本事。”
她神色中隐隐浮现了几分不耐，联合她前两句话，大概可以猜测她不耐的对象就是她的合作伙伴，他们太小心也太抠门，一点儿也不像……
男人磨磨蹭蹭地把钱给她后就形迹匆匆地离开了，秦尤在黑暗中站了会儿，才重新动起来，她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墙边上，他上半身隐于黑暗中，只有嘴里叼着的烟明明灭灭。
“老大？！”
秦尤脸上的寒冰倏地全部褪去，她欣喜地朝那身影跑去。
顾四峰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穿了身带几分落拓气的夹克，下半身是有些皱巴巴的牛仔裤。
他看着朝他跑来的女孩，脸上露出了一个父亲看女儿般的慈爱笑容，他随手扔掉手上的烟头，接住了猛地扑向他的女孩。
秦尤从顾四峰怀中抬头看向他的脸——更准确地说，是看向摄像头——脸上是纯然的喜悦和近乎天真气的笑容。
——原版的骗子角色喜欢披小白花皮，实际是条美女蛇，这样的设定是为了通过反差加重观众印象，换了秦尤后，新版的骗子角色出场就是高傲冷漠的模样，那么反差就只能反着做了，她对外人有多高傲冷漠，骗起人来毫无心理负担，对着当年救下她并拿她当女儿养的顾四峰饰演的老大就有多依赖和信任，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般。
原版的骗子演员和秦尤是恰恰相反的情况，她在观众心目中定型定的就是天真纯良的小白花模样，所以反转成美女蛇有足够的爆点和惊喜。
如果这个角色换了秦尤后却纹丝不动，观众怎么可能感到惊喜，毕竟他们对秦尤的预期就从来没有“纯良”这一条，她如果演个纯良的小白花，刚出场观众就得琢磨了——嗯，之后肯定有反转。
所以编剧才费心将这个角色整条线都修了一遍，就是要从不以良善面目示人的秦尤展露天真一面才能让观众惊喜嘛，观众惊喜了，才会去口口相传让其他人也来看电影嘛。
不过在秦尤真正抬起头前，无论是导演还是编剧，其实心中都还略有些担忧。
主要担忧秦尤能不能演出那种纯粹的天真气。
其实傅导的要求不高，只要她能演出《爱情乐园》那个效果就行，对，他看了点秦尤以前作品的片段，编剧也看了，他就是在这些基础上去改动这个角色的。
但《爱情乐园》吧，是有造型和剧情加持的。
虽然秦尤的粉丝都觉得《爱情乐园》的妆容是埋没了她们家秦尤的特质，让好好的一个大美人泯然众人，但傅导觉得剧组选择这个妆容问题不大，毕竟妆是为了角色服务的，又不是为了演员服务的，《爱情乐园》中秦尤饰演的那个角色就是天真愚蠢的性格，化个强调这些特质的妆不是很正常吗？就是要淡化她本来长相上不符合这一点的特质才对。
有这个妆容和剧情本身的加持下，秦尤张扬又冷淡的面容和气质都被隐藏了起来，她演起这样一个天真的，不太聪明的角色也就不违和了。
但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情况，秦尤现在的妆造依旧是“高傲冷漠的富家千金”，要在这个妆造的前提下演出“天真感”，就全得靠她自己的演技了。
这让傅导捏了把汗，虽然他已经感受过秦尤的演技了，但“天真少女”这个领域，怎么看怎么不像她的舒适区，傅导思忖着，实在不行就稍微给她改下妆，再不行就把这段剧情挪个时间，不要秦尤刚骗完人出来，拍她在自己老巢里见到顾四峰好了，到时候给她整体换个造型，应该就好办多了……
傅导这边忐忑地在心底嘀嘀咕咕的时候，镜头中，秦尤从顾四峰怀中抬起了头。
她的喜悦蔓到了眼角，那双一直以幽深模样示人的眼睛，第一次展露出了纯粹的信任与依赖，盯着镜头看的傅导猛然意识到，秦尤的瞳色好像挺浅的，只是她从前一直演心思深沉的角色，才让人忽视了这一点。
他立刻丢掉了原本的备用计划，嗯，不用改了！这样就很好！非常好！
瞧瞧这笑容，这眼神，他敢打包票，坐在电影屏幕前的观众，看到这一幕，一半会忍不住跟着她开心起来，另一半则会忍不住捂住心口，就跟看见了回家迎接自己的小狗一般。
非常完美！
“卡！”
傅导喜气洋洋地上去夸奖了两人一番，才进入下一幕。
《B计划》顺利拍摄的时候，《妖圣》也快播到了尾声。
主角团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他们真正该做的，不是去捣毁那劳什子魔界，而是打上天庭去！
观众纷纷——“啊啊啊啊啊终于来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让女帝折腾几次，主角团没疯我先要疯了！！”
是的，女帝就是这么折磨人。
仙灵川断流后，主角团踏上新的征程，项导体贴地给破防的主角团和观众们安排了几个轻松欢快的小剧情，然后再次下了狠手，徘徊在主角团身后的女帝阴影再次现身，这一次，支线是一段感人至深的凄美爱情故事，在主角团的帮助下，两个生前错过的爱人终于在死后终成眷属。
可惜，女帝一道指令，其中一个鬼魂彻底魂飞魄散，另一个鬼魂抱着对方的星星点点的魂魄也选择了自我消散。
脆弱点的观众已经忍不住气哭了。
——怎么这样啊？！！
之后又是这么重复来回，几个欢快的小剧情加一个大的破防点，不怪观众发言——“主角团没疯，我要先疯了。”
所以，当主角终于发现，他的族人，并不是死在魔族袭击之下，而是被女帝秘密下令处死的时候，观众真的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一半是心疼主角，一半是激动——主角团终于要去打女帝了。
这几年，有不少电视剧或电影出现了反派比主角人气更高的情况。
所以不少只看结果的人留下了某种特定印象，那就是反派更容易出彩，更容易吸粉。
这其实是典型的以偏概全。
通常来说，一个作品如果反派人气更高，有这么几种可能。
第一种，这个作品营销大但剧情烂，非常烂，刚好反派的人设比较时髦，基本是整个剧里唯一能拿出来当爆点的部分，也比较好剪辑出耍帅耍酷合集，所以反派勉强小红了一下，主角则和剧一起糊了。
第二种，主角塑造稀烂，毫无魅力，真就是纯用来走剧情的工具人，编剧的爱都倾注在配角或反派上了。
第三种，主角被塑造得太“好”，好得不切实际，观众感到难以共情，反倒是敢爱敢恨的反派，能让他们觉得理解——一般被诟病的“圣母”类型主角就属于这类，主角的反应或许不能说错，但情绪上头的观众才不想看“对”呢！
第四种，反派精准踩中“美强惨”三个点，尤其是强和惨，主角如果比反派菜，能赢反派纯靠编剧剧情杀，比之过于顺风顺水的主角，倒霉催的反派自然更让人心疼。
除此以外，只要剧情和主角靠谱点，没有烂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观众还是天然站在主角一边的。
比如《妖圣》。
《妖圣》就是这四种全不占。
《妖圣》的剧本写得很不错，拍得更不错，从导演到编剧甚至到特效团队，都是业内靠谱之选。
《妖圣》的主角虽然身份比较俗套，但俗套有俗套的好，市场已经验证过了，观众就是喜欢这样的主角，而且周竹长得帅气又能打，他才是这个剧里的标准美强惨，于是观众对主角的好感度天然就高，而编剧又是老手中的老手了，完全不需要剧情杀才能让各种反派下线，自然不会让人因为生硬的剧情生出对主角的不满和对反派的心疼。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女帝确实又美又强，身份时髦值也刷满，但是，她一点也不惨，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她一念动，无数人命运改变，无数人从天堂跌入深渊，她甚至不是暴君，如果她是暴君，起码她还有情绪，至少能让观众理解——情绪总是共通的，甚至还能让观众有一定的想象空间，她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暴君的呢？
但她没有情绪，只有逻辑。
她就像一团纯粹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上空。
一团纯粹的，冰冷的阴影，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
强大，高高在上，无法被撼动。
除了死心塌地的慕强爱好者，实在很难有人对她生出任何好感来。
尤其是随着主角团一次又一次被打击，眼看皆大欢喜的时刻，总是这团阴影微微一动，多少人的付出就这么付诸东流，一切回到起点，观众甚至会觉得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人希望更好。
而就在这样的折磨下，主角团终于后观众一万步认识到了，真正的敌人原来是女帝，观众能不激动吗……
所有人，甚至包括不少秦尤粉丝，心中都弥漫着同一个想法——快！快他喵的打上天庭去！老子真的扛不住了啊啊啊！！
只有少数玩赛博朋克游戏都会坚定选择当公司狗，看《终结者》都站天网一边的少数派觉得——就让女帝这样治理三界不也挺好的嘛！
《妖圣》的剧情从此进入大高潮，主角团快速重走以前的副本路线，这里获取一个buff，那里获取一个装备，那里收拢一批打手。
主角团自身也在飞速成长，一个个的，这个解开封印，那个解锁血脉的，实力大增，到了真正能与传说中的天帝抗衡的地步。
这几集看得观众是又燃又热泪盈眶的，就在这般万众期待中，主角团率众浩浩荡荡地打上了天庭。
大闹天宫的大场面热血中又含着几分悲壮，当主角和观众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女帝的身影时，恢宏悲壮的BGM进入了高潮，女帝踩着重音回过头来，她的侧脸依旧那么冷漠而高高在上，她挥动衣袖，发髻上银色小剑化作流光飞射而出，直冲镜头而来，镜头极快速地后退，快到画面近乎扭曲，就是为了烘托那几把银色小剑的速度。
第一把剑，寂灭剑意。
主角团中的搞笑役第一次露出了认真颜色，金色的莲花在他身前绽开，释放出轮回之力，强行抵消那把银色小剑上所带的毁灭一切活物的力量。
他抵挡住了，只是也驻足在了原地，像是化作了一尊大佛。
平素嬉笑着的那张脸上露出了一点也不适合他的慈悲神色。
第二把剑，七情剑意。
主角团中的严肃脸担当以身饲剑，他那张一贯一本正经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各种扭曲神情，仿佛陷入了万丈红尘，不，就是陷入了万丈红尘。
第三把剑，是能斩断天下最坚硬之物的极致锐利剑意。
女主角的红色长鞭是由上古灵物制成，又有麒麟守护加持，此前作为主角团的奇兵不知立下过多少出乎对手意外的汗马功劳。
只是此刻，红色的长鞭迎上那柄短短的小剑，小剑如同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般，流水般从长鞭中间切过，毫不停歇地向前飞来。
于是女主角飞身迎上前去。
斩得断天下最坚硬之物，那就以最柔软的血肉阻挡吧。
女主角的设定是从小被娇惯的修仙世家千金，娇蛮任性，吃得了苦但绝不忍不了疼。
银色小剑陷入她的手掌血肉之中时，她的神色坚毅而无畏，比她寸寸绽开的血肉更叫人心疼，因为观众仿佛看见了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一瞬间长大成人，心中忍不住阵阵酸楚。
第四把剑，浩荡剑意。
剑意所有者心志与信念越坚定，剑意便越浩然不可阻挡。
一声叹息悠悠响起。
以魂魄之体陪伴了主角团一路，时不时出来刷个存在感的世外高人以半透明的模样现身，挡住了这一剑。
四个人，穷尽毕生之力拦下了女帝的四把剑，为主角清出了一条通往她的道路。
主角几乎是嘶吼一声，双眼间分不清是血是泪，终于将一剑刺到了女帝身前。
女帝无悲无喜地扫过他一眼，她身上的山河帝袍转瞬间褪去，成了一套黑金红三色的战甲，而她手上也多了一把剑，一把两面皆是山川湖海的剑。
她拔剑时，主角便知道了，前面那四柄小剑，都只是她成为天帝前的武器，他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剑意登峰造极的剑修，更是一个身负天命的帝王。
那一剑，携着山，携着海，携着三界万物，携着天道浩荡而来。
于是主角的神色坚定起来。
她有她的信念，他也有他的。
剑光与幻影不停地在屏幕中闪烁，这个镜头项导拍得非常非常震撼，实打实的过招中掺着各种扭曲的水墨插画般的特效，女帝代表的是秩序，主角代表的是蓬勃生机，这些差别都在两人的剑招碰撞中由不同的水墨画表现了出来，可以说将实与虚的结合做到了极致。
主角最终赢了。
女帝即将消散，但即使是败，女帝也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她只看了主角最后一眼，那一眼中，仿佛深藏了怜悯。
而后，她化作金色光点消失。
主角团终于击败了女帝，打下了天庭，巨大的胜利引发巨大的狂欢，巨大的狂欢下却深藏着巨大的忧惧。
电视机前的观众还没开心多久，就被镜头中的种种不详暗示搞得心慌而不安，一个个忍不住打开手机，要么和相熟的人讨论，要么直接上网发帖。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编剧还要搞事？”
当然不是他们的错觉。
不过，编剧和导演并未直接展示主角正面临的危机，而是选择通过展现女帝的过去的来揭晓答案。
一晃眼，屏幕一黑，打出了一行令人不安的小字。
“一万年前。”
女帝那张已经化作金色光点消散，让无数人松了口气（其实不解恨，毕竟女帝不算招人恨，但真的松了口气）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只是这一次，她那张永远无悲无喜，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足够引发恐怖谷效应的脸上，多了许多表情。
镜头从她的脸庞特写拉开，露出了她的整个身体，以及她身后的背景。
一直以厚重帝袍示人的女帝只穿了身素净白衣，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束成马尾，脸庞两边有几缕凌乱发丝垂落，整个人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她身后露出来的背景，是一间小茶馆，她横剑于桌上，正喝着茶在听前面的人热血疾呼：
“天帝残暴不仁，做事全凭喜怒！短短几十年间已经将三界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再这样下去，天地倾覆。而覆巢之下，焉能有完卵？”
“我等身为修仙者，理应肩负起守护三界的职责，这职责本应由天帝承担，既然他做不到，那就换个人来做天帝！”
“好！！”“说得不错！”“我愿跟随李兄！！”
白衣少女放下手中茶碗，走出这间小茶馆，翻身上马，她身后的景象逐渐化作了一道虚影。
一道苍老而厚重的旁白响起，映衬着她生机勃勃的脸庞。
“第九十三任天帝残暴不仁，性情暴烈，登帝位后不过五十六年，民怨四起，各界有识之士纷纷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推翻他。”
“其中，便包括了第九十四任天帝——明宛。”
电视机前的观众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念头——
原来她有表情。
原来她有名字。
马背上的白衣少女发丝飞扬，神情同样飞扬，甚至有几分桀骜不驯，她翻身下马时，镜头给向她对面，原来是一座匪寨。
一袭白衣坠入匪寨，杀了个天翻地覆。
匪寨在一座青山上，青山上有一条小路，少女沿着小路一路杀上去，最终斩下了匪寨头头的脑袋。
她没有停下来，她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观众迷糊了一瞬间，因为小路上的景象变了，两旁不再是杂乱的树丛，而是城池的断壁残垣，不仅是景色变了，少女的衣裙上也泛上了一丝蓝。
他们很快意识到，小路蔓延的方向，不是空间上的前方，而是时间上的前方。
白衣的最后一块白也被染作深蓝时，镜头再次给到了少女脸庞的特写，她眉眼飞扬，整个人仿若一把已开锋的宝剑。
随着她不停顺着小路向“上”攀爬，她的衣服颜色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得宛如化不开的墨。
镜头再次给到她的特写时，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已经隐隐有了日后那个心思如海般深不可猜的女帝的影子。
而一些对打戏比较敏感的观众也突然惊觉，从最开始到现在，她的剑招已经有了极大的差别，气势上已经从灵动逼近了狠辣。
身着墨衣的少女不停向上，向上，向上！
终于，道路两旁出现了观众极为熟悉的景色——天庭。
她走的，几乎是和主角团打上天庭时一模一样的路线，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她只有一个人。
一人一剑，哦不，一人四剑，黑金色的战甲包裹下，少女宛如神兵天降，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天兵天将则只能节节败退。
银色的剑追着镜头飞速向前，前任天帝第一次露面便是死局，但他并未露出惊恐神色，反倒近乎癫狂地放声大笑。
那笑声渗人，明明已经不再，却好像还回荡在观众耳边。
少女帝袍加身，端坐帝位之上，眉宇间一双眼漆黑而明亮，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观众心中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浓，因为她的眼太亮了，一点也不像后来那无悲无喜的女帝。
而后真相终于浮现。
天帝之位，一旦坐上，天道便降临在了你身上。
前任天帝残暴不仁，性情暴烈，是因为他在刻意抵挡天道的侵蚀，他不想放弃自己的人格。
旁白悠悠道出这一点时，观众早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们只能看着女帝的双眼暗下去，沉下去——她放弃了抵挡天道的同化，她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
闭眼，再睁开时，她便与一万年后的那个女帝没有一丝一毫差别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电视机前一个平平无奇的观众心态炸了，她死死抓着抱枕一头撞在了沙发上，试图以此释放一点心中如万马奔腾般的情绪。
她不是秦尤的粉丝，所以她看《妖圣》从来都是跟着主角视角走的，秦尤的粉丝纠结摇摆，她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烦恼，她看待秦尤饰演的女帝，一贯只有一个态度——给爷死！！
一个可恨气人的必须死的反派。
而且她可喜欢支线剧情里那对死后做鬼才得以相守的小情侣了，所以她对女帝的恨意比一般观众都要强一点——啊啊啊你他喵的到底为什么要拆散他们！！你知道他们在一起有多不容易吗？！
而且她很满意编剧没有深挖女帝内心动机给她洗白，这年头，这么纯粹的反派不多见了。
她倒是好奇过一会儿秦尤正当红呢，怎么会接这么个角色，就算要演反派，不该接点那种又坏又惹人心疼的吗？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中出现了那么一会会儿，就消失了。
今天打开电视的时候，她非常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主角给她最爱的小情侣报仇的时候了！
女帝化为金色光点消散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YES！！”
她激动地在沙发上滚了两圈，才平静下来接着看剧情。
字幕打出“一万年前”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
草，果然还是逃不过洗白套路吗？
她心中一阵索然无味，甚至颇有点恶趣味地想到，编剧你洗吧洗吧，你就算给女帝编出再悲惨的过往，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的，今天我就要给你表演一个什么叫郎心似铁！
编剧没有给女帝一个悲惨的过往。
女帝的过去依旧是牛逼闪闪的金光plus版人生道路。
但她没做到郎心似铁。
她狠狠地破防了。
“啊啊啊啊啊啊！！编剧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抱着抱枕泪眼汪汪，眼前不停闪过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庞，电视上早就放到片尾曲了，但她好像还能看到少女骑着马发丝飘扬的模样。
她曾经……她曾经是那么肆意张扬的人啊！最后却放弃了自身的存在！
编剧你到底怎么狠得下心的！！
女帝的过去和悲惨二字半点搭不上边，她初出茅庐便耀眼逼人，只身一人打上天庭，比后来的主角团不知肆意多少倍，傲气多少倍。
但她越是金光闪闪，最后闭上眼时就越是让人心碎。
编剧可真是太懂什么叫做“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你看”了。
破防的女孩泪眼汪汪地打开手机，开始寻找一起痛骂编剧的同伙。
她找得毫不费劲。
因为网上早就炸了。
《妖圣》的观众中不乏对镜头敏感的人，有人从主角杀死女帝那一瞬间女帝的眼神中就开始感到不对了，连忙心慌慌地上网来找人一起抱团讨论。
后面镜头和气氛一再铺垫，等少女女帝的特写出现在屏幕上时，已经有人一眼将后续发展看到了头。
但预感到了剧情的发展和亲眼看见它发生，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肆意张扬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向属于她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