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带了糜饼和粢饭,拿出来和众人一起吃,而那些族人也把他们的晒肉条拿出来,他们主要以打猎为生,只有少量的农耕,是以吃食主要是狍子、野猪、犴或鹿肉。
他们蘸上一种当地特有的佐料,大口地吃着干巴巴的肉条。
青葛尝了一口,那些佐料味道很独特,对于青葛来说颇为新鲜,不过没有咸味,她并不适应。
她想起自己行囊中似乎放了盐巴以及酱,便取出来,她来之前将盐巴和酱料各自放在涂蜡的槽嘴盒子中,如今便洒上一点,又问他们要不要盐。
谁知道她取出盐时,众人全都惊讶地看着。
青葛也有些意外:“你们不习惯加这个?”
她记得,在这一带,似乎盐巴是稀缺之物。
大家面面相觑,叽里咕噜,姚老爹凑过来,激动地看了看,之后搓着手道:“这是盐吧?我们没有盐,我们根本买不到盐。”
青葛这才懂了,她将自己那一小盒盐巴分给大家,又把手中的酱也让大家品尝。
这对于众人来说显然颇为珍稀,大家都有些激动地盯着看,姚老爹便从青葛手中取过来,给每个人洒上一点点,只是约莫两三粒的样子,即使这样,每个人依然视若珍宝。
分过后,姚老爹重新将那盒盐还给了青葛:“谢谢三娘,让我等开了眼。”
青葛看着此番情景,想起昔日宁王所说,要在边境开展互市。
她便问起来:“如今西渊和大晟已经开展互市,是不是可以从大晟手中购置盐巴?”
姚老爹一听,叹息:“哪里那么容易,这盐巴便是在大晟都是朝廷把控的,有几个胆敢贩卖私盐给我们,便是朝廷会拨出一些公盐,但早就被西渊各部落抢购一空,更是轮不到我们了,我们从来是不吃盐的,都是用这些调料,也早习惯了。”
青葛听着,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懂市井民情。
这么吃用过后,青葛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众人也精神起来,大家便要整装重新出发。
就在这时,青葛忽觉有什么异响,甚至隐约有腥风在冷冽飘雪之中透来,她凝神聆听,却听到密繁沓细碎的踏雪声,似有兽群奔腾而来!
她略一沉吟,当即道:“诸位,周围有兽群,我们得小心些了。”
说话间,她已经无声地握住插在绑腿上的薄刃。
而那些部落人等,一听自是惊诧不已,待要细问,姚老爹却让大家安静,他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雪,仔细聆听。
怒吼的狂风之中,众人屏住呼吸等着。
姚老爹这么听着,脸色变了,他起身,望向大家,凝重地道:“有狼,狼群。”
众人的心便狠狠一沉。
平时大家狩猎经常遇到狼,杀狼也是家常便饭,但是这种暴风雪天气,最怕的是遇到狼群,狼群处于饥饿之中,疯狂扑上来,他们这些人根本抵抗不住。
姚老爹迅速地巡视过周围,开始带领大家迅速地分布开来,占据一处高地,这样可以借山岭之势对方狼群。
青葛从旁停着,知道这缥妫族人都是擅长狩猎的,对付野狼看来也有一套,当下并不言语,只从旁观察着地形,聆听着远处狼群的声音。
这边姚老爹安排妥当,众人拎起长矛刀剑,警惕地看向远方,已经随时准备战斗。
这时候就听到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那声音还很远,在这风雪夜晚低沉悠长,隐隐有凄厉之感。
众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此时听到这嚎叫声,依然觉得瘆人,看起来这狼群的野狼数目众多,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很快,就见四周围出现点点青绿色的星火,同时风雪中似乎隐隐有腥味传来。
众人肩并肩,浑身紧绷,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远处。
却见那些野狼奔跑迅疾,蹄子扬起片片雪花,雪花飞扬间,狼群很快便在跟前。
却见这群狼体型健硕,毛色与雪地浑然一体,若不是刚才青葛事先提醒,只怕野狼到了跟前都难以察觉。
有一族人咬牙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狼!”
按照常理,一般狼群顶多几十只,根本不可能一下子上百头!
姚老爹皱着眉头,眸光沉沉:“我倒是听父辈提起过,也是这样的大雪,村子附近突然聚集了上百头狼,不曾想我们竟然遇到了,想必和连日暴雪有关,天有异象,百兽不安。”
一时想到刚才种种,道:“这次多亏三娘,要不然——”
贸然前行,不能寻到好的防御山岭,怕不是瞬间被这群凶残野狼吞噬,根本无法应敌!
而此时的青葛视线敏锐地扫过那些狼,这么多头狼,呲牙露齿,缓慢地往前逼近。
暗沉的夜色中,雪花飞扬间,明晃晃的獠牙更显狰狞可怖,让人心悸,而狼爪擦过雪地时发出的擦擦声,更是让人齿冷。
很快,已经有些狼逼到了跟前,青葛手握薄刃,运足内力,刀气纵横间,便将数只狼斩于刀下。
一时之间,狼血飞扬,染红了这片雪。
众人也都纷纷抄家伙动手,大家紧挨着,彼此照应,转眼间将数匹狼斩杀于刀剑之下。
狼群见状,缓缓后退,不过显然并不离开,而是在周围游荡,显然它们在寻找破绽。
片刻后,更多的狼聚集过来,那些狼便越发胆壮,呲着獠牙,疯狂地扑过来,青葛和众人再次将那些野狼斩杀。
然而这群狼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涌来,让人应接不暇。
青葛在斩杀了五六头狼后,抬眼看,却见众人的情况已经不妙,一个个正勉力支撑,还有两位族人已经受伤。
她当然明白,这狼群上百头,而族人只有二十多个,如一对一,那自然是己方赢,但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獠牙群中,若是有一位不慎,受伤,流血,血腥味刺激了狼群,只会引来狼群更疯狂的扑杀。
关键是这种对战,自己这一方是血肉之躯的人,而对方是狼,而且是狼群,这些狼是不懂什么叫怕的。
在这种寒冬之际,狼群饿极,对于好不容易看到的猎物,它们只会拼尽所有的力气不惜一切代价争取。
所以务必速战速决,不然拖延下去,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她足尖微点,轻盈地趋近姚老爹,落地时,再拎刀顺手劈死一匹狼。
那头狼发出嘶吼哀鸣,之后颓然倒地,血迹瞬间蔓延开来。
姚老爹看得精神为之一震,敬佩地道:“三娘好身手!”
青葛却对姚老爹道:“姚老爹,狼群来势汹汹,我等肉体凡胎,只怕是难以阻挡,总归要想个法子。”
姚老爹攥着手长矛,警惕地盯着远处的狼群,口中问道:“三娘有何高见?”
青葛其实早有想法,只是她身为外人,又是女子,若开始便提出自己想法,别人未必采纳,如今见形势不妙,才道:“姚老爹,我刚才已经数过,除去被我们杀掉的,如今还有活狼一百一十三头,但是我们只有二十一人,也就是说,我们若要和它们硬拼,每个人要杀死五头至六头。”
这话听得姚老爹心中发寒,其他人虽然听不懂青葛的话,但大概也猜到其中意思。
这些狼是寒地饿狼,平时一个人对付一头狼都艰难,更何况一下子对付五六头。
他们手中是有弓箭,但箭羽有限,必须节省着用,也杀不死几头狼。
青葛:“狼群来势汹汹,狡黠凶残,我等便是有些功夫在身,也难免疏漏,若是一个不察,只怕是就此丧了性命,所以我们要想打败这些狼,不能靠着蛮力硬拼,必须智取。我早年读书,也曾经研读大晟兵法,如今我们将兵法用在对付狼群上,这狼群是畜生,不懂兵法战术,我们自然可以轻易施展战术。”
姚老爹:“如何智取?又该是什么战术?”
青葛:“诸位生在缥妫,对于狼群布局应该更为清楚,狼群之中是否有什么薄弱之处可以攻击?”
姚老爹略想了想,道:“今日这种阵仗,狼群中最前面的狼是正当壮年的狼,他们一则可以进攻,二则可以开路,跟随在第一批壮年狼身后的是年迈弱狼,这一部分聚集在狼群正中间,狼群两侧以及后方是都是青壮年狼,也是断手的,至于狼王——”
他指着狼群中一处:“狼王在那里,他在那个高处可以通观全局,可以驱动整个狼群。”
青葛颔首,道:“既如此,那以在下之见,我们一则可以攻其薄弱,挫其锐气,乱了狼群阵脚布局,二则可以搏杀头狼,头狼若重伤,其它狼自然有了怯意,待到狼群生了徘徊之心,我们再发箭以退四面之狼,同时由刀剑手各自镇守一方,防范把阵,防止狼群伺机突破。”
她补充道:“据说狼畏惧火,到了最后关键时候,我们还可以把火折子绑在箭簇上,扰乱狼群。”
姚老爹自然赞同,不过也有些疑惑:“其它也就罢了,但只是这头狼凶残强壮,而且身边又有其它强壮野狼随行,要想伤这头狼,只怕是困难重重。”
青葛道:“头狼,我来杀。”
姚老爹听着这话,惊讶地看过去,风雪飘飞间,女子相貌平平,不过眉眼间却自有一股飒爽锐气。
他心神为之一震,再想起刚才这位三娘劈杀野狼的英姿,明白这是遇到高手了。
当下道:“三娘子既说出这话,一切都依你之意。”
青葛:“我会闯入狼群,诸位为我掠阵便是,关键时候,可弓箭相助。”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顿了顿。
眼前都是陌生人,毫无瓜葛的人,她竟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地,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他人?
不过这种犹豫只是一瞬间罢了,她并没有怀疑。
天地苍茫,冰雪漫天,狼群肆虐,生而为人,力量是如此渺小,同类似乎天然会信任,会倚靠。
姚老爹听此,道:“好,三娘子,我等定会竭力助你!”
说完这个,趁着这狼群徘徊之时,他连忙对把众人召唤进来,暂时退到山岭后,迅速把青葛的话说给众人听,众人惊讶之余,自然没什么意见。
此时狼群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可能发起下一轮猛攻,青葛立即部署安排。
趁着如今还可以占据这片山岭,大家还有腾挪余地,派出五名族人,手持长弓,攀爬在高处地形,进行远攻,又命十人手持长矛,为先锋,至于其余人等,各持自己兵器,背向而战,为殿后。
至于她自己,则是持刀为大家掠阵,并随时关注支援,同时还要寻觅机会搏杀头狼。
姚老爹则为她传话,务必让众人听从。
于是青葛一声令下,弓箭手一口气射出数箭。
箭羽迅疾凌厉,犹如寒星一般穿过飞扬的落雪,“嗖”的一声射中狼群,群狼中顿时发出惨痛嚎叫声,转眼间有七八头狼哀嚎倒地,也有中箭而未死的,疯狂挣扎嚎叫。
其它狼见此情景,试探着扑过来,于是狼群中出现争斗,自相残杀,雪地尽染鲜血。
众族人一见,纷纷精神大震,又射出数箭。
其他人等则警惕地握着手中家伙,目光如炬,随时准备听候命令开始拼杀。
青葛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那是一头通体发黑的健壮雄狼,它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狼群,阴森的目光巡视过这边的人群。
这必是身经百战,倨傲残暴。
青葛盯着这头狼的一举一动,指腹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薄刃的剑柄。
在这种冰冷的雪夜,剑柄透出森森寒意,这让她的感知越发敏锐和细腻。
她当然知道过去狼群中捕杀头狼危险至极,不过再危险的事她也干过,况且如今若是不放手一搏,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葬身狼腹。
她还没有看到缥妫的宫殿没有看到父亲的神庙,更没有看到她的小世子安然无恙长大成人,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那头狼陡然发出嚎叫声,声音苍厉,带着强大穿透力,回荡在这雪夜中,进入每个人耳中,让人闻之毛骨悚然。
而就在这嚎叫声中,青葛足尖轻点,身形便犹如离弦之箭,骤然飞纵而出。
她的轻功之技本就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便是面对绝顶高手也能凭着这绝技讨得几分便宜个,更不要说面对这狼群。
最初时,那些缥妫族人根本不及反应,他们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一抹墨色身影闪出,那身影时而高飞,时而低掠,时而足尖点在狼背之上,犹如飞燕掠过水面,灵动迅疾。
至于那些狼群,自然有所察觉,不过它们到底是野兽,何等见过有这样的神技,一时都纷纷嚎叫,青葛身影所到之处,狼群现出骚动。
姚老爹激动地喊道:“三娘子!三娘子竟有如此神技!”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有这样的神人相助,他们这次脱险有望了!
青葛身形飞纵间,转眼已经接近那匹头狼,头狼显然早有警惕,正呲着獠牙,阴森地盯着她,而头狼一旁几头强壮的狼也都虎视眈眈。
青葛自然明白,脚下都是獠牙和利爪,一旦自己坠落,这些狼一拥而上,自己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她屏着呼吸,看准时机,五指张开,飕的一下,十三枚铁棘子如爆炸一般发射而出,那些狼待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这铁棘子虽小,但青葛看准穴位,直射野狼咽喉和腰椎等部位,是以转瞬间,便有三四头狼中招,一时之间,那些狼或者悲鸣倒地或者撕扯嚎叫,头狼身边开始出现骚动。
远处姚老爹见此情景,忙道:“弓箭手放箭,掩护三娘子!”
他们随身携带的箭羽其实是有限的,但此时此刻,必须用!
弓箭手听令,连忙射箭,其实因为距离太远,并不敢直射头狼身边,只能在周围射箭制造狼群骚动,以此为青葛争取机会。
谁知道这时,他依然看到一头狼一跃而起,身体几乎飞扑向天空,试图扑杀青葛。
众人也都看到这番情景,一时全都为青葛提心。
就见青葛足尖一点,踢中那头狼的咽喉,那头狼巨大强健的身体便猝然坠落,携带着巨大力道,砸向一旁,几乎砸中旁边几头狼!
大家略松了口气,纷纷赞叹叫绝。
刚松口气,就见青葛已经跃至头狼面前,大家只见漫天飞雪中,头狼凌空跃起,身姿矫健,犹如一道迅疾流星,迅疾凶残,锐不可当。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于是所有的人便看到,眼前仿佛有一道白光划过夜空,闪电一般,和飞扑的头狼凌厉迅猛的身体在半空中狭路相逢,骤然撞上。
接下来的一切就仿佛一场梦。
他们看到那头疾飞的狼身猝然间一个顿挫,之后,便瞬间失了力道,在惯性之下,颓然而沉重地往下坠,伴随着狼身坠落的是一道血注。
血注在空中喷洒出一个弧度后便散开来,染红了这飞扬的雪花,之后血雨一般洒在地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众人僵硬地看着那坠落的头狼,头狼身体分为两部分,狼头滚落在狼群中,狼身却已经淹没于狼群中再不见了。
青葛占领了头狼所占据的那处高地。
她手握短刃,神情清冷,腰间系带在猎猎风雪之中飒飒作响,薄刃上的血尚且冒着热气,嘀嘀嗒嗒地顺着凛冽的刀尖往下落。
晚照和青葛告别后, 便重新回去禹宁城。
她心里也在想着,自己已经失踪数日,应该怎么解释, 当然也担心着万一这叶闵没死, 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所以她先进行了易容装扮,在禹宁城中徘徊一番, 打探情况, 看起来千影阁暗卫如今正忙着,又要前去迎接宁王, 又要寻找叶闵。
她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样子, 倒是确认叶闵应该确实没回来。
如果叶闵回来, 不至于忙成这样。
她暗地里这么观察着, 也留意到, 如今宁王府的守卫似乎森严起来, 倒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想着真假王妃的事, 越发狐疑。
其实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宁王府, 可是不回去的话,似乎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一咬牙, 到底是光明正大回去千影阁。
到了千影阁后, 天已经晚了,她先见到了万钟, 万钟一向本分,对她也颇为照拂。
她赶紧凑过去:“万钟, 怎么如今咱们千影阁气氛很不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万钟见到她也是意外:“这几日你跑哪里去了?”
晚照:“阁主安排我一个任务, 去观察边境的流民,我这几天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 这不是今天才有些眉目,正想着找阁主禀报,阁主人呢,在千影阁还是在他的别苑?”
万钟皱眉:“阁主如今不在,已经几日不见人影。”
晚照惊讶:“他这样的人,竟也有跑出去玩的时候,他做什么去了?”
万钟无奈:“这哪是出去玩呢!”
当下万钟便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都和晚照说了,说如今殿下带着王妃回来王府,不知为何殿下神情很是不对,显然是哪里不悦,所以一回来便急召边境守将,麾下诸位总管以及叶闵。
可谁知道其他人都到了,唯独叶闵不见。
殿下为此大怒,命人去寻叶闵,但怎么都没寻到。
万钟:“本来阁主不见了,我等正四处找寻阁主下落,谁知道殿下说先不必找了,要我们留在千影阁,随时听候差遣,我看着这样子,倒像是要有什么天大的差事了。”
晚照听着这话,心里一动,想着难道是夏侯见雪的事暴露了。
不过她也不敢多说,只能佯装好奇的样子,一番打听,万钟却是不说了,只说先让她过去温正卿那里点卯。
“如今暂时由温大总管代为管理千影阁一切事宜。”
晚照听了,先去拜见温正卿,她本来以为自己必是要被好生审问一番,想着该怎么瞒过温正卿,谁知道温正卿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便有侍卫过来,俯耳低声说了什么。
温正卿听了后,脸色骤然一变,便匆忙下令,召集所有人等过去后花园天鸿阁楼下。
这时天色已经大晚,宁王府中宫灯已经亮起,晚照一路跟随温正卿过去,路上却见奴仆丫鬟们走路时全都低着头,目不斜视,更不发出任何声响。
晚照这才意识到,整个宁王府都是寂静的,无声的,对于偌大的府邸来说,这种寂静格外诡异,带着让人窒息的紧绷感。
任凭谁都知道,府中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这时候大家最该做的便是明哲保身,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知道。
晚照心里已经隐约有所感,不过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着头跟随众人匆忙赶过去天鸿阁。
抵达天鸿阁楼下时,却发现这里又是另一番场景。
夜色暗沉之中,晚照看到有数百名精锐侍卫将这里团团围住,火把摇曳,照亮了长弓寒剑,锋利森寒,剑拔弩张。
这让晚照感到压抑,好像下一刻便有屠刀不知道落在何处。
她透过林立的侍卫,小心地往前看去,并不见宁王身影,但是却看到有精锐亲兵手执长枪大戟,正看守着一群五花大绑的侍卫,那些侍卫约莫百余人,都着一色青衣,戴小帽,晚照隐约记得这是夏侯神府侍卫的装扮。
也就是说,如今宁王府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两百多名夏侯神府亲卫?
看来青葛赌对了,宁王识破了夏侯见雪?
她心虚,并不敢再往前走,只左右小心地看,这时候恰好看到万钟,便用唇语询问。
万钟哪里敢说什么,只以眼神示意,让她稍安勿躁,小心着些。
晚照忙收敛了心神,屏住呼吸,安静地站在那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候,突然间,就听到回廊处传来脚步声。
晚照看过去,却见一辆凤檐自回廊中过来,前后都有奴仆簇拥。
晚照自然认出,这是王妃的凤檐。
夏侯见雪?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四周围,训练有素的侍卫和暗卫依然面无表情,一个个处变不惊,不过她凭着直觉,知道大家也都心生疑惑。
转眼间,就见凤檐落地行至天鸿阁楼下,整齐森严的侍卫便让开一条路,凤檐被抬到了场上正中,接着就有人搀扶下一个女子。
晚照打量过去,那女子和之前青葛扮的王妃实在一模一样,连神情步态都几乎一般无二。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恍惚,想着之前的王妃真是青葛扮演的吗?
她竟根本分辨不出来,这实在是太像了。
这时候,就听天鸿阁中响起了脚步声,是一步步自木质楼梯走下的声音。
那脚步颇为从容,晚照一听便知道是自家主人宁王殿下。
她的心便开始发紧,想着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
若是认出来,他又要如何处置?
这么想着,就见火光摇曳中,一抹袍角露出,紧接着便是那道挺拔矜贵的身影。
雕镂精美瑰丽的廊道上,他一身无丝毫坠饰的墨色长袍,冷眉冷眼,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女子面前。
晚照透过昏黄的光影,隐约捕捉到了主人眉眼间一抹诡异的戾色,不过只是转眼之间罢了。
她越发好奇,想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这时候,就见宁王迈步,走到了夏侯见雪面前,却是神态温和:“王妃,孤突然有要紧的事要和王妃商议,所以星夜搅扰王妃歇息,请了王妃过来。”
晚照见此情景,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主人昔日面对他的王妃时可不是这样的,毕竟是夫妻,很是亲昵温柔,如今这言语明显生疏了。
不过夏侯见雪显然没意识到,她走到宁王面前,盈盈一拜,温柔地笑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你我夫妻,又何必如此见外。”
她生得花容月貌,堪称天人之姿,声音更是轻柔好听,犹如山涧潺潺溪流,只听得人为之心荡神摇。
晚照听着这声音,却只觉惊奇,竟连声音都模仿得这么像!
要知道千影阁也有改自己嗓音的秘术,青葛便学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万不能像这夏侯见雪这般出神入化,她好奇起来了。
不知道夏侯见雪这是什么秘术,她也想学学呢。
这么想着时,远远看过去,就见明暗交织的光影中,主人俊美到勾魂夺魄。
他唇边含着一抹温柔缱绻的笑,对着夏侯见雪道:“王妃,孤今日把你请过来,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问问你还记得吗?”
夏侯见雪望向宁王,在火光跳跃中,她只觉眼前男子好看得透着几分诡异。
特别是她目光所及的唇,像是一抹染了血的丝线。
她心头一跳,不过还是维系着温柔的笑:“殿下,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旁边罗嬷嬷却骤然间后脊梁骨一冷,她觉得如今这情景不太对劲。
宁王要问娘子什么事?
她所能记起来的,关于天鸿阁的似乎也就那一次,王三突然跑过来天鸿阁闹着要杜仲王雄花,结果最后也没得到。
当时她在这里等了半晌,倒是被崔姑姑好一番嘲弄。
只是宁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次他特意过去接娘子,接了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颇为疏远,为了这个,她也心惊肉跳,可看宁王并没有识破的意思,只能想着或许是政务繁忙?
可今日这样子,实在是不对了。
这时候,宁王盯着夏侯见雪,唇边勾勒出一抹笑:“王妃是否还记得那一日中和节,你我途经天鸿阁,王妃还说,来年中和节定要在这天鸿阁下种一棵桑树,许下一个愿?”
罗嬷嬷听这话,愣了。
她一时也有些困惑,有这种事吗?
种桑树有的,但那是在丽泽湖边,而不是这里,总觉得奇怪。
夏侯见雪神情也是顿了顿。
王三提起种树一节,只说种了树,许下一个愿,却没详细说来年还要再种,想必是她遗漏了。
于是她笑着道:“是,去岁时许下一个愿,今年妾身还想再许一个愿,看看殿下想有什么愿,妾身替你许。”
宁王听闻这话,含笑的眸子紧盯着夏侯见雪,口中却是道:“去岁时,王妃许愿说要早得贵子,如今终于圆满了,孤的愿望倒是不打紧,关键是王妃想许一个什么愿?”
旁边罗嬷嬷已经隐隐觉得不对了,她觉得其中有诈!
她待要给夏侯见雪使眼色,可根本来不及了!
夏侯见雪已经笑着道:“妾身还未曾想过……”
宁王扯唇,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来:“王妃,那你可该好好想。”
夏侯见雪:“是,我——”
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眼前的男子,他面庞鲜明俊美,生了一双深邃动人的眼睛,原是这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却犹如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隐隐翻涌着吞噬一切的煞气。
她眸中瞬间露出诧异和茫然来。
眼前这男人,前一刻他还在笑,笑得那么温柔明艳。
甚至现在,他唇角弧度还是柔和的,但他眼底却已经酝了汹涌的杀气!
他,他意欲何为!
宁王越发走近了,他略低下头来,含笑望着夏侯见雪:“孤的王妃,你可以继续说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微眯起的眼眸森寒彻骨。
夏侯见雪越发不知所措,她被他吓到了。
罗嬷嬷知道事情不好了,她一慌,就要上前帮忙找补:“殿下,娘娘她——”
然而后面早有两个侍卫敏捷上前,动作麻利地捂住了罗嬷嬷的嘴巴,将她拎起来拖拽到后面。
罗嬷嬷惊恐至极,拼命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场上这种巨变,于外人看来自然触目惊心,不过众人到底训练有素,竟是目不斜视,一声不吭。
场上气氛凝滞,除了罗嬷嬷那窒息的挣扎,几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