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的疑惑只维持了不到三秒就得出了答案,而这个答案让她遍体生寒。
同一时间,落地的阿谢尔睁开眼睛,好巧不巧地直接和一名士兵面对面了,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好在阿谢尔反应迅速,下一秒就启用【初级传送符】,瞬间离开。
愣在原地的士兵内心:刚才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艾德里安降落在一间卧室里,他很清楚卧室是这次的主要目标,作为“幸运”落在卧室的人,他应该立刻开始检查,试图判断这是不是尼克罗姆的卧室。
……然而现实是他来不及多看一眼就必须离开了,因为卧室里也全是人,并且每一个都装备齐全,一副要在这里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战斗的架势。
于是艾德里安也即来即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什么东西唰的一下子?
其他警员中,有不少人和他们几个的情况都差不多,无论他们出现在哪里,都遇上了大量士兵。
因此在那短短两三秒内,尼克罗姆的城堡里难免响起了几声:“卧槽!”“淦?”“什么情况?!”“啊?!”
警员托兰德落在了一间宽敞气派的办公室中,当他定睛看清周围,同样因为众多士兵的存在吃了一惊。
但下一秒,一个更让人惊悚的画面出现了。
——托兰德看到不远处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上的那个男人俨然就是赫尔波。
这过于吓人,以至于托兰德直接惊叫出来:“赫尔波?!”
赫尔波霍然抬头,托兰德此时及时回神,触发【传送符】一秒消失,赫尔波只看到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模糊人影。
如果不是周围的士兵们都在诧异,赫尔波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眼只是自己紧张之中的幻觉。
奇亚娜小镇1号住宅区的家中。
刚刚陷入惶恐不安的叶沐没有想到大家这么快就重逢了。
尤迪娜、阿谢尔、艾德里安、布莱斯、亚伦……
她一个个数过去,所有人都在几秒之中就已折返,最多不到15秒,叶沐就数清了所有人。
那么现在的好消息是:所有人都平安归来,而且面具完整——这意味着没有人被抓,也没有人暴露。
问题则是——
叶沐诧异地看着大家:“这么快?!有人找到尼克罗姆的卧室了吗?”
刚刚遭遇各种意外的警员们正惊魂不定,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艾德里安最先说:“我找到一间卧室,但出了一些状况,我没能判断出那是不是尼克罗姆的卧室。”
随着他的话,又有两三名警员说自己也出现在卧室中。
但和艾德里安一样,他们也因为意外状况,无法进行仔细的检查。
尤迪娜在他们发言时一直在大口喘气,以此迫使自己尽快冷静。等到他们说完,她总算缓过来一些,便再不等其他人发话,她抢先说出自己看到的惊人景象:“我想尼克罗姆那里应该是出事了——我看到他头上套着黑色布袋,被从后门押出城堡,看起来是往我传送的那个小屋方向去的。”
“但那里有很多士兵,我没敢多做停留,不知道究竟什么情况。”
尤迪娜话音刚落,托兰德接口道:“看起来是赫尔波想要抢夺尼克罗姆的地盘。”
这句话,惊得客厅里所有人浑身一栗。
托兰德抬了抬眼:“我也觉得这很惊悚,但请相信我——我传到一间办公室里,在那里真的见到了赫尔波。他带了很多手下,满屋子都是人。”
他的前半句话只是让人惊讶,后半句话倒引得同事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传送的地方也有很多人,都是士兵装束。”
“我也是。”
“我也一样。”
“就我最尴尬吗?我站稳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士兵的肩上,他抬头我低头,吓得对脸尖叫。”
叶沐被他们可以相互印证的说法惊呆了:不是,王城那边的手续才刚走完,新一轮的争夺这就开始了吗?!
只有她想安安心心的搞建设吗?!
“请听我说。”一直沉默不语的亚伦突然高声道。
所有人霎时安静,亚伦定定的站在那里,威严的目光扫过手下的警员们,最后落在叶沐面上。
他礼貌的向她颔了颔首,才开始发言:“我承认赫尔波是个有野心的人,否则在那片领地陷入混乱的时候,他就不会揭竿而起。”亚伦语中一顿,“但这并不等同于他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论实力比不过尼克罗姆。因此,他不想在领地分割的问题上产生任何争端。在我看来,他是个很脚踏实地的人,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盲目扩张,而是在已经获得的领土上稳步发展、从长计议。”
“那现在尼克罗姆那里是什么情况?”艾德里安提出疑问。
托兰德则强调:“我真的看到赫尔波了!
尤迪娜也说:“我也确定那个人是尼克罗姆!”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确需要一个答案。”亚伦说着,再度向叶沐颔首,“领主大人,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我可以直接向赫尔波发消息进行询问。”
“这么直接吗?”叶沐短暂一愣,但很快,她认可了亚伦的打算,“也好,让我们用开门见山的提问来探一探赫尔波的态度。”
亚伦微笑:“我正是这个意思,领主大人。”
尼克罗姆领地主城·奇兰城。
城堡里的变故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居民们的耳中,好奇的居民们不禁走出家门,涌向街道,挤在离城堡不远的位置好奇张望。
在他们前面离城堡更近的地方,尼克罗姆手下的士兵们已经将城堡围的水泄不通,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尼克罗姆现在在赫尔波手上,生死难料。
院墙之内,仆人和奴隶们被赫尔波的士兵关进各个房间,不允许随意走动,但也没有人为难他们,因此城堡之内的气氛反倒比外面稳定。
……无论城堡内外,此时完全一致的一点是:士兵仆人和奴隶都认为眼前正发生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一个领主直接带领大量兵力传送进另一个领主的城堡内,挟持领主,这完全超乎常理,也完全不该如此顺利地发生,因为领主们的城堡中都有重兵把守。
可现实就是这么疯狂——他们很难估算赫尔波投入了多少人力,但总之多到了几乎要将城堡填满,城堡中的正常兵力很难和这种人数抗衡。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其实都清楚,在参与切割的三位领主中,赫尔波理论上是各方各面实力都最差的。
他既不像隔壁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已经平稳发展了一段时间,也不像尼克罗姆同时兼具“将领”和“小贵族”的身份,既有能力强悍的手下又有人脉和钱财。
也就是说,赫尔波拥有的兵马不仅人数不多,实力也很平庸,如果真打起来完全不占优势。
这次之所以得手,纯粹因为够突然外加人数够多。
因此尼克罗姆的手下们合理怀疑:赫尔波很可能把自己领地上的兵力全投进来了,至少投入了大半。
这无疑是毫无理性可言的疯子行为,这意味着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有很大希望反手拿下赫尔波的领地。
可他们不能,因为尼克罗姆已经被赫尔波拿住了。
两方因而只能开始一场让人懊恼的僵持。
城堡后花园的小屋中,尼克罗姆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木质椅子上,身上的所有装备和药剂都早已被搜了个干净。
他怒视着眼前的赫尔波,暴躁咆哮:“你疯了吗?!跑到这里直接来绑架我?这是死罪!国王陛下不会放过你!你会被送上绞刑架的!”
尼克罗姆的确是事实。
因为赫尔波的操作虽然少见且疯狂,但只要人手够多又豁得出去,成功率很有一些。
那么,如果这种行为不被限制,人人都有可能这样抢夺领地。整个王国势必陷入无休止的争抢之中,完全没有什么和平可言。
所以,即便是现在这样国王不大插手领地事务的情况下,这种行为依旧被列为了罪无可赦的死罪——任何通过类似方式得到领地的人都永远不会被认可,而且罪行一旦被认定,王室将派出最强悍的法师誓死追凶,直至将其捉拿归案、处以极刑。
这也是为什么绑架菲伊子爵的那伙人只敢要钱不敢要权,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赫尔波面对尼克罗姆的呵斥情绪十分稳定,毫无惧色可言。
他悠哉哉地笑着,踱到尼克罗姆面前,给他理了理头发——这个举动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尼克罗姆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赫尔波看看他的青筋,笑意不减:“放轻松,尼克罗姆先生,容我先纠正你一下。”他语中一顿,加深的笑容变得有些恶劣,“如果我杀了你抢夺你的领地、或者逼你让位之类的,我才会被送上绞刑架。但很抱歉,至少目前为止,我没有那个打算。”
尼克罗姆不由一愣,转而又变得凶狠:“那你想干什么!”
赫尔波拉过几步外的另一张椅子,坐到他对面:“给个面子,放奇兰城贫民窟的人们离开吧,他们既碍眼又无法为你带来任何收益,不如交给我。其他城镇贫民窟的人也一样,如果你真的嫌弃他们,就交给我好了。”
赫尔波说完,尼克罗姆愤怒的神情并未淡去,但目光变得更为复杂。
——他确实没想到,赫尔波如此大动干戈,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开个价吧。”赫尔波说,“虽然我不喜欢给人命定价,但你显然是这种人。入乡随俗,我愿意按你的风格来谈这件事。”
“你……”尼克罗姆虽然在被骑脸羞辱,可赫尔波的话又正中下怀,一时让尼克罗姆陷入了“继续暴跳如雷”和“谈谈价”之间的挣扎。
正如赫尔波所说,那些低贱的贫民是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利益的,只会让他觉得碍眼,所以他才会想清除贫民窟。
在清除贫民窟这件事上,他最初也的确如所有人预想的那样根本没打算放这些贫民活路。不过这个想法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仅仅在政令下达的第二天他就改了主意,想到了从这些贫民身上榨取最后一笔财富的方法——那就是让他们沦为奴隶。
按照王国现行法律,成为奴隶通常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罪行被判罚;二是父母双方皆为奴隶,孩子则生来就是奴隶身份;三则是平民自愿卖身,签下符合规范的契约即可。
身为领主,想达成第三点,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
尼克罗姆已经仔细算过了账,奇兰城贫民窟有两千多人,哪怕每个人卖100铜币,都有20万铜币的收入。但100铜币的价格是不可能的,按照现在的行情,奴隶的价格虽然会因为年龄、性别、长相、身体状况等标准产生巨大差异,但最低也要1000铜币才能买到一个人,高的能买到几万!
这无疑是一笔让人垂涎的巨款。
尼克罗姆算清楚这笔账的时候眼睛都亮起了精光,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奇兰城这边的“试行”顺利,他就对领地上的其他贫民窟也采取同样的方式。
——这样他就既清除了所有碍眼的贫民窟,又赚到了巨额资金,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唯一的一点点小瑕疵是,这种事情涉及的人和地方都太多,阵仗太大,就算他再小心隐瞒,也势必会流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
现在赫尔波来直接“谈价”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尼克罗姆发觉自己可以既赚钱又不坏名声,看赫尔波都顺眼了起来。
他于是很好地压制住了心头翻涌的暴怒,报出一个价格:“那么就,6000金币好了。”
尼克罗姆吐字平静,紧随而至的却是一阵倒吸冷静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仅来自于赫尔波,小屋里的所有士兵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这是一个多么狮子大开口的数字呢?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听说过,隔壁的领地上有两个镇子,一个叫辛特拉,一个叫奥林德。它们本来都是独立的领地,只是在达蒙公爵的领地中,因此处境尴尬。
所以在前不久,它们的领主就索性将领土卖给了达蒙领主,自己并入了这片新领地。
据说两片领土加起来,卖了11000金币,也就是一亿一千万铜币。
虽然这笔钱了完全不包括居民和其他财产,只是空荡的领土,最多包含镇子上的房屋,但那可是两位女爵祖传的家业,是她们被称为“领主”的唯一原因。
现在,尼克罗姆将贫民窟的人们报价6000金币,相当于6000万铜币,折合到人头上,是每个人两万到三万铜币。
如果考虑到“人命”这个沉重的词汇,这个价格倒算不上高。可是如果用现下的奴隶价格进行折算,这就相当于尼克罗姆把每个人都卖到了相当高级的价格。
赫尔波的眉毛狠狠抽搐了两下才压制住,没让自己的表情管理失控:“你可真敢要啊……”
“怎么,把人命看得如此贵重的赫尔波先生,觉得他们不值这笔钱吗?”尼克罗姆反唇相讥。
第124章 “棋手”
赫尔波原本以为,尼克罗姆就算冷血无情也不是个杀人机器,既然有人愿意掏钱换这些人的命,同时又能为他解决“碍眼”的问题,对他来说就属于一举两得,给多少都不亏,可以意思意思就算了。
现在他才发现,他天真了。
尼克罗姆或许真的说不上是个杀人机器,但是绝对的“唯利是图”,他这样送上门来报价,他一定会狠狠宰他一刀。
当然,站在“人命关天”的角度,赫尔波也并不介意因为这种事情被他宰一刀,可问题是……
他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新领主,现在他整个领地上的所有资金加起来,恐怕都没有6000金币。
接着,赫尔波尴尬地发现,从尼克罗姆报价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的位置就发生了调转。尼克罗姆虽然被五花大绑,但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而他虽然来势汹汹,却已经陷入被动。
因为从现在的状况来说,他想直接走已经不可能了。这样气势汹汹而来然后灰溜溜离开,他就会沦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
那他能做的有什么呢,谈价?谈价当然可以,但6000金币的报价怎么谈?就算砍到“五折”,依旧是个天文数字,无论如何他都支付不起。
赫尔波顿感懊恼,觉得自己冲动了。
虽然奇兰城贫民窟的事情迫在眉睫,让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做什么周密的计划,但现在的局面依旧足以证明他冲动了。
小屋里陷入僵局,尼克罗姆贪婪地望着赫尔波,赫尔波沉默地思索出路。周围的手下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用视线进行交流。
就在这时,赫尔波的消息图标闪动,他在烦乱中随手一点,弹出的是亚伦的对话框。
【亚伦】:尊敬的赫尔波男爵,请问您在尼克罗姆的城堡里干什么呢?
——他和尼克罗姆都还没有正式完成册封,此时并不能被称为“男爵”,亚伦这样说显然带了一些捧他的意味。
赫尔波此时无心面对这种吹捧,也无心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骑士解释什么,随手就想关闭对话框,但在手指刚刚触及红叉的那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亚伦怎么知道他在尼克罗姆的城堡里?!
他知道消息在往外传,现在奇兰城应该有不少平民都听说了这件事,但不该传得那么快,至少不至于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传到隔壁领地上。
接着,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尼克罗姆办公室里见到的场景,恍然惊觉那个人的身份。
怪不得亚伦要对他使用“男爵”这个称呼,原来是双方刚才在尼克罗姆的土地上尴尬相遇过啊!
拴住自己的这根绳上似乎出现了别的蚂蚱——这个念头让赫尔波心头的烦躁消散了大半。
他睇了尼克罗姆一眼,然后开始回复亚伦:我想和尼克罗姆谈谈奇兰城贫民窟的事。如果我们猜错,你们来这里应该也是同样的原因吧。
叶沐家中,亚伦和赫尔波的对话框被放大了数倍,公开悬浮在众人面前。
当赫尔波的回复从屏幕上弹出来,客厅里顿时响起一片松气声。
——他不是去抢领地的就好。
——虽然根据法律,这样的抢夺并不可行,但他万一用什么阴谋达成了目的呢?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奇亚娜小镇了?
也是为了贫民窟的事情去的,那就让人轻松多了。
甚至可以说,既领地分割的问题之后,他们又一次成了“盟友”。
亚伦笑了笑,继续询问:“那你们现在谈得怎么样了?”
屏幕前的赫尔波满面无奈,但只能如实告知:“我说让尼克罗姆报个价,把人交给我,他报价6000金币。”
“6000金币?!”看到这个数字的珍娜惊声尖叫,“草,要这么多?!这家伙穷疯了吧?把这笔钱给他,我看还不如雇个杀手杀了他,估计能便宜不少!”
客厅里一片复杂的笑音。
【亚伦】:您答应了吗,男爵?
赫尔波因为这几个字而面红耳赤,对面的尼克罗姆看不到对话框,因此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脸红,又觉得他是在处理别的事情,目露不满:“赫尔波先生,您来我的领地上用这种不礼貌的方式和我‘谈判’,是不是至少应该专心一点?”
可赫尔波顾不上理他,他深呼吸两次,回复亚伦:我无法答应,亚伦局长,我没有这么多钱。
“……”客厅里的人们仰头望着屏幕,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杀上门要求对方报价,怎么听都是个财大气粗的霸道操作——合着您没钱啊?
那没有金刚钻您揽什么瓷器活啊!
亚伦侧首看了看叶沐,继续打字:那您尝试谈一谈价?
正要敲下“发送”,叶沐挡下了他的手:“不能让尼克罗姆用这种方式赚到钱,一个子都不能。”
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她不想再试探卑鄙者的底线了。
她有理由认为尼克罗姆一旦从中尝到甜头,就会不停地用这种方式来勒索他们,那这种恶劣行径就会像一把尖刀,不仅悬在他们头上,也悬在尼克罗姆所有领民的头上。
亚伦略微一怔,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先看了眼她身后的以撒,然后轻声提醒她:“是赫尔波主动提出的报价。”
“我知道。”叶沐依旧只看着屏幕,映入亚伦眼中的侧脸十分坚毅,“但是不能给他钱,不论是我们还是赫尔波,都不可以。”
语毕,她拿定注意,扭头看向以撒:“你曾经和尼克罗姆联络过吧?”
以撒颔首:“在王宫的手续刚办完的时候,我以领地官方身份对他表示过祝贺。”
叶沐:“也就是说,你现在依旧能联系上他。”
以撒点头:“是的。”
叶沐的视线转回亚伦:“如果我想暴揍尼克罗姆,胜率是多少?”
亚伦目露错愕,周遭的警员们也难免如此。安静了片刻,亚伦说:“领……领主大人,这很难估算,我们对尼克罗姆的兵力数据知之甚少。”
“好,那我换个问法。”叶沐挑眉,“如果我想暴揍尼克罗姆,是必输么?”
亚伦沉默了。私心里,他把自己和圣光辉骑士团前成员们的战力引以为傲,当然不认为会“必输”。或者说,如果他追随的是一位失心疯的领主,想对其他领地肆意开战,他都不会觉得他们面对任何一个领地的结果会是“必输”。
但他并不能用私心贸然作答,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他必须为自己的答复负责。
因而在良久的思索后,亚伦给出了一个既谨慎又有用的答案:“我只能说,如果您向尼克罗姆宣战,至少在他眼里,他不可能觉得自己‘必胜’。”
“很好。”叶沐对这个答复十分满意,笑了笑,告诉以撒,“你发条消息告诉尼克罗姆,我们已经听说他企图对奇兰城贫民窟展开屠杀,这个行为令人发指,完全反人类。现在,我们要求他立刻放贫民窟里的居民离开领地,否则我们将对他的领地展开进攻。”
她说着沉了沉,接着加以补充:“他有24小时的时间。”
以撒目光微凝,旁边的切斯有些懵:“……很抱歉,领主大人,我想提醒您一下。”
叶沐平和地看向他,他有些局促:“尼克罗姆其实从未公开宣称过他要对贫民窟展开屠杀,这只是我们的推测……”
“我很清楚这一点。”叶沐的眼帘低垂下去,这让她的神情发冷,切斯不由自主地闭了口,可她的唇边又勾起一弧笑,“可你觉得,人们会信谁?”
切斯犹自懵了两秒,倏然明白了叶沐再说什么,眼底蓦地一震。
叶沐的意思是:真相重要吗?
在人们眼里,他们两方早已被贴上了不同的标签——一个是和平发展的领地,拥有无数美好传说,美食、低税率、福利政策……他们的长久以来的努力已经让这里成为人们心目中堪称梦幻的家园。
而另一边,是劣迹斑斑的前任领主手下的将领,通过趁火打劫的方式获得了一片领土。当他正式获得这片土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令人咋舌的新税法,几乎不加掩饰地将所有领民视作任他宰割的对象,毫无善意可言。
更何况,在那之后,虽然尼克罗姆的确不曾公开宣称他要对贫民窟展开屠杀,但“清除奇兰城贫民窟”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人都听说了。
在这件事传开的第一时间,从菲伊子爵到米瑞拉都马上推断这场风波将以屠杀作为终结——那其他人难道就不会这么想吗?
恐怕这种猜忌早已在尼克罗姆的领地上生根发芽。人们无所作为只是因为无力反抗,但不意味着他们的心不会冷、不会倾斜。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当战争逼到眼前,尼克罗姆一方面在战力上并不确信自己能够取胜,另一方面又在舆论上丝毫不占优势,他会有多大可能头铁地选择开战?
……而且,只是为了一个贫民窟的去留???
叶沐揣摩着这一切,心里暗暗夸自己:拿捏了!
周围的警员们神色各异,有些目露崇敬,更多的则是难以用三言两语描述的复杂。亚伦按年龄讲完全可以算作叶沐的长辈,看着此时的叶沐,他心底生出一种长辈面对晚辈时特有的欣慰:她在成长。
他虽然向来认同她的能力和品格,但依旧不能否认她在成长,而且成长得很快。
以撒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这张早已熟悉的面孔在他眼中始终充满光彩,但此时此刻,那种光彩变得更耀眼了。
他恍惚想起一些旧事,是很多年前母亲对他的教导,那是一个盛夏,母亲带着他落座在王宫图书馆广场上的那个喷泉旁边,将他揽在膝头,柔声对他说:“斯卡,你有时过于善良了。我不是说善良不好……但听我说,掌权者的善良有时是不得不与诡计为伴的。”
“我知道你生性善良,不愿做任何有违道德的事,不愿接触任何阴谋。可如果你手握重权,你就要明白,如果在过程中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可以帮你达成最终的善良,那你就应该使用它。”
“掌权者是不该拘于小节的,因为你能做成的事情会造成太多影响。所以,亲爱的斯卡,当你坚信做到一件事对你的子民是有利的,你就不妨稍稍放低一点道德感,对那些诡计妥协,造福你的子民,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国王。”
当时的他懵懂地望着母亲,不大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何其睿智——大概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从细微之处察觉他过分受困于道德感了。
但很可惜,即便这些道理听起来理所当然,但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他从没有真正做到过。很多时候,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只是他不擅长,比起拐弯抹角地达成目的,他更善于坦诚地谈判,并且总在潜意识里认为对方也是坦诚的,是可以平和交流的。
在母亲去世后的十数年里,他细数自己做过的称得上“谎言”和“诡计”的事,大概只有三件。
第一件是放逐自己,从王宫出逃。国王陛下显然是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因此他很是做了一番明里暗里的安排才达成目的——可现在看来,那番安排虽然让他殚精竭虑,但依旧做得糟透了,出逃之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他都在被追杀,一个又一个忠诚的手下丧生于此。
第二件是在终于摆脱追杀后隐瞒身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是个傻子,此时也会为了保命隐瞒身份的。
第三件……是在去王宫“偷书”的时候“说服”亚伦、阿谢尔和洛尔坎入伙。在那件事里,他的确动用了一些小聪明,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带了节奏,上了“贼船”。
可那终究只是一件太小的事情,涉及的也都是自己人,他完全了解他们的性格与喜恶,他们也对他抱有极高的信任,事情才会如此顺利地成功。
如果他要面对的是存在恶意的对手呢?
——以撒回想起自己在王城中的节节败退,回想起自己和大贵族们一场又一场激烈的争执,太清楚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有多差劲了。
现在,他却看到一个从未受过贵族教育的女孩子对母亲教导过他的一切无师自通,在涉及三方势力的纠葛面前运筹帷幄。
……他十分确信,叶沐完全没打算真的宣战,询问亚伦“胜率”只是出于一种谨慎,甚至只是想借此反推尼克罗姆敢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可她就是敢用宣战这种手段威胁尼克罗姆。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在刚才的短短几分钟内,她已经思考过了这件事的所有利与弊——不仅是自己这一方的,还有尼克罗姆那一方的。
她评估实力、计算得失、拿捏人性,像一个冷静的执棋人,精准地落子,将对手步步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