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多么慷慨!这意味着这位贵族的儿子的入学分数至少比小贝克辛高了十倍,多半还不止。
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为了洗清这种屈辱,贝克辛开始在各个学校里为儿子走关系。
基于小贝克辛不堪入目的成绩,三大魔法学院是没希望的,但贝克辛作为一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如果只是想把小贝克辛塞进一个学校并不困难。
可是意外一直在发生——有好几次,小贝克辛在父亲和校方谈条件的时候就不耐烦了,抑或因为其他缘故发起了火,并很快发展成打砸或者对他人的辱骂,就此断了入学的路。
也有那么一回,严格来讲小贝克辛其实已经入学了,只是还不到十天,他就捅伤了同桌的同学。
虽则那名同学只是毫无背景的平民,但这一事故还是过于恶劣了,无论是校方还是学生的家长们都难以接受;也多亏那位同学只是毫无背景的平民,贝克辛男爵才能通过简单的赔钱和贿赂校方解决问题。
最后小贝克辛虽然被开除,但不必承担其他惩罚。
可这次的开除并没有断绝贝克辛男爵送孩子去上学的打算——作为贵族如果没有去过学校,实在是太丢人了。
所以当他看到妻子拿来的宣传,喜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他想,既然是新学校,那必定缺乏生源,录取标准就不会太严格;学校又归领地直接管理,他大可以去找领主谈谈,想办法让小贝克辛入学。
在任何领地,领主都是需要贵族们的支持的。他又和菲伊子爵来自于同一家族,虽然只是远房旁支,但家世也很拿得出手。
领主大人没必要拒绝他。
达希尔太太当然看得懂他的喜悦,她的染得鲜红的精致长甲轻敲在宣传的最后一条上:“平民的录取率要达到90%——亲爱的,你说领主在想什么呢?他竟然还专门说任何人都不能仅靠钱去就读这种话,这是什么意思?”
贝克辛男爵略微一怔。
他感觉到妻子隐忍的恼火,第一个反应是她似乎有些过激,但紧接着,他明白了妻子在想什么。
第152章 奇亚娜魔法学院(2)
相较于他这个做丈夫的,他的妻子达希尔总是个更有远见的人,很会“以小见大”。
所以,了解妻子的贝克辛很快代入了妻子的思路,并且轻松领会了她的意思: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呢?
这看上去只是针对学校录取标准发布的公告,但其中的意思却来自于领地官方,字句间透露着官方对贵族的“不友好”。
在达希尔看来,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这意味这领主想要讨好那些平民,或者也有可能他并不想讨好平民,但出于某些缘故想要削弱贵族们,抑或从贵族头上牟利。
这一纸内容与其说是一份招生宣传,倒不如说是一份暗搓搓的试探。如果贵族们对此无动于衷,下一步会是什么呢?
可能是针对贵族加税。
如果到这儿为止,贵族们依旧不声不响地容忍退让了,税收就有可能一步步地继续提高。然后随着领主的胃口不断扩大,更粗暴的掠取也不是全无发生的可能。
敏锐的达希尔太太很是警觉,她决不允许家族的财产被人这样算计。比起小贝克辛的上学问题,家族的财富和荣耀重要一万倍!
贝克辛男爵参透了妻子的想法,不过在反复思量之后,他问达希尔:“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达希尔道:“仆人誊抄给我的。”
贝克辛又问:“那仆人是如何得知的?”
“天哪,亲爱的,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达希尔的声音变得尖锐,“这些东西贴得到处都是!听外出采买食材的仆人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先是各地的办事大厅都跳出弹窗,然后又有行政官在各城镇的大街小巷进行张贴,好像生怕有人看不见似的!”
达希尔说得心惊,她觉得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实在是太吓人了。
可贝克辛听她这样说,反倒放下心。他拿着那张传单折回书房里,达希尔愣了愣,跟着他进去。
见他坐到书案前的椅子上,达希尔就在不远处的鹅绒沙发上落了座。
贝克辛的手指轻敲那张纸页:“如果你真的想对贵族开刀,会如此大张旗鼓吗?”
达希尔黛眉紧蹙:“什么意思?”
贝克辛笑道:“亲爱的,虽然我们都没见过新领主本尊,但我们都应该清楚他绝不是个傻子——尼克罗姆那样贪婪到丝毫不知收敛的才是傻子。”
达希尔微微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同。
“那么,你觉得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如果想对领地上的贵族们下手,会这样明明白白地喊出来吗?”
达希尔一愣。
贝克辛并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不会,也没有必要,对吧?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有一万种方法——单是用他制定的法律吹毛求疵地给贵族们挑错,就够大家喝一壶的了,为了免去牢狱之苦,谁都会愿意破财免灾。”
“他还可以加税,这一点我们都不陌生——但是亲爱的你想想看,本就没有多少财产的平民们都在一步步容忍这件事,贵族们会比平民更愿意闹吗?不可能的,我们更想继续享受这种优渥的生活,如果他真的要加点税——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容忍度挺高的。”
“……”达希尔对丈夫的这种态度略感无语,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也有道理。
贝克辛继续道:“所以,这种事嚷嚷出来,反倒没什么可怕的了。在我看来,领主大人真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他把‘道貌岸然’这四个演得淋漓尽致。”
达希尔不解:“这又怎么说?”
“长久以来,平民对贵族都有多少怨言了?”贝克辛轻笑,“贵族倒是不在意平民们的死活,但贵族们哪怕倒一点霉,平民们都会拍手称快!”
——他说得忿忿然,显然没意识到“贵族们哪怕倒一点霉,平民们都会拍手称快”正事因为“贵族不在意平民们的死活。”
“你是说,他的这份宣传看似排挤贵族,实则有助于削减平民对贵族的怨气?”达希尔思索着,话说得很是迟疑。
“正是如此。”贝克辛放下纸页,双手十指相叉,感慨万千,“领主大人真是老谋深算。看似打压,其实是在保护我们。”
是这样吗?
达希尔还是存疑。
不过贝克辛的说法是没法反驳的,她总不可能拉着丈夫去领主面前对质。是以这个深层的话题只能暂且搁下不谈,达希尔的关注点终于放到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可我希望儿子能有学上!你知道吗,其实筹建学校的风声早就传出来了,前不久的教师考核轰轰烈烈。我本来期待着领地上有自己的学校能解决小贝克辛的窘境,现在看来又……”
“别着急,亲爱的。”贝克辛男爵衔笑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向沙发。
他坐到妻子身侧,温柔地揽住她的腰肢,耐心安慰道:“如果没有这条针对贵族的规则,我恐怕还拿不准,但现在我确定了,领主大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么你想想,这个条例会是真的吗?我看至少不可能严格执行!”
贝克辛男爵理所当然地认为:想在比例上“放水”太容易了,谁会挨个去数贵族学生的人数然后计算比例呢?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也就得了。
况且,这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新学校,贵族们原本也看不上它,会报考的根本就没有多少,要为小贝克辛争取一个名额想必不是难事。
“我会亲自去求见领主大人的。”贝克辛男爵笃然道。
达希尔很喜欢丈夫这副愿意承担责任的样子,柔柔地笑了,同时又不免忧虑:“能行吗?领主大人可一直隐瞒身份……”
“那见一见领主代理人也是一样的。”贝克辛男爵轻松地耸肩,“这点小事,代理人先生没什么做不了主的。”
达希尔还是担心:“也不一定能见到吧……”
“一定能。”贝克辛对此很有自信,而且也有自信的理由,“你没听说吗?菲伊子爵在那番波折之后就搬到【奇亚娜城】附近去了,我想他一定直接认识领主,至少认识代理人。我先去找找他,凭着亲戚关系,他一定会见我的。到时候我就把咱们的请求直接说给他听,这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他没理由拒绝帮我们牵线搭桥。”
“那你可要备一份厚礼!”达希尔急切的提醒,凝神一想,又改口说,“不,三份!菲伊子爵、领主大人、代理人先生的全要备上。”
“这我当然明白。”贝克辛含笑点头,“放心吧,我今晚就动身,你在家等我的喜讯好了。”
叶沐子爵领地,【米瑞拉村】。
在【魔龙山脉】的消息传来之后,菲伊子爵也一连忙碌了数日。他自知不如领主有远见,但还是想要竭尽所能地为【米瑞拉村】做一些准备。
他因此去登门拜访了【曙光村】的村长,也就是原先的【勒斯塔小镇】镇长埃文。
屈指数算,此时据他弃【勒斯塔小镇】于不顾其实也没有过去太久,两个人见面总有些尴尬,平日偶尔因为公事同场出现,相互也并不说话。
所以这回,当埃文镇长打开门看到外面是菲伊子爵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反手关门!好在菲伊子爵眼疾手快地把门推住了,并且及时说明了来意。
天知道埃文镇长听完他的请求之后表情扭曲了多久!然后,埃文镇长总算还是放下了个人恩怨,将【勒斯塔小镇】之前应对深谷怪物的经验告诉了菲伊子爵。
需要战斗队伍、需要牧师、需要药剂、需要装备、需要食物,可能还需要让所有人一起避难的地方……
埃文镇长仔细地讲解了每一条的具体安排和原因,但在最后他还是叹息着告诉菲伊子爵:“我想您也不必全盘照搬,毕竟这两次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巨龙必定比那些怪物厉害太多!”
“按我现在的想法,至少那个集体避难的地方不要准备了。我当时那么做,是因为那些怪物成群结队,不一定会冲进谁家,搞得我们焦头烂额,让大家都聚到广场上有利于战斗小队保护大家。”
“但是龙不一样——龙只有一条,特点却是攻击范围广、杀伤力大。如果把人们聚在一起,搞不好反倒会团灭。”
菲伊子爵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费心去找什么集体避难的场所,但把其他安排都做了一遍。
其实这一系列安排他刚做了个开头就发现它们和领主大人的计划完全重合了,不过他还是按部就班地把他们完成了。因为他觉得无论是装备、药剂还是战斗人员和牧师,多筹备出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抗击巨龙的力量,难道还怕太多?
为了这一切,菲伊子爵前几天几乎都没合眼。米瑞拉和雷德安他的辛苦,今天见他终于完成了一切工作,就把他邀请到了家里来,和一家人一起在空地上做烧烤。
他们的女儿妮芙——就是很久之前给过菲伊子爵【烤苹果干】的那个小女孩,早就跟菲伊子爵很熟悉了。菲伊子爵还记得她递来那块【烤苹果干】时怯怯地没说一个字,连米瑞拉问她是不是真的要把【烤苹果干】给他,妮芙都只是点头。
可现在,妮芙在菲伊子爵面前已经完全是个小话痨了。
有关这一点,还有个好笑的小插曲,就是当妮芙第一次在菲伊子爵面前显出小话痨特质的的时候,菲伊子爵目露惊讶,满面喜色地一把将她抱起来:“天啊,亲爱的,原来你会说话?!”
妮芙:“???”
米瑞拉和雷德安的脸色都黑了,虽然知道菲伊子爵这话没有恶意,雷德安还是难免语气不善:“你觉得呢?你一直认为我们的女儿是哑巴吗?!”
“不……当然不是!”菲伊子爵失笑,其实他以前也听过妮芙说话,但都是很简单的句子,比如“菲伊叔叔”和“再见”。
他抱歉地解释:“我没想到她已经会说这么多话了。我以为这么小的孩子,只会那么三五个词。”
“……”米瑞拉和雷德安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德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天啊……菲伊,菲伊!求你结婚养个孩子吧,别再闹这种笑话了!你看看,妮芙已经快四岁了,她何止会说话?如果你想听,她还能给你唱歌谣呢,会很多首!你说的那种,是一岁上下的小宝宝!”
菲伊子爵面红耳赤,心里还在不服气地想:这又不是什么常识!
现在他们吃着烤肉,妮芙就坐在菲伊子爵的膝头唱歌谣,唱完还要菲伊子爵给她鼓掌,菲伊子爵一脸笑容,配合得十分认真。
贝克辛男爵就是在这个美好的时刻赶来的,他以前只隐约知道菲伊子爵在一个叫【米瑞拉村】的地方,但并没有来过,对这里的环境也毫不知情,更不清楚菲伊子爵到底住在哪儿。
因此他的仆人不得不去找村民问路,那仆人深得贝克辛夫妻一以贯之的高傲精髓,问路时颐指气使,傲慢得鼻孔朝天。
被问路的村民见状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不过听说他要找菲伊子爵,又怕耽误子爵大人的正事,这才按捺着脾气为他指路,并且很负责任地告诉他菲伊子爵在米瑞拉和雷德安的家里。
贝克辛男爵因而得以顺利地找到菲伊子爵。他的马车在前院门口停稳不多时,菲伊子爵的管家就跑到后院向菲伊子爵报了信,米瑞拉正给他又添上两块烤肉,便看到菲伊子爵那张含笑听歌谣的脸突然僵硬了。
米瑞拉没听到管家方才的低语,不由问:“怎么了?”
妮芙也感觉到菲伊子爵的情绪变化,停住歌声,好奇地抬头望他。
菲伊子爵一时顾不上回答她的疑问,扭脸问管家:“有办法不见吗?”
管家一脸“这不太好吧”的表情。
菲伊子爵直按太阳穴:“我是真不想见他。”
——哪怕在从前,菲伊子爵也不喜欢这个远房堂亲,因为贝克辛的一些行事手段在他看起来太残忍了。
举个例子,比如当家里发生奴仆偷盗,菲伊子爵的做法大概会是把人打一顿,然后解雇或者卖掉,再不然就交给警局处理。
而贝克辛……他为了杀一儆百可以命所有奴仆聚集起来,眼看着偷盗者被鞭刑至死,中间还会灌药为其恢复生命值和体力值,据说那个人从开始受刑到最终咽气挨了得有上万鞭子,这简直令人发指。
诚然,就菲伊子爵后来做下的那些事来看,他当时对贝克辛这些做法的嫌弃与其说是心善,倒不如说是足够虚伪。从本质上,那时的他其实也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只是逃避这种残忍的过程罢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那时对贝克辛是真的存在厌恶。
至于现在,和平民打成一片的菲伊子爵就更讨厌贝克辛了。他会设身处地地去想那个偷盗者所受的痛苦,也会去想,那个人会不会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偷盗的?
因为据说,他偷的只是一些食物,并且是厨房里最廉价的食物。
如果吃得饱,没有人会为了这种东西铤而走险。
所以菲伊子爵很想开溜,可管家意有所指地道:“大人,这是米瑞拉女士和雷德安先生的家,而贝克辛男爵准确地找到了这里。”
菲伊子爵马上明白了管家的意思——这意味着有村民给贝克辛指了路。如果贝克辛没能在这里找到他,按照他的一贯行事风格,那位指路的好心村民很有可能被他拉出来“杀一儆百”,甚至连米瑞拉和雷德安都有可能遭殃。
贵族,可真烦人啊!
菲伊子爵长声叹息,摇着头将妮芙抱起来,放到地上,径自起身往外走。
“菲伊叔叔!”妮芙追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你没有给我鼓掌,你说话不算数!”
“嘿,小丫头。”菲伊子爵在她面前蹲下,弹了下她的脑门,“你刚才那首没唱完,别以为我不知道。”
“……”妮芙揉着额头低下头,鼓鼓嘴巴不吭声了。
米瑞拉招呼女儿:“妮芙,快过来,菲伊叔叔有事呢。”
菲伊子爵又笑着对妮芙道:“回见!”
“好吧,再见。”妮芙小声嘟囔着,倒没忘挥一挥手。
菲伊子爵绕过夫妻二人居住的小楼,刚到前院就看到贝克辛在院门外。隔着好几米,贝克辛不无嫌弃地问他:“哦,亲爱的弟弟,你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呢?走吧,我们赶紧回你的庄园去,这里到处都是平民,真让人害怕。”
菲伊子爵的脸色沉下去:“我现在不住庄园了。实不相瞒,我目前的住处和这里差不多,离得也不远,你如果害怕就请回吧。”
“什么?!”贝克辛惊讶得眼珠子瞪得溜圆,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冒犯了菲伊子爵,话语磕巴起来,“我、我没别的意思……”
菲伊子爵懒得多看他一眼,走出院门,大步走向自己的住处:“走吧。”
到此为止,贝克辛都以为菲伊子爵刚才的话只是吓唬他,现在要去往的地方一定是个像样的庄园。可菲伊子爵只走了不足百米就停住了,然后推开了另一道院门,贝克辛看到院子里那幢貌不惊人的三层小楼,觉得眼前发黑。
——怎么回事?疯了吗?堂堂一个子爵!菲伊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住在这种鬼地方?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贝克辛男爵只怕已经忍不住当面开嘲,但现在有求于人,一切蔑视都只能忍住。
他跟随菲伊子爵走进客厅,努力暗劝了自己半天,才跟菲伊子爵一同坐到那面料质朴的布沙发上。
不等他做什么寒暄,菲伊子爵已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事?”
“……是的。”贝克辛把原本打好腹稿的寒暄硬咽回去,堆上求人的笑容,“是这样的,我和达希尔听说领地建了自己的学校,”
他战术性停顿,想试探菲伊子爵的态度和反应。
但菲伊子爵没反应。他淡淡地等待下文,连个表情都没有。
贝克辛哑了哑,只好径自往下说:“那个……我的儿子,小贝克辛,你知道他的,他去参加过你的宴席……”
“然后在宴席上掀了至少四张桌子,打伤了两位女士。”菲伊子爵毫不留情地复述旧事。
贝克辛尴尬坏了!
除却尴尬,他也不明白菲伊到底是怎么了——那明明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而且在事发之后,菲伊曾反复安慰他们夫妻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所以在那之后他们才维持了正常的往来,双方在往来中也都会很自然地将这件事绕过去,就当他从未发生。
可现在他居然如此直白地提及?
贝克辛一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轰自己走!
“咳!”他将一切窘迫都化进了这声咳嗽里,几乎是逼着自己才得以继续说,“对于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但现在他……唔,你知道的,他一直没能上学,这对贵族而言实在是太糟糕了!”
“如今既然领地有了自己的学校,你看能不能让他……”
菲伊子爵明白了他的来意,不等他说完就问;“你觉得这是我能做主的事?”
“不不不,我当然明白你的处境!”贝克辛流露了适当的善解人意,“但我想你之所以能搬到这里……一定认识领主大人或者那位代理人先生吧?你看,能不能帮我牵个线,能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好。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贝克辛边说边给身边的仆人递眼色,当他的一席话说完,一只扎着漂亮绸缎的礼物盒已经被放到菲伊子爵面前的茶几上。
菲伊子爵的目光下意识地划过那只礼盒,礼盒上跳出文字:【礼物·神翼长袍】。
真是件价值不菲的礼物。
“堂哥。”菲伊子爵含笑改换了称呼,“看来您真的很在意儿子的前程,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
贝克辛见菲伊子爵态度陡转,面露喜色。
但下一秒就听菲伊子爵说:“不过很抱歉,不行。”
“很抱歉,不行”——真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他甚至懒得用个委婉点的说法?!
贝克辛男爵对他的态度瞠目结舌,一时怀疑菲伊子爵是因为跟这些平民接触得太久,因而连最基础的礼节都忘记了。
可此时也不是指责他的时候。贝克辛张着嘴哑然半晌:“为为为……为什么?菲伊,我们可是堂亲!”
菲伊子爵:“远房的。”
“可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不是吗?!”贝克辛提高声音,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Come on!我的儿子小贝克辛,他可是你的侄子啊!他已经17岁了,还没能被魔法学院录取,你忍心看着他一事无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吗?!”
“嗯……”
——因为接连被呛,贝克辛男爵听到这个音节的时候,简直以为菲伊子爵要说“嗯,我忍心”。
万幸,他拖长了尾音,所以这个声音只意味着思索。
菲伊子爵的确是在思索,因为带贝克辛去见领主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不知道领主大人是谁;至于去见“代理人先生”,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贝克辛曾经也去王宫参加过宴席,虽然他既不是领主又只拥有最低等的爵位,意味着他多半和王储殿下不会有什么直接交集,但菲伊子爵觉得还是谨慎点好。
不过在经过几个回合的口舌之争后,菲伊子爵开始思考:他或许应该认真和贝克辛谈谈。
不说什么“这是为了贝克辛好”的虚话,只是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远房堂兄真的很在意小贝克辛上学的事。如果他只是敷衍地拒绝,结果恐怕只是会被一直纠缠,那可就不太妙了。
菲伊子爵便思忖道:“好吧,那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这句话让贝克辛已经有些急起来的脾气瞬间安定下去大半,他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菲伊子爵说:“首先,关于小贝克辛无法上学的事,怎么说呢?如果他能去一所魔法学院就读,那当然好,但如果最终没能去,我其实没什么不忍心的。”
贝克辛的脸色顿时又急了,争执顷刻就要开始,但菲伊子爵平静地抬手,阻止了他要说话的举动:“别急,请听我说。”
贝克辛强忍住火气。
“——我其实想说,不止我忍心,您作为他的父亲,也没必要对此太过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您拥有爵位,而爵位是世袭的。这意味着小贝克辛就算不学无术,也可以丰衣足食地过完这一辈子。”
贝克辛又要说话,可被菲伊子爵抢了先:“当然,当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如果真的那样,您的家族会自此走上下坡路,甚至有可能,大半的财产都被他败光,从此一蹶不振。”
贝克辛的确想说这些,所以又耐着性子继续听了。
菲伊子爵摊手自嘲:“那请您看看我吧——我继承了家族的一切,包括比您更高的爵位,还包括您根本不曾拥有的属于自己的领地。我按部就班地去就读了魔法学院,可结果怎么样呢?现在我的家族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是因为意外——贝克辛很想说这句话,却再次被菲伊子爵抢了先。
“所以要我说,世事无常,就读一个魔法学院并不意味着什么。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语中停顿,方才自嘲时漫开的一抹笑容被尽数敛去,神情深沉郑重,“其实您应该明白,就算是他掉大半家产,甚至更惨一点,像我这样只剩下一成不到,也过得远比平民们好了。我们应该知足,不是吗?”
“你!”贝克辛终于忍到极点了,他嚯地站起来,连“求人办事的态度”都再顾不上,一双眼睛又瞪得溜圆起来,抬手指着菲伊子爵,从手到胳膊都气得直颤,“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那些平民给你下什么迷魂咒了吧!你自己听听,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随之而来的就是刻薄:“你住在这贫民窟一般的村子里,住着狭小的房子,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他像你这样!”
说到最后,贝克辛已然是暴跳如雷。
菲伊子爵仍旧安稳地坐在那儿,如果在去年,他可能因为贝克辛的言语攻击怒不可遏,可在经过那一系列的动荡之后,这点语言上的刺激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痛痒。
他淡淡摇头:“随您怎么说,总之我的看法就是那样的。我并不强求说服您,但您恐怕也很难改变我的想法。”
“你……”他的平静让贝克辛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劝您。”菲伊子爵默了默,“我把我的话说到,您如果听不进去,那就算了。”
贝克辛牙关紧咬,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极致的克制了,同时也是在默许对方说下去。
菲伊子爵稍低下头,心知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为人父的贝克辛而言有些残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请您和您的夫人不要再自欺欺人地忽略小贝克辛的状态了——他显然不正常,并不单单是脾气不好的问题。”
“所以,哪怕仅仅是基于这一点,也请您不要在我这里软磨硬泡了。”
“如果我不是个自私的人,我必然不会愿意让他这样的孩子进入领地学校,对其他学生造成危险;而如果我是自私的人,请您想想看,那我又怎么会为您去走关系呢?将来一旦小贝克辛在学校惹出什么麻烦,我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贝克辛男爵终于明白,菲伊子爵是绝不可能帮他的了。
他拂袖离去,连一句礼节性的道别都没说。不过这倒不是因为菲伊子爵不肯帮忙,而是因为他之前的话早已将贝克辛惹毛了。
菲伊子爵也同样没有礼节性地去送一送客人,他只是坐在那儿,平淡地看着贝克辛男爵离开。
他想,他们至此应该算是翻脸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本身就不喜欢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