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韶妃刚搭着婢女的手坐到刘贤妃的对面,听见人声,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在见到是个弱柳扶风,容貌清冷的女子后,先是眉头一皱,然后愣了一瞬。
今日陛下会点新人侍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本不该这样不悦,可太极殿那头送来的消息,竟是个才人捷足先登。这样没规矩,她几乎瞬间就认定了这也是个同丹昭容一般的狐媚子。
谁知竟不是。
韶妃一时无言,倒是对面的刘贤妃温声开了口:“你便是柳才人?果真生的很好。”
柳才人本以为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熟料韶妃虽不悦,却并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倒是刘贤妃解了僵局,一时心中感激。
她柔柔拜下去,轻声道:“妾身不敢当娘娘夸赞。”
此时,坐在韶妃身边的兰昭媛轻笑道:“韶妃何苦这般,今日新人第一天入宫,你这样急不可待,可不是要吓坏她们了?还以为咱们凶悍,不好亲近。”
兰昭媛的嗓音温和之余又带着些清泠,一身水蓝色的宫裙,衬得她清淡高雅,如空谷幽兰,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个温柔好接近的女子。
姜雪漪收回打量的目光,暗暗有了几分计较。
她可没看错,兰昭媛方才怔怔看向柳才人的目光,称不上喜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同为宫中高位,当着新人的面,照理说韶妃怎么也会给兰昭媛脸面,就此息事宁人,谁知韶妃冷冷瞥了兰昭媛一眼,嗤笑道:“你既愿意做好人便做去,还管到本宫的头上了?”
位高一级压死人,韶妃的态度尖锐,兰昭媛虽觉得颜面挂不住,可还是没再说话了。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眼眶微红,实在是委屈柔弱,叫人看了心软。
刘贤妃无奈地笑笑,嗔怪了句:“韶妃,行啦。”
听到刘贤妃这样说,韶妃总算收敛了几分,弯眸笑了笑:“知道了,姐姐。”
韶妃小孩子心性,素来有话直说,娇纵惯了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刘贤妃跟她相处多年,今日虽觉得她过了些,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扫视了一周,淡笑道:“今日人难得来的这么齐,倒是没见丹昭容。”
一提到丹昭容,韶妃的面上就忍不住出现嫌恶:“昨儿都没侍寝,今天还这般不守规矩。”
话音一落,正好门口的太监高声唱礼:“皇后驾到——”
姜雪漪看过去,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芷仪正扶着皇后的手腕徐徐走来,一身明黄色凤袍高贵典雅,华丽雍容,眼角眉梢透出掌控一切的威仪。
在家中的时候,母亲曾同她说过,如今的皇后出身赵氏十分高贵,原是将门之女,更是太后为陛下选定的嫡妻。
陛下登基后,赵将军为了叫陛下放心,更是主动交出兵权,领了无实权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一职,如今荣升为公爵,更是尊崇富贵。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将门之女,必然是雷厉风行,眼界和见识都十分高的。
姜雪漪跟着众人一道起身,向皇后娘娘行大礼。结果刚刚跪下去,正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金玉之器碰撞的叮咚响,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来:“臣妾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她逶迤着华丽又繁复的黛粉宫裙从众人中穿过,所到之处香气扑鼻,略略向上瞧,满头的金饰步摇明晃晃的,贵重又惹眼。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皇后垂眸在她身上停了一眼,淡淡道:“丹昭容,本宫记得你昨日并未侍寝,今日怎么来得这样迟?”
姜雪漪规矩做的很好,心里暗暗记下,原来这位就是最得圣宠的丹昭容。
丹昭容仰着头娇声喊屈:“臣妾来迟,皆是因为知道今日新妹妹们要来,想着总要好好梳妆打扮,免得丢了人去,结果便迟了……”
皇后的表情分毫未变,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嗯了声,说道:“今天是新人迁宫的大好日子,都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
众妃纷纷起身落座后,皇后才挂上几分淡淡的笑:“今年陛下选了十一位新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日后宫中可就更热闹了。”
姜雪漪等人起身后再次向皇后行大礼,聆训教导,方听皇后又说道:“今年新入宫的嫔妃里,陛下封了两位贵人,这可是初封中最高的位份了,可见对你们的看重。”
闻言,姜雪漪和陶姝薇再度福身颔首:“妾身等一定好好侍奉陛下、皇后,不敢辜负。”
见新人们都还算懂规矩,皇后略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待新人们都起身的时候,坐在前头的刘贤妃笑着说了句:“方才我还没注意,这会儿看清了才发现,陶贵人的衣裳和丹昭容的一样呢,都是黛粉色。”
韶妃挑眉看过去,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应和道:“是了,宫里无人不知丹昭容是最喜偏红黛粉这类颜色的,难免让人多注意一些,不过本宫瞧着陶贵人容貌明艳,肤色白皙,倒也十分衬。这黛粉色啊,最是娇艳,要不是陶贵人这如花似玉的年纪,还真穿不出味道来。”
大好的日子和人撞了衣衫的颜色,丹昭容又是精心打扮后才过来的,一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她立刻看了眼陶贵人,见她身量高挑,容色美艳,仪态也不卑不亢,又想起陶贵人高贵的出身,心中只觉得不舒坦得紧。
丹昭容扭过头不满道:“本宫的衣裳是陛下特意让尚服局赶制出来的,金银丝线精绣,缀满了碎宝石,精美无比,陶贵人的衣裳纵使颜色一样,又怎么能比!”
韶妃冷笑了声:“人靠衣装,殊不知有的人穿上再好看的衣裳也是土鸡,最终成不了凤凰。”
“韶妃你!”丹昭容被她的话刺激到,一时羞怒交加,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瞪了陶贵人一眼。
陶贵人莫名卷入一场高位的口舌纷争中,只觉得心底不虞。
丹昭容出身低微,有心的人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
她原本是陛下还是皇子时的府中家生子,也算是通房丫头。后来抬为侍妾,一直侍奉在陛下身边,再后来陛下登基,更是将她一举封了昭容,可见对她的喜爱。
凭丹昭容的身份原是不配这么高的位份的,皆因陪伴陛下多年,又颇得宠爱才飞上枝头。可她就算坐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宫里的人却是没一个看得起她的。
区区一个贱婢,也配凌驾到她们的头上吗?
所以陶贵人心知肚明丹昭容的出身,更是不喜被拿来和她对比。只是如今自己位份低,又初来乍到,只好暂且忍耐。
姜雪漪静静地看着这一出出的闹剧,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这才第一日,宫里就上演了这么多好戏,实在是让她接收到了不少的消息。今日黛粉和水绿选哪件,她穿水绿,可见果真是没错的。
陶姝薇在掖庭时就人缘不好,就算出身名门,不愁钱路,可她眼高于顶,得不到消息也理所应当。这不,刚好撞上了枪口。经此一事,日后她和丹昭容必然不合可以想见,实在有趣。
“行了,区区一件衣裳有什么值得争吵的,传出去了反而让人笑话,”皇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中止了她们的争执,淡声道,“丹昭容,你侍奉陛下也多年了,理应记得多修己身,以做新妃的表率。”
挑事的分明是韶妃,可被皇后训斥的,却是丹昭容。
丹昭容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见皇后眉眼微凛,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委委屈屈道:“是,臣妾知晓了。”
请安散了以后,姜雪漪走出凤仪宫门外,又看见了在角落抚着心口,垂眸不语的柳才人。
入宫第一次就遇到高位唇枪舌剑,一般的女子的确是会怕的。幸好柳才人没被过分刁难,若不然,恐怕这会儿就已经哭起来了。
姜雪漪心念一动,微笑着上前,柔声道:“柳妹妹吓坏了吧?若你不介意,不如咱们一道去逛逛,彼此说说话也是好的。”
柳才人柔弱掀眸,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姜雪漪,缓缓点了点头:“好,劳烦姜姐姐关心了,只是我实在有些……”
姜雪漪温声道:“我都明白,走吧。”
春来御花园百花争艳,芳草幽香。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个接一个,最是散心的好去处。
姜雪漪温声细语地开导着柳才人,刚走过一个拱门,便见丹昭容怒容满面,扬手甩了跟前人一巴掌:“凭你是谁,也来顶撞本宫?!”
柳才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姜雪漪抬手抚上她的背,温柔道:“别怕,是丹昭容和陶贵人。”
身后有人依托,柳才人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勉强镇住了心神。
丹昭容得宠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早在掖庭学规矩时,嬷嬷们也说过数次了。但即便是方才在凤仪宫时,也只听娘娘们唇枪舌剑,不曾真的动起干戈。谁知一出门就见丹昭容打了陶贵人的脸,还是让柳才人心中震撼。
入宫前夕,父亲和母亲曾向她说过深宫凶险,嫔妃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十分惨烈,她从不敢忘却。
但……那到底是陶姝薇!是陶尚书的嫡女!竟也在迁宫第一日就挨人掌掴。
连陶姝薇都如此,若让众人知道今日她在路上就见到了陛下,陛下还对她颇为满意,她这般家世寻常的女子,又岂能有活路吗?
看着眼前种种,柳才人不禁脸色发白,清冷柔弱的容貌上更添愁容。
姜雪漪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却并未开口,只看向了前头的情形。
丹昭容怒得花容失色,喘息不止,满头的金步摇随着胸腔起伏剧烈摇。她狠狠抽了陶贵人一巴掌,右手的手掌通红一片,可见刚刚使了多大的力气。
她在凤仪宫时失了脸面,又不喜被人撞了衣衫,这才借机发难,想要以此出气。
可姜雪漪知道,陶贵人最是心高气傲,自恃不凡,尤其丹昭容还是那样的出身,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果不其然,陶贵人挨了打后便径直站了起来,怒道:“丹昭容好没道理,这黛粉色你穿的,我就穿不得吗?到底没越了规矩去!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敢问朝廷律法、后宫规矩中,可有哪条写了黛粉色只有你丹昭容一人穿得吗?!”
“妾身是初来乍到不熟悉宫规不假,可妾身也知道,这宫里是皇后娘娘说了算,还不由丹昭容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丹昭容出身卑微,好不容易凭借陛下的宠爱走到高位,平素最忌讳底下的人轻慢自己,看不起自己。
她很清楚,那些人骨子里都瞧不上自己,可她十分得宠,往常宫中的奴才们和低位的嫔妃们谁也不敢当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慢待,更别提是这样大声忤逆。
这陶姝薇不过是仗着出身高贵,竟敢不把她堂堂从二品昭容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
丹昭容怒得再次扬起了手,作势要打:“本宫是陛下亲封的从二品昭容,你不过是小小贵人,难道本宫还教训不得吗?”
可第二个巴掌还没落下,丹昭容身边的掌事女官红萤着急忙慌地拦住了她的手,连连摇头,低声道:“娘娘息怒,陶贵人毕竟是新人,又出身高贵,您做得太过了就算是陛下那也说不过去。”
丹昭容仍在气头上,使劲挣脱了几下,怒道:“本宫自会向陛下说明!”
谁知红萤却不撒手,只是皱眉看着丹昭容的眼睛摇头,其中的规劝意味不言而喻。
丹昭容生气,本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红萤的眼睛,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手,咬牙道:“本宫今日就放你一马。”
红萤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客气道:“陶贵人今儿受了委屈,的确是昭容娘娘冲动了,还请贵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只是娘娘被陛下捧在手心儿里久了,平时宫中也多避讳着娘娘的喜好,一时遇见摁不住性子也是有的。待娘娘再侍奉圣驾左右时,想来也会替贵人说几句好话,以免耽误了后宫的姐妹情谊不是?”
不愧是宫中的老人,这红萤倒是个不简单的。
一番话连消带打说的漂亮,既将丹昭容掌掴之事轻飘飘掀过,表示了歉意,又暗暗告诉陶贵人丹昭容受宠,在陛下跟前说好赖话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并非是道歉,而是告诉陶贵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既然已经替我们娘娘给了你台阶下,就不要再抓着不放。免得丹昭容陛下跟前吹什么枕头风,可就不是陶贵人能控制的了。
若是常人,这番话怎么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为了不失宠,也为了不彻底得罪丹昭容,多数人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这人是陶姝薇,那就一定不会。
果然,姜雪漪眼睁睁看着陶贵人捂着红肿的脸颊冷笑了声,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代替你家主子和我说话?好端端打了我想就这么算了,我能答应,我陶家也绝不答应。”
她径直拂袖离去,身边的贴身宫女静书急忙跟上,回头看的时候表情也是不满的。
姜雪漪轻轻扯了柳才人的衣角,带着她远离方才的位置,走到了另一处僻静的角落,温声道:“好些了吗?吓坏你了吧。”
柳才人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锦帕,清泠泠的嗓音带着些许颤音:“我没想到……连陶姝薇都会……”
“你没想到,陶贵人出身这么高贵都会挨打,是不是?”姜雪漪轻轻拍她的肩头,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怕,已经过去了。”
“我们初入宫闱,许多事都不熟悉,可后宫又这样凶险,好似走在万丈悬崖,一步不慎就会跌的粉身碎骨,对不对?”
姜雪漪柔柔叹了口气:“其实不光是你,我也觉得很不安。”
柳才人怔了一瞬,掀眸定定地看向她。
在她眼里,这一批新人中最耀眼的便是姜雪漪和陶姝薇了。不论身世、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甚至在许多人眼里,姜雪漪是比陶姝薇更要突出的存在。
她温婉、娴静,才情俱佳又出尘无暇,待人接事都有令人信服的能力。如姜雪漪这般的高门贵女,难道也会为了宫中生存而惴惴不安吗?
柳才人心绪飘零,本如浮萍一般难以安定,可一想要姜雪漪也和她怀着同样的心情,不知怎么便觉得宽慰了一些。
姜雪漪缓缓说道:“从前在家中,父母疼爱,兄弟姐妹和睦,总觉得日子一眼到头都是安稳。可一朝入宫,祸福未卜,死生难料,与从前是云泥之别。”
“人人以为宫中尽是荣华富贵,可进来才知道,这里真是吃人的地方,没有温情,只有争斗。”
说这话的时候,姜雪漪一贯温柔的语气都疏冷了很多,她长睫微垂,神色哀伤,带着难以言喻的怅然。
不知是不是终于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柳才人也被触动了愁肠,一双清丽的眸子泪盈盈的,险些落下泪来。
她实在不知这些话还能和谁讲,哽咽道:“姜姐姐,我……其实我是很不愿意入宫来的。”
姜雪漪抬起头,眸光微微一闪,温声道:“怎么了这是?”
柳才人犹豫了片刻,低头绞着手帕:“入宫承宠,草草一生,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自小喜爱读书,醉心诗文,所愿所求,从都不是为人妾室婉转承欢。”
已经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柳才人满脸清愁,缓缓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人生在世,不外乎一个能懂自己的人。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不若过眼云烟,我不在乎。”
姜雪漪忙以指抵唇,轻嘘了声:“以后这话可不要对别人说了。若被有心人传出去,说你朝秦暮楚,并非真心侍奉陛下,是杀头的死罪。”
柳才人点点头,忙开口道:“我明白。若不是姜姐姐,我是谁也不敢开口的。”
说罢,她又看了看四周,面露难色,小声说:“姜姐姐,我有件事实在不知能和谁说,你能不能……”
姜雪漪浅浅一笑,宽慰着:“尽管说吧,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会帮你。”
柳才人又点点头,说:“今日我在迁宫的路上,偶遇了陛下,陛下说……说今夜要我侍寝。”
“可今日在凤仪宫请安见到那般阵仗,我实在是怕。若明日被人知道我逾矩侍寝,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去,我可还有命活吗?”
“姜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今日称病,说无法侍寝了?”
姜雪漪垂眸笑道:“你今日白天还好好的,若是突然告假,岂不是有欺君之嫌?宫中嫔妃这么多,个个都是要侍奉陛下的,难道就因你越过了我和陶贵人,那些娘娘们就针对于你吗?说到底,咱们只是刚入宫的新人,就算哪句话哪件事招致不满,可咱们是小人物,不会真的被放进眼里的。”
“再说了,如今的后宫争斗这样激烈,若是没有陛下的宠爱傍身,自己又不能立得住,日后的漫漫长夜可怎么熬?”
她温声细语道:“何况,我听父亲说过,咱们陛下是最温润多情的人了,必然会怜惜美人的。”
听她这么一说,柳才人终于放了些心:“今日有姐姐开导我,我实在是感激,多亏姐姐了。”
姜雪漪弯眸浅笑,率先站了起来:“你能想开便好。马上是午膳时间,咱们也该回了。”
回灵犀宫的路上,姜雪漪让段殷凝先一步回去领着旎春她们取膳食安排用膳,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带着扶霜慢慢走。
等身边没别人了,扶霜才低声问:“小主何必对柳才人这样好?她拔得头筹已经是碍了您的路,既然您取得了她的信任,何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让她装病错过这次侍寝,日后再想出头可就难了。”
“她若无法侍寝,那陛下定然会从您和陶贵人中选,第一个侍寝的人,总是风光的。”
姜雪漪气定神闲地笑笑,说着:“初次侍寝若不能叫陛下印象深刻,便是早早承宠了也是无用,不急于一时。”
“倒是这后宫,还能再乱一些,乱了才好出头。”
扶霜有些不明白,问:“小主的意思是……?”
姜雪漪抬手捻碎路旁一朵杜鹃花,笑着说:“丹昭容的翠微宫平时来往之人甚多,若是不小心从哪个宫女口中得知陛下今夜属意了柳才人,她应当会高兴吧。”
新妃入宫的第一个夜晚,不知多少人要夜不能寐。
尤其是那些对柳才人遇到陛下一事毫不知情的新人们,更是早早就开始准备着梳妆沐浴,坐在窗前翘首以盼。
其实她们不是不知道陛下点寝极有可能在陶贵人和姜雪漪之间选,但,万一呢?万一陛下在殿选时对她们中的某一个青眼有加呢,这天大的富贵,不就落到头上了吗?
所以几乎除了姜雪漪外的所有人都不曾懈怠半分,个个描眉画眼,严阵以待。
段殷凝瞧着自家小主闲适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小主,虽说今儿个林威公公说了陛下今夜选了柳才人,可陛下的心意并非一成不变的,您真的不提前做准备吗?若是凤鸾春恩车来了……”
“若是凤鸾春恩车来了,左右不是还得去太极殿的偏殿再梳洗拾掇一番吗?”姜雪漪将书压下来,朝着段殷凝嫣然一笑,“我知道姑姑替我操心呢,只是无妨。”
向来嫔妃侍寝,要么凤鸾春恩车接着去太极殿侍奉,要么是陛下去往嫔妃的宫中。但新人初次承宠,无一例外都是要先去太极殿侍寝的。就算在自己宫里梳妆的再好,按着规矩都要去偏殿重新沐浴净身,再由嬷嬷们服侍着穿上寝衣,送入陛下的寝殿内。
可虽是如此,新人们也总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既是做给自己宫里的奴才们看,也是做给御前的人看。
段殷凝只知她很聪慧,却不想她如此沉得住气,竟好似全然不在乎一般。
但小主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将话咽进去,从耳房端出来一杯安神茶,恭谨道:“小主,天色已晚,仔细眼睛。”
姜雪漪搁下书,将安神茶捧在手里,笑意柔和:“姑姑总是这样贴心。”
她喝进去两口,似闲聊家常般不经意道:“姑姑如此细心,之前是在哪儿当差?竟也舍得将你放出来。”
段殷凝福了福身,垂眸道:“奴婢从前是在尚服局的司服司做掌衣,后来陛下选秀,宫中要挑选侍奉各位小主的宫女太监,奴婢便被指了过来。”
“嗯?”姜雪漪好奇地直起了身子,“司服司的正七品掌衣可是女官中的好差事,怎么姑姑不留下升迁,反而要来做我的掌事宫女呢?”
段殷凝的身姿一顿,苦涩道:“掌衣之上还有典衣和司衣,奴婢人微言轻,才想另谋出路。”
姜雪漪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然后眉眼弯弯,轻巧地笑起来:“姑姑这样的明珠,在我身边才不会蒙尘呢。你跟在我身边,定是比做掌衣强上百倍。”
主子抬举,段殷凝不敢有误,忙深深福下去:“奴婢多谢小主厚待,定会好好侍奉小主,绝不轻慢半分。”
与此同时。
太极殿。
柳才人从侧殿沐浴更衣罢,赤足走向了陛下的寝殿内。
太极殿是天子寝宫,坐落在建章殿和宣政殿以北,居高临下,遥望整个偌大的后宫。
太极殿房梁十分高,几乎是后宫妃嫔所居宫殿的两倍,从梁上落下的黑色薄纱帷幔轻垂,在风中微微摇曳。
寝殿内烛火幽微,只觉月色如泄,柳才人小心前行,一垂眼,瞧见床角的暗金色龙首泛着高高在上的辉光。
她清冷柔弱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凄苦,然而帝王近在眼前,她不敢表露出来。
一入宫墙深似海,她所求灵魂共鸣的一心人,是再也不会遇到了。
柳才人认命般走上前,隐隐约约看到床幔之后,屈着膝懒散靠在床柱的身影,轻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窸窸窣窣声传来,合上的帘子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她小心地看过去,见那双手修长好看,常握笔之处,带着若隐若现的薄茧。
听闻陛下十分年轻,生得样貌不凡,光风霁月。
今日只见这一双手,方知传闻不假。
沈璋寒眉梢一挑,含着几分玩味的笑意看向此时仍跪在床沿的女人,不紧不慢地撩开了隔在二人之间的纱幔。
他身形未变,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淡笑道:“惊鸿艳影,楚楚可怜。”
“到朕这儿来。”
清冽如雪,温润如玉,陛下的声音原是这样好听。柳才人的心口不知为何突突狂跳,她被蛊惑了似的伸出自己细软柔荑,搁在了陛下的手上。
身子被轻巧地带上帝王龙榻,纱幔再度徐徐放下,随着几声帝王缠绵耳语,床头的蜡烛悄无声息的熄了。
殿门外的林威看着里头灯熄了,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柳才人也不知究竟是好运还是不好运,在这新人点寝的当晚入了陛下的眼。树大招风,后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又哪儿是好相与的。
只是说来奇怪了,这柳才人论貌美并非最拔尖,要说气质也不算独一份,如今宫里的主位娘娘,不就有人和她有几分相似吗——
想到这,林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撇了撇嘴,不再深究下去了。
这时候,门外的小太监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急道:“大监,丹昭容身边的秋叶过来了,说丹昭容心口不痛快,请陛下去瞧瞧呢。”
“丹昭容这会儿不痛快?”林威略略拔高声音又问了句,这才了然于心地说道,“得了,你下去吧,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丹昭容一向得宠,自然最担心新人入宫陛下的心意转移,可今日是头一晚,再看不下去也得忍呐,何苦这么急吼吼的来截宠。
林威暗自摇头,在寝殿正门口扬了扬声儿:“启禀陛下——丹昭容娘娘派人来说娘娘身子不适,想请您前去瞧一眼。”
里头的动静渐渐停了,就听陛下在里头说:“叫水。”
林威不敢耽误,忙甩了拂尘示意旁边候着的一列宫女进去,自己也进到了屏风后头。
床榻上,沈璋寒正散漫地靠在床沿边上,长腿微曲,精壮有力的上半身未着寸缕。宫女们低着头上前为陛下擦汗擦身,在床榻里侧的柳才人则紧紧捂着胸口,贝齿轻咬,犹豫了几回都没说出声。
沈璋寒像是察觉到女人的局促,笑着转头过去,如同情人呢喃般抚了抚她湿润发的发丝:“丹昭容身子不痛快,朕去瞧瞧,你就睡在这,明儿再回去。”
自己初次侍寝就被人截了恩宠,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要被人耻笑的。可柳才人一贯是个柔弱忧郁的性子,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憋在心里消磨自己,可陛下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好顺从地应下来,眼角却偷偷红了。
送走陛下后,太极殿的宫女们要为她擦身后服侍她继续睡觉,可柳才人却攥着被子颤抖了片刻,轻声说:“为我穿衣,我回去休息。”
陛下已经走了,她留着也是让人看笑话,还不如识相些早早离去,何苦贬低了自己的尊严。
太极殿的宫女们劝了几句,可拗不过柳才人,只好为她梳头更衣,送出了太极殿。
柳才人一路上一声不吭,她的贴身侍女担心了半晌,小声说:“小主,您不要想太多了,陛下并非是对您不满意……”
夜色重重中,柳才人鼻音有些重,闷闷了句:“……我知道。”
翠微宫。
丹昭容一早就盛装打扮,候在宫门口了。
见陛下御驾来了,她立刻装作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迎了上去,娇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从龙辇上走下来,见她好端端地站着,却并不恼,挑眉笑道:“这会儿又舒坦了?”
丹昭容自知自己的把戏被戳穿,娇滴滴嗔怪了句陛下,便水蛇一般缠上去,挽住了陛下的胳膊:“臣妾今日是真的不舒坦,从凤仪宫回来后一直不舒服。可今日是新妹妹第一日迁宫的日子,臣妾不敢打搅,一直憋到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