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大费周折地跑过来邀请我,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佩斯利掂量着自己沉重的手杖,“我要跳到陷阱里去。”
“你确定?这可不是会打?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在被你绑架到西伯利亚之前,我也从?来没想过还要和人打?架。”佩斯利叹了口气,“谢谢你帮我照顾莉莉,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维卡的酒意上来,又变得昏昏沉沉的:“……那好吧,你别死了。”
就维卡的个性来说,这句话简直不亚于“一路平安,我很?担心你。”佩斯利不由得感动了一小下,甚至想让她永远就这么?醉下去:“我尽量——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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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所指的“维多利亚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出意外,全?都位于犯罪巷最偏僻最危险的角落里。
走在路上时?,佩斯利给已知信息排了个序,发现?整条时?间线已经差不多完整了:二?月,马西亚·沃克出现?在犯罪巷,认识了海伦和她的朋友们。海伦替马西亚分?发药物,还和毒贩连上了线。八个月后,海伦死亡——这应该是整件事情失控的开端。随后,在佩斯利调查的过程中,马西亚抓住了弗兰克与莉娜,并偷走了他们的女儿海伦,紧接着被捕,婴儿失踪。一周后,帮马西亚分?药的毒贩意外死亡——佩斯利客观地分?析一下,自己在那起意外事故中顶多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次要原因。
毒贩也是个印斯茅斯人,这是最关键的部分?。或许这可以回答佩斯利之前的疑惑:马西亚·沃克是怎么?找到已经准备离开哥谭的弗兰克一家的?毒贩认识这个“背叛族群”的同乡,将他的行踪透露给马西亚,甚至帮助她诱捕弗兰克都是有可能的……
佩斯利走过破败的街道,途中还路过一家废弃的影院,驻足观赏了一会儿。影院门口还张贴着褪色的电影海报,被一层层的涂鸦遮盖起来,看不清原来的内容。但从?宽敞的台阶和仿罗马式的立柱可以看出,这里也曾经人声鼎沸,金碧辉煌。佩斯利其实很?喜欢在犯罪巷闲逛,这片区域仿佛是整座城市的垃圾填埋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不受待见。
但被遮盖住的东西往往是哥谭的本?质——就像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电影院。佩斯利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哥谭市医院的一名普通护士马西亚·沃克。她身负一个巨大的秘密,因此每周五休息的时?候都会在犯罪巷奔波。也许她会站在这家电影院的台阶上,用温和关切的表情询问躲在那里的流浪者需不需要一点“止痛药”。
她是一个极端冷静,不择手段,一切以结果为导向的人。如果她有团队,那么?她就是其中真正的主导者。她愿意与一个胆小的毒贩合作,一定是因为此人身上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他的种族,以及他的信仰。或许马西亚向他许诺,只要帮助她,鱼人失踪的神明就会重新?诞生,但这一定是谎言。若非如此,马西亚留在外面的同伴不会在海伦出生后就立刻抛弃他,让他缩在老旧公寓里抓着猎-枪不敢出门。
——印斯茅斯人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为什么?需要一个混血儿?
还有最关键的问题:杜尔西内亚会藏在这堆秘密的最深处吗?
想到这里,佩斯利兴奋得头?皮发麻。她想不到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四处调查,竟然真的让敌人自己送上门来——她这几天的注意力都在蝙蝠侠身上,或许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佩斯利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前进。她越走越偏,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剩下高高的围墙,像笼子一样朝着自己的头?顶罩下来。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冰冷陌生的气息形成一堵透明的屏障,躲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出渡鸦的视线。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手杖敲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来到一个昏暗的死角,里面摆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双人沙发,上面堆着破旧的衣服和报纸,仿佛某些人一团混乱、难以收拾的人生。
佩斯利走到沙发前,用手杖轻轻拨开上面的杂物,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出现?在沙发的缝隙中。
她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条爱心形的项链,上面涂着红色的釉彩,像是年轻的女孩们手上的指甲油。
佩斯利轻快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她认识这条项链,当时?在新?月酒吧里,维多利亚就带着它。佩斯利还记得她转身喝酒时?脖子上的项链流转着的光芒。
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佩斯利回过头?,看见一个眼?窝深陷,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拿枪指着自己。
这个男人和哥谭的任何一个小混混看起来都没有区别,连那种残忍而麻木的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笑了两声,然后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里可不是那个乌鸦的地盘。”
佩斯利把项链收进口袋,随后平静地看着他:“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口吃的男人又笑了,他因为即将杀人而兴奋不已:“你,你知道吗?前面那、那条街,几十年前,死过两个,大人物。”
佩斯利不太感兴趣。这地方死掉的小人物要比大人物多得多。她抬起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疲惫:“话说回来,你们做过实验吗?”
男人疑惑地看她。
“‘这里不是乌鸦的地盘’——是谁告诉你的?”
持枪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脸开始轻轻地颤抖,想说话,但话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他扣动扳机,但手上的枪突然哑火了,连续三次都是这样。他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把枪扔在地上。
佩斯利站在沙发前,绿幽幽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下一次,告诉你的同伴,还是少玩这种三流把戏比较好。你看,这不就掉进陷阱里了?”
“……”男人的额头?开始出汗。他的身体颤抖着,抬起眼?睛看向前方。
渡鸦轻轻落在佩斯利的肩膀上,它黑色的,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看着他。
一个面色惊恐的男人在犯罪巷飞奔。
他长手?长脚, 跑起来时像一只刚被兜住的活螃蟹。他将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攻击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这?样的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犯罪巷, 一般是瘾君子或者流落在外的阿卡姆病患。所以, 尽管他行为夸张癫狂, 但顶多收获路人的白眼。他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来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唯一班有轨电车恰好经过?这?里, 他立刻灵活地挤了进去。
他靠在电车门上松了口气,随后打开?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
“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颤抖着手?又播了一次,冰凉的提示音第二次响起:“您的设备暂时不在服务区, 请稍后再拨。”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灰色的信号标志。过?了几秒, 那?个机械的声音突然恶作剧似的从听筒里爬出来:“您的设备不在服务区——请不要再拨了。”
他环顾车厢, 面前的一排座位上, 一个推销员正抱着公文包低头打盹, 他旁边的老?人正在假装看报, 实际上是在用?警惕的眼神观察他。车尾还聚集着几个小混混,正在大?声谈论某个人的新纹身。不算太明媚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车窗照进来,窗外?灰蒙蒙的街道倒退着离开?,某种啤酒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在这?个非常普通的生?活角落里,没人会知?道有个人正在他们身边与世隔绝。
他突然冲向打盹的推销员, 恶虎扑食一样从对方的怀里抓出另一部手?机。推销员被他吓了一跳, 瞪大?眼睛看着他, 却没敢说话。看报纸的老?人往旁边挪了挪。他继续不死心地打电话, 这?一次接通了,里面却没有人的声音, 只听见某种尖锐的东西反复刮擦金属,仿佛拿着上千根铁针在脑袋上反复摩擦,其中还夹杂着难以分辨的窃窃私语。
车尾的小混混也走过?来凑热闹,其中一个头发?花里胡哨的男孩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老?兄,你?嗑嗨了吗?看你?这?副样子!”
男人扔掉手?机,喘着粗气抬起头,盯着脏兮兮的车顶。
刚才手?机里的声音仍然在不停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这?回他听清楚了,那?不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而是小型动?物尖细的叫声。
“……老?鼠。”他呆滞地说道。
“你?说什么?”混混们把他围成一圈,大?概把他当成了新的乐子。但是男人只会重复一个单词:“老?鼠。”
——有老?鼠,在车厢的夹层中爬来爬去。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站在车厢里的人都踉跄着向前倒去。被渡鸦标记的男人趁此机会一个箭步冲出了包围圈。他跳下电车,在马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手?掌被蹭掉一大?块皮肤。他哀嚎一声,但顾不上疼,只能拼命向前跑,跑到开?阔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的地方去。
大?概又跑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过?于疯狂的奔跑让他整个胸腔火烧火燎的,喉咙口一股铁锈味。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电影院,门口贴着被涂鸦盖住的陈旧海报。他隐约记得那?是一张《佐罗》的海报,佐罗是个戴黑礼帽,穿黑衬衫,用?布条蒙住眼睛的男人。
在进行了一次惊险刺激的逃命之旅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他慢慢地朝前走,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转弯的部分。命运正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佩斯利已?经把那?张破沙发?上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她坐在没有破洞的那?一块,手?杖放在身前,看着手?里的那?条项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堂吉诃德偷偷摸摸地朝项链伸嘴,被佩斯利轻轻敲了一下鸟喙。
“哎呦!——把它送给我?吧佩斯利!我?好想要!”
佩斯利把项链攥进手?心:“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
“反正都被扔了!”渡鸦扯着嗓子大?叫,“你?还从来没送过?我?礼物呢!这?不公平!”
“谁说的?我?这?不是刚送了你?一个好东西吗?”佩斯利抬眼看向前方,刚才转身逃跑的男人又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腿一软跪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渡鸦嫌弃地摆动?脑袋:“我?才不要这?个!”
佩斯利没有理会它。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边,把他落下的枪扔到他面前。
“给你?一个机会。”佩斯利轻声说道,“现在这?把枪能用?了,里面有一颗子弹。”
她弯下腰,用?手?杖的顶端把男人的下巴抬起来,“要么朝我?开?枪,要么朝自己开?枪——你?想走出这?条巷子,办法只有这?两个。”
“……”
“哈哈!你?们这?群蠢蛋!被骗了吧!”堂吉诃德突然跳上佩斯利的肩膀,“——还真以为那?点小把戏能防住我??讨厌的阴沟里吃垃圾的小虫子!你?敢跑到阳光底下,就注定要被我?抓住……猜猜我?要怎么对付你??”
男人呆滞了片刻,五官渐渐皱在一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佩斯利。
“天呐……别哭了。我?发?现你?们哥谭人好像都有点多愁善感——堂吉诃德,你?能安静一会儿吗?我?刚才收拾垃圾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一副亮晶晶的耳环掉在里面了。”
“哪里有耳环?是不是钻石耳环!”渡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它扑腾两下,像广场上饥饿的鸽子似的一头扎进后面的垃圾堆里。
打发?走大?吵大?闹的鸟后,佩斯利再一次看向哭泣的男人:“堂吉诃德说话有点难听,但的确是这?个道理。你?现在被我?们抓住,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男人突然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本来就口吃,精神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语言系统短暂地崩溃了。他焦急地用?很不标准的手?语向佩斯利传达信息:我?是被迫的。我?什么都愿意说。别杀我?。
“……”佩斯利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
“我?一开?始以为,莉莉是对付我?的诱饵……”她轻轻摩挲扳机,“看来你?也一样。”
男人迅速摇头,脸上写满了求生?欲。佩斯利朝他笑笑:“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唯一的选择就是断尾求生?——你?甚至都不敢狠下心把枪捡起来,反而迫不及待地要透露你?们的珍贵的秘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把枪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这?是一条假尾巴。”
她扣动?扳机,手?-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弹匣是空的。但幻想中的子弹迅速击中对方,让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佩斯利从他的口袋里翻出手?机,起身走向沙发?,把一门心思寻宝的渡鸦挖了出来:“改天送你?钻石耳环,现在该做正事了。”
“嘿!让我?再找找嘛!”堂吉诃德在佩斯利的手?里不情愿地扭动?着。佩斯利打开?通话记录,摁下排在最前面的号码,电话畅通无阻地拨了出去。
渡鸦缩了缩脖子,发?出一声怪叫。
随后,另一头的人接通了,对面一片寂静。
堂吉诃德的嗓子里出现一个喘着粗气、略显兴奋的男人的声音:“我?、我?打中了!她死了!我?把她打、打死了!”
“冷静下来。蠢货!”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把她的尸体带过?来。”
“不行!……乌鸦、乌鸦会看、看见的。不能出、出去。你?来接、你?来接我?。”
“呆在那?儿别动?,把尸体看好了。我?们十分钟后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
佩斯利扔掉手?机,顺手?抚平堂吉诃德杂乱的羽毛。渡鸦咳嗽两声,声音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它摇摇脑袋:“我?怎么觉得这?群家伙看上去很怕我?,但其实有点看不起我??我?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过?去的蠢鸟吗?”
佩斯利假装很惊讶:“堂吉诃德,你?竟然才发?现吗?”
“肯定不是我?的问题!”堂吉诃德十分自信,“我?以前就是太低调了,才养出来一窝傲慢的虫子……佩斯利,你?得帮我?弥补这?个错误——得让他们知?道恐惧,才能生?出一点谦卑。”
佩斯利将手?背贴在渡鸦的翅膀边缘:“……遵命,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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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了。
她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横躺在垃圾桶旁边。一个头套麦片盒的女人蹲在她身后,正默默地喝着酒。
莉莉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少了一块。她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维卡?你?叫维卡是吗?……佩斯利去哪了?”
维卡自觉根本不认识一个叫佩斯利的人。她只能转移话题:“你?的手?机在响。”
莉莉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掏出手?机接通,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响了起来,声音大?得维卡都能听见。莉莉捂住听筒小声回话:“我?马上就来。我?就在……豌豆花餐馆后面……好的。”她放下手?机,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莉莉有些不自在地看着维卡:“如果佩斯利回来……告诉她我?去工作了。”
维卡捏着酒瓶:“那?是你?老?板?”
“算是吧……”
“他那?样骂你?,你?还给他干活?——他给你?多少钱?”
莉莉变得更加窘迫了:“他不是一般的老?板……他是管这?一片的皮条客,我?只能在他手?底下工作……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我?不知?道?”似乎是为了证明身份,莉莉脱下针织外?套,露出一条很漂亮的开?背短裙。她把短得有点离谱的裙摆往下拉,没敢再看维卡。
“……再见,我?得走了。”
“等一下。”维卡叫住她,“再跟我?聊聊。”
“聊、聊什么?”
“那?个什么阿兹海默症,我?听别人说还叫老?年痴呆——你?奶奶也得过??”
“对不起……”莉莉又开?始道歉,“我?真的得走了,我?已?经迟到了,老?板正在到处找我?——他会打我?的。”
“你?现在过?去就不会挨打了?”
莉莉被问住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垮下肩膀:“……你?说得对,反正都要挨打。现在去反而更早被打。”
“是吧?把衣服穿上,先别急着上班。”
莉莉照做了。她破罐子破摔一般蹲在维卡身边。她意识到在自己醒来前,维卡就这?么和垃圾桶靠在一起喝酒,突然觉得对方看上去有点孤独。
“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喝酒,没办法。”
“你?为什么难受……因为你?得了老?年痴呆?”
“……”维卡又喝了一口,“你?奶奶,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忘光了?”
莉莉点头:“她谁也不记得。有一天她忘了回家的路,自己走了好远的路,走到了所有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她低头捏捏自己的手?指,“……我?觉得她说的对。到了晚期,她就不再是我?的家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
“人类的灵和肉是长在一起的,不可能分开?——严格地说,你?奶奶的灵魂是烂在自己的身体里了。”维卡晃了晃酒瓶,只剩下最后两口酒了。她很珍惜地收起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中途差点倒栽过?去,被莉莉及时扶住了。
“没关系,维卡,你?还算不上老?年人。”莉莉努力安慰她,“努力治疗,你?会好的。”
维卡晕晕乎乎地拍了拍莉莉的手?:“我?比你?奶奶要老?得多……”
莉莉被维卡的醉话逗笑了。她刚想开?口,却看到一个人影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
莉莉立刻放下挽住维卡的手?,小声提醒她:“我?老?板来了!快走!”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好心理准备,快步迎了上去。
莉莉的老?板是个胖而矮的男人。他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看起来像高中旁边的便?利店里那?种胖乎乎的店长。但他生?气时的样子却比魔鬼还可怕。他像炮弹一样冲过?来,还没张嘴,巴掌就冲着莉莉的脑袋招呼过?来。
莉莉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刮过?一阵风,随后是清脆的撞击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维卡正捏着皮条客后脖颈上的皮肉,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小山一样的老?板在这?个瘦削的女人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贩卖人类的身体,换取肮脏的钞票……”维卡醉醺醺地抓住老?板,先往后退,再一口气朝前推,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砌进墙里,“丑陋的资本主?义全都凝缩在你?的身上。”皮条客在她手?中就像一个气没充满的皮球,每一次被撞上墙面时都会产生?非常夸张的视觉效果。老?板一句话没说就晕死过?去。一大?滩血混合着不明液体砸在墙上,再顺着砖石的缝隙流下来。
解决掉资本主?义的一个小小化身后,维卡把老?板扛起来,扔进在那?里等待许久的垃圾桶中。
莉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捂着嘴巴,看见维卡歪歪扭扭地走到身边,一把揽住自己的肩膀:“你?在哪上班?”
“在,在新月酒吧。我?在那?里接客。”
“酒吧!我?喜欢酒吧!”维卡拖着莉莉朝前走,“给我?带路,我?们去喝一杯!”
“不行!维卡,你?不该打老?板!那?里面全是他的打手?,我?们会被弄死的!”
维卡看上去更兴奋了:“有很多美国人会主?动?过?来招惹我??——棒极了!”
垃圾清运车在路口缓缓停下来。
环卫工从车上跳下, 扯了扯身上的灰色制服,走向巷子深处。从电影院里淘汰出来的旧沙发在里面躺了十几年。一个生死未知的人被摆在沙发上,身上叠着没人要的烂衣服和褪色的塑料袋。环卫工对这些垃圾熟视无睹, 他把?遮盖视线的东西扫开, 看见一张残留着恐惧的人脸。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尸体, 而是刚才还在电话里催促他快点过来的那个?结巴。他没死, 还微微喘着气, 但是看那副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刻死去。
“……”
环卫工静止片刻,随后又用垃圾把这人遮住。他站起?来环顾四周, 身边没有人, 也没有鸟。
他装作无事发生?,又慢慢走回车里, 坐在方向盘前。他的手边还放着刚才?吃了一半的热狗, 车厢里全是炸过的肉肠以及芝士的香气。环卫工控制不住地用手摩擦牛仔裤, 他没有启动车子, 只是在驾驶座上发呆。过了一会儿, 他打开车载音响, 六十年代悠扬的民谣飘了出来。
他拿起?热狗,一口一口珍惜地吃完,然后用袖口胡乱地擦擦嘴。副驾驶上放着一堆杂物,他从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一把?生?锈的剃须刀, 刀锋依旧锋利。环卫工擦干净上面的污渍, 又听了会儿歌。伴随着吉他和弦, 一个?男人正在唱着“答案在风中飘扬”。他闭上眼睛, 仰起?头,把?剃须刀抵在喉咙口。
他身旁的的车门被猛地拉开。一根长而细的坚固物体精准地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力道刚刚好,既让他的脖子离开刀刃又不会让他失去意识。环卫工朝驾驶座上倒去,佩斯利顺势挤进车里,把?音响声音开到最大,副歌部分的口琴伴奏在整条街上回荡。
“啊,鲍勃·迪伦,很有品味。”佩斯利把?环卫工的双手并拢放到他背后,手杖横过来抵住关?节,稍一用力,对方的两只手臂立刻像细铅笔一样向后折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环卫工的惨叫声被迪伦的歌声盖过去了。
佩斯利把?他踹进副驾驶,用安全带把?人捆上,最后关?上车门:“这才?是真正的老鼠尾巴。”
老鼠尾巴面目狰狞地看向她:“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你们这群人是上了同?一个?培训班吗?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句话。”佩斯利发现这辆车里面比专门用来放垃圾的后车厢还乱,简直无从下脚,只能收着腿蜷缩在座位上。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此人再也没有突然自杀的可能性?,才?稍微放松下来。鲍勃·迪伦在口琴结束后又开始唱:“一个?人需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
“即使你杀了我,我们也会找上你。”环卫工低语道,“……你逃不掉的。”
佩斯利默默地观察他。这只是个?普通男人,长相?普通、声音普通,放在人群里就像水溶入大海。目前为止,除了印斯茅斯人,她遇见的邪-教徒都是这样,即使是在路上和他们擦肩而过都不会发现异常。这让捕猎的过程变得十分艰难。
好在这回总算有点进展了。
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捂住环卫工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以前遇见的一个?连环杀手。”
她缓慢地收紧手指,感受到对方的眼珠在慌乱地转动着。
“他以前是伊拉克战场上臭名昭著的审讯官,回国?之后被当地的□□雇佣,专门替他们撬开一些闭得太紧的嘴巴……我们差点失去一名同?事,才?活捉了他。去年他的死刑应该刚刚执行。”
环卫工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能吓倒我?”
“不……我不是那个?家伙。不过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佩斯利凑近他的耳朵,“作为审讯者,我得和你建立相?应的情感纽带,才?能打破心理防线——我得让你学会依赖我。”
环卫工表情轻蔑。他刚想开口嘲讽,眼睛上的手被撤了下去。
在悠扬的歌声中,佩斯利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入眠:“我说过……下一次找上门来的就不是我自己了。”
一阵强烈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甩甩脑袋,眼前却不再是肮脏凌乱的汽车车厢,而是熟悉的垃圾填埋场。
天色昏沉,堆成山的垃圾包围着他,而他仍然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断裂的手臂传来一阵阵疼痛。他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废旧汽车,长年累月地放在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铁皮框架。
渡鸦站在那上面。
黑色的大鸟好奇地看过来。一阵冷风吹过,把?它的羽毛吹得凌乱不堪。就在这裹挟着垃圾的凄凉寒风中,渡鸦的身体里传来骨骼移动时相?互碰撞的声音。它迅速膨胀成毛茸茸的小球,接着变形扩张,胸膛开裂,从中伸出一双长而瘦削的手臂,五指尖锐,原来的爪子则拉长生?出肌肉。它的翅膀不断地变大变长,从翅根的地方又另外长出两对黑色的羽翼。三双翅膀合拢片刻,再一次张开时,一只将?近三米高的生?物从中钻了出来。
渡鸦的半张脸像面具一样盖在祂脸上,底下隐约可见一排尖锐的牙齿,看不见眼睛。祂拥有灰色的皮肤,一条等身长的、覆盖着鳞甲的尾巴垂落在地上。祂久违地伸展翅膀,厚实柔软的羽毛中排布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球。随后,祂像荒原里的鬣狗一般四肢着地,悠然自得、满怀兴致地爬下汽车,朝着祂的猎物走过去。
环卫工——他的名字叫做詹姆斯——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闭上眼睛,连眨眼都做不到,就仿佛他的眼皮刚才?被融化掉了。詹姆斯只能看着那个?东西绕着圈子走向自己。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出,大概是眼泪,或者鲜血,或者脑浆。
“你好,詹姆斯。”祂说话了。仿佛有一千个?男人、一千个?女?人和一千个?孩子同?时在他耳边哭泣。冰冷的牙齿贴上他的额头。他闻到一股湿润的、来自森林深处的泥土的味道。
“——你喜欢鲍勃·迪伦吗?”
音乐声从垃圾场的深处传过来,还是那首鲍勃·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扬》。
佩斯利把?整个?驾驶座翻了个?底朝天。
她找到一本驾照,上面的人脸和眼前这个?灵魂不知道被拖去哪里的男人对得上。随后,她又从角落里翻出一大叠五花八门的票据,两个?空弹壳,五部手机,一堆零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