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两千公里外by吃栗子的喵哥
吃栗子的喵哥  发于:2024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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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不要看手机了伐?几点钟了?不睡觉了?”
母亲终于找到了和女儿说话的理由,可一开口还是训诫的语气,
“你睡你的,我又没把你眼睛扒开来。”
穆妍连看都不看母亲一眼,低着头专心致志研究怎么买机票,
今天陪那个藏族女人喂好奶出来,穆妍随口问了一句她们要去哪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好从袍子里掏出机票给她看,从上海去稻城,在成都中转。
上海和成都她都熟悉,父亲就是成都农村长大的,但稻城是什么鬼地方?听都没听过!
一开始她也就是闲着无聊随便查查,可查着查着一则公益宣传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甘孜藏族自治州希望小学建设,还有当地医院建设,
宣传片里的姑娘都可好看了,和那个藏民母亲一样纯净而质朴,小屁孩儿们黑乎乎的,大大的眼睛写满欢乐和童真,小伙子也挺精神,但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笑得比太阳都灿烂,也不知道这么穷有啥可开心的。
“怎么跟妈妈说话的?你灯开这么亮谁睡得着?妈妈失眠你不晓得吗?我现在真是看到你就来气!”
矫情,真是矫情,又是嫌床硬又是嫌地脏,张口闭口失眠啊神经衰弱的,想想独自带两个孩子在大城市四处碰壁的藏族女人,她是那么祥和安宁,而身边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生受尽命运眷顾的女人却怨气冲天,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个公道似的!真是一分钟都不想跟她多待!
还有那姓周的狗男人,张口闭口仁义道德,还问她知道错了没有!搞得好像他写那封信真是为了公道人心似的!
她穆妍是真小人,那他周荣就是伪君子!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别人谁不会啊?可有几个人能拿出真金白银实实在在做好事?
她倒要看看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会不会因为她是罪人之女就不要她的钱,她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将她奉如神明感恩戴德!
“别来气了,明天我就去甘孜,你自己去美国吧,安安静静的没人烦你。”
后来母亲的哭喊怒骂全被她当做背景音给忽略了,却忘记了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菩萨不是谁都当得了的。
穆妍如愿来到甘孜藏族自治州一个贫困闭塞的县里,而早在抵达稻城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强烈的高原反应差点要了她的命,这还不算什么,从稻城到县里的这段车程她甚至不敢开窗,空气中牛粪马尿的骚味儿险些熏得她呕在座位上,来接她的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除了长得不赖,和白痴没什么区别,水啊吃的啊啥都不带,拎了个氧气瓶就来了,他那辆被泥水糊得连颜色都辨认不出的五菱货车再多坐一个人都得散架,一路哀嚎着载着他们来到目的地,
她下车就吐在了年轻人身上。
“这里很好看。”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一边好脾气地笑着把被她弄脏的黑色短袖 T 恤脱下来,一边用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跟她聊天。
“好看个屁!你们校长人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穆妍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能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就先劈头盖脸骂了年轻人一顿,她可是带着票子来的!车里连包纸巾都不给她准备?
也许是她语速太快了,对方理解起来有些困难吧,那男孩自始至终只会红着脸傻笑,窘迫地挠挠头。
她无语地翻个白眼,环顾一圈面前高耸绵延的山峰,
今天是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山顶被白色雾气环绕,茂密的黑色森林有如神秘莫测的仙境,而一座偏僻孤寂的小县城就匍匐在山脚下,仿佛与世隔绝已有千年。
说实话要不是想到未来几天甚至十几天的时间都要被困在这闭塞得连手机信号都找不到的鬼地方,穆妍觉得偶尔来这里散散心,拿出画纸写写生,或者用单反记录一下川西壮阔的自然风光也是不错的。
当然了,得找个好点的导游。
“校长来了!”年轻人看到校长比穆妍还要开心,兴高采烈地指给她看。
穆妍透过墨镜看到一个穿西装的高胖男人朝她奔来,皮肤黑黢黢的很是吓人,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可还是被人家热情似火地握住了手,与此同时袭来的还有浓到窒息的羊肉膻味以及呛鼻子的烟草味。
她很嫌弃,也很紧张,殊不知这位人高马大的壮汉比她还要紧张,
他五十年生命里见过的上海贵客加起来还没这两个月多,学校里先是来了一个姓赵的小老师,不仅教娃娃们说普通话,教他们写字,还带着他们唱歌画画,他感恩地想这是菩萨的无量福祉,谁知如今又来了一个财源母,张口就要给娃娃们再盖一栋教学楼!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他紧紧握住穆妍的手,心里充满崇敬与感激。

穆妍跟着校长洛桑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这是这所小学唯一的教学楼,只有两层,
高原明媚的阳光透过蓝色玻璃照射进来,长方形瓷砖和花岗岩地板都被染成如梦似幻的蓝色,校长粗糙硬朗的面容也变得柔和起来。
“教室里没学生?也没老师?”
穆妍透过敞开的教室门往里瞟了几眼,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桌椅板凳都是极其粗糙的木头,黑板上只写用白粉笔写着几个简单的汉字,倒是教室后面的板报上贴满了五彩斑斓的水彩画,
呵,画得都是什么玩意儿?在穆妍这个专业美术生看来这些童画就是一群小屁孩儿用五颜六色的水彩笔胡涂乱抹的垃圾,
这老师水平也够菜的。
“我们只有一个班,下午不上课,男娃娃们去村里老人家里帮忙干活,赵老师带女娃娃们在操场上画小兔子。”
校长听到穆妍说没学生,生怕教学楼的事情泡汤,赶紧解释不是没学生,而是老师太少,他们这儿环境偏僻,条件落后,外头的小姑娘小伙子都不爱来,偶尔有一两个支教的老师还都是在校大学生,甚至是来这儿游玩的旅客,教不了多久就要走的。
穆妍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她不想说伤人的话,但谁吃饱了没事干愿意在这儿久留啊!
等钱到位了,再给开工仪式剪个彩,过过当金主爸爸的瘾,她也准备撤了。
她顺着洛桑的视线往楼下看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操场在哪儿,土坡倒是有一块,几个小孩搬着小板凳围在一个短发女人身边,每个孩子膝盖上都摊着一个画本,而女人脚边蹲着一只雪白雪白的长毛兔子。
女人本来是低着头的,但背上背着的孩子哇哇大哭扭个不停,她只能回头手忙脚乱地把背带解开,把孩子抱在怀里,又茫然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卧槽……”穆妍抬手摘掉墨镜,把脸贴在窗玻璃上,“这世界也太他妈的小了吧!”
“赵老师,给我吧。”小德吉腼腆地笑着从老师怀里接过孩子,这是她弟弟,赵老师说帮她带一会儿,让她安心画画,可弟弟很认生,怎么都不肯在老师背上安心睡觉。
“对不起啊德吉,老师太笨了。”小德吉看到赵老师窘迫地笑,红红的脸比晚霞还要美。
这几个孩子年龄大小不一,德吉八岁,次仁和顿珠才五岁,而贡嘎和扎西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
但无论多大还都只是孩子,对长毛兔子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对画画的热情,这阵子笔啊纸啊都扔在地上,几个孩子围着小兔子又摸又戳,为了抢着抱它你推我搡的,最后还是赵老师找来一些青菜,分给他们一人一片,几个孩子才算是重归于好,安安静静蹲在地上看兔子咔嚓咔嚓嚼菜叶子。
眼看着一节绘画课变成了喂兔子课,赵老师也只是好脾气地笑,拄着下巴看孩子们玩得兴高采烈,
童年嘛,本该如此。
可是天怎么突然变得黑压压的?
她觉得地上的光全被挡住了,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盛气凌人的脸,白皙的皮肤,圆圆大大的杏眼,下巴微抬用鼻孔对着她,唇角上扬,勾起一抹鄙薄讥诮的笑容,
有些面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西风扫落叶,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了起码有一分钟,
穆妍觉得这个姿势又酷又飒又有气势,用来单挑再好不过了,
可那女人只仰着脸,温驯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最后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才冲她笑一笑,小声说一句:“你好”,一边抬手将被风吹拂在脸上的碎发挽在耳后,“请问你找谁?”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穆妍恨得牙痒痒,但又没地方撒火,只好先来一番人身攻击再说,女人嘛,不都怕别人说自己老吗?何况她不就是老女人么?
于是她嘁了一声,慢悠悠走到旁边的一把藤椅里坐下,翘着二郎腿,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小板凳上的女人,
“赵小姐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更年期综合症啊?”
她这一开口唤醒了女人的记忆,
原来是她,骄横跋扈的小姑娘,娃娃音,哦,上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骆平年家吧?那时候骆平年还活着,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去骆平年家干什么的来着?对,去乞讨,这小姑娘好像就站在骆平年后面,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说这男人是她的未婚夫。
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了,比这小姑娘和骆平年的面容都要模糊……
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啊,两个月的时间便已恍如隔世。
她这次是发自真心地笑了,“穆小姐,好久不见”
穆妍从鼻子里哼一声算作回应,吹着口哨四下张望一圈,蹲在地上喂兔子的几个小屁孩儿此刻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瞧,黑亮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向往,
“说姐姐好,”女人弯下腰,小声告诉孩子们要跟客人问好,孩子们也不含糊,使出吃奶的劲儿齐声吼道:“姐!姐!好!”
遥远的云端都回荡着孩子们震天动地的嘶吼,惊得穆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站起来吧觉得丢面儿,纹丝不动地坐着吧,孩子们齐刷刷仰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像她是天上的神女,降临到世上接受他们的祝福和膜拜。
她最终还是黑着脸别别扭扭地站起来了,双手抱胸,装作心不在焉地溜达到孩子们和那女人身边,瞟了两眼他们纸上画的东西,
哼,一群菜鸡,
但说实话那女人画得还不错,小白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但那几个臭小孩画的可就真的没眼看了,知道的他们是在画兔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画的是什么红眼巨兽呢!
这教的啥呀这是?就她这么惯孩子,能教好才见鬼了呢!
“浪费纸浪费水彩笔,你们这些东西可都是姐姐我买的!”
穆妍说着猛的将兔子拎住耳朵提起来,啪的一下甩在自己肩上,
兔子胆子多小啊,被她这么一甩都开始蹬腿儿了,抽搐了几下眼看就要咽气,
这一下可不得了,孩子们心疼得又哭又叫,祥和宁静的气氛消失无踪,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穆小姐!穆小姐你别这样!”女人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小声央求着,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她,
哈哈,穆妍开心极了,提溜着破兔子洋洋得意地说:
“都给我好好画!画不好我现在就把它杀了吃!”
要不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呢,孩子们仗着赵老师的溺爱,磨蹭了一下午也画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会儿被穆妍“挟兔子以令诸侯”地恐吓了两句,一个个低着头画得聚精会神。
穆妍成就感爆棚,像女土匪一样大马金刀地翘着二郎腿仰卧在圈椅里,监督孩儿们操练,时不时指点指点迷津,偶尔抬头往那个女人的方向看一眼,总能捕捉到她匆忙移开的视线。
咦?她好像很怕我嘛!很好很好,比那狗男人顺心顺眼多了!
穆妍心情大好,于是拄着下巴仔细端详起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喂兔子的女人,
短头发,短到下巴的那种童花头,但她以前都是留着齐腰长发的,人又瘦又白,悲悲戚戚的,总让人感觉她像含冤而终的女鬼,
现在好像吃胖点了?面色也因为晒过太阳而变得红润起来,没那么阴间了,最起码有点人样子,她觉得还怪好看的。
可是这么热的天她怎么还穿着长袖啊?长袖长裤,一丁点皮肤都不露。
说到热,那个蠢猪一样的男人呢?她让他去倒杯冰茶过来,人呢?哼,除了一张好看的脸简直一无是处!
她正想着呢,那男人就端着一个玻璃杯急匆匆赶来了,因为走得太快,玻璃杯里深棕色的液体还溅出来一点,他弯下腰,笑呵呵地把杯子递到她面前,
她打手一摸,温的。
“冰茶!你听不听得懂什么叫冰茶?”
穆妍顿时尖叫着发作起来,虽说东西都吐干净了,但她总感觉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天又热得透不过气,就想喝点儿冰的压一压,他倒好,给她倒了杯热茶!
年轻男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下头,默不作声看着手里的茶,再偷偷瞟一眼气鼓鼓的穆妍,用和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就转身走了。
“学校里没冰箱,”坐在凳子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也很小,细细柔柔的,“取冰要去很远的地方,走过来就化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捐了一栋教学楼给他们!要杯冰茶怎么了?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开什么学校?就这还教书育人呢?快算了吧!”
穆妍生起气来语速飞快,口不择言,刁钻刻薄的模样吓得孩子们都胆战心惊地不敢看她,
而坐着的女人并不争辩,只低头不言语,淡淡的微笑凝固在脸上,然后一点点消失不见。
呦呵,这是不高兴了?她不高兴穆妍可太高兴了!
她站起来,慢悠悠地踱到女人身边,
“哎呀,天气真好,你说周医生现在在干嘛呢?让我看看噢,现在是下午五点,他应该还没下班吧?嗯,现在的周医生还是一个正经的好同志,可等会儿下了班会怎么样呢?唉……谁知道呢?男人嘛,都一样,诱惑多了总有挡不住的时候,何况是周医生这种才貌双全的天之骄子呢?我们赵小姐远在天边,怕是江山不保哦!还是说……周医生早就抛弃了我们可爱可怜的赵小姐呢?”
从穆妍的角度俯视下去,女人纤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身体也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恢复如初,抬头仰视着她,眼睛里是温柔和善的笑意,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周医生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们什么都不是,穆小姐高看我了。”
穆妍拼命想找出这句话里阴阳怪气的成分,但她很失望,这女人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且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无怨无悔。
穆妍心里一动,别过头望向远处,环绕在山顶的白雾已然散尽,原来山上的森林不是黑色的,而是苍翠欲滴的鲜亮颜色,还有漫山遍野盛开的火红花朵,五彩斑斓的蝴蝶绕着她蹁跹飞舞,她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这里。
“哼,那阴阳怪气的死男人有什么好的?自私自利狗屁倒灶,啥都不是!要我说啊分得好!派不上用场的男人早分早好!”
她双手叉腰义愤填膺,逗得女人直笑,心想这娇蛮的小姑娘还挺会概括:阴阳怪气,那男人的确长了张恶毒的嘴,面无表情地看着你,下一句就怼得你无话可说,
至于自私自利……她抿嘴笑一下,的确如此,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他只是在爱你和爱自己之间选择了爱自己,为自己考虑,这没错,你永远不能因为人家没有选择你就心生怨恨。
两个女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看着远方,直到那个去拿冰茶的男人返回来,
他像被兜头浇了一盆水似的浑身湿透,瀑布般汹涌的汗水顺着脸和脖子灌进胸膛里,之前被穆妍吐脏的黑 T 恤换成了白色的,被汗液浸透黏在身上,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可他顾不上这些,他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心翼翼地举得远远的,深棕色的茶水里泡着叮当作响的冰块。
夕阳西下,他的脸黑红黑红的,穆妍的小脸蛋也红扑扑的,赵小柔决定记住这副绝美的画境,因为这才是爱情本来的样子。
“唉!等会儿我要玩马!你有没有马?”
穆妍劈手夺过杯子,边喝边没好气地问他,这下可算是踏进这位藏族男孩的舒适区了,他生怕她改变主意,一边忙不迭地点头说有,一边转身就往马场跑。
“他叫朗康,校长的小儿子。”赵小柔边摸兔子边笑意盈盈地跟穆妍介绍男孩。
“我管他叫什么,在我这儿他就叫唉!”穆妍仰着脖子喝茶,觉得这茶甜甜的。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残阳如血,赵小柔望着天边壮阔绚烂的晚霞,想起那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如果真的有家可归,谁又会甘心沦落天涯呢?
“穆小姐,”
“嗯?”
“周医生……他还好吗?”
穆妍喝完茶打了个嗝,
“不知道,我就知道我把他家砸了。”
“他家是你砸的?”赵小柔震惊地望向穆妍,虽说这小丫头刁钻又任性,但总的来说还算讲理,心也软,把周荣家砸成烂泥这种事,赵小柔想象不出当时的场景。
“嗯对啊!怎么,心疼了?”穆妍冲她挑衅地扬扬下巴,“不仅砸了,还把他脸划烂了呢!虽说不是故意划的,但当时也挺惨烈的,血流得脖子里都是,哎我问你啊,他要是破相了你还爱他不?况且人家还是为你破相的嘞!”
穆妍满意地看着赵小柔怔愣的模样,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唉……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跑到这穷地方跟你们浪费时间,你相信他因为正义自毁前程?放屁!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个罪魁祸首是不是该跟我说声对不起啊?”
赵小柔抬头,迎着最后的阳光凝望穆妍的脸,
“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也替他跟你道歉。”
穆妍冷哼一声,站起身背对赵小柔,双手插兜,看着太阳一点点隐匿在远处的山峰,
“赵小柔?”
“嗯,我在。”
“罪魁祸首不是你,是骆平年,是……是我爸爸,还有我捐的钱是我自己办画展赚的,你可别看不起人。”
“至于周荣,前途算是完蛋了,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什么关系,但写信这件事我佩服他,
他算到了自己的结局,但还是选择牺牲。”

第20章 我在甘孜见过她
“不好意思周先生,小柔已经离职了,所以她现在不是我们的员工,而是我们的客户,客户的个人信息是不能随意透露的,况且就算她还是我们的员工,您也不是她的配偶对吧?所以实在抱歉。”
这个戴着玳瑁框眼镜,身穿灰色套裙的中年女人始终面带和善亲切的笑容,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她内心的焦灼,因为坐在对面沙发里的男人实在是太难缠了。
他是早上最忙的时候来的,九点半左右吧,进来取了个现金业务的号,等待叫号的时间绕着大堂转了一圈,又盯着照片墙上的员工照片看了好半天,
赵小柔离职前就是大堂经理,那上面的照片就是她,现在的大堂经理是临时来顶班的,所以照片到现在还没换。
他来来回回兜圈子的时候大堂经理正在给几个办卡的农民工开贵金属账户和证券账户,没注意到他,他也不说话,就歪着头站在旁边看,
等大堂经理一通操作猛如虎地做完了全部指标,又把这几个连股票和黄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农民工送走以后,他才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
“你营销做得不错,但他们知道自己办了什么业务吗?还有,银行员工可以拿客户的手机代客买卖黄金吗?哦对了,刚才那位先生股票账户的资金密码也是你帮他设置的?”
真服了,年纪不大这么刁钻的男人也少见,你说一句话他总能找几个漏洞出来,关键是他油盐不进,唯一的要求是知道赵小柔的下落,
说实话她倒真希望知道赵小柔去了哪儿,她一分钟都不想再跟这个令人如芒在背的男人周旋。
不过他听到“配偶”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有些变化,没刚才那么强硬,甚至有些动容,虽然转瞬即逝但也足够被一个在银行工作几十年的人捕捉到,于是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且……抛去规章制度的问题,小柔平时很少跟我们交流她的想法,她大学刚毕业就到我们网点了,那时候就不爱说话,后来……结婚了嘛,就被调动到分行营业部里去了,五年以后才??回来,人更安静了,离职也非常突然,我们确实不知道她的去向。”
“不过她好像很喜欢画画,参加过一次行里的画画比赛,还拿了奖,她也蛮喜欢孩子,客户的孩子再捣蛋她都有耐心,陪他们玩啊闹啊的。”
“这些可能没什么用,但确实是我们对她唯一的了解了,周先生您看……”
沙发里的男人始终不发一言,他好像根本没在听,只望着行长办公室墙上的合照出神,暖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使他的表情变得柔软,其实他的表情从看到合照的那一刻就变得柔软,
“连合照都要把自己藏起来。”他像自言自语一样呢喃,
行长有些羞愧,心想哪里是她要藏啊,是行里几个年轻爱表现的小姑娘把她挤到一边去了,她刚要开口解释是赵小柔性格低调,就看到男人一脸自豪地说:“她们哪里有她漂亮。”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走,行长吓了一跳,站起来追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周先生,今天的事……”
“放心吧,再见。”
这是周荣日常的一部分,上班下班,吃饭洗澡睡觉看书,偶尔循着那个女人的生活轨迹寻找她的踪迹。
这一部分活动占据他日常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总是一遍遍在梦里看到她,白天也没想她,但是晚上她总会到他的梦里来烦他,
她最常出现的地方还是那片海滩,细细的白白的脚在身后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小脚印,海妖一般的长发在空中狂舞,
但其实他们在很多地方都见过面啊:手术室,骆平年的家,他的家,还有她孤寂的别墅和那间小小的破败的出租屋,
他们也发生过很多事:争吵,逃离,拥抱,接吻,缠绵,他一次比一次激烈地冲撞她的身体,在温暖潮湿幽暗的最深处释放,
她离他那么近,近到他以为他们可以一辈子这样厮磨下去,
她又离他那么远,那天她问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他的童年和单亲家庭,他求学的经历,他的婚姻,他喜欢和讨厌的食物,百看不厌的书籍,欣赏的电影……
可关于她的事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她在沙滩上用树枝写了好多字又匆匆忙忙地抹掉,她写的什么?他当时只想和她共赴云雨,也懒得去纠缠她写了什么蠢东西,反正时间还有那么多,总有知道的时候,
可她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来没出现过。
当故事到了结局,人们总会想到它的开始,
他们的故事真正开始于他自作主张地假扮成一夜情网友把她约在那家廉价旅馆里,那时候她做完手术没多久,刚刚失去做母亲的能力就迫切地想彻底毁了自己,而他想的是拉她一把,把她从自毁的边缘拽回来,
他在旅馆肮脏的房间里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华丽的皮草外套,背着一个大大的香奈儿皮包,明明是贵妇的装扮却给人一种沦落街头的落魄感,
他可不是救了她吗?他一直在救她。
但在梦里并非如此,赵小柔失踪后他有几次梦到了那家旅馆,梦里他在那摇摇欲坠的破床上疯狂蹂躏她破碎的身体,也许他在三年前决定约她的时候就想这样,
这就是赵小柔让他气恼的地方:她总让他看到自己阴暗不堪又下作的一面。
而他们经历的一切,他的矛盾和挣扎,这些都随着她的离去变得模糊不清,
就连他想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打算也让人觉得可笑,他就不该和任何人生活在一起。
所以他找她干嘛呢?
他说了那些话伤害她,二婚女人这几个字对她的伤害有多大他知道,他脱口而出,也覆水难收。
她说陪他走过的路无论对错她都开心,他想说他也开心的,
他还想告诉她,他现在真的要去卫生所当卫生员了,她还愿不愿意跟着他吃苦?
算了这个就不说了,搞得好像他低三下四求她似的,
对,再见到她的话就跟她说他很喜欢她,然后再问问她还愿不愿意……算了,就好好道个别吧。
他这样想着,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他今天不忙,以后都不会再忙了。
他把车窗摇下来,高架上空荡荡的,每天他都只看得到它拥堵的样子,可现在明媚得刺眼的阳光照在柏油路上,耳边是鸟儿轻快的啁啾,高架两旁青翠欲滴的香樟和银杏树叶随风摇曳……
上海真美啊,比西北那个萧条贫瘠的小破城美多了,那里春秋季永远翻腾着漫天的黄沙,永远在冒黑烟的烟囱,冬天在操场上跑一圈儿鼻子里都是煤渣,他又出生在冬天,张钰说他连血液里都是坚冰。
可那个叫赵小柔的女人也出生在那里啊,她的血液为什么是温暖的?她的身体也是温暖的。
他竭力改变命运,但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自毁前途,有几分是为了医生的良心,又有几分是为了那个女人?不知道啊,他也不想再去纠结。
而让他意外的是调令下来的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很轻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他终于结束了他的等待,紧绷了二十几年的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大家起立!鼓掌!欢迎周医生加入咱们奉贤区 XX 镇 XX 村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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