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几个人大概已经跑远了。
她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准备进去时,余光突然扫到不远处的天空上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难道……
她马上钻进车里,开着车飞速朝不停绽放的烟花下前进。
那人站在空地里,身边堆了不少未放的烟花。
悬浮车在他身后停下,塔西带着罚单跳到地面上,后脑勺被震得发晕,那人听到声音回头,面上被忽明忽暗的烟火点亮,她这才发现放烟花的是多尼。
“你怎么在这?”她看了看表,“现在不是还在上班吗。”
多尼道:“我今晚请假了。”
塔西:“哦,你什么时候放的烟花,可能划到我的车了。”
见对方没反应,“表壳擦坏了,要赔钱的。”
他想了想,“半个小时之前吧,可能是我一不小心弄坏的。”
悬浮车的维修费有了来源,塔西放松了不少,拿出罚单,刚想打上一串数字,猛然想起一件被她扔到后脑勺早已忘记的事,“抱歉,我欠你的医药费和买终端的钱还没还给你。”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塔西没想到自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深夜光线暗淡,人的情绪却能更多的显露出来。
多尼发现她有些沮丧,安慰道:“没事的,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见对方没追究,自责之余,塔西咬牙道:“那悬浮车的维修费就和我之前欠你的钱抵了。”
心好痛,但是自己犯的错还是得负责。
多尼笑笑,“不用,维修费我赔,那些钱你明天再给我。”
他很坚持,塔西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声音都轻快了一些,“明天,也不算明天,过会在酒吧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
记忆力不好的人绝不会是记仇的人,也不会是爱翻旧账的人,他们不过一会功夫就可能遗忘当时的情绪,当时的想法,甚至忘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同理,这样的人很难是深情的人。
恨与爱都很容易被长久的时光磨灭,除非不断重复,以至于情感刻进骨髓之中才可永存。
就如同现在,多尼这不在意身外物的态度极顺塔西的心意,对方过强的窥探欲和奇怪的行为已经被记忆淡化,像褪色的图画只剩骨架不见颜色。
在头顶绚烂的烟花下,她如今只觉得多尼是个善良的人。
多尼已经补上罚款,塔西转身回悬浮车,“那我先走了,你继续放烟花吧,太吵的就别放了,容易被举报扰民。”
长久的沉默后,多尼突然开口:“其实,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有目标就有了生活的动力,过去的事就当消失就好……”
怎么突然开始抒情。
他看起来不是很理智,塔西:“你喝醉了?要帮你叫辆车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多尼深深地看着她,“不打扰你了,你接着上班吧。”
“哦。”
塔西回到车上,刚要关门,突然听到,“小塔,很多时候,想得太过于透彻不是好事。”
她回头,多尼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仿佛刚刚的言语只是幻听。
过会去酒吧时可以问问他,塔西想,在笔记本里记下“欠债还钱”和“哲学问题”两个关键词,就操控着悬浮车沿着既定的路线飞行。
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多尼。
几个小时后,塔西交完班就回酒吧睡觉,醒来开始工作,接着到护卫队上班,再回酒吧睡觉,周而复始,循环了两天后,等老板询问她多尼去哪时,她才想起来那晚的交流。
询问了一圈,并查看了宿舍这几天的监控,发现他从放烟花那天离开宿舍后就再也没回去过。附近的监控要不就没拍到踪影,要不就损坏。
老板报了警,警察找了两天也没有结果。
多尼没有离开瑟兰斯的记录,他仿佛人间消失了。
很奇怪,一个将近一米九的成年成年Alpha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
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塔西成为最大嫌疑人,但她每天酒吧护卫队两点一线,每一刻都在监控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瑟兰斯光鲜亮丽的表面下埋藏了数不清的白骨,以阴谋论的角度看一切似乎已经有了结果。有人猜测他不小心被扯进上等人的阴暗秘密之中,被杀手解决掉了,也有人猜测他乘坐飞船偷渡到其他国家去了,更有想象力的猜测瑟兰斯上出现了小型黑洞,他被吸入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个案子也就被搁置下来,酒吧里也无人在乎结果。
回顾这些时间来多尼的人际关系,称得上亲近的人有且只有曾经的塔西,如今的塔西满脑子还不完的债走不完的路干不完的活,只有在打开笔记本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欠着多尼几千星币,然后皱着眉后悔那晚为什么没还清,但这份纠结也只持续了几分钟而已。
最坚持的人可能是莫里斯找的私家侦探布伦特,一个有着蓬松白胡子的老头,自从拿到塔西的资料,他直觉认为是这位舍友下的毒。
此时,这个老头趴在地上查看沙发底下的世界,“这些东西你都没碰过吧。”
塔西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大树,“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她听到对方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那就好,这个头发应该不是你的吧。”
老头带来的机器人夹起一根头发,很短,没有小指长,在阳光下颜色发红。
塔西低头看向自己被风吹起的黑发,“大概率不是。”
老头:“我也收集几根你的,顺便去测一下你体内还有没有致幻剂残留。”
塔西点头,当场拔了几根给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助手只到她腰部,小小一个,很灵活,在房间里爬上爬下没有碰倒任何一件物品。
她好像在哪也看到过一个机器人,只比她矮了半个头,长得很炫酷。
算了,想不起来。
塔西道:“过两天,这里就要有人搬进来了,老板请人来打扫房间。”
老头骂骂咧咧站起身,拍拍胡子上的灰尘,“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乱中有序,他肯定是逃跑了,不然怎么可能什么关键信息都找不到。”
头发,指纹,身体分泌的液体,客厅、卫生间、卧室,哪里都找不到。
唯一的突破口——头发,还是从塔西的床缝找到的。
可能是曾经他帮忙铺床的时候留下的。
“我走了,等有结果马上联系你。”
胖老头挺着肚子走了,机器人乖乖跟在身后,蹬着小短腿,跟着他走走停停。
有点可爱。
听话,能干,还不会掉毛,实在太完美了。
等她有钱了,也可以养一只。
老板给塔西安排了新的宿舍,位于酒吧和治安局直线路线中的一处,新宿舍单人间,算是很照顾她了,她再不用再睡在酒吧休息室里,也不用担心浅眠受到其他人影响。
今晚上班,很奇怪。
平日她就属于酒吧忙碌程度的第一梯队,今日更甚,没时间休息,总在跑上跑下,路过大厅时也受到一堆人的关注。
他们的眼光带着好奇和怜悯,像动物园里的游客,而她是那只被虐待的骨瘦嶙峋的保护动物。
她没忍住去问了莎当妮,“怎么回事?”
莎当妮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员工通道里。
“你不知道吗,你火了!”
塔西:“?”
她点开莎当妮分享的链接,新闻撰稿人用平实的语言描叙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个出生就带着信息素缺陷受到家人和同学排挤的Alpha,也是成年不久就家破人亡的小孩。她被赌场骗光家产,打工开启新生活还被舍友投毒,精神恍惚时开着悬浮车散心,没想到悬浮车的自动驾驶出了问题,正好撞上刚刚好解开安全屏障的拍卖大楼。
好在如今她虽然肩负巨额欠款,但没有放弃生活,再一次支棱起来。
文章末尾还附了几张照片,是Alpha在酒吧工作的照片。
评论里没有人和拍卖行共情。
百分之十的人在担心悬浮车自动驾驶的安全问题,
百分之十的人在猜测撞坏拍卖大楼要赔多少钱,
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好奇本人和照片真的长的一样吗?
看完链接后的塔西:“……”
莎当妮点评道:“这几张照片其实拍的没有特别好。”
没有把塔西身上那种迷人的被逼良为娼的矛盾感完美地表现出来,可能是刻意为之。
相信来眼见为实的人会有自己更深的体会。
“怪不得。”
莎当妮:“怪不得什么?”
塔西:“刚刚有人问我这么努力会不会太累了,说可以帮我。”
对方脖子上和耳垂上的宝石又大又闪,还让她猜每个东西多少钱,导致她的印象极深。
莎当妮哼哧哼哧笑个不停,“是Omega吗?”
“是Alpha,好像。”
“她说要给你多少。”
塔西努力回忆:“最少一个月一千万星币,说我努力一点可以拿一千五。”
莎当妮收起笑脸,认真地告诫她:“小塔,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去做这种事。”
看着孩子迷茫的眼神,她补充道:“Omega有时还不好说,那些Alpha,不管是高等级还是低等级,他们没有Omega信息素抚慰,这种人在床上疯得要命,当然了,要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命。”
在他们眼中,人只是性的耗材,可能没过一个月就被玩坏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这种钱,尽量还是不要挣。”莎当妮再三强调。
塔西点头说自己懂。
莎当妮:“你也不用害怕什么,有老板在,他们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塔西:“老板很厉害?”
莎当妮悄咪咪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兰利家族,皇帝眼里的大红人,只是老板本人太摆了而已。”
塔西想,莫里斯好像也姓兰利。
对方接受她的案子,真的只是为了捧星光悬浮车吗?
莎当妮看了眼终端,“有人找你,上菜去吧。”
“好。”
过了一会,塔西联系莫里斯,询问这个报道是否是他的安排。
莫里斯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嘱咐她除了认真打工之外什么也别干,至少保持到一周后开庭结束。
塔西说好。
退出聊天界面,她顺便把自己的邮箱关了,现在里面全是“小姐姐/小妹妹,约吗?”的垃圾信件,来者还特地附上自己的照片和私密部位特写。
实在可怕,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过了一天,侦探老头激动地到酒吧来找她。
塔西想把他引到包厢,但最近酒吧生意太好,充满了无数慕照片而来的吃瓜群众,只好把他带到员工休息室。
老头把报告拍到桌上,双眼放光,“真有意思,你知道吗,从你宿舍里找到的另一根头发。”
对方停下,故意给她留个位置填空。
塔西猜到:“是多尼的?”
老头摆手:“这不是重点。”
塔西再猜:“我和他有血缘关系?”
老头:“想象力有点太丰富了,告诉你好了,他是Beta。”
“你怎么确认是多尼的头发?”塔西道:“可他的脖颈后有凸出的腺体。”
老头眯着眼:“我专门找人做的基因分析,Beta男性,最高一米九,红发,体格健壮,你看,这没错吧。”
塔西:“嗯。”
老头:“腺体大概率是伪装,星网上类似的道具最贵也就千来块。说明多尼只是一个假身份,现在不知道已经金蝉脱壳到哪去了。”
老头认为致幻剂就是多尼下的手,从证据猜测,似乎也是。
他已经筛选过酒吧的监控,塔西大部分时间都是醉醺醺的,和其他同事交往并不密切,他人也鲜少有下药的时机。
老头拍板,把结果报告给莫里斯,“多尼下药失败潜逃。”
塔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希望我撞拍卖大楼?”
老头:“那得问你自己了。”
离开前,老头扔给塔西几个问题——
“你觉得,当今这种世道,你的父母和姐姐前往中央星被星盗劫持的概率有多大?”
“你觉得,家人去世的那天,你正好走进赌场这是一件巧合吗?”
“你觉得,半天之内正好败光几千万家产是容易的事吗?”
天上落着小雨,塔西没撑伞站在雨里,沉默许久后摇头,“我不知道。”
老头拍拍她的肩,“孩子,这些事,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结果。”
结果是什么,她想找到结果吗?
她也不知道。
塔西只知道自己第二天下午醒来脑袋昏沉,原以为只是小感冒,没想到晚上上班送酒时突然昏倒在楼梯上。
她病了。
好难受。
头疼,恶心,全身无力,眼前全是重影。
被同事从楼梯上背到休息室,她调动自己即将宕机的大脑,联系了已有的和新学的生理常识,猜测:“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老板转着钥匙站在旁边,没忍住骂了她两句,亲自开车带她到医院。
医生:“每天睡眠时间是多少?”
塔西掰着手指,“早上九点下班,下午四点上班,早上三点下班,早上四点上班,早上九点下班……”
医生:“……”原来星际也有驴的存在。
医生:“平时吃什么?”
塔西掏出自己回购无数次的营养液。
医生:“……只吃这个吗?”你真的是驴吧?!
老板捏了捏太阳穴,“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疲劳过度,还有点营养不良,才18岁,还在长身体呢,主要得靠休息,要进休眠舱里躺会吗?”
塔西抢着回答:“多少钱?”
医生:“一晚一千星币。”
塔西看向老板,眼睛里已经没有焦点,“我想回宿舍。”
老板觉得她要休息,但病人本人严重不同意,只好把她带回宿舍,强迫她躺上床休息。
塔西:“我不能上床,我还没洗澡。”
老板:“……明天睡醒再洗。”
塔西洁癖之魂升起,“不洗澡,好脏,我会吐的。”
老板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去洗澡。好在没发生什么事,见她出来千叮嘱万叮嘱好好休息明天给她放假,又往她床头塞了几瓶高级营养液后离开了。
迷糊之中,塔西觉得有什么事还未做,打开笔记本才知道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
不行,不能休息。
她定了早上八点的闹钟,随即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觉得自己好很多了,虽然后脑勺依旧隐隐作痛,意识还是有些模糊,但起码能自己独立行走。
应该快好了吧。
莫里斯来接她,看到她的状态,不由得夸奖她很会自由发挥,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塔西迷迷糊糊地下了车,迷迷糊糊地坐在被告席上,迷迷糊糊地看着莫里斯舌战四方,最后迷迷糊糊地得知最后的结果。
三亿星币,三年还清,也就是每年一亿。
她打开账户,数了五六遍才确认自己只有几万。
三亿有多少个零来着?
她想回家了。
第9章 第 9 章
这半个月拼死拼活把自己搞到过劳卧病在床,得到的离需要的差了不只十万八千里,一切的一切足以证明这条路行不通。要么就享受最后一年的生命,并在深夜向月亮祈祷找到回去的方法,要么就寻求别的出路。
有什么工作可以在一年内挣一亿星币。
换算一下,月薪需要大于等于八百三十三万星币。
塔西想了想,觉得以她的眼界找不到什么结果,决定明晚去找老板问问。
不知道酒吧一年能不能净挣一亿星币。
俗话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她破天荒地叫了辆网约车回宿舍休息,今天只获得了酒吧的假,晚上还需要到护卫队打卡上班。
医生开的药有安眠镇定的成分,在宿舍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七点,头晕的症状没有任何好转,塔西看得很开,觉得只是需要时间。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发现自己毫无睡意,干脆散步到治安局,若是洛维拉在的话,也可以找和她聊聊自己的未来职业规划。
进入治安局,还未走进护卫队的院子,塔西就看到莉莉站在三楼,正撑着栏杆津津有味地朝地面看,头都不抬,完全没发现有人正在靠近。
塔西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对下面发生什么不感兴趣,再加上身体不舒服,情绪淡漠对外界感知模糊,所以也没在意,闷头走进大门。
突然一阵疾风扫过额前,她暗道不好,赶紧躲开,可惜警惕性本就比平时差,动作还比较迟缓,一步慢步步慢。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进入护卫队的第五秒,塔西就被人踹出了大门,以并不优美的抛物线落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没力气支撑身体,裤子衣服被擦出多个口子,渗出点点血迹。
肢体的痛觉完全被头部的痛苦遮盖,塔西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眼前环绕着无数白色的光晕,耳鸣声如同摩托车的启动声一般360°环绕,一切仿佛是前往天国的前奏。
昏沉中,有人把她扶起来,往她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缓了几分钟,眼前光晕才散去,她看了看四周,刚转动脑袋就觉得后脑勺嗡嗡作痛,像住进了几百只热情的苍蝇,有点想吐,不知道是精神上还是生理上。
“先别动。”莫里斯以最轻柔的动作按出她的头,生疏的动作中透露了心虚。
塔西看不清他是谁,声音虚弱,“我死了吗?”
莫里斯:“还没呢。”
塔西:“我回家了吗?”
莫里斯:“也还没呢。”
“哦。”
奄奄一息的Alpha好像很失落,没再出声,从惨白的面色很难辨别是死是活。
洛维拉叫的队医已经到了,她和莫里斯一人捏着床单一边,把塔西抬起运进治疗仓。
好在Alpha的身体强健,护卫队拥有较为先进的治疗仓,一小时后塔西就恢复曾经的模样,能够站起身独立行走。后脑勺似乎比之前痛了些,但经历了刚刚的痛苦,她已然忘记之前的自己有多么健康。
莫里斯愧疚地握着她的手,拿起终端,给她转了十万星币,让她去医院看看。
十万,比她这些天挣得钱还要多。
“当律师一年能挣一亿吗?”
莫里斯回道:“考证至少三年。”
“好吧。”
洛维拉给塔西批了三天假,让刚来打卡的伊桑送她去医院。
塔西说自己好多了,只让他送到治安局门口,离开时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洛维拉和莫里斯在打架?”
不为八卦,只是想弄清自己被打的原因。
幸运的是,护送她的是嘴最不严实的伊桑。
伊桑神神秘秘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大打出手。老大,嫂子和兰利律师是高中同学,很好懂吧。”
“余情未了?”
“聪明,真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了。”塔西挥挥手,一个人走了。
迎面的凉风似乎吹走了身体的郁意,走了一会,她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从前她的头也受过伤,休息一会靠在窗台上吹会风就好了。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起初是眼睛胀痛,紧接着强烈的呕吐感,塔西强撑着在路边找到一处干净的座椅,颤抖地点亮终端想拨打急救电话。
颤抖的手指在空中凝滞。
艹,急救电话不是120是什么?
冷静,没事的,只要按下终端的橙色按钮,并出声请它帮忙拨打急救电话就可以了。
“帮……帮我……”
头发已被汗水打湿,理智与精力被一点一点剥夺,她几乎是摊倒在长椅上。
一只冰冷的手抬起她的终端,快速输入几个数字。
在陌生人和终端的一长段对话中,塔西依稀听到“请简述病人情况”几个字,喃喃道:“是不……脑……”
脑震荡。
她猜是脑震荡!!!
“不要动脑了,没事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有人把她扶起来,手很冷,脸贴在上面很舒服。
“难……不是一……”
梅洛恩听不懂病人没有逻辑的低语,只能横着坐,让她尽量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自己的身体面具是全金属的,表壳很凉,可以给她降点温,聊胜于无。
他弯腰用手指撑开她的眼皮,瞳孔已经散大。
明明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院,怎么来得这么迟。梅洛恩不由得着急救护车怎么还没来,差点想打电话查瑟兰斯医疗的贪腐情况。
好在想法还没凝固时救护车已经到位,几个医护人员从他手里接过病人送进治疗仓,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先生,您要上来吗?”
“嗯。”梅洛恩犹豫几秒后走上车。
车门关闭,升至救护车专属高度,急速朝医院前进。
“之前经历一次车祸,还没恢复完全,这次头部又受伤……”
一套急救后,塔西醒来,医生给她两套方案,八千和七万,后者贵,但能消除几乎所有的后遗症。
梅洛恩坐在旁边,想劝她接受第二个。
经过一周多的暗中观察,他已经充分了解Alpha并不富裕的生活、过分沉重的负担和对自己苛责的习惯,担心她贪便宜选择第一个。
出乎他意料,塔西果断选择了第二个,这倒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医生让塔西这段时间躺在治疗仓里,并让家属好好看着她,不要出来乱跑。
等医生离开后,隔着治疗仓的玻璃壳,塔西看向自己的“家属”,迷茫道:“医院会自己分配护工吗?”
面前的机器人长相炫酷,科技感与未来感并存,从整体看最突出的是美感,长在她喜欢的点上,甚至有点想要一个这样的机器人,但是看起来就很贵。
梅洛恩:“我在路边看到你好像不舒服,便帮你打电话送你到医院。”
塔西向他道谢,并在心中感慨星际的人工智能确实发达,机器人不仅能当侦探找线索,还会在路边乐于助人送人住院。
他就坐在身旁,撑着手臂靠在治疗仓外壳上,姿态随意慵懒,但透着一股贵气,给她一种久违的安定感,就像还未穿越时她把自己反锁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一样。
塔西问:“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放心睡吧,我一直在这。”
她莫名从平淡的机械音中听出温柔。
就像他说的一样,整个早上,机器人都在她身边陪伴,出手术室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药效过去,晚上昏沉地从床上醒来,机器人正坐在窗边的沙发旁闭目休息。
塔西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安静地注视着他。
未防止自己动作猥琐像个变态,她没有刻意放轻动静,即便如此,机器人也没察觉到身边多出来的气息,可能已经处在休眠模式。
一般人靠在椅子上睡着,多数大马金刀地抱着肩仰着头,有时还会翘二郎腿来保持平衡。
他的姿势有些特别,双手轻轻交握放在腿上,膝盖也并拢在一起,头微偏向下,姿势规整而优雅,仿佛身处中世纪唯美的肖像画之中,前提是把左边这个病号服人形生物涂掉。
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机器人的程序根据价格而变更,显然这种连休眠状态都优雅至极的机器人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忘了是谁说过,人的一生总是在弥补童年的缺失。
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酸,塔西本想静悄悄地退回病床上,刚起身就对上机器人发光的蓝色眼珠。
梅洛恩睡眠质量极高,一闭上眼睛入睡就与世界隔绝,除非有人边叫喊边摇晃他才会醒来。相对应的,他每日的睡眠时间比他人短,每日只需要睡够三到四个小时就可以精神饱满地迎接生活和工作。
靠在沙发边上闭目养神了几个小时,他睁眼想扭脖子放松一下肩颈,刚好看到鬼鬼祟祟的Alpha,被吓了一跳,抿着嘴同样安静地与她对视,在黑暗中他难以辨别那双黑色的眼睛中是否具有神采。
大脑被撞击的并发症?
现在是不是不能叫醒她?
梅洛恩打开终端,开始查找梦游患者的资料。
左边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我不是在梦游。”
他关切道:“是不舒服吗?”
塔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有,药效过了而已。”
机器人往右边坐了一点,给她留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塔西坐下,夜晚和黑暗给她壮了胆,纠结许久后勇敢发问:“你很贵吧。”
梅洛恩:“啊?”
若不是Alpha的表情太过认真正经,不然皇子殿下会认为自己受到侮辱。
事已至此,塔西干脆把问题摊开,“你们这个型号的机器人需要找公司定制程序吗,大概要花多少钱呢?”
梅洛恩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我不是机器人。”
塔西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你们叫智械。”
梅洛恩:“……我也不是智械。”
这次换塔西,“啊?”
梅洛恩觉得无力,但还是努力解释:“这个机械外壳是我的身体面具。”
“我是真实的人,和你一样的人。”
微风吹开窗帘,月光照进病房。
两人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梅洛恩看得清对方诧异的神态,塔西这只能看到机器人万年不变的表情。
长久的沉默后,塔西率先开口:“抱歉,我以为你是智械。”
梅洛恩想客套地说句没事,但说不出口。他早已找人调查过塔西的背景,少年时的家境算中等偏上,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身体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