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在旋转木马处躲避三分钟左右，等打鸣的鸡诡转过头再继续往前走。”
以铲子科石开对路线的熟悉程度，不难猜测他已经把逃跑的路线在心中演练上千遍。可惜，变成铲子的他连基本的行动能力都没有。
白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对了。”
她想起先知的嘱托。
挨个破除益省的全部诡域，本来就是她和李小义早已拟定的计划。不过，会先选择此处，都是因为要还先知的人情，所以找到方有信的尸体也很重要。
“你知道方厅的尸体在哪里吗？”
有一点白青一直觉得奇怪，诡异们是吃的人的，人类的尸体是他们的食物。方有信死去近一月，他的尸体不是早该被诡异消化掉了吗？即使诡异没有吃他，一个月过去尸体也该高度腐烂了。不过，先知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证明方有信的尸体的确是保存下来了！
高等级镇诡者的尸体对诡异来说是上佳美食，不仅味道鲜美，而且很滋补。
这样都不吃，为什么呢？
“知道，”铲子科石开问：“你要找哪个部位？左臂的话，近在眼前。右臂离得也不远，我记得好像是在旁边的沙池里，至于双腿，应该是在攀爬墙里。头颅的话，肯定是在水里，至于胸膛……嘶，在哪来着？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白青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高等级镇诡者的灵感指引着她观察面前的旋转木马。原本涂着彩色油漆，有些可爱的木马在她的注视下逐渐扭曲，显露出真实的样子。
每一匹木马都是由无数手臂缠绕在一起揉捏而成的，破碎的手指甲是它们的眼睛，四只被砍断手掌的手臂是它们的足蹄，可容乘骑的背脊则是四只大小不一样的小臂拼凑在一起的，所有手臂都还很新鲜，不见丝毫腐烂，也没有苍蝇和蛆虫。
这种新鲜却让人更加不适，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秋千。那哪里是秋千，分明是一个个胸膛被剖开的男人，手和脚被捆在一条条腿拼接而成的支架上，形成一个倒吊的布兜状。忽略人类的肉体，看起来的确和秋千无异。
小的秋千是女人，更小的秋千是还没成年的躯体。
如果荡秋千，等于是坐在人类有可能还温热的腰部……

第200章 科研
白青向下看去。三个迎风招展的充气人偶原本只有一点点的诡异, 显露出真实的样子之后，就连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的白青都难免蹙眉。
这些人偶是用人类的皮做成的。具备极强韧性的皮被拉扯到极致，五官的几个大洞用肠子缝合, 皮与皮连接的部分一样需要缝合。缝合的肠子歪七扭八，没有一处是对称的，给视觉带来冲击之余, 更有一种不协调感，多看几眼便会头晕目眩。
至于没有皮的身体，骨头被拆下来，做成旋转转盘。转盘的每一个座位，其实都是一颗骷髅头。
白青之前认为旋转转盘早已废弃, 不能使用, 不过是因为骨头不够干净, 连肉带筋膜，故而给人一种“锈迹斑斑”的错觉。
至于血肉，则是用来堆砌长满“青苔”的木制滑梯。
白青不忍再看，她抬起头, 然而游乐场并不大, 她除非闭上眼睛, 否则视线始终会落在游乐场的某一处。她看到旁边的沙池, 沙池里没有一颗沙子, 只有一团团头发，头发里裹着血肉。
它们像是生生被拔下来再随手丢进池中的……
白青转过头，视线落在远处的攀爬岩之上。突出岩壁之外的攀爬石五彩缤纷，颇具童趣, 现在在白青的眼里却是僵直的拳头和扭曲的脚，很难想象它们是怎么被固定进岩壁里的, 但整片被血染红的岩壁足以说明过程并不轻松……□□的鲜活度依旧保持着，因此血还在顺着岩壁往下滴落。
白青默默取出包中的营养药剂，喝下一整支。她需要冷静一下，但空气里飘浮的血腥味依旧不停地往她鼻子里钻。
“咕咕咕——”
一声响鸣，公鸡精神抖擞地站在游泳池旁边的石头上，扯着嗓子唤醒游乐场里沉睡的一切。诡异们睁开眼睛，都向着白青几人来的方向看去。
棕榈林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躺在草丛里的人类躯体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经过严格训练一样，连先迈出的脚都是同一只，行走的步伐也都一致，每一步的距离更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人类的躯体列队前行，动作敏捷。若非双眼无神，表情呆滞，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意识不在身体内部，完全是受人操控着在行动。
走进游乐场，人类的躯体停下来。
公鸡用翅膀抚摸自己的嗓子，咳嗽两声说：“袋鼠怎么回事？还不给人类送饭过来，饿瘦他们会惹豹子诡王生气的。嘿嘿嘿袋鼠完蛋了。”
话音未落，就见几只袋鼠扛着数个不锈钢大桶朝着游乐园飞奔而来。最强壮的一只袋鼠两边肩膀上各扛着一只大桶，奔跑起来桶没有半点晃动，但依旧让人担心它的脑袋会被桶夹扁。跑在最后面的一只袋鼠提着两大桶餐具，不锈钢碗勺撞在桶壁上发出叮铃哐当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好痛”、“轻点”、“撞痛我了”、“好晃好晕”、“我要吐了”。
声音是餐具发出来的，连大桶本身也在惨叫。
袋鼠们跑到人类的队伍前面，将桶放下。
为首的袋鼠解释道：“今天人手不足，有人偷懒害得我们差点迟到……”
说着，他拿起大勺从桶里舀出一勺白花花的啫喱状食物，倒进不锈钢碗中。排队的人类接过来就往嘴里倒，味道如何看不出来，进食的人类全程没有表情，食物又过于柔软，他们连咀嚼都不用，只需要不停地吞咽。
一碗吃完。
一只袋鼠抚摸他的上腹部，一直摸到肋骨下缘才停下来，说道：“这只人类还需要再吃一碗。”
白青问铲子科石开，“这是在干什么？”
袋鼠对待人类的态度，让白青想起饲养家禽的农户。
铲子科石开语气沉重道：“你吃过鹅肝吗？人类为了得到美味的脂肪肝，将鹅关在极为狭小的笼子里，让它们连转身都非常困难，以减少运动的消耗。然后，每天喂食鹅大量的超过身体需求的食物，甚至用管子穿过喉咙直接到达鹅的胃部，让鹅即使不想进食也完全不能抗拒。长此以往，肥嫩的脂肪肝出现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吃过鹅肝，鹅肝在白青的世界里属于高档食物，和鱼子酱、松露并列为“世界三大珍馐”。
最初，并非全部的鹅肝都是如此制造出来的，仅仅是人类偶然发现长途迁徙前的野鹅会大量进食，把营养存储在身体里而格外鲜美。
贪食人类立刻想到强行喂养的办法，到达现代喂养的技术已经极为发达。
这个世界的鹅肝一样是贵价的食物，出生渔村的张临南从来没有品尝过，他发誓以后赚到钱也绝对不吃。
“这么说域主对我们还不错，”石头张临南说道：“让我们的意识离开身体，不用感受强迫进食的痛苦。比起人类对鹅的残忍，他对待人类算得上是仁慈？”
铲子科石开冷笑一声，说道：“你在想什么呢？你杀鱼的时候，不会考虑鱼在哪一秒才会停止痛苦吧。诡异同样不会在意食物的喜怒哀乐，除非无用的情绪会影响食物的口感。它把我们的意识移出身体之外，不过是想更好的饲养我们。毕竟有意识的身体不会像现在一样听话，归根到底它也只是想要食物吃起来更方便更可口。哼，这只诡只肯吃人类的心和肝脏，非常挑嘴，所以希望人类的肝和心脏能更大更肥美……哼，当有强于人类的生物存在的时候，人类的处境和鹅没什么区别。别看了！趁此机会，我们一口气跑出游乐园……”
“哒哒哒——”
“呼噜——”
“呼噜——”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铲子科石开话音一转，声调不自觉拔高。
“它怎么这么早就出来吃饭了？”
白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一辆驴车。拉车的驴比一般的驴要精神很多，双眼微微发红，是一只C等级的诡异。车旁站着两只粉色的猪，它们直立行走，手里拿着两把大刀，车上坐着一只豹子，身材优美但不及豹尾大帅，它人模人样地跷着二郎腿，倾斜地靠坐着，双手打开放在车椅靠背上，姿态放松。
驴拉着它走到用餐的人类身边，像是挑拣着口粮的胖瘦一般，走得很慢，视线慢慢地扫过每一个人。忽然，驴停下脚步。
一只猪揪出队伍里的一人，把他提到半空中。举起手中的刀，朝着此人的腹部戳去。
铲子科石开急促地喊道：“快救人！”
他的声音惊动猪护卫，猪护卫朝着这边走来。
“谁躲在那里，出来！”
白青注意到，豹子诡王比猪护卫更快发现他们，在铲子科石开还没出声之前，豹子诡王就已经朝这边看来了。
白青用布蒙住眼睛，从旋转木马后面走出来，身旁跟着豹尾大帅。
豹子诡王看到白青目露轻蔑之色，毛茸茸的脸上写着“无趣”二字，不过鼻子微微耸动，可能觉得外卖的味道还是够香。可要说把一个B等级的镇诡者看在眼里，那是没有的——它平等的看不起任何人类。
待它看到豹尾大帅，竟是眼睛一亮。径直从车上跳起来，围着豹尾大帅旋转一圈，口中啧啧道：“世上难有比我更健壮的豹子，你是唯一一个。可惜，身上有人类的样子就不完美了。我来替你剐掉一层皮，重新披上豹皮。”
豹尾大帅咧嘴一笑，一点都不生气。
“没想到第一次和诡异动手，遇到的就是豹子诡。你很强，要是不吃人的话，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说着，他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锁兽绳，丢向豹子诡王。
豹子诡王从第一眼见到豹尾大帅就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有种遇到天敌的胆战，可它并没有害怕，心中的战意反而熊熊燃烧起来。可锁兽绳一出，他心脏竟不规则地跳动起来，而且越跳越快，身体里的每一滴诡力都在叫嚷着——快躲。
可是根本躲不开，身体动不了。
不行……
得想办法。
锁兽绳碰触到豹子诡王的前一刻，它的眸光变得黯淡。
锁兽绳将豹子诡王捆得严严实实，保证豹子诡王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铲子科石开惊异道：“这这这……域主就这样解决了！不对，我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白青也已经发现不对，她眼睛蒙着的，但可以和诡牌们共享视野。她看到旋转木马分崩离析，无数新鲜带血的尸体跨下来，堆积在地上，像是一堆烂肉。唯有一双手从里面爬出来，和游泳池里一颗湿淋淋的头颅、攀爬岩中掉下来两条腿、蹦床里跳出来的躯干，以及沙池里蠕动着爬来的一团头发组合在一起，融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类。
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活尸”。
铲子科石开惊异地喊道：“方有信！”随即又喃喃自语：“不、不，不是的。那是域主豹子诡王，它不仅可以把旁人的意识移出体内，还可以把自己的意识从身体里移出来——”
白青心想：意识只能寄托在没有生命的物体内，所以域主的最佳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体强度达到B等级的方有信！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得到完整的方有信的尸体，先知是否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呢？
不，方有信的尸体并不完整，他的心和肝已经被吃掉了。
豹子诡王活动着手脚适应身体，跳跃几下之后，朝着豹尾大帅冲来，打开的胸腔里血肉翻滚。两诡都是豹子，天生速度奇快，只见满地都是残影，气浪翻滚，周围的土地尽是凹陷，已无一块完好的地皮。一时间根本不知道两诡在哪里，直到他们停下来，身影才重新出现在周围之人的视网膜中。
豹尾大帅问：“你怎么不拿人类来抵挡我的拳头，也不令你的手下来拖住我？”
豹子诡王说：“我同你这样的诡一战，胜该活剥几个上好的心肝来吃，败也不堕‘诡王’的称号。用一堆食物来拖住掠食者的脚步？人类根本不配，那样太不尊重你了。至于别的诡，它们怎有此荣光？你是天下第一的豹子，只有天下第二的豹子才能和你战斗。”
豹尾大帅听完，大笑一声说：“有意思。”他转头对白青说：“娘娘退后一些，请把诡王交给我，我一定处理好此事。”
白青依言后退，黑白无常搀扶着她。
豹尾大帅又对豹子诡王说：“你让活人退开，或者我俩换一个地方打。”
豹子诡王不满他记挂一堆食物，但还是依照他的话去做。他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的遵照对方的话去做，心里赞叹：对方是真正的豹王。
两人踱步靠近，不约而同地再次出手。这一次，豹子诡王召唤来尸山血海。之前舍弃不食的尸体蠕动着堆积成一座山，全部活过来一般，抓挠撕咬，倒向豹尾大帅。
豹尾大帅挥舞赤血玄铁鞭，鞭子击中的尸体瞬间化作血雾。可见鞭子的力道之大，撞上石头、钢铁都会粉碎它们。
可是尸体太多，豹尾大帅不得不使用赤血玄铁鞭的第二种状态。鞭子不断变长，一圈圈盘起来形成一个可容一人站立的密闭空间。豹尾大帅就在其中，扑上来的肢体皆被灼烧，浓烟四起，豹子诡王用的是人类的躯体，被呛得咳嗽起来。
赤血玄铁鞭本就是豹尾大帅的尾巴所化，他使用起来如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容易。鞭尾在尸体的缝隙里飞快穿梭，游走如风。逼近豹子诡王，扬鞭一甩，赤血洒出，方有信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被锁兽绳捆住的豹子诡王眸中重新恢复神采，他说道：“我输了……”
他早已料到自己会输，可他宁可战死，也不会跪着求饶。
想到这里，豹子诡王双目通红，用尽最后的力量冲着豹尾大帅喊道：“你是豹王！最强的诡！这样的你怎么能甘心被一个人类驱使——杀掉她！恢复自由之身。”
豹尾大帅双手叉腰，吼回去：“正是因为有娘娘，所以我才会存在。而且你搞错了！我不是诡，我是神。神有神职，责不敢忘。你还在永恒的痛苦中沉沦，被困诡域之中，而我已经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能在人间行走——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豹子诡王在错愕中死机。
白青取下白布，其余的诡牌已经在追捕别的诡异，要让诡域内的全部诡异死机，诡域才会破除。她怀中的两颗石头，一个锅铲和一只不锈钢碗从豹子诡王死机开始，就不再说话了。
他们显然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豹尾大帅双手枕在脑后，在诡域的破碎声中朝着白青走来。
白青问他，“大帅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豹尾大帅笑得露出白牙，说道：“当然是重建地府！酆都不现，咱们哪算是真正的阴神。”
白青心想，这一日大概不远了。
她在制作完“豹尾大帅”牌的一瞬间，感应到A等级的界限略有松动。四大判官、十大阴帅皆已经制作完成，冥冥之中，白青知晓：只要再制作一张B等级的诡牌，她就能彻底突破界限。
看来修建A等级建筑物的功勋要努力攒起来了……
正在思考事情的白青并没有忽视周围的动静，她对着前方无人之处说道：“科石开，你要去哪？”
无人应答。
白无常打开油纸伞，一只诡被收进其中。
这是一张物品类的诡牌，诡牌的主人正是现形的一位老人。
他的年纪超过七十，看起来垂垂老矣，但眼神却是清亮的。
科石开并不像一般的老人一样弯腰驼背，身体萎缩，他的腰椎骶椎还像年轻人一样的灵活，此时站得笔直，说道：“这位女士，你认错人了。”
“我有没有认错人你自己清楚。这具身体刚才被选中，你不惜暴露出我们的藏身之处也要高喊‘救人’。若他不是你的躯体，你为何会有找死的举动？”
话说到这份上，科石开只能尬笑一声说：“我没受伤，无需救援。这不是打算自行离开，免得给省厅添麻烦吗？”
白青淡淡道：“你走掉才麻烦，省厅还得另外派人捉拿你。”
科石开面露疑惑之色。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叫科石开，你本名科研。你的确在研究所工作过，但几年以前就被研究所开除，还因私下售卖特殊药剂而被判处刑罚，一直逃亡在外。益省的通缉令，我每一张都看过，犯人的长相我全都记在心里。科研，36岁，天才研究员，职业暴露导致身体急速衰老，外貌如七十老人，或有逆生长可能性。等级D，拥有一种‘隐身衣’诡牌，可能在追捕中利用此牌逃生。悬赏金额81万，无需纳税。”
科研破防，破口大骂：“你有病啊，为什么要背《通缉令》？”
白青没再说话，她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豹尾大帅叹息一声回答道：“大概因为我们娘娘缺钱吧！喂喂，你说话恭敬一点，对谁大小声呢！”
“即使再缺钱，81万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三瓜两枣，有必要吗？”
豹尾大帅露出一口白牙：“很有必要，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嘛。”
科研：“……”
大概是他做人太缺德，才会遇上缺钱的你们吧。

第201章 AAA
益江平静无浪, 游轮缓慢行驶在清晨的浓雾中。甲板上，一个男人身穿粗布麻衣，席地而坐, 他神情严肃，鼻梁两侧的法令纹像是被刀割裂出的伤口一样深刻，不怒而威的气势让踏上甲板的人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男人面前的地上仅有一篮子馒头和半碗鸡蛋, 另外还有一大壶清水。壶边摆着两只杯子，只有一只杯子里装着水。
另一只杯子的主人大步走来，他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袍，袍子的布料非常特殊，柔软舒适, 背后背着一只竹篓, 身高接近一米九却瘦得出奇, 让人疑心他有没有一百一十斤。唯一让人觉得有肉的地方，大概就是一对圆润的耳垂了。
他肉嘟嘟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玉牌，用上好的籽料雕刻而成，油润光泽, 像是一块绵密羊脂。
“小律律, 我不想坏你的戒律, 食物就不分给你了。酒, 你也不能喝, 只能我独享。”
高瘦的男人从随身的竹篓里面取出一只白色陶瓷壶，往地上的杯子里添满乳白色的酒。刹时，酒香四溢。接着，他从竹篓里取出一盘肥美鲜嫩的鱼脍, 它可以说是刺生的鼻祖。装在竹编的盘子里，鱼肉晶莹剔透, 旁边佐以炸芋头丝、红萝卜丝、炸粉丝、姜丝、蒜丝等数十种不同的调料，可以说色香俱全，堪比艺术品，让人不忍下筷以免破坏构图。
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人拿起一个馒头，开口道：“我听说，只有远古巨人能从你篓子里分到食物。”
“我和小宿是挚友，他是我的兄弟。”
“二位阁下私交极佳，若远古巨人有求，暴食君王肯定回应。君王，是远古巨人教唆你违抗总部命令，私自前往益省的吗？你若承认，罪责在他。”
暴食君王从竹篓里拿出一双筷子，将鱼脍和调料搅拌在一起。他的动作没有破坏完美的画卷，反而将食物色的艺术发挥到极致。这一盘佳肴更美了！他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放进嘴巴里，仔细咀嚼，美滋滋眯起眼睛。
可见鱼脍的味道之美，让人惊艳。
很快，一盘鱼脍吃完了。他低下头从旁边的竹篓里又取出一盘鱼脍，晶莹剔透的鱼肉摆放得整齐漂亮，每一片大小都一模一样，可见厨师刀工不凡。
大概是觉得没有桌子不方便，暴食君王伸手在竹篓里摸索片刻，搬出一张圆形的木质矮桌，正适合盘腿坐着用餐。
“大法官，你不要随时都想着审犯人。好好用餐，不要浪费食物。”
暴食君王很快又吃完一盘鱼脍，再拿出新的一盘。他的身材和食量不成正比，竹篓的容量和里面拿出来的东西也不成正比。
总部大法官，戒律教主，华夏五位A等级检察官之一。
戒律教主从馒头里品尝出一丝丝的甜味，敲碎一个白水煮的鸡蛋，几口吃进腹中，蛋黄是很香的，和暴食君王一起用餐，胃口一定会变得很好。他知晓暴食君王吃的一定都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但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象鱼肉的滋味有多么的美好，而且还克制着自己不要贪食，吃下半篓馒头，他就不再吃了。
不贪食、不非时食，乃是教中戒律之一。
戒律教主说：“年轻的副厅长刚到达益省一个月，老厅长就被刺杀。这件事必有猫腻，你不能影响我办案。”
暴食君王赞叹道：“鱼脍最重刀工，需要先将鲜活的淡水鱼放血再杀。整个过程中，要求厨师能避开小刺留下最完整的肉，能真正做到‘完美’的厨师我只见过一位。为了让他给我做菜，我花费整整一百二十万，更是多在当地停留数日才备齐一餐之量。下次再想尽情吃新鲜的鱼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如若一切确为真理教所为，我也不会姑息。”
“除鱼脍之外，每一样小料的制作也都有讲究。比如蒜，新鲜的紫皮嫩蒜不够辣，六瓣蒜太辛会抢夺鱼脍的鲜，独蒜最好。”
“我虽与欢愉寡妇有交情，但立场并不与孙家一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你不要小看装鱼脍的器皿，竹编的盘子是当地特色，用来装鱼脍会令鱼肉带有淡淡的清香。”
一阵微不可察的阴风吹过，浓雾散去少许。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江面，皆是脱口而出：“有诡！”
一艘画舫如箭射来，于游轮并列而行。画舫四面只用薄纱作帘，什么都挡不住。舫内有数名少男少女，皆是衣不蔽体，正嬉戏打闹。
戒律教会众人察觉到不对，来到游轮甲板上向下张望，看到这一幕皆扭过头，口中念着：“戒淫邪、戒淫邪。”为了不被嬉笑声影响，他们甚至捂住耳朵。
暴食君王有老婆，别的男女不管长得多美丽都不足以让他动心。对他来说，只有仿真娃娃的触感才是最美妙的，真实的人类只会让他觉得虚假。
他看向旁边的戒律教主，问道：“你的教众都不看不听，你怎么还盯着他们看？”
戒律教主说：“我看在眼里，心如止水，听在耳中，却不动念。这才是戒律的真谛……”他低头询问：“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船上有诡吗？”
这条船散发着邪异的气息，照理来说非诡牌的诡异是不能在诡域以外出没的，小东西除外。可小东西绝没有如此强大的气场，能令身为华夏顶尖强者的戒律教主和暴食君王同时感觉到危险。
一名容貌娇媚的少年掀开纱帘，露出白皙的皮肉，笑眯眯仰起头对二人说：“想知道的话，下来看看啊。”
“好啊。”
暴食君王跳下游轮，说道：“我来了！”
见他真的往下跳，画舫荡起一圈水波向前飘移几十米。
暴食君王眼见要落水，竟是足尖在水上一点，细小的波纹自他脚下荡开。他如站在平地上一般，根本不往下沉，又如一张没有重量的纸，在江风的裹挟之下，朝着画舫飘去。
戒律教主慢一步跳进江中，他与改变自己的重量、让水的浮力可以承载自己的暴食君王不同，使用的是物品类的诡牌“踏水靴”。一样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行走的速度不比暴食君王慢。
二人越快，画舫更快。
一直追至益省境内，来到花鸟市码头，画舫里的男女纷纷上岸，暴食君王和戒律教主才得以拦住他们。
江水直通内河，河堤旁停靠着数艘船。船夫们都是来往送客的，和地面上跑的出租车没有太大差别。一名船夫正想上前吆喝，船夫一人正是载过白青一趟的阿香，她说道：“大哥，别去。这些不是普通人，我们快走。”
阿香站在船头，明明没有动桨，但船分明在抖动。船底的一团阴影急得发慌，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跃出水面。
幸好船夫们都是听劝的，连忙划着船要离开这里。
阿香的船原本在中间，此时已经划到最前方，与别的船拉开一段距离。
河堤上，容貌娇媚的少年说：“我们是来益省送礼的，你们拦着我们干嘛？”
戒律教主沉声问：“给谁送礼？送什么礼？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连发三问，少男少女们都感觉到巨大的威压袭来，意识到他们是惹到硬茬子了。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但嘴巴如有自己的意志一般张合，吐出的还都是真话。
“我们来给益省的域主送礼。”
“礼物是金蟾诡王备下的，我们不知道礼物是什么。”
“我们是真理教献给金蟾诡王的新娘。”
话音一落，容貌娇媚的少年浑身一颤，身体痉挛，眼睛向上翻转，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一直被他抱在怀中的物品掉到地上，发出“咔嚓”一声响。
这响声不大，却引得河堤上所有的人齐齐看向它。
那是一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黑白的相片。相片里的男人长着一张天生的哭脸，两眼之间的距离很宽，鼻子挺拔，嘴角下垂的角度夸张，长得尚算英俊，眼睛却是闭着的。
倒在地上的相框站起来，面朝暴食君王和戒律教主，就像是照片里的男人正在看着他们一样。
那一双闭着的眼睛也的确睁开了。
他有一对线状的横瞳，底色艳红，如同夜空里绽放的烟花，灿烂到绚丽。海藻一般的金色卷发披在肩膀上，皮肤白中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样一个色彩浓重的诡，竟然穿得无比简单。
一件白色的衬衣，一条黑色的裤子。
平平无奇，堪称寡淡。
这是一张半身照，直到男人照片里面走出来，暴食君王和戒律教主才发现他的腹部高高隆起，犹如怀孕七八月的女性，他的一双手也的的确确扶着后腰，步态和姿势都具备孕妇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