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龙飞：“可可，你在想什么？”
可可：“我的基因能够制造杀人的武器，其他人……异能者的基因可以吗？”
“不能。”
“那糟糕了呀，”可可说，“如果是这样，即使我选择做人，普通人也不会把我当成人类的。”
薛龙飞蓦然一凛。
可可看上去非常苦恼，她头顶的触角不住转动。
杀死一名人类，对可可来说不构成什么负担——是对方先动手的，而且看现场，那名三米高的义体人也杀死了寒冰市的守卫。
按照法律他也该偿命。
只是杀死他的那一针与可可自身有关，这就有问题了。
很简单的道理，在自然界，如果有一天狮子对牛羊说我改吃素了 ，要融入它们的群体，牛羊也会受到惊吓逃窜的啊。
尽管可可不是狮子，可她的基因能改造成比狮子獠牙更可怕的武器。
那么，人类的群体，又怎么会接纳她？
看来1002虽然人怪怪的，但他的话语不无道理。
可可沉思着，气味腺和触角同时捕捉到了眼前之人忧虑的情绪。
她轻轻“嗯？”了一声，抬起纯黑眼眸，对上了薛龙飞晦涩不明的眼神。
这是让她担心了。
可可骤然回过神，迎上薛龙飞复杂的视线，反而扬起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没关系的。”她笃定道，“不会让你为难。还有时间不是吗，就听你的，先回星辰海。”
做人还是做虫，确实是个难题，但可可并不畏惧。
只要她的人类在，还有她的朋友和同伴，什么都好。

自星辰海匆忙来回第三次，总算是住上了贵宾套房。
李安迪拖着沉重的步伐，抬手按下指纹,虚拟投影显示出欢迎二字，合金舱门徐徐打开。
他步入室内，运转的新风系统一扫星辰海的干燥和沙尘。
肺部骤然轻松，多少让李安迪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
可可的声音自床榻边响起。
李安迪抬眼。可可就坐在床边,身形娇小的姑娘姿态极其放松，双手还随意地搭在腿侧。
她还穿着那身宝蓝色的新裙子，但头顶形似卷发的绒毛却湿漉漉的。
居然是自己主动洗过澡了。
意识到这点，李安迪居然打心底萌生几分欣慰。
破茧不到三个月,可可已经从那个除了幼虫什么都不在乎的状态,变成现在会洗澡、会思考,好奇也会主动关心别人的姑娘了。
连普通人学习做人时,都没有她进步这么快。
不知道对可可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安迪摇了摇头。
他只是感觉有些累，李安迪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腹部。
胃部之后, 新生的器官其实也不太舒服。介于疼痛和瘙痒之间, 像是幼虫顶在了入口造成压迫。
但这不至于让李安迪感觉难捱。
而且……
若是幼虫有事，可可会是第一个掌握情况的。
但可可并没有发出警告，她歪了歪头，头顶的触角随着重力歪到一边。
“不是她为难你, 还有薛龙飞就好。”可可嘀咕。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星辰海总督王好。
寒冰市的飞船降落之后, 王好的人就把薛龙飞和李安迪请到了总督府。至于其他人，连王吉祥在内都被安排进了星辰海的贵宾套房。
可可已经在房间里等了近一个小时了。
李安迪自然不会隐瞒，他阖了阖眼纠正：“是老总。”
“怎么啦？”
“他把薛龙飞没有接受调任的事情,以及你的存在，统统上报给了星际联邦, ”他平静地将王好的话转述给可可，“现在联邦要收留薛龙飞与你的王好给个说法。”
这些与可可有关，她有权力知情。
只是可可不是很理解星际联邦的概念。
破茧之前，薛龙飞给她讲述过联邦的存在，但对于没离开过实验室的可可来说，这太抽象了，她听不懂。
即使是破茧之后，可可也只能大概理解到星际联邦的存在高于桃花源和阿维奇，也高于她见过的警察和官员。
总之，是个能管很多的存在。
听起来，连王好女士都忌惮他们。
她的人类语气很沉重，应该很麻烦吧？
可可沉思许久：“薛龙飞……和阿隆索，是在争夺资源。”
李安迪没想到可可会这么说，他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薛龙飞说过，人类的竞争讲究合法、公平，要按照准则行事。”可可开口，“阿隆索的行为不算。”
“……不算。”
“怪不得。”
可可重重点头，很是得意的模样：“当时我就没相信！”
李安迪：“……”
本能告诉可可，为了繁衍，生物会不计一切代价争夺存活下去的资源。而破茧之后，她接触的每个人，哪怕拥有除却繁衍之外的动机，也各个都很不客气呀。
没见谁遵守法律讲究公平的。
不过可可也理解薛龙飞的意思：这是理想中的情况。
显然现实里大家都不遵守理想。
“既然阿隆索不遵守规则，”可可好奇道，“那我们还需要遵守规则吗？”
“王好可以把星际联邦的人拖住。”
李安迪复述了一遍王好对薛龙飞说的话，他神情沉重：“但阿隆索势必会先行行动。”
“他要抢夺地盘？”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
可可又有些不懂了，她眨了眨眼：“这明明是薛龙飞和阿隆索争夺资源，为什么王好愿意帮助我们？”
“她在帮助自己。”李安迪言简意赅回应。
薛龙飞到底是在为莽浮星的生态环境考虑，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王好怎能错过？
星辰海的总督见到桃花源的主管后，薛龙飞提及需要实验室，王好二话不说就准了——从未见过她这么好说话的模样。
就为了莽浮星，王好也不会将薛龙飞交出去的。
但是… …
李安迪的眼神暗了暗。
他也不觉得薛龙飞和可可是“我们”。
王好是为了生物样本和二次异变的机会，才让薛龙飞留了下来。
但可可呢？
寒冰市的实验室内，薛龙飞云淡风轻几句话，始终萦绕在李安迪心头。
“可可。”他不自觉压低声音，“你自己的意愿呢？”
是做人，还是做虫？
诚然薛龙飞说过不着急，等可可慢慢想。
但眼下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阿隆索随时可能会打上门来，李安迪不觉得他们还有多少时间。
可可闻言，头顶的触角动了动。
她安静地端详着李安迪的面孔，沉默片刻后，朝着男人伸出了双手。
李安迪走到床边。
裙摆之下，四条触手探了出来，轻柔地缠住了李安迪的腰腹和四肢。可可将她的人类拖上了床，双臂环住李安迪的脖颈，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事到如今，李安迪已经不会因为可可的气味腺而感到紧张了。
他胸膛的肌肉是软的，枕着很舒服，心跳声清晰地传递到可可的触角，平稳又有力。
温度和稳健的脉搏声让可可感到心安。
“那，那你想要我做人，还是做虫？”可可问。
室内陷入了片刻寂静，而后回应她的是低低的笑声。
可可微微瞪大眼，在李安迪的胸口抬起头来。
她的人类很少会笑，总是拧着眉心，一副戒备的模样，好像薛龙飞给可可播放过的纪录片中的猎豹。
但最近他露出笑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你在笑什么呀？”可可疑惑道。
李安迪看着她的面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将心中所想付诸语言，并顺利地分享给别人。
其实李安迪无所谓。
他知道薛龙飞在担心什么。
说什么为可可着想，绝育之后好让人类接纳她。李安迪就不相信，薛龙飞在心底不会多想——一旦放开可可繁衍，三个月孵化出一波幼虫，数年之后，她就能拥有一支绝对属于自己的种群。
完全为可可掌控，思想、行为高度统一的虫群。
其威胁性远甚于阿隆索的邪（）教组织。
别说星际联邦不会接受……难道其他人就会吗？
薛龙飞也在害怕，人类都会害怕的。
一想到那个场面，李安迪也觉得骇然。
只是，他又不在乎。
说是被激素左右控制思维也好，发自真心这么认为也罢，不管对可可的未来如何作想，至少有一点李安迪非常清楚。
他没有家。
阿维奇将他绑架，桃花源并没有去尝试着追回。他被放弃了，于是李安迪花了十年才获得逃离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太空中漂泊，辗转于一个又一个星系，去哪里、碰到什么人，其实对李安迪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孑然一身，没有获得过普通人的照顾，也未曾受过异能者的优待。
可可威胁不到他。
即使每三个月一次繁衍期……反正他能自愈，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幼虫带来的折磨远不如阿维奇的研究人员。
“你自己知道答案。”
李安迪伸手，指腹蹭过可可的脸颊。
外骨骼的触感微凉，像是在抚摸什么树脂原料的雕塑。
“即使接受薛龙飞的提议，普通人对你仍然会心存警惕。”他说。
“这是事实。”
可可当然想到了这点，远不止这点。只是趴在李安迪的身上，可可没有放弃这个话题：“这不是你的想法。”
李安迪：“……”
男人的喉咙上下滚动，他抿紧嘴唇，沉默许久后，才艰难吐出简短的话。
“由你来选。”
但可可懂了。
纯粹的笑意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
她的人类完全为她着想。意思就是，不管可可选做人还是做虫，他都不会离开。
可可心满意足。
借着触手的力量，可可扒着李安迪的身躯向上凑了凑，用触角亲昵地蹭着男人的鬓角。
毋须多言，她的动作就将一切传递给了李安迪。
他放置在可可腰际的手略略收紧。
把她抱进怀里，李安迪低了低头，鼻梁埋进可可还带着湿气的绒毛之间。
“可以走，”他低声道，“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宇宙这么大，想躲清闲可太容易了。
阿维奇的人穷追不舍，那就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彻底解决。至于星际联邦？李安迪太了解他们了，只要看不见，那些高管政客不会看管。
薛龙飞她们也会松口气吧？
既不会威胁到普通人，而且……可可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李安迪想不到任何缺点。
他环抱着可可，因王好和薛龙飞对话而沉重的心莫名轻松起来。
看到了带可可离开、远离是非的希望，好像连直面过去的梦魇都不是问题了。
早晚都要和阿维奇对峙，不如就——
后面的思绪戛然而止。
李安迪只觉得腹腔内传来了久违地撕裂痛楚，胃部之后的位置明晰的痛感让李安迪瞬间呜咽出声。
可可身形一顿。
她能清楚感觉到李安迪体内的幼虫苏醒了过来，它们调转了位置，不受控制地朝着出口的方向慢慢蠕动。
可可也是第一次，之前的宝宝没能顺利出生，压根就没活这么久。
接收到完全陌生的讯号，可可懵了瞬间，直至李安迪因痛楚而蜷缩成一团。
男人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明晰的压迫感同样通过幼虫作为中介传递给可可。
“啊……啊！”
可可终于明白了过来。
幼虫到时间了。
它们要离开母体！

薛龙飞赶到贵宾套房时,星辰海的警卫已经将可可的房间团团围住。
她赶忙开口：“先别开枪！”
警卫：“女士，她并不愿意与人交谈。”
“我知道。”薛龙飞阖了阖眼，“但让我试试。”
接到消息时薛龙飞吓了一跳。
谁也不知道可可的幼虫具体几天成熟,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薛龙飞的通讯突然响起来，李安迪亲自通知她幼虫成熟的情况。
王好当机立断派人封锁了房间。
薛龙飞深吸口气，推开手持枪械的战斗人员上前。
她步入室内时, 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警备人员统统提起了心。
爆能枪咔嚓上膛的声音响起，薛龙飞对星辰海无比重要，没人能承担她负伤的责任。
套房的舱门打开，她迎上可可的视线。
而众人担心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可可就坐在床榻上,她的翅膀和四条触手纷纷以威胁的方式举在半空中。她环抱着李安迪,纯黑的眼睛里写满了警惕与戒备。
连看见进门的是薛龙飞, 可可头顶绷紧的触角也没放松多少。
薛龙飞瞥了一眼李安迪。
他紧急通讯过来时,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而现人高马大的李安迪在可可的怀里蜷成一团，露在T恤外的皮肤上沾满了冷汗。
这么下去,就算不是可可的幼虫要成熟,也是会出事的。
“可可，”薛龙飞当机立断，“你放开李安迪，我来替他检查。”
“不。”
向来好说话又好脾气的可可, 第一次果决地拒绝了薛龙飞的提议。
她幽幽的纯色眼睛像是两颗宝石, 其中几乎不含任何情绪。
“宝宝要出生了，不是我的人类生病，”可可说, “不需要。”
就知道如此。
可可有护崽的天性，她会优先保护后代和母体。即使在追赶李安迪的过程中, 她开始慢慢思考优于繁衍后代重要性的东西……看来在关键时刻，仍然是本能盖过了一切。
薛龙飞并不紧张，她反而平静反问：“那你知道幼虫会怎么出生么？”
可可蓦然愣住。
“男性人类没有产道，可可，”薛龙飞语重心长，“你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哺乳动物了，你的后代不会顺着专用的通道离开母体。”
“……别说了。”李安迪咬紧牙关，打断了薛龙飞的话。
幼虫从未这般活跃过。
腹腔内不住翻涌，明晰的痛楚让李安迪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快被扯烂了。他疼的两眼发黑，冷汗顺着发梢落到鼻梁。
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不能让薛龙飞继续说下去，丢不起这个人。
但薛龙飞并没有停下。
紧要关头，谁还管李安迪的脸面？
“他不会死，”薛龙飞言简意赅，“但难道你想看到李安迪被你的后代开膛破肚吗？”
说着，薛龙飞试探性地前迈半步。
她朝着床榻上的姑娘伸出手：“可可，让我来帮助你。”
可可静静端详着薛龙飞的面孔。
一秒、两秒过去，呼与吸的间隔变得如此漫长。
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候，可可蓦然行动。
她用触手支撑着李安迪的身体，身后的翅膀发出破空的声响。可可的动作极快，借着这个力量，在警卫反应之前，可可仅仅是……双脚踩到了地面。
一个起身动作，却让门外的全部警卫举起了枪。
那一刻，可可的表情流露出明晰的失望之色。
她的触角动了动，室内涌动的情绪悉数落入感官之中。
薛龙飞没有躲、没有戒备，但她的淡淡警惕仍然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我的人类没说错，”可可看起来很难过，“你也在怕我。”
“……是的。”薛龙飞没有否认。
桃花源的总管只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恐惧。
“但可可，我向你保证，”她说，“我不会害你，让我来帮助你们，请桃花源的工作人员将李安迪抬到实验室，我来亲自处理你和他的问题，可以吗？”
“我知道。”
“什么？”
“你不会伤害我。”
道出这句话时，可可头顶的触角依旧微微垂着，非常失落的模样：“没关系，我不生气，我只是有些伤心。”
她收回了触手和翅膀，气味腺蜷缩进了宝蓝色的裙摆下面。
薛龙飞的心情变得分外复杂。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李安迪的状况重要。可可让步后，她立刻喊陈渊和陈希带着担架过来。
幸而他们现在身处星辰海，莽浮星上最大的城市，自然不缺合适的医疗设备。
有人工智能和机器辅助，从检查到手术，全部由薛龙飞一人完成——免得不信任的人靠近，刺激到可可。
“幼虫确实在寻找突破口。”
扫描过后，薛龙飞神色微妙：“不能让它们自行孵化，必须手术取出。”
李安迪：“不行，上次剖开——”
“那是因为本身幼虫没有成熟，”薛龙飞打断了他，“这次它们要离开你的身体，你真的想被可可的后代咬断肠子吗？！”
“取出吧。”可可平静开口。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比手术台上的李安迪看起来要冷静的多：“宝宝没了，还有下次。”
但她不想要人类受苦。
即使是以虫母的身份去思考，母体的价值也高于后代——三个月一次而已，对可可没有任何负担。
薛龙飞颔首：“那可可你先……”
“我留在这里。”可可说。
“……”
也只好如此。
她站在自己面前，总比在外面好，薛龙飞还怕她出于保护母体和后代的本能而伤害其他研究员。
略作思考，薛龙飞默许了可可的要求。
拉下虚拟屏幕，她迅速输入参数，要求人工智能做手术辅助。
镇定剂、血袋和其他相应药物设施，在最短时间内被机器人运送过来。薛龙飞在消过毒后换上手术服，站在了无影灯下。
不需要她来开刀，机械臂展开热能手术刀，停留在了李安迪的腹部。
李安迪闭紧双目。
镇定剂没入皮肤，恨不得要搅烂内脏的痛楚骤然消失。但局部麻醉让李安迪尚且保持着神智，他深吸口气，只觉得浑身要被无影灯照得发烫。
这与暖阳市的时候如此相似又迥然不同。
上次……
亲自剖开腹腔的痛苦和绝望犹在心头，李安迪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让他难过的并非伤害自己，而是幼虫死前，在他的血泊中不住挣扎。
这次，又是要剖开腹腔。
哪怕是有完备的手术设施，还有薛龙飞——
李安迪的思绪在可可的手触及到自己额头时戛然而止。
覆盖着软壳的指尖微微冷，可当她碰触到他沾着汗水的皮肤时，男人心中所有不安和焦虑骤然停歇。
“没关系的。”可可低声说，“我在这里。”
站在一旁的薛龙飞，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当年的14号实验室考虑过向10号实验室借调1001，被薛龙飞以异能者不是物品亲自否决。
她没想到，兜兜转转，仍然是二人成为了……爱侣。
机械热能刀切开了李安迪的腹部。
皮肤绽开，肌肉切割，热能手术刀无比尖锐，自然不会像上次他直接剖腹那般弄的犹如凶杀现场。
金属的机械臂伸了出来，探进男人的腹腔，拉开肌肉和黏膜组织，将内部的构造和器官暴露在无影灯下。
薛龙飞这才动手。
她从李安迪的腹腔内寻觅到了不应存在的器官——这太容易了，生长的幼虫在育儿袋里成长，经历二次异变而新生的育儿袋将李安迪的肠胃压迫到腹部内一角，不用翻找，肉眼可见。
触及到那陌生的育儿袋时，隔着那层黏膜组织，薛龙飞分明触及到了一层硬壳。
那属于可可的后代。
薛龙飞深吸口气，拿起了手术刀。
一刀划破薄膜，内在的寄生物自然而然挤了出来。
一只、两只、三只，整整七只。
在短暂的十几天内，俨然生长完全，有大有小，最大的巴掌大，最小的不过三指宽。
突破黏膜的幼虫被薛龙飞一个一个夹了出来，放到了另外的台面上。
在触及到冰冷的台面时，幼虫……或者说新生的成虫就站了起来。
它们有着人一样的双脚，腿骨、胸骨乃至双臂的形状都像极了哺乳动物，却没有人类，或者说任何生物应有的头颅。作为头脑的位置被近似流线型的弧线所取代。
当薛龙飞松开夹子时，最大的那只成虫将“头”转向了她。
可可的注视没让薛龙飞表现出异样，但当与成虫“对视”时，她本能地后退半步。
但成虫立刻停了下来。
它收回“注视”，与其他几只成虫一起调转了方向。
哪怕刚刚出生，它们已经具有了行走的本能。七只成虫从台面爬下，凑到了可可的腿边。
无影灯下，可可没有眼白的双目看向薛龙飞。
“你在害怕。”她说。
薛龙飞猛然回神：“我只是……”
可可扬起了笑容，那好似安抚：“没关系的。”
她的话音落地，所有的成虫自然而然地后退、躲藏，步入手术间的角落和阴影处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躺在手术台上的李安迪目睹着一切，胸腔内酝酿起的情绪近乎震撼。
可可几乎什么都没说，但她的行为给了薛龙飞答案。
成虫完全受可可指挥，就像是延伸出去的双手，是她的后代，也是她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可可不仅用行为表达，也学会了像人一样用语言确认。
“我做不了完全的人类，”可可轻声开口，“即使我不再生宝宝，即使我学会了所有，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基因能成为武器，星际联邦……其他人类，永远都会像你一样怕我。”
薛龙飞沉重地一声叹息。
“我知道了，”她并不意外，“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可可，我为你骄傲。”
“嗯。”
“不过，也许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薛龙飞笑了笑：“不一定要活人做你的母体，也许——”
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薛龙飞的话。
医院内拉起了警报声，通讯器内，王好的声音传了过来。
“薛龙飞，快带人过来，我的人去接你们了，”星辰海总督的声音很是严峻，“阿隆索带人来了。”
这么快？ ！
薛龙飞神情微变。
她止住话题，挥了挥手，命令人工智能进行缝合伤口的程序。
“先处理李安迪的伤口，”薛龙飞开口，“出去再说！”
幸好陈渊和陈希一直在。
缝合好育儿袋和李安迪的腹腔，他不方便活动，薛龙飞喊陈渊找了个把轮椅。
一行人在轰炸声中离开手术室，走到了医院长廊。
可可跟在轮椅之后，经过窗子时抬起头。
落地窗外，时值中午，巨大的飞行器笼罩在星辰海上空中，周遭密密麻麻的飞船犹如繁星点点，遮住日光，也遮住了蓝天，叫城市陷入夜晚。
她想了想，才想起来破茧之前，实验室的研究员教过她的载具知识。
老总将阿维奇的母舰开了过来。

王吉祥是被那震天响的轰炸声惊醒的。
赶路到寒冰市又折返回星辰海, 这十几天没好好休息，他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毁天灭地的声响把他险些从床上震下去，惊魂未定地爬起来,那真是什么睡意都烟消云散。
没人搭理王吉祥，出来也没出个所以然，王吉祥不得已屁滚尿流赶到总督府，一进门, 就看到该在的都在。
“什么情况？！”王吉祥难以置信开口，“谁家的母舰开过来了？！”
“啊，你还认路呢。”
正在和薛龙飞交谈的王好抬眼，飞快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在这儿等会, ”她说, “这就安排人送你出城。”
“……”
王吉祥被噎了个不轻。
理论上讲, 他确实想走。
——这战斗母舰恨不得要压下来了, 光能炮打在防护罩上也不知道能撑多久，谁不想走啊！
但是……
“什么叫送我出城, ”王吉祥急了, “小怪物呢，其他市民呢？”
“关你什么事。”王好莫名其妙，“你走不走？”
“那小怪物怎么办？”王吉祥转头看向可可。
站在一旁的可可，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总督府内萦绕着紧迫氛围,而可可身着宝蓝色长裙,一动不动。直至王吉祥问起来，她纯黑的眼眸才发生转动，像是趴在树干上的蛾终于因为外界刺激而做出了反应。
“走到哪里去呀？”可可歪了歪头。
这还真把王吉祥问住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带着可可跑路。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跑就是了,王吉祥不仅对逃跑熟门熟路，他还深谙被可可拖着逃亡的滋味。
但是不行。
头顶的母舰上印着阿维奇的符号，老总就是冲着可可……以及薛龙飞来的。
都来火力压制星辰海了，再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的，王吉祥骂了一句脏话。
而王好压根没搭理王吉祥。
她继续同薛龙飞说明情况：“阿隆索发来了通讯，就是要星辰海方交出你与可可。你放心，莽浮星只有星辰海有飞船停泊港，防护罩能撑很久，我的火力也不是吃素来的。”
薛龙飞却拧起眉头：“不合适，只是我和可可而已，送我们登陆母舰就行。数据我已经转交给你，你的人也能进行实验。”
就算是薛龙飞，也没想到阿隆索能直接把阿维奇的母舰开到星辰海头顶。
她和可可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星辰海平民的性命。
没必要让二十万人陪着两个人担惊受怕。
但没想到，薛龙飞的提议却让王好立刻拉下来脸。
“什么意思，”星辰海总督冷着脸开口，“他说要人就要人，那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母舰都开过来了，这不是交不交你的问题，这是阿隆索要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