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不容分说地拽上许诗嘉:“走吧,我们这就去工作。”
“……”
林舒对许诗嘉很满意。
这几天的尽调工作,在林舒间断性的“鼓励”下,许诗嘉和自己一同完成了材料的审核。
尽调法律意见书都有模板,只需在其中更新每家被尽调对象的具体情况就行,
因此一般这类并购尽调,律师一边现场审阅材料的同时,就会同步把发现的法律问题更新填至模板内,如此,几天的出差结束,就已经能有一份尽职调查法律书的雏形,剩下的,便是精修加工,形成初稿。
带团队的合伙人则负责最终稿的润色和审核,然后签字落款,对出具的法律意见书承担责任。
许诗嘉的初稿可圈可点,林舒给予了认可:“你的基础非常不错,材料里的法律问题,你都细致地罗列出来了。”
“特别让我惊喜的是,你对材料有对比和全面性把控的意识,所以发现了公司公开员工数量和公司实际缴纳社保员工数量不一致的情况,从而提出了这家公司存在不合规用工,以及未来需要大规模补缴员工社保的风险。”
夸自然是要夸,但对下属,从来不能只一味夸。
什么都有边际效应,吃第一颗甜枣时,人会觉得很珍惜,幸福感强烈;但吃一筐甜枣,就会麻木。
棒子该打还是得打。
尤其是对许诗嘉这样的。
“但知识产权这一块,你遗漏了一项法律风险。”
许诗嘉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不信的表情:“不可能,我把他们相关调味品专利甚至包装设计各种涉及知识产权的合同都审了,发现的风险已经全部列明了。”
林舒笑了笑:“公司材料里能呈现出来的问题,你都找到了,但很多时候,律师为什么要实地尽调,是因为有很多书面材料里发现不了的问题。”
“我注意到员工电脑上办公用的都是office软件,但都是所谓破解版,也就是没有正规授权的盗版,这些日后都有可能被索赔,是我们需要提示客户的法律风险。”
“除了知识产权外,这家调味品工厂还有很大的违建问题,比如新老办公楼。根据用地审批,整个地块都是工业用地。《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和《城市房地产管理法》都清楚写了,‘工业用地的用途是工业、仓储、物流等生产性用途’。”
“虽然新办公楼给员工们提供了便利,但很可惜,在工厂内设置的办公楼也要符合一定的标准并且进行报备审批,可惜我没找到对应的文件,而撇开办公楼不说,新办公楼上的宿舍,那是妥妥的违规。”
“员工宿舍属于非生产性用途,所以除非得到审批许可,否则这家工厂里的员工宿舍楼全是违建。未来如果无法通过审批许可,那么就面临拆除。这将是巨大的一笔开销。对客户而言也是很大的法律风险。”
“还有,你在工厂外空地的风里闻到花椒味了吧?”
许诗嘉愣了愣,显然不明白林舒突然切换话题到这个上的用意,但一回忆,脸上忍不住露出嫌弃:“闻到了,呛死了,那地方办公环境太差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个不相关的问题?但仔细想一下,这问题真的不相关吗?”
林舒的声音不紧不慢:“为什么工厂附近的空气里会有花椒味?你想过原因吗?”
“我进了他们的生产车间,发现做辣椒花椒原料破碎和烘干流程的车间,根本不是全封闭的,也没有对粉碎和烘干产生的废气安装专业的收集和处理装置,而是直接用排风扇排放到了工厂外,但根据环评要求,这些废气应当处理后通过排气筒进行高空排放。”
“所以,这家调味品工厂存在很大的环评风险。这是最致命的。是我们最应该警示客户的。”
一谈及专业问题,林舒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发现的法律风险很好,但是比起环评问题和违建问题而言,那都属于细枝末节的小问题。小问题可以让客户在并购中砍价,但大问题会直接决定客户是否要进行并购。”
林舒讲之前,许诗嘉脸上是不服的,而等她说完,他虽然明显有情绪,但已经无法反驳了。
管理好团队,虽说可以表现友善,号称和下属做朋友,但必须有压制性的实力,让下属明白各自的定位。
有些老板喜欢故意在小细节上做文章,用刁难下属、践踏下属尊严的方式立威,但林舒从来不屑。
那是没能力的人才虚张声势的做法。
在专业能力这一点上,林舒从来非常自信。
她能这么年轻成为合伙人,因为她比他们都强。
自然,被当场否认了工作成果,许诗嘉显然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的脸很臭。
当头一棒给他打了,接着自然要安抚一下了。
不然这干活的积极性就要被打消了!
林舒话锋一转,温柔地看向了许诗嘉:“许诗嘉,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觉得自己加班加点熬夜干了三天,非常辛苦,结果还被我批评,感觉自己是多做多错。”
职场渣女组合拳一式——骂你是为了你好。
“但我批评你,是看好你。”
“做法律尽调,如果按部就班,就永远只能打下手做材料初筛,而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律师,但我觉得以你的资质,止步于此实在是浪费天赋,所以才希望你尽快成长能独当一面。”
“你看,我批评王铁牛吗?我批评刘旭辉吗?我只批评你许诗嘉。你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父母对孩子都是爱之深责之切,同样道理,你作为我们团队最有潜质的员工,是我重点培养对象,我自然对你要求会更严格。”
“当然,我这么做,也有些一厢情愿了,应该尊重你,先问问你的意见。职场上每个人追求不同,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进步成长的,这我也理解。所以你要是觉得不希望我对你要求这么高,你可以和我提。”
这话下去,许诗嘉果然脸色稍霁。
他清了清嗓子:“我也没这么娇气,你要骂就骂吧。尽调这几个问题,确实是我没意识到,是我没做好。”
林舒生怕许诗嘉回过神来反悔,当机立断接茬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堵死他反悔的后路!
林舒用赞许的目光看向许诗嘉:“我就知道你是能承受高要求的人。”
那我就不客气,以后就放开骂你啦!
但心里话自然不能说,林舒一本正经道:“既然你这话说了,那我以后批评你的时候,我也不顾虑别的了,该说就说,你只要知道我的初衷,别往心里去就行。”
许诗嘉盯着林舒看了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行吧。”
许诗嘉人比林舒大,但在职场的经验显然稚嫩。
这位职场新人明显不知道“行吧”这两个字会带给他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啊。
一切都在林舒的意料内。
接着,该上职场渣女组合拳二式——没你不行了。
林舒表情认真真挚:“其实,我发现这些法律风险,也要感谢你。正是因为有你帮我审核材料,分摊了我的工作量,我才有空去办公室和工厂员工聊天,发现他们用了盗版办公软件,也才有空能去车间走访,发现环评等的问题。”
“要是换个能力差的,恐怕我也要帮着一起审材料,捉襟见肘根本没机会去查看别的问题。”
“所以这份报告,是我们两个人团队合作的成果,缺一不可。”
这话下去,许诗嘉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的敞亮了。
他扫了林舒一眼,没说话,但努力抑制却仍旧微微上扬的眉眼,已经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知道你家境不错,所以对钱可能没有紧迫的需求感。但人自己赚的钱,和家里给的钱,是完全不一样的。哪天你家人要能用上第一笔你赚来的钱,那他们该多高兴和骄傲啊!”
“男人,不能总吃父母的软饭吧!何况父母的软饭也不能吃一辈子,对不对?”
“……”
林舒望着许诗嘉的眼睛,诚挚道:“你放心,跟着我,让你父母为你骄傲,不会太晚的,因为我已经给你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了。”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回荣市。”
“回去后先把尽职调查报告再整合一下,新工作就可以开干了,一回律所我就把几个案卷都移交给你,你赶紧跟进,让家人用上你挣的第一笔钱,指日可待。”
“……”
林舒许诗嘉出差三天,王铁牛偷偷投了三天简历。
许诗嘉什么少爷脾气,王铁牛清楚得很,让这位太子出差,林舒这趟回来绝对得脱一层皮。
自己这个团队,走着走着恐怕就要散了。
得做好两手准备。
因此林舒许诗嘉“班师回朝”的那天,王铁牛严阵以待。
一山不容二虎,如他所料,这两人中,一人容光焕发,一人形容枯槁。
只是……
精神奕奕的是林舒,憔悴不堪的竟是许诗嘉。
太子看起来像被生活毒打了三天三夜,还是被吊起来打的那种。
王铁牛觉得自己见了鬼。
因为许诗嘉在出差后不仅没直接回家休息,而是坐到了工位上,竟然正正经经开始上班了。
虽然脸还是英俊的,但太子那双不知人间疾苦的眼睛下面,此刻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像是熬夜几天没睡了,但他灌着黑咖啡,一脸轻伤不下火线的坚韧。
王铁牛心里咯噔咯噔的,大感不妙。
等他趁着去厕所路过许诗嘉工位,偷瞟一眼他的电脑屏幕和办公桌后,更是惊慌失措了——
“辉哥!出大事了!”
“信合经营肯定出问题,要暴雷了!我记得你也买信合的股票了吧?赶紧抛了出来!不然就晚了!”
刘旭辉显然不信:“不可能,信合这么大的上市公司,财报都公开,我研究过,形势非常好,你哪里来的信息?”
王铁牛偷偷指了指许诗嘉的位置:“你知道太子在干什么吗?太子在写尽职调查报告!”
“而且他刚一回来没多久,就被林par叫进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抱了那么一摞的案卷,都在他桌上堆着呢,看着都是安排他干的活啊!”
作为一名律师,王铁牛的分析有理有据:“要不是信合不行了,太子会来上班?毕竟这年头,要不是家里困难,谁出来做律师啊!太子这八成是家道中落了!不然他能这样?”
“不至于吧……”
刘旭辉嘴上说着不信,但嘴上道:“你和太子是同龄人,你赶紧去探听一下虚实。”
王铁牛想了想自己的股票,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许诗嘉,决定还是得亲身上阵。
“许诗嘉,那个,你们家……”
王铁牛有些尴尬,但为了自己的股票,他还是硬着头皮凑到许诗嘉身边。
不过,他先一步被许诗嘉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你怎么在查工伤认定标准和赔偿流程?是要做工伤赔偿的案子吗?”
许诗嘉表情不善,回答一如既往言简意赅的冷淡:“没有。”
“那你是以后有兴趣做这类案子?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我这边有合适的,我介绍给你啊!”
“我没有兴趣。”
“那你研究这个干什么?”
许诗嘉头也没抬,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工伤条例:“父母的软饭不能吃一辈子。”
“……”
“我要尽早让父母用上我挣的第一笔钱。”
王铁牛已经有点害怕这个气氛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试图盘活这场对话:“这、这和工伤有什么关系?”
只见许诗嘉望着手边成堆的案卷,再看向电脑屏幕上偌大的“工伤赔偿”这四个大字,声音幽幽道——
“我想,再这样下去,这可能就是我为家人挣的第一笔钱。”
许诗嘉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也是最后一笔。”
“……”
完球了!连太子许诗嘉都没法指望继续吃父母的软饭,甚至沦落到想着要靠自己的工伤赔偿养家的地步!
王铁牛觉得自己的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太子最近的反常,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信合要完大蛋了!
股票必须得赶紧都抛了!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如此,小三因为保胎离职了,算是重大利好;许诗嘉虽然娇生惯养,但能力并不差,只要想办法激发他的干劲就行;王铁牛毫无太子架子,主动肯干态度认真;至于刘旭辉,他也是当年名校法学院荣誉毕业的大学霸,工作经验还丰富,想必不会差劲……
这团队没有想的那么烂。
林舒对未来充满展望,带领这只团队今年创收破千万,她很有信心!
大概是吸引力法则真的有效,林舒心里想着创收,案源就真的来了。
城阳科技法务总监Max联系了林舒。
这家企业原本的法律顾问是天浩那位已退休的合伙人,因为是早期第一批客户,感念当初的信任,律师服务费用一直未曾涨价,也正因为每年的法律顾问费用并不高,这才逃过了被天浩其余合伙人瓜分的命运,留在了团队里。
“林律师,我们已经按照您这边律师的指导做好了前期的证据保全,现在即将对这位窃取商业机密信息,违法竞业限制协议的高管提起诉讼,这个案子希望委托您的团队来做。”
法律顾问只负责解答顾问公司日常经营中遇到的法律问题,负责把关公司的合同,针对公司重大决策提供法律分析,一旦遇到公司需要上庭起诉,则是另行单独收费的。
这不是白送上门的创收吗?
林舒挂上电话,把王铁牛喊进了办公室——
“铁牛,这个案子,前期证据保全就是你指导客户做的,这才让客户有了能起诉的可能性,所以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对接了。”
大概是考虑到太子的身份,不愿意让他太辛苦。林舒发现,在她来之前,王铁牛处理的都是电话咨询、邮件答疑、合同审核,提供法律意见的工作,没有上过一次庭,也没真正面对面接待过一个客户,更没完整跟过一个项目。
不是说他之前做的工作不好,而是这类工作多是琐碎的零散的片面的,一个律师如果永远只做这些,就永远没法独立办案。
别人因为太子的身份特殊照顾他,但长久以往反而让他无法得到职业成长。
林舒决定给他机会。
果然一听这话,铁牛激动的连声音都颤抖到变形了——
“我?”
林舒点了点头,刚想劝慰铁牛没必要如此惊喜,就听铁牛惊慌失措道——
“我不行啊林par,之前的合伙人从不让我接待客户……”
那可不是碍于你太子的身份吗?
林舒温和道:“城阳科技的法务总监Max大概十分钟后到,你准备一下,和他先对接下情况,待人亲切点,和他拉近下距离,你之前就帮他固定了证据,他对你的能力肯定是认可的,对你也会有天然的信任感。”
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中午了,你约个餐厅,待会边吃边聊,我现在手头有点事,晚点吃饭时会和你一起。不用担心。”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要相信自己,没有什么是你搞不定的。”
不过很快,林舒就意识到,没有什么是搞不定的显然是假鸡汤,没有什么是搞不砸的才是真现实。
一刻钟后,Max一脸尴尬地冲进了林舒办公室,表示绝对无法和王铁牛合作——
“我思想很开明,不会歧视什么,但林律师,我都四十多了,已婚已育,合作的男律师如果老对我撒娇,我真是受不住啊!”
铁牛对他撒娇?林舒一万个不信,铁牛是个有分寸的人。
“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林舒的话音刚落,铁牛就进了林舒办公室,他见了Max,像是松了口气——
“哥哥,刚才在找你呢,待会说好一起吃个饭饭的,怎么就从会议室室里走了!”
“……”
浑厚的低音炮,加上铁牛魁梧的身形,粗狂的脸部线条,配合着哥哥吃饭饭的卖萌叠词,再佐以铁牛浑身凶悍的肌肉线条,语气却是小鹿乱撞的紧张忐忑……
一瞬间,林舒心里只有三个字——快逃啊。
谁他妈能想到,原以为铁牛是金刚呢,没想到他是金刚芭比!
Max维持了最后的体面:“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说完,对方跑似的走了。
林舒不怪Max,别说Max,换是自己,这也得跑啊!
事实胜于雄辩,林舒目瞪口呆,她看向铁牛,指了指Max离开的方向:“你喜欢那种款的?”
是因为物极必反吗?
叫了一个太阳刚的名字,以至于内心脆弱的时候无法排遣,也想找个肩膀靠靠,撒个娇?
结果铁牛委屈上了——
“林律师,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女的啊。”
林舒扶额道:“那你刚才怎么撒起娇来了……语气还小鹿乱撞的!”
林舒对这些并不歧视,也很包容,但如果铁牛在工作中代入私生活里的偏好,公私不分,对客户逾距,那确实是不合适的。
“我那不是撒娇。”铁牛满脸欲哭无泪,“我是结巴了!我就想说‘哥,一起吃饭’而已!”
“我也不是小鹿乱撞,我那是真的紧张啊!”
“你不是让我亲切点拉近距离吗?他四十多了,当然得喊哥啊,你让我约他吃饭,我也说了……”铁牛像是大受打击,“我就知道我不行,我有病,真不行……”
不问不知道,一问,林舒才知道,铁牛是真的有病——
“林par,只要不和客户见面,所有法律问题和咨询,我都可以解决,但一见客户,我就不行了,我会紧张……一紧张,我就会有各种症状……这次是结巴,上一次是过敏,再上上次是呼吸道痉挛,还有一次是肠应激,每十分钟跑一次厕所……”
“去医院看了,心理辅导也做了,药也吃了,这病就是好不了。”
王铁牛灰头土脸声音无地自容:“所以以前的合伙人,从不让我见客户。”
“……”
得了,林舒觉得自己像个辛劳的大太监,刚刚才瞳孔地震地发现后宫惊天秘密——太子不翻妃子们牌子,不是为了保护太子以防太子睡了不该睡的人,而是单纯因为太子不能人道……
铁牛这不行,作为律师来说,就真的很不行,哪有当律师但不能见客户的。
但这都有病了,林舒能说啥。
她忍着头疼安抚了几句,挥了挥手,让铁牛走了。
没事,铁牛不做,这不还有别人吗?
刘旭辉年富力强,这种案子不在话下,就让他来跟进。
毕竟案子从自己团队的左口袋掏到右口袋,创收总还是林舒这个团队的。
然而林舒出了办公室,去大办公区想找刘旭辉,却发现他压根不在。
和王铁牛以及许诗嘉不同,刘旭辉是已经独立执业的律师,早在几年前已经是提成律师,这意味着他没有必要朝九晚五打卡上班,可以时间更自由地外出开拓案源、维系客户。
但独立律师比授薪律师,自然要承担更大的压力,要是有合伙人主动喂案源,可以省去外出奔波还无功而返的辛劳,自然都是求之不得的。
林舒注意过,刘旭辉的收入和他的实力完全不符,创收非常低,可见应该苦案源久已。
然而出乎林舒的意料,她给刘旭辉打电话,竟然显示关机。
就在林舒担心刘旭辉怕不是出什么事才失联之际,就听刘旭辉工位边的铁牛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林par,如果你是找辉哥,一三五是找不到他的,因为一三五他的工作手机不开机。”他好心地为林舒解释,“一三五辉哥要陪女儿的,绝对不处理工作。”
“……”林舒匪夷所思,“那他错峰上班?周末干活?”
“周六日是法定休息日啊,他当然休息。”
也就是一周才上周二周四两天班?!
铁牛不顾林舒死活的补充道:“他除了自己手里维系的几个老客户外,也不接别的案子,所以一周上两天班就都能搞定了。那天你来正好周三呢,辉哥还特意为你调了一天休息,那周改成一四五不工作了。”
“……”那我还得谢谢他啊?
林舒算是明白刘旭辉为什么创收那么低了,一周就工作两天,还不接外部案源,能收入高就怪了!
她只觉得头越来越痛了:“他也不差钱?”
“那倒不是,但辉哥主打一个知足常乐无欲则刚。”
“……”
行行行,好在还有许诗嘉,这个团队还不至于团灭。
虽说经验上差一点,没法独立办案,但林舒只要在边上带一带,他也凑合能用了。
也是巧,林舒刚想着许诗嘉呢,许诗嘉的电话就来了。
林舒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后来还没来得及和颜悦色地开口。
就听电话那端许诗嘉道:“我今天要请假,不来上班了。”
是不是太累了所以病了?
林舒有些愧疚,前几天加班确实挺劳累的,许诗嘉要以往从没以这个强度工作过,确实有可能病倒。
然而面对林舒的关心,许诗嘉的否认却斩钉截铁:“我没生病啊。”
“那你为什么要请假?”
“就是单纯的今天不想上班了。”
林舒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想上班,所以就不来了?”
“是啊。”许诗嘉的声音懒洋洋的,“人事没和你说吗?我当初的劳动合同里,白纸黑字签了,我有100天带薪年假的,我今年才休了30天,还有70天没休呢。”
“……”100天带薪年假?今天是愚人节吗?
林舒一旁的铁牛大概从话筒里听到了许诗嘉的话,他对林舒点了点头,用口型默默地告知林舒,是真的。
林舒来不及腹诽到底是哪个智障同意让许诗嘉签这种劳动合同的,她相当震惊——
“一年才365天,除去115天左右的法定节假日还有周六日,再扣掉你的100天带薪年假,那你一年上班满打满算也就剩下150天了,你还上什么班?”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许诗嘉的语气挺坦诚,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感,他惋惜道,“可惜我家里不同意,一定要我找个班上。下次我一定要找一个带薪假能休200天的。”
“……”林舒试图唤回他的良知,“你忘了你还要挣钱给你爸妈花吗?你能一辈子靠爸妈吗?你爸妈也会老,总有一天会退休吧……”
“我想了想,我比较适合当全职儿子,我爸妈的养老金就是我的养老金。”
林舒听到许诗嘉大言不惭道:“何况,在哪里打工都是打,伺候客户和伺候我爸妈异曲同工。我做律师想赚钱多,还得伺候几十个客户,人人都是我爸爸妈妈,伺候我爸妈还就一个爸妈呢。放着自己的爸妈不去伺候,去伺候别的爸妈,那才是不孝。”
林舒简直目瞪口呆:“许诗嘉,你就不能有点追求?”
“这怎么叫没追求呢?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不要职业歧视。现在大家都呼吁要意识到全职太太的价值,那全职儿子就没价值了吗?”
“那你父母还想当全职父母呢,你怎么不给他们机会当?要他们养你让你当全职儿子?”
许诗嘉的声音理所当然:“他们可以去当我爷爷奶奶的全职儿女啊。”
“……”
林舒不死心——
“可你这三天和我出差,表现的非常好,非常有潜质,你忘了你是这个团队的核心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隔着物理距离,这次职场渣女组合拳竟然不管用了。
许诗嘉的声音慵懒洒脱,充满了顿悟:“有能力不代表我要时刻使用我的能力,我能力再强也还是需要一百天的带薪休假。”
他幽幽道:“我原本没体验过,没有发言权,但经过三天出差和加班,我明白得很彻底了,我还是喜欢过轻松的生活。”他欠扁地补充道,“这是我痛的领悟。”
“……”
“至于团队核心,我现在也还是啊,就是换个方向,我就当团队的颜值核心吧。”
许诗嘉补充道:“律师行业,你变强了,一般也变秃了,实力派一般都丑,我还是深耕偶像派赛道吧。”
“……”
这男的相当理所当然,仿佛他才是个老板:“我要去睡回笼觉了。”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林舒结束了通话,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像是一个绝望的老鸨。
客人都送上门了,结果自己院里这三个货色,竟没有一个能接客的……
太子铁牛,主动肯干,可惜先天不足“寡人有疾”;刘旭辉,经验丰富,然而精神状态领先,已经跑步进入老年退休躺平生活;许诗嘉,能力过关,但娇气矫情,是个对老板重拳出击,靠摆烂“整顿”职场的烂咸鱼……
还创收一千万呢!林舒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创收一千块它都成问题!
自己哪里是来带团队的,自己是来收垃圾的啊!
这都是什么臭鱼烂虾组合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林舒决定收回“这团队没自己想的烂”这句前话。
这团队他妈的比自己想的还烂!
林舒感觉自己被诈骗了,她憋着气冲到了天浩的人事部,要求必须给自己招新人。
铁牛有无法见客的心理毛病;刘旭辉提前步入老年生活;许诗嘉年轻但身娇体弱。自己这么一个小团队,老弱病残,除了残还没有,几乎都全了。
但总不能明说这三个都是垃圾,自己才想要新人,毕竟指不定都是关系户。
因此林舒的说辞很冠冕堂皇:“我一个女合伙人,手底下三个男员工,平时偶尔出差之类,总是不太方便,何况这支团队性别比例也有点严重失调了吧?我需要招聘一个新的女员工,纯新人的那种,没有在别的老板手下养成坏毛病,也没变成老油条,比较方便我手把手带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