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是直接拴在香水行的后院,有专门的人给喂养,不过他们家这头骡子一直在家里养着,没怎么出过门,就有几分胆小。
林春燕过去的时候,她就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动物是很有灵性的,尤其是养的时间长了,哪怕他们不会说话,可光看这一个眼神,也知道这骡子是在想什么。
林春燕就噗哧一声笑了,走过去拿了草料喂给她,“带你出来放放风,你还不乐意了。”
很多在香水行洗了澡的人并不急着离开,他们这家洗澡的地方院子里就摆了几张桌椅,听说前面有家贵上一些的香水行,院子里不仅放着供人休息的桌椅,还有唱曲说戏的乐人。
离得不算远,林春燕在这里喂骡子的时候还能听到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等头发完全干了,张大娘才让他们出去,走了几步就看见抱着琵琶走出来的绮文姐。
林桃红认识她,即便月色朦胧,也被她那窈窕的身姿吸引,瞧见她头上戴着如碗大一般的一丈红,就捅了捅身旁的林春燕。
“大姐,你瞧那是谁。”
林春燕对着绮文姐也只是有些印象,还都是来自朱娘子那里,隐隐约约有听说她是跟了哪个行商,做了外室。
瓦舍勾栏里这些娘子的竞争是十分激烈的,听说一个月只唱了曲就能赚上七八贯钱,比其他地方不知道好赚上多少。
不过等年老色衰,要想从里面赎身出来,也是要花一大笔银钱。
这次看到绮文姐,就见她身边跟了那许久没出现的丫鬟,两个人见了林春燕,都只轻轻地颔了首。
他们走在后面,还能听到有人在对着这两个人的背影窃窃私语,“也是个不安生的主,那行商让她做了外室,给她银钱花了不少,她还天天出来唱曲,若我是那行商,非得气到不可。”
这样的话让林春燕听了直皱眉,林桃红已经拿了石子扔到了里面,那些说闲言碎语的男人背着动静一惊,倒不再说绮文姐,说起这不长眼扔石头的人了。
“当外室竟然这样松闲?”走远了林桃红还在问这事,“也没人管他们不成?”
张大娘一想到林老爹就是在外面养了外室,她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虽然早就不想林老爹,可一提起这个还恨得牙痒痒。
“谁来管他们?那些个行商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不过是给这些外室们租个小院,给他们找个丫鬟伺候着,等什么时候再来了,才过来消遣消遣。”
不过行商们也不傻,给他们的钱也不会特别多,生怕卷了钱跑了。
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就有一年纪大的乐人给行商做外室,伙同勾栏里的小厮卷了钱跑路,给那做了仙人跳。
不过也有老实安分,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要是不被家里的正头娘子发现还好,要是发现了,这些个外室通常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林春燕也觉得这绮文姐有些奇怪,若说她无欲无求,又何必来这香水行给人弹曲,这些人还不如勾栏里那些个听曲的。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前方有人拉扯的声音,林春燕他们赶紧伸长脖子往前看去,二郎让骡子也放慢了些脚步,生怕冲撞了。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朱娘子和这绮文姐在吵架。
朱娘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袖子都撸到了胳膊肘处,掐着腰在那里喘着粗气,而一旁的绮文姐却垂着头,像平日里那样不声不响。
“你说你这人也真是怪!我让你去我清风楼里弹曲,不用这大半夜了还不能回家,挣得也比这里多上不少,你偏不听,非要跑到这里!那老男人没给你留银子不成?”
绮文姐没开口,她那身边的丫鬟却忍不住辩驳,“娘子慎言,说了这话让别人听去可如何是好。”
“我说的哪句是假话?”朱娘子瞪了那丫鬟一眼,“你且一边去,我不和你废话。”
林春燕怕他们再吵下去,会引来更多的人围观,只能远远地就喊了他们。
“ 呦,你们晚上竟然没回镇上,倒是稀奇得很。”朱娘子看到林春燕之后,也没了刚才那样生气,一直拉扯着绮文姐的手也放开了。
绮文姐就趁着这个工夫,朝林春燕他们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林桃红一脸好奇地问朱娘子,“你们又在吵什么?”
朱娘子瞧见人已经追不回来,只得叹了一口气,坐在他们的板车上,“正好捎我一路,这一天走得倒是累得不行。”
她也没瞒着林桃红,“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俩原先就认识。”
她看了看林春燕和王英娘,“差不多就是你们两个这样的年纪,我们俩是一个村的,比别人家玩得都要好上几分。”
月亮正在一点点地往上爬,外出吃东西的人慢慢踱着步往回走,朱娘子的声音里也带了些追忆。
“那时候我们村子里出了个点茶的娘子,教我们这些小娘子点茶赚个手艺钱,我们俩就一块儿去学。”
可惜绮文姐长得漂亮,才学了没多长时间,就被勾栏里的一婆子看中,同她家里人说了说,用了三贯钱就把她买走了。
那时候绮文姐心里完全憧憬着对将来赚钱的念头,还撺掇着朱娘子也跟着一块去,“那妈妈可是说了,一个月就能挣好几贯钱,咱们学着点茶也不知道学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师。”
朱娘子长得没绮文姐好看,有些自卑地摇摇头,“可是师父说了,这手艺要是学好了,每个月都能挣上一两贯钱,已经够我花了。”
绮文姐指了自个身上的衣料,“光这件衣裳就要七八百个大钱,一个月挣上一两贯钱哪里够花。”
两个人都不理解对方,慢慢地也就渐行渐远。
朱娘子总觉得绮文姐会过得很好,她长得那样好看,又跟着那妈妈学了唱曲跳舞,手里怎么也会攒下些钱来。
等到老了以后,她自个儿就能把赎身的银钱拿出来,或者嫁了人,或者身边买个丫鬟养老送终,攥着银钱怎么过得都好。
不过显然是她想多了,这一晃将近快二十年过去,她成了清风楼的掌柜,绮文姐因为年老色衰,被妈妈转手卖给了行商做外室。
朱娘子头次知道的时候,差点被这消息给震惊到,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这绮文姐,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手里是一点钱也没攒住。
林桃红也好奇,“那这么些个钱都去了哪里?”
“有些都被她花了,你别瞧她现在头上戴着那一丈红,原先当头牌的时候,头上的花全部都是牡丹姚紫,要不就带些珍珠钗子。”
朱娘子想着如今两个人的境遇,也不由唏嘘起来,“剩下大部分都被她爹娘要走了,补贴给了她家那几个兄弟。”
朱娘子一开始的时候也劝过绮文姐不要这么做,不过那时候他们人都还小,绮文姐把她爹娘的那套说辞拿出来,“要不是他们把我卖了,我哪里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再说我又不是把钱给别人,那都是我亲兄弟,以后都会给我撑腰的。”
时过境迁,她任劳任怨地在勾栏院里当了那么些年的头牌,家里的房子田地买了不少,几个兄弟也都娶妻生子,虽然不能和王员外他们那样的大地主比肩,可也是周围出了名的乡绅人家。
只是绮文姐以为的感激涕零并没有发生,等她一日比一日衰老,挣的钱不够多的时候,等待她的先是抱怨咒骂,再就是不闻不问。
“瞧这也是个糊涂人。”张大娘摇头叹气。
“当然是个糊涂人了,你当她为什么要去香水行里唱曲?”
王英娘也被绮文姐的事触动到,开口说,“难不成是想多赚些体己银子?”
“她要有这念头,就不会连身边的丫鬟也保不住,要不是那行商对她有几分意思,主动将那丫鬟给她买了下来,主仆二人早就天各一方了。”朱娘子的话里又是痛惜又是生气,“她去唱曲自然是给她那几个兄弟挣钱,好让她爹娘兄弟同她多说上两句话。”
因着是一个村子的,朱娘子对她的情况摸得透透的,原来是不想管的,可到底念着年少的情分,骂过那绮文姐几句。
林春燕不用问,也知道朱娘子根本骂不醒绮文姐。
她的全部精神寄托都在爹娘身上,哪怕知道是不对的,可为了让他们重新看重自己也好,对她露个笑脸也好,这绮文姐都会拼了命地多挣钱。
朱娘子到了地方就下了车,叮嘱他们回去路上要小心些,“明儿个咱们在铺子里见。”
回去之后,他们娘几个还在说那绮文姐,林桃红和张大娘都不能理解,“既然她娘家那样不好,她自个儿也明白,怎么就非要一直讨好他们?”
“就是,要是我的话,早和他们撕破脸皮了。”
王英娘却苦笑一下,“这我却知道,原先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恨不得掏心掏肺地给他们看。”
越是这样,越没有人把他们付出的真心当成一回事。
张大娘和林桃红就不再说这事,只安慰王英娘如今已经脱离苦海,“再不用像绮文姐那样。”
“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
他们洗了澡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觉得热,换上丁慧娘给他们做的那葛麻的衣裳,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凉席上。
丁慧娘这葛麻做了有好些时间,做出来的葛麻轻薄透气,又特别的稀罕,穿在身上之后凉飕飕的。
就连林桃红也特别喜欢,她身上长的那些个痱子好几天才下去,虽然有艾草薄荷膏一直抹着,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挠,难免就留了些疤痕。
她又特别爱美,看到那疤痕还哭了一场,当林春燕让她换上这葛麻的衣裳时,她也就不再抵触。
早上,林春燕和王英娘把从山上挖到的几颗多肉和一株合欢花小苗种在了他们家。
花盆是没有的,都需要另外花钱买,林春燕就把他们种到了窗户下面。
小满的时候,麦子成熟了,这些合欢花也一簇簇地开起来,山上有好些合欢花的树,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
他们挖的这一株小苗应该是才长出来,大概有两拃那么高,上面的叶子就已经有了形状,看着格外可爱。
山上有很多野多肉,去年的时候林春燕就看见不少,不过她都没有挖回来,反而在门口种了些野菊花。
今年上山的时候,王英娘看到了,她特别喜欢这些小叶子的东西,觉得一团团长得很好看,林春燕就和她一块挖了不少。
她记得这些多肉都是有名字的,不过她知道得并不多,也没敢贸然说出来。
“还是得买了盆子来。”王英娘把多肉种好之后,想着要是种在盆子里就可以放到窗台上,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那些小小的植物,就琢磨起来。
“盘子啊罐子啊咱们都用得太多了。”张大娘只恨不得不能自个儿烧了来,“要不然能省下不少钱。”
“你啊,你可别再这样说,上次就让四郎听到了,回头就和三叔说不学木工,要跑去学烧窑。”
为了这事,林三叔还把四郎给打了一顿,吃饭的时候父子两个都不说话。
林翠香早早地就过来,把从韦柔姐那边带来的鸭子杀好之后,抹上蜂蜜放在了他们家的面包窑里。
虽然晌午的时候才会有人来吃席,可这些硬菜都得提前准备着。
林春燕不着急去铺子里,也帮着她处理兔子。
他们在村东这边都能听到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赵怀子还请了人专门来唱小戏,张大娘原本说今儿个去铺子里的,这次又改变了主意,想要再往后拖一天。
林桃红不让,她一个人在铺子打饭实在是辛苦,连去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
张大娘歪缠,“你再多替我干一天活,我回头给你两天的工钱。”
“那也不行,说好了今天去的,这段日子一直是我一个人打饭,不能总这样下去。”
昨天晚上没下雨,但是今天一早天又阴了。
他们这边有说法,要是成亲那天下了雨,婚后小两口会一直吵架,来帮忙的人多少都有些担心。
赵怀子却没那样担心的神色,张罗完这个又去张罗那个,忙得是脚不沾地。
孙娘子没过去帮忙,她和林二婶一早就来到林春燕家里,闻到灶间传来的阵阵香味,就知道这已经开始忙起来了。
除了林春燕这里做的一些菜之外,赵怀子还从三郎那里订了不少的酥鱼,再加上一些凉菜,这席面倒是好做得很。
有了之前杏花娘上次做席的经验,林翠香要更加地临危不乱一些,看到林春燕已经帮着她把兔头处理好,最后一次担心也没了。
兔子林翠香并没有做过,还有听林春燕说肉处理不好的话,难免会有一股土腥味,她这才不敢下手。
伴随着一声闷雷的响动,大雨还是倾盆而至,林春燕在去铺子的路上,就和送王大妮的人碰了个面。
王大妮坐着骡子车来的,身上倒没怎么淋湿,只是眉眼间的担忧遮也遮不住。
她还是怕和赵怀子过不好日子,也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就这样和她开玩笑,让她好好地就嫁不成人。
她那几个哥哥把她送到了屋子里,扭头就被赵怀子请到屋子里坐下,下着雨,外面的席面也摆不成,就都摆在了屋子里。
桌子上放了不少的瓜子糖,不管是大人小孩见了,都先抓一把放在自己的袖袋,才慢慢地吃起来。
赵怀子准备得多,他让来帮忙的几个婶子瞧见桌上没有了就给添上,今天绝对不是抠门的时候。
都知道他能娶上媳妇不容易,再加上这王大妮在赵怀子受伤之后还愿意嫁过来,都说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娘,好些个人都高看了他一眼。
王大妮坐在床上,听着那边柳娘子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知道木已成舟,她以后就成了这青山村的人了。
嫁人如投胎,这并不是说说而已的。
好在这青山村比其他的村子要强上不少,就像她娘说的,她也有一把子力气,肯定也能把这家的日子过好。
柳娘子说了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下,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王大妮还一直没吃过东西,赶紧去灶间看了看,给她拿了几块薄荷糕过来。
“这是怀子从燕娘那里拿的,就是为了让你垫肚子。”
柳娘子边说边塞给王大妮一个,自个儿还留了一个吃起来。
那薄荷糕做得小巧玲珑,上面还印了花的样式,王大妮捏着这点心放到了嘴里轻轻咬上一口,一股薄荷的香甜就钻到嘴里。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更放下了几分,听见外面越来越热闹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就知道这是快要开席了。
柳娘子同李婆子说了一声,“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李婆子笑着点头,“去吧,我见今个好吃的可不少。”
这些来坐席的亲戚瞧见那瓜子花生糖就没断过,青山村的这些婆子们瞧见没有了就给他们补上,从茶壶里倒出来的水都是甜滋滋的,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格外的好喝,就都说这赵怀子气排,这是看中王大妮才这样舍得。
“我瞧着是这青山村的人都有钱,腰包鼓得很。”
这婆子的袖袋不仅装满了瓜子糖,连带着来吃席的小孙子的衣服袖袋里都没放过,那小小的人也不出去胡闹乱跑,只坐在凳子上乖乖地捧着糖吃。
“可是呢!你瞧人家这村子,连去镇上的路都种了不少树!人家这村里面的人可都能做猪胰子,这手艺要是学会了,几辈子人不愁吃穿。”
等看到端上来的各色菜,不管是男女老少都被震惊了一下,打眼一瞧过去,全都是些稀罕的东西。
“这是什么?怎么旁边还放着小饼子?瞧着像是鸭肉,这一看就好吃,油汪汪的。”
“这是那酥鱼吧?我之前也吃过一次,连里面的骨头都能吃!”
已经有人下了筷子大口吃起来,光凉菜就有两盘子,豆皮豆干不说,连那稀罕的粉丝也有一大盘。
看见赵怀子过来了,这些来送亲的人都朝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王家几个兄弟脸上也觉得有光得很,这妹夫这样懂事,排场这样的大,这是给他们脸上贴金呢。
赵怀子一个个地敬酒,这酒用的是林春燕家酿的青梅酒,喝起来甜滋滋的,就是媳妇婆子们也都爱喝上两口。
听着外面如此热闹,王大妮也松了一口气,李婆子和柳娘子都劝王大妮多吃些,“咱们不讲究那么些个礼数,总得吃饱了才行。”
柳娘子已经动手卷了个鸭肉饼,蘸了酱放了些细葱递给一旁的王大妮,“你快尝尝这烤鸭,是我们家柔姐儿养的鸭子,燕娘铺子里用的鸭蛋都是我们家鸭子下的!”
王大妮眼睛里就带了几分羡慕,“那大娘家里的日子一定好过吧!”
柳娘子就嘿嘿的笑了起来,他们家以前的日子哪里有这样,就是做梦也不敢做这样的。
“我这人没啥本事,都是我家柔姐和燕娘他们这些小娘子做的,我们不在后面给他们拖后腿就是。”
李婆子真心盼着赵怀子和王大妮能把日子过好,就同她说,“等回头你也和燕娘她们家多走动走动,再也没有比她们那几个小娘子好得了。”
李婆子家又养了两头猪,精心地喂养着,到时候养好的猪也不用再卖给外面的屠夫,都全给林春燕就行。
他们家如今做了那什么火腿,听说也是好吃得很。
这个季节,除了茄子大丰收之外,地里最多的就是豆角了,可来到铺子里吃东西的人,都会要了那豆角火腿尝个鲜。
豆角不稀罕,可是和火腿炒在一块之后,味道就香得很。
哪怕下着雨,闲汉们也不得闲,挑着温盘在街巷里穿梭,把一道道的菜送到各家各户去。
下了这样大的雨,二郎他们在外面摆摊子就受罪许多,李石头如今手里有了几个钱,他没叫闲汉来给他们送外卖,自个儿跑到铺子那里买上新出的豆角火腿,路过二郎摊子的时候,又把他叫到家里吃饭。
石头从小没爹,林春燕开始的时候就对他们特别照顾,等后来不在镇上摆摊了,还特意叮嘱二郎照看他们几分。
二郎是一根筋,林春燕让他做什么,他就照着做,一来二去就和这石头有了来往。
不过他们家里只有浆洗的李娘子一个人,他过去了不方便,二郎就没答应,反而从他的摊子上拿了好些个吃的递给石头,“这都是三郎让我带给你的,这些小虾做得多了,吃不了也都砸在自个儿手里。”
李石头知道二郎这是说假话呢,那些个小虾怎么可能卖不出去,推辞不过就都拿着回了家。
李娘子看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又拿了布出来,打算给二郎三郎他们做双鞋。
张大娘最终拗不过林桃红,跟着来了铺子里,谁知才干了一会儿的活,那金娘子就把摊子收了,拉着张大娘去了后院说闲话。
林桃红越想越生气,就想找林春燕再告一状,刚把勺子放下,就看见有人撑着一把伞从船上下来,直奔他们家从前摆摊的地方。
他们原先搭棚子的地方已经被别人占去了,如今也是卖的面条。
原先码头上只有林春燕和那沈娘子买这面条,后来他们一个开了铺子,一个在县城里卖肉夹馍,倒让码头上没了这卖面条的。
张大娘知道之后,还特意地跑过去看了看,见那卖面条的是两口子,做的也是最普通的面条,就放了心。
要是以前她的性子,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急得上蹿下跳,非得跑过去骂上一通才行。
就像当初对沈娘子那样,可如今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她倒是看开了些。
谁活着也不容易,不过是为了挣口饭吃。
林桃红就见那人在棚子跟前转悠了一会儿,见不是他们这几个人,才在那卖面条的指引下走到了他们这铺子跟前。
走近了,林桃红一下子就认出来他是胡小郎君身边的书香。
说起来,这书香自从跟着胡小郎君上了京城,快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着。
林桃红把勺子放下,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
“书香,你怎么回来了?”
书香虽然是胡小郎君身边的小厮,却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还帮着他们解过围,林桃红向来和他亲近。
书香一边收伞一边说,“我回来送些东西,顺便来你们这铺子里转转。”
原先还有王小郎君时不时地给胡小郎君写了信,把林春燕做得好吃的说上一说,也曾经给他寄过些东西。
可惜那几罐子鱼酱最终吃完了。
胡小郎君吃完了还想,给王小郎君写过几次信,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石沉大海。
胡相公到了汴京之后,借着赵王的势力往上钻营了些。可能人没有什么就越害怕别人说起来,胡相公出身低微,最怕别人说他没礼数,对胡小郎君就管得特别严。
因为这个,美妇人和胡相公不知道吵了多少次。
美妇人娘家姓白,家里的几个姊妹都是高嫁,只有她一个人嫁到了胡家这种寒门学子家里。
白娘子一开始的时候自然处处和胡家的人相处不来,觉得他们吃饭粗鄙,说话又急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吵架。
好在胡相公还是个争气的,但白娘子没想到这胡相公也太争气了些,自从把赵杏花送给赵王之后,白娘子很久都没睡个好觉。
也许换作是别人的话,白娘子的心里绝不会有这样的触动,偏偏赵杏花和那周晚娘长得一模一样,她多少能猜出些缘由,这愧疚就在她心里种下。
等周晚娘出现在她身边,求着她帮忙的时候,白娘子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她帮了这个忙,又怕赵王知道之后给胡家惹祸上身,忧思过度就病倒在床。
胡小郎君是个孝子,在镇上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这其中少不了白娘子对他的纵容。
他就从书院里告了假,专心在白娘子身边侍疾。
白娘子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让身边服侍的若柳出去,只让府里刚进门的小娘留在屋里。
这小娘胡小郎君也是知道的,是在他们镇上的时候胡相公收的,不过听说前段日子一直在生病,脸上生了许多疹子,这才一直不能见人。
等这小娘走了,白娘子就让胡小郎君进去,突然和他说起在镇上吃到的东西。
“如今想想也快有一年的时间没吃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吃到那瓦罐小酥鱼。”
胡小郎君心里却涌现一些怪异感来,白娘子到了汴京之后,这还是头一次提到林春燕摊子上卖的东西。
不等他想明白,白娘子就拍了手决定,“让书香跑趟腿吧,顺便把小娘也送回老宅,我看她那脸上的疹子一时半会不会好了,留在这里也碍眼。”
林桃红看到书香高兴, 书香看到林桃红的时候,脸上也带着大大的笑意。
“我还说你们在那里摆摊呢,结果走近了才知道不是你们,我早就知道你们这生意做得好, 早晚有一天会开成大铺子。”
书香进来之后, 先打量铺子里几眼, 看着哪怕下雨也有零星几个人坐在那里吃东西,就知道他们这里的生意差不了。
林桃红光顾着同他叽叽喳喳的说话, 都忘了带他先吃点东西,还是那边段夫子提醒她, “总得边吃边说。”
林桃红吐了吐舌头,也不用书香买票, 大手一挥就让他自个儿选了吃的,“我来请你。”
书香也就不客气,走到赵六跟前看了看这些个菜色, 发现好多都是他没吃过的, 就挑选了几盘菜。
“这些都是什么?你们新做出来的菜吗?”
林桃红就和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又问书香要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
“可能得多停留几日,到时候少不了来铺子里经常吃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 听到自家大娘子让他来镇上买些吃食回去的时候,书香整个人都是吃惊的。
他可是胡小郎君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府里有那么多人可以调配,怎么偏偏就让他来跑腿。
不过他也不敢反驳, 只能匆匆的收拾了行囊, 带着那长了疹子的小娘往回赶。
路途遥远, 书香也不知道这小娘是怎么回事,白娘子还不让他们乘坐一条船, 只说男女大防,让他们分开走。
一路安稳无事,可在上一个码头停船休息的时候,书香还是看到了这娘子身边侍候的丫鬟,正是他曾经拌过嘴的霁明,一时惊的魂儿都差点没了,总算明白为什么这趟跑腿非得他亲自来不可。
白娘子身边自然有些能用的管事跑腿,可这种事情关系重大,借了胡小郎君的名头反而更好办事。
书香明白了白娘子的用意,一直到刚才下船的时候,都没有和周晚娘在交流过,甚至表现的就像是真的来买东西一样,下了船就迫不及待的来到铺子里。
周晚娘在另一条船上,飘飘荡荡的这一路走来,不过半年时光,再不成想又回到了这镇上。
霁明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扶着周晚娘的手下了船,他们两个脸上都戴了帷帽,跟着书香跑腿的小厮已然在等着她,态度不是很恭敬的让他们上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往胡家老宅走去。
霁明比之前沉稳了不少,即便很想往外瞧一瞧,也忍住没有掀开帘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周晚娘的身边。
马车里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等路过林春燕摆的摊子时,恰恰风把马车的帘子掀起来一条口,周晚娘和霁明都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摆摊的地方换成一对夫妻,不是那林春燕了。
周晚娘捏着帕子的手一下子就变紧,赶紧重新掀开帘子往外仔细的打量了片刻,就在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到了铺子跟前。
外面驾着马车的小厮看到了书香的身影,就停下来进去问了好,书香心里一直惦记这事,可在人前也不好显露出来,只把她看成一个不受宠的小娘,“早些带回去安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