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荣一张老脸上顿时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来。
心道这人肯定是觉得没了自己这个靠山,回头又要受各方势力打压,容意就想透露一下自己对玄冥宗后续的安排。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杜荣诚恳地说:“前辈,您这次离开的时候能先说一声,给我送行的机会吗?六十年前我一觉醒来发现您屋里空空如也的时候人都傻了。幸亏还有楼少主知道您的去向,不然我还以为谁暗算了您……”
虽然理智上他当时很清楚,此界根本没人有能力让容意悄无声息地消失。
“以前辈您现在的境界随便闭个关,百年千年就那么过去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您老了。至少、至少给我个道谢和道别的机会啊!”杜荣在乎的并非容意离开了自己没金大腿可抱,横竖他得对方庇佑帮助踏入修真之门,已经白赚了数十年的寿命,也享受到了身为一宗之主的荣耀,没什么遗憾了。
难过的不过是自己把前辈当家人,但前辈却好像始终把自己当外人。
容意感觉得出对方身上流露的关怀与伤感情绪都是真的,沉默片刻后,她才道:“之前才夸过你比卓佑晖看得开,怎么现在又开始撒娇了?像你现在这副老男人的外表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点辣眼睛。想再见我,自己努力修行不就完事了?”
杜荣揉了揉眼角。
拿对方没办法,容意叹气道:“我的确准备这两天就走,不过走之前,我会给你们留点礼物。所以放心吧,这次我不会不辞而别。”
礼物?杜荣眨眨视线模糊的双眼,不解其意。
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揭晓答案,容意只说:“你后天入夜时把其他门派的代表请来观礼便是。”
两天后的日落时分,收到通知的各派代表如期来到玄冥宗。
从昨天容意没有再讲道,他们就已经有所猜测,觉得这位玄冥宗的太上长老大概又要离开了。对此,众人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异事局的灭魔箭2版本一个月前已经研制成功,即使容真人离开,他们也有了自保之力。而且少了容真人镇压,他们也不用继续对玄冥宗退让三分;忧的则是,容真人一走,以后修真界大大小小的疑难问题又没了可以请教的对象,大家又得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
一时间,分散站立在各张“云毯”上的修士们心情都很复杂,以至于现场明明有很多人,却几乎听不到交谈声。
而容意就在这沉闷的氛围中出现在她近半年讲道的高台上,开门见山道:“我讲道半年,见各位屡有突破,修真界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深感安慰。今日将大家请来只为两件事:一是我将离开此界赴友人之约,在此与大家道别;二是为了方便此界修士进入神魂期后外出游历,我将在玄冥宗内留一道可以穿梭虚空的界门。”
听到前一句时众人还算平静,听到后一句时,现场顿时躁动起来。
容意却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只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自己的乾坤袋,伸手从中抓出三条灵气充沛宛如游龙的灵脉,而后一扬手,将它们依次打入四栋的地底。灵脉入土,强盛之气直冲云霄,在半空中隐约形成了一扇门的形状。
随着她双手捏诀的动作,灵气逐渐凝结,空中这扇门也渐渐有了实体。
见状,旁观者们叹为观止的同时,不乏有心思灵活的想要偷学,但才跟了两个动作便已经完全乱了章法,只觉得脑海中混沌一片。
等到界门彻底成型,容意一挥手,它便从半空中沉沉落下,压向事先已清空的四栋。
伴随着这声巨响,原本就已经相当老旧的四栋化为齑粉,其旧址上只剩一扇仿佛青铜铸就的巨大界门。
“今后,凡是达到阴神尊者,或阳神真人境界的人,与我玄冥宗交好者,均可向宗主领一块令牌,藉由这扇界门通往我曾走过的大千世界。若有缘巧遇,看在同出一界的份上,我感到令牌气息,或许会顺便照应一下。当然,不想过界门,想要自己在虚空中摸索别的路径,我也不勉强。只是各位须记住,虚空中除了天魔之外,有时还有以其他修士为猎物的魔修、邪修活动,独行者务必要当心了。”
众人还沉浸在亲眼目睹虚空造物的震惊中,良久才有人出声询问:“容真人……大千世界有什么?”他们已经从讲道中得知此界不过是大修真界看不上的小千世界之一,为此花了不少时间才稳住道心,没有陷入自卑情绪中。
容意的目光投向界门深处。
“有更兴旺繁盛的修真界,有来自其他大千世界、小千世界的形形色色修士,有此界不曾见过的灵兽奇药,甚至直指大道的正统功法,以及不计其数的历练机会。”
见众人脸上露出神往的激动神色,容意伸手推开了界门。
界门中雷暴闪烁不休,但于雷暴闪烁的间隙,目力好的修士又能隐约窥见极远之地好像有无数亭台楼阁隐藏在苍茫白雾中,亭台楼阁内又似有众多人影晃动。
她右手一指杜荣,界门中便飞出了一串半掌大小的青碧令牌,落到其身边。
“不入神魂期的人不得领令牌,否则进了界门也会死于雷暴之下,记住了。”叮嘱完杜荣,容意遥遥看了北方一眼,而后才环顾众人道:“那么,就此别过,希望日后在大千世界里能多见到几个本界的修士。”
说完,对众人点头致意,她迈步走进了界门中。
这次提前回来,本是想着如果楼续年突破到了神魂期的话,顺便带他外出历练一番的,可惜机缘不够,只能期待日后了。
“岭长老,你们回来啦,这次帮异事局充能还顺利吗?”
白雪皑皑的深山中坐落着楼家新的宅院,负责看门的弟子远远见到一行人从洒扫干净的山路另一边缓缓行来,认出对方身份后,立刻上前招呼。
楼旭岭轻轻掸掉落在自己肩头的细雪,冲看门弟子点点头道:“还好,一切如常,回来的途中顺便解决了一处级鬼域,收获了不少阴气。”
闻言,看门弟子脸上露出欣羡之色。
不光是羡慕跟着长老出去的这批人能亲眼见识鬼域,他更是羡慕他们解决鬼域后拿到的阴气。虽然正道修士们修行靠的是天地灵气,但是阴气可以攒起来跟玄冥宗交换东西啊!听说前些日子玄冥宗的宗主还联合异事局研究所的人搞出了个类似积分系统的玩意儿,可以量化显示修士们提供给他们的阴气值,累积提供阴气量达到一定标准的,以后与玄冥宗做交易的就能享受对应的折扣。
在这个天魔威胁日渐减少,妖精鬼怪却慢慢增加的时代,与能够化消阴邪之气的玄冥宗搞好关系,那可太重要了……
猜出这人在想什么,楼旭岭好笑地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道:“回神,你一个还只能看门的小家伙就别惦记鬼域跟阴气的事了,早点引气大成,自然会有前辈带你去历练。”
看门弟子捂住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口称知道了。
遥望向后山密室的方向,楼旭岭一边挥手示意跟自己回来的小辈们可以就地解散了,一边询问:“家主还在闭关吗?”
“呃,是啊,最近也没有任何动静。”看门弟子点头。
楼旭岭不由得叹了口气。
四十七年前,玄冥宗的容真人回来时,楼续年因为闭关错过了真人讲道的机缘,当时家族内都很替他惋惜,但看他自己平静如故,还有心情指点家中晚辈的模样,他们又以为他或许不太在意这事。毕竟像他这样的天才,即使没有容真人的指点,必然也能摸索出一条自己的路,否则,他又怎么会成为此界第一个土生土长的阴神尊者?
直到楼续年把楼旭岭等四人提拔为长老,分散他身为家主的权力,亲自则前往虚空中通过斩杀天魔,不惜冒着陨落的危险也要提升修为,就好像什么力量在推着、追着逼他进步,让他半点不敢松懈,不肯让自己闲下来时……他们才隐约感觉到或许对于上次错过的讲道,楼续年心中是介意的。
对此,楼家大部分人猜测的是得知玄冥宗这个邪派实力又壮大了,楼续年有危机感,或者说,有与容真人争高下的斗志。但作为亲眼见证过他和容真人和谐相处情景,甚至误会过两人关系的楼旭岭却有不同的解读。
或许他这位堂哥只是等不到容真人再次返回此界,所以干脆想提升自己的修为去找她……也不一定呢?
若非如此,只是对家族的责任的话,又怎么足以支撑一个人渡过漫长且枯燥无聊的闭关岁月?至少,楼旭岭自己对于闭关这种事是深恶痛绝的。而楼续年却对此甘之如饴,距离上次出关也才过去四十五年,他就又把自己关进密室中了。
一关就又是两年。
“岭长老,家主他会不会是上次闭关时出了岔子,所以才短短时间内又……我听说玄冥宗的那位卓前辈就是突破境界时受心魔所扰出了问题,所以至今还在冰棺中自封。”说完,这名弟子自己也觉得说的话不吉利,反射性地抬手捂住嘴。
楼旭岭倒不觉得堂哥是功体出了问题,但见连看门弟子中都有了这样的担忧,他不禁也严肃了神色,准备好好辟谣一下。只是话还没出口,他脑海中就响起楼续年的传音。
“旭岭,通知其他人,立刻开启护山大阵。”
“什么?”脱口而出,楼旭岭本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又想起来以自己的修为只能单方面接受来自对方的传音,却是无法把自己想说的话隔空传入闭关密室中。一瞬迷茫,随即他也顾不上细想了,立刻按照楼续年的吩咐冲向庭院深处的祠堂。
一边赶路,楼旭岭一边运掌劈向半空,发出让其他长老聚集的讯号。
今日在家中的长老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他应该称师叔的楼家门徒。对方收到信号后立刻赶到祠堂,焦急问:“岭师侄,发生什么事了?是有鬼域忽然出现在这附近还是……”他值守本家大宅数十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紧急集合的信号。
“我也不知道,是家主刚才传音让我开启护山大阵。师叔,麻烦你帮忙了!”说着,楼旭岭的手已经按到了护山大阵的核心灵石上。
听说是楼续年的安排,后者不敢耽搁,立刻也将自己的灵气注入到核心灵石内,同时提醒跟来的其他弟子:“给在外面山林里历练的弟子们打电话,让他们一刻钟内赶回本家!已经在家中的弟子不许外出,都老实在房间里待着等之后的通知。”
如此阵仗,让不少经历过百多年前那场灭魔之战的楼家后人及弟子都心跳不已——是有敌人来袭了吗,修真界里有谁能这么威胁到楼家?还是,其实是虚空天魔穿透地膜了?
在不安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动作麻利地于时限内退缩回楼家本宅中,齐齐看着护山大阵传出的耀目金光将整个庭院包裹起来。
护阵外,飞沙走石,黑云低垂,一副末日将至的压抑景象。
直到一道气势汹汹的天雷从空中劈下,楼旭岭才终于反应过来正在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诧异、惊喜与羡慕的情绪在他脸上交替闪过,最终化为一声喟叹:“家主他……又要突破了。”
九九雷劫!
自一百一十年前容真人晋升阳神之后,他们楼家的家主楼续年终于也准备踏出这一步了!
听清楼旭岭所说的楼家弟子们脸上都露出了向往又敬畏的神色,并不约而同地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在心中祈祷——
容真人,您老可要保佑我们家主顺利晋升,不要殒命雷劫之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