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岁整张脸连着锁骨都已经红透了,眼睛却是水汪汪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脸上的温度灼烫到可怕,他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褚洄之实在很过分,怎么能一下子给自己出这么多难题。
嘴角往下撇了撇,莫岁像只走投无路的小鸟,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藏,居然闭着眼,一头撞进了褚洄之怀里,拉起褚洄之的外衣蒙住了自己。
褚洄之愣住,听到莫岁带着颤音的声音从自己的外衣下闷闷地传出来。
“你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不太懂这些事,你突然说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想明白。”
这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跟莫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他早就一拳干脆利落地打上去了,可他又舍不得打褚洄之。
“你得给我时间,你不能这样逼我回答。”
莫岁抽了抽鼻子,实在委屈得不行:
“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怀里的人在发抖。
听到莫岁的话,褚洄之如梦方醒。手掌扣在少年的脖颈和腰侧,他揽紧了慌乱不安的莫岁。
褚洄之眼中有心疼,却并没有后悔。
他知道自己说了很多完全超出莫岁接受范围的话,可他只想自私这一回。他害怕自己没有机会,有些话现在不说,或许就真的永远不能得见天日了。
他根本就没奢求得到莫岁肯定的答案,不然也不会选在自己会失忆的时候跟莫岁说这些话了,这本来就是他留给莫岁的后路。
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复,他很轻很轻地揉了揉莫岁的头发,安慰道:
“没关系的,莫岁,十分钟马上到了,等我醒过来,你可以当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他的话,莫岁猛然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褚洄之。
什么意思,就算褚洄之会失忆,他又怎么能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褚洄之温柔地笑了笑,刚才那些阴暗不堪的欲念已经被他重新掩藏起来。
“你想怎么做都好,不论你需要多久想明白,我都会等的。如果你还是想维持现状也可以,只要你不提,我永远都不会想起今天晚上的事。”
“不论你最终决定给我什么答案,我都会接受。我们之间的主动权永远在你,所以不要为难,只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一张写着“封”字的符篆被褚洄之塞进莫岁的掌心。
“这张符篆里有我这十分钟的记忆,如果你哪一天想好了要怎么答复我,把它还给我,我会想起来的。可如果你不想让我想起来,直接撕掉它,那我就不会恢复这段记忆。”
“晚安。”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褚洄之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向前瘫倒。
在他身前的莫岁被迫接住他,却因为此刻过于心慌意乱,莫岁并没能扶稳褚洄之,两个人一起瘫坐在了地板上。
屋内归于宁静,如果不是莫岁的心跳依旧剧烈,手中的符篆也令他觉得烫手,真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说什么晚安。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我怎么晚安?”
莫岁嘟囔着抱怨,他偷偷瞄向褚洄之,却又立刻触电似的移开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点窝囊,转回视线气鼓鼓地瞪着陷入昏睡的褚洄之,泄愤似的使劲对褚洄之的脸又戳又捏:
“我才不会撕呢!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保留这段记忆,褚洄之你等着,我迟早让你重新想起来!”
褚洄之彻底清醒是在两天后的傍晚。
夕阳西沉, 褚洄之缓缓睁眼,看到偏黄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投射进屋内,安静到仿佛能听到空气中灰尘飞扬起落的声音。
脑中像是被凭空剜去一块似的, 他头痛欲裂。
虽然周围的环境是熟悉的寝室, 但褚洄之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第一时间下了床,推开门走进了客厅。
没有人, 莫岁这个时间大概是在训练场。
房间空荡到可怕,褚洄之看向窗外, 通红的人造太阳光线僵硬死板。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而自己也即将被这轮诡异的红日彻底吞噬。
家居机器人递上来杯水,褚洄之没注意,手掌在握住杯子的瞬间被冰得有些麻。
他还是有许多难改的习惯, 比如更喜欢喝热水。但此刻大脑昏昏沉沉,褚洄之也懒得计较, 凑合着仰头灌下大半杯冰水。
对于自己昏迷时的记忆, 褚洄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是醒过一次。
当时外面应该是在下雨, 天色昏暗到分辨不出时间。全世界都是黑漆漆一片, 连莫岁的金发都显出点暗淡的灰调,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 让他不想注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做了什么来着。
空腹喝冰水让胃里很快隐隐涌起灼烧般的痛感,褚洄之满不在意地揉了揉, 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继续回想当时的场景。
他不太记得了, 大脑中空白一片,怎么回想都抓不住头绪。
莫岁好像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更令他在意的是,莫岁应该是抱了他好一会儿,他还记得近在咫尺的潮湿水汽混合着莫岁头发上暖香的味道。
柔软、温暖,莫岁好像还拍了拍他的背,舒服到甚至让他产生了就这样死去也不错的念头。
他中的药没什么致幻效果,所以这些应该不是他的幻想。
脑海中模糊混乱的场景摇晃闪回,却始终无法定格,褚洄之眸色暗了暗,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悔。
应该是发生了点更重要的事的,但他完全想不起来。
大脑和胃部都在疼痛着发出抗议,褚洄之回神,打开光屏,选购了些药品和食物。
镜头开启,映照出自己的脸,眼下泛青、发丝凌乱,褚洄之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两秒,关闭光屏,打消了立刻给莫岁发消息的想法。
他看了眼时间,反正莫岁的日常训练已经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物资送达的信息不多时发送到褚洄之的光屏上,宿舍楼栋不对外开放,他需要自己下楼去取。
褚洄之洗完澡,换好宽松的家居服下了楼。
打开个人存物柜的瞬间,褚洄之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自己采购的东西,而是一封花花绿绿的信件。
手写信在星际是极其罕见的东西,可以说,除了还有着不切实际浪漫想象的少男少女,基本没人会费时费力地手写书信来传递信息。
寄错了吧,谁会给他写信。
信件自柜中滑落,褚洄之下意识伸手接住,发现收信人那一栏写的确实是自己的名字。
信封上还画了粉色的桃心,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对于被递情书这件事,褚洄之并不感到陌生。
他毕竟长了这么张脸,学生时代总是能讨人喜欢的,但褚洄之并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的示好就动摇的人,所以递给他的情书都没有结果。
或许是褚洄之的思想扭曲异常,在他看来,要靠递情书来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并不是一件坦荡的事。
既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感情,却又不敢直面可能被拒绝的结果,只是把单恋的情绪自私地分担给另一个人而已。
归根到底,褚洄之自己面对感情就不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自然不会为其他同样胆怯试探的人动心。
处理这种事也很简单,冷处理就是最好的方法,让情书的存在止于你知我知就好。
信封上没写寄件人的名字,褚洄之犹豫了下,还是拆开了信件。
知道是谁写的,方便他心里有个数,避免以后不必要的接触和麻烦。
另一边,结束训练的莫岁已经走出训练场。
他今天的训练状态不太好,他总是在分神,克制不住地一遍遍想到雨夜里那双漆黑炽热的眼睛。
“莫岁学长,打扰一下。”
身后有人叫自己,莫岁转身,看到几个凑成一堆的学生,簇拥着中间一个垂头脸红的女孩子。
一看就是他处理不好的麻烦事。
莫岁张望四周,想找林文毅做挡箭牌,看了一圈没见人影,他这才想起这个隔三差五请假的家伙今天逃课了。
没办法,只能自己面对了。
算了,也不一定就是他想的那样,人家说不定有正事呢。要是话锋不对劲,他直接溜之大吉就是了。
虽然是这么自我安慰,但来人的用意实在太过明显,完全不会应付这种事的莫岁如临大敌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尴尬问道:
“有事吗?”
女孩深呼吸,鼓起勇气道:“莫岁学长,请问您知道褚洄之同学这几天为什么没来训练吗?”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
莫岁压根没认真听女孩说了什么,客套的推辞语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女生话中的重点好像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褚洄之?”他眉心一跳,重复道。
“嗯。”
女生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些:“复赛结束后这两天他都没来上课,我想,跟他说声加油。”
莫岁被搞懵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有点憋闷。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说声加油又怎么了,当然是可以的,他不应该在意这种小事才对啊。
“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
莫岁草草应答,他想转身离开,却被再度叫住。
女生显然是豁出去了,有点冒失地问道:“那个,莫岁学长,星网上那些离谱的绯闻,应该都是造谣吧?”
莫岁皱眉,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还没回答,女生看到他的表情,还以为莫岁是同样为传闻烦心,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很抱歉这么冒昧地向学长求证这个,是假的就好。其实,我对褚洄之同学很有好感,想问下学长知道褚洄之同学有女朋友吗?”
噗滋一声。
莫岁手里拿着的袋装营养液被他捏爆了,粘稠的有色液体飞溅而出,瞬间弄脏了莫岁的制服。
女生脸色一白:“抱歉学长,我太冒犯了吗?还是说,褚洄之同学是有女朋友的吗?”
这让他怎么回答!
莫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极生硬地如实回道:“他没有。”
莫岁这时才认真看向眼前的女生,女孩毋庸置疑地长得漂亮,莫岁想起自己在射击训练的记录榜上也见过她,她的战斗成绩也很出色。
莫岁的视线又扫过不远处等待女孩的朋友们,男男女女人数不少,看上去都很关心她。
所以她的人缘也很好,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不对。莫岁愣住了。
他在分析什么?他为什么,好像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女生得到莫岁的回答,再接再厉似的还要追问:
“那个,我跟褚同学还不太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或许,学长知道褚同学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两秒,女生察觉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忙不迭道歉道:“对不起学长,是我太着急了,您肯定也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实在不好意思。”
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可太清楚了。
莫岁脸上温度滚烫,感觉自己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强烈的憋闷感堵得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脑海里又回放起那天晚上的场景,褚洄之说的那些话还仿佛萦绕耳畔,处在众人注视之中,莫岁几乎无地自容,一贯冷淡的表情已经在堪堪碎裂的边缘了——
他总不能说褚洄之喜欢的是自己吧?!
女生隐约察觉气氛不对,赶紧结束对话:“那多谢学长了,我会努力的!我先走了,学长再见!”
努力?她要努力什么?
听到女生的话,莫岁一慌,不知怎么竟然叫住了她。
“你等等。”
女生闻声停步,莫岁反倒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让她不要接近褚洄之吗?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了原地。
算了,管他的。莫岁头脑一热,心一横,口不择言地震声道:
“你别努力了,他,他不喜欢女生!”
从尴尬现场撤离的莫岁落荒而逃地跑回宿舍楼下,他远远看见褚洄之,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褚洄之已经醒了。
莫岁原先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能够泰然地面对清醒后的褚洄之,可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混乱还是因为褚洄之这个人本身,他现在居然有点不敢上前跟褚洄之打招呼。
但褚洄之这人很神奇,只要莫岁出现在他附近,他立刻就能感受到。
他向着莫岁的方向准确抬头,挥了挥手,露出舒展的笑容:“下午好啊,莫学长。”
本来已经习惯了的称呼在此刻拥有了新的杀伤力,莫岁心跳一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告诉我?”
“刚醒没多久,不想打扰你训练。”
褚洄之视线扫过莫岁明显脏了一块的制服上衣,神色一暗,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上的。”
莫岁僵硬作答,因为心虚,视线飘忽不定。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褚洄之手里拿着的粉色信纸。
信纸是摊开的,褚洄之的手指正夹在落款附近。很显然,在自己回来之前,褚洄之正在看信,而且已经要看完了。
莫岁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洄之——
“你!”
不是说只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要读别人递的情书!
直觉告诉褚洄之, 他绝对有哪里惹到莫岁了。
走廊上,小少爷气鼓鼓地走在前头,他原本走路就快, 现在步子迈得比以往还大些, 一头卷毛也炸蓬蓬的,就差把“我在生气”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过, 莫岁虽然看上去目不斜视健步如飞,也依旧在留意身后的动静。
应该是因为褚洄之刚醒不久、体力很差, 莫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节奏有点乱。他偷瞄向墙上二人的影子,距离并不近,看得出来褚洄之跟得有点勉强。
这人晕了两天,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下楼收信,甚至都没给自己发消息。
莫岁心头莫名有点烦躁, 板着张脸,默默放慢了脚步。
褚洄之察觉到莫岁放缓了步速, 立即识趣地跟了上去。
可是, 他仔细搜寻记忆,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他这两天都在昏睡, 要说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也没可能啊。
难道是因为那封信吗。
褚洄之犹豫了下, 并不觉得这个设想合理。
但想不出别的缘由,他试探性地向莫岁解释道:
“拆信是因为想确定寄信人, 省得以后造成误会,信的内容我没看。”
莫岁依旧大步流星, 眉目间的锐色却明显软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 很明显是听进去了褚洄之的话。
“……知道了。”他小声道。
真是因为这个?
褚洄之捕捉到莫岁的神色变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可是, 莫岁为什么会因为有人向自己示好而生气?
褚洄之少见地有点发懵,还是没完全搞清楚莫岁生气的原因。
“那你下次别拆……”
莫岁不自在地开口,只说了半句却又转了语调,提高声音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撑面子:
“不对,没有下次!这些东西多容易分心啊,你简直是不务正业!”
“你要是再收到这种东西的话,给、给我过目吧。”
说完这句话,莫岁心虚到不敢看褚洄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为正事考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要过目还是要销毁。
等一下。
褚洄之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过分自作多情的想法。
莫岁这样子,真的很像,在吃醋。
褚洄之瞳孔倏地放大了一圈,他有点被自己不知好歹的自恋给惊到,顿时不自然地猛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问莫岁:
“咳,没问题。不过,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是不是有点太冤枉我了,莫小少爷?”
他还敢提冤枉!
闻言,莫岁猛地停步,一双明亮艳丽的眼睛带着怨气斜瞪向褚洄之。
自从听褚洄之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已经连着两天睡不好觉了!
莫岁一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当时两人糊里糊涂紧贴着的场景,都快凭着记忆把褚洄之有几根睫毛给数清了。
他有什么冤枉的,最会折磨人的就是他了!
莫岁原本是有点恼羞成怒的,但对上褚洄之那张写满了无辜的脸,他又瞬间哑了火。
从褚洄之现在的视角来看,他确实没做任何错事,倒是自己无故朝人发脾气。
莫岁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他理不直气不壮,没法把褚洄之怎么样,自己却已经快要因为回忆死机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只好不明不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壮举的褚洄之皱着眉,冷不丁地道:
“等一下,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某只小鸟突然受到过分的惊吓,差点直接原地弹射起飞。
想起什么?褚洄之不是说他绝对不会想起那十分钟的事情吗?
莫岁已经僵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想、想起什么?”
褚洄之揉了揉眉心,严肃地看向莫岁,郑重其事道:
“是因为知道我在暗网有账号,你才不高兴的吗?”
褚洄之已经是尽力了,他拼命搜刮了那一夜所剩不多的记忆,才终于想起有这么一茬。
但关于之后更重要的十分钟内,他向莫岁承认自己就是假冒的“扬加”以及表白的事情,褚洄之确实依旧没有任何印象。
莫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大脑已经进入卡顿状态,却没想到褚洄之提起的是这么件无关紧要的事。
劫后余生,他一哽,愤然转身:
“你自己想吧!”
虽然闹别扭,但两个人还是记得有正事要干的。
房间内开启了重重的屏蔽仪器和防窥装置,褚洄之从储物符里取出了方覃的证据芯片。
芯片被激活,随着亮蓝色的光线投射,一面全息投影的证据墙出现在两人面前。
与二人想象的不同,证据墙上并没有明确的证物线索指向某位嫌疑人,映入眼帘的全是陌生人物的资料信息。
更准确地说,这些人全都是历届星炬杯“意外”失控或死亡的参赛选手。
莫岁拉下光幕上记载年份最近的一页资料。
“这个人……我记得他,是上一届止步复赛的选手。”
“他当时势如破竹,一度成为夺冠热门,却在和异兽的战斗中失控。不久他就自行退赛了,后来便杳无音讯。”
“自行退赛?”
褚洄之凑上前,发现资料中的退赛声明只是一纸文字公告,并没有任何本人出镜的影像留存。
“嗯。”莫岁点头。
“他的星兽体偏重自愈能力,按理说失控的可能性很低,所以我印象很深。”
“自愈?他的星兽体是什么,不会是蝾螈吧?”
听到褚洄之的回答,莫岁有点意外:“对,你怎么知道,你看过那一届星炬杯吗?”
褚洄之显然没看过,他这么说,是因为看到了下一页的证据资料。
一张偷拍的照片。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躺在极长的餐桌上的,赫然是一只已经被剜肉取血到只剩半副残躯的巨型蝾螈。
顺着褚洄之的目光,莫岁也看到了那只异兽。
莫岁脸色霎时一白,极荒唐的猜想在心中升起,他放大那张图片,直到画面集中在蝾螈的蹼掌。
这只蝾螈的蹼掌断了一趾,断口处呈灰败的乌紫色。
“是他!”
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呈现在眼前,莫岁转头看向褚洄之,肉眼可见地慌张震惊。
“这种肢体末端的伤势对自愈能力极强的蝾螈来说本来是很好恢复的,但复赛时跟他对战的异兽携带剧毒,他断了一趾没能复原,就是这样的伤口。”
方寸大乱的莫岁下意识地向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寻求帮助,指尖不自觉地抓住了褚洄之的衣袖:
“是我想错了,伤口一样也不能证明就是他,对吧?这不可能的啊,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褚洄之的目光沉静深邃,他没有回复莫岁,但莫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说别的,方覃把这两页资料放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颤抖的视线再次扫视那张图片,莫岁不可抑制地发散出更加糟糕的想象。
长桌上有不少放大版的刀叉,看上去更加类似斧戟,刀叉染血,上面甚至还插着肉块。
并且,高脚杯中的深红色液体仔细看也并不像是红酒,那液体过分粘稠,还含有着不明的沉淀生物组织。
反胃的感觉一路上涌,莫岁几欲作呕,艰难开口问道:
“他是被,分食了吗?”
褚洄之干脆地关闭了画面,有力的手掌坚定地按住了莫岁发凉的指尖,温润的声音如春风入耳:
“莫岁,看着我。”
莫岁依言抬头,视网膜上血淋淋的画面一下子切换成男人赏心悦目的脸,不管是眼球还是大脑,简直是瞬间得到了净化。
他由衷地长舒了一口气。
实在没办法,不管褚洄之干了什么过分的事,光为了他这张脸,莫岁就能宽宏大量个六七成。
莫岁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又不是见到个平头正脸的就觉得好看,褚洄之是难得的个例,自己宽容点不是很正常吗。
“不要去想象无法确证的事情,只看眼前能看到的就好。”
褚洄之温声问道:“现在好一点了吗?”
莫岁从震悚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点了点头:
“嗯,接着看线索吧,要是又想吐我就看你一眼,挺管用的。”
这话说得奇怪,褚洄之却只是纵容地轻笑了一声,没对莫岁把他当晕车药表示什么异议。
画面里其实不止这点线索。
在蝾螈七零八落的残躯之下,露出了一点金属的边角。
褚洄之将画面放大到极限,二人终于勉强看清,那是一枚写有编号的金属铭牌。
这东西眼熟得很,莫岁脸色骤变。
和他之前捡到的铭牌一模一样,难道,还有更多人也受到了和这人一样的遭遇吗?
铭牌上的一串数字很长,莫岁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什么数量的编号,更不敢去想背后有多少人已经受害。
“……其实,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褚洄之凝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受到冲击的莫岁不解地看向他,一时竟觉得很难再有什么问题可以更严重。
褚洄之道:“我对兽化不算非常了解,但是拥有兽化能力的人类濒死时,不应该能量溃散无法维持兽形吗?”
“是这样没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莫岁瞳孔一缩,因为震惊,生生咽下了未说完的话。
任谁乍看这张照片,都绝对不会想到画面里濒死的异兽会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少年。可这不对,伤势重成这样,他早该恢复人形的。
除非,他已经变不回来了。
所以,在少年成为这场宴会的“主菜”之前,他经历了更多惨无人道的黑暗遭遇。
不管是手术、实验还是疾病,总之,他已经彻底异化成为了非人非兽的怪物,才会以异兽的形态定格在了惨死的瞬间。
“没必要一直盯着这个。”后面还有很多没看的。
莫岁点头,沉默着关掉当前页面, 第二个窗口弹出, 内容与这一份资料基本类似。
被判定在荒星失踪死亡的青年参赛选手,以半残形态出现在黑市拍卖场的高价异兽。
这两幅绝对没法被人联系起来的画面此刻叠放在一起, 照片上少年意气风发的眼睛和铁笼中毫无生气的兽瞳诡异地重合,触目惊心。
现在分明是白天, 日光照耀,莫岁却感觉遍体生寒,掌心已经渗出冷汗。
他再往下翻,也都是同类型的内容,一个个光幕弹窗像是出了系统故障似的, 怎么关也关不完,重叠成令人绝望的一摞, 最早的资料甚至追溯到了十五年前。
历届星炬杯都有受伤或失控的选手, 但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从没有人想过,这些事故里有多少是真正的意外, 又是否有人利用这些意外牟取了多少染血的肮脏利益。
莫岁关页面已经关到有点麻木了, 紧张和恶心不断堆积,剧烈的反胃感顶到喉头。
每一次关闭弹窗都要面对新的视觉冲击, 当令人发指的画面再度出现在二人眼前时,褚洄之按下了莫岁明显颤抖的手。
“我来吧, 你去休息。”他道。
“不行……”莫岁拒绝。
“去休息,出现不一样的东西我会叫你的。”
褚洄之神色沉定, 坚持道:“这些内容现在看一份和一百份没有本质区别,没必要浪费两个人的精力。”
褚洄之的话很有说服力, 莫岁也确实到了精神上承受的极限,他点点头,把操控终端交给褚洄之,退后将自己窝进了沙发里。
他看向褚洄之的背影。
散落的黑发随意垂在光洁如玉的后颈,男人肩颈精干的肌肉线条因此被如雾的发丝遮掩,生造出了几分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柔顺感。
都是假象。
莫岁撇了撇嘴,他现在越来越察觉褚洄之这人根本不是软柿子了,初见面时候受欺负的样子都是在装可怜,真强硬起来比谁都说一不二。
褚洄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飞速扫视过重叠的页面,接二连三出现的精神污染画面也难免让他感到疲惫。
他揉了揉眼睛,垂手的时候,手边触碰到了冰凉的温度。
褚洄之转头,是坐在沙发上的莫岁拿着冰袋碰了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