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说。”他谨慎道。
褚洄之微笑,往日里还知道收敛的目光此刻毫不掩饰,半分不移地紧盯莫岁,他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莫岁没想到这人提的是这么个极易被敷衍的要求,他一放松,忘记了自己其实完全可以不答应这人。
他被人盯得有点发毛,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假名,便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穗,我的名字,麦穗的穗。”
“这样。”
褚洄之低低地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深邃目光如有实质,把莫岁整个人紧紧包裹。
“那,很高兴认识你,岁岁。”
视线瞟向杯壁反光映出的人影, 莫岁神情有些严肃。
就算几次故意绕路,他也没能成功甩掉刚刚那个莫名其妙替他出头的男人,黑色的影子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虽然没来打扰, 但很影响他的行动。
不能再拖了,时间所剩不多, 他得主动出击。
莫岁放下酒杯,装作对身后人的窥视一无所知, 转身向别墅二楼走去。
走廊逼狭,地面铺满了厚重的深红色地毯,高跟鞋踩上去不太稳,脚步声全被吸收,安静得有些诡异。
壁灯昏黄的灯光下, 孤独的少女被照出单薄到羸弱的影子,纤长小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轻荡的金色长发如同夕阳下粼粼的水波, 一同摇晃着人的心神。
这是个非常利于跟踪者欲行不轨的环境。
四下无人,单纯的目标又毫不设防, 是动手的绝佳机会。任何一点欲念都会被无尽催生放大, 阴暗角落里企图狩猎的跟踪者绝对会按耐不住、露出獠牙。
那人在接近自己。莫岁屏息,集中精神判断着身后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他的步幅比自己大, 再走五步,两人就会相距不过三米, 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斑驳的墙面上,两道向后延伸的影子已经隐隐重合。
四、三、二、
莫岁默数, 手指看似放松地垂在裙边,实际上已经做好了抽出匕首的准备。
原本看上去对危险无知无觉的“少女”蓦然转身, 被割断过的宽大裙摆随之旋开,绽放成为形状不规则的硕大花朵。
凌厉的白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已经横抵住身后男人的喉管。
褚洄之没躲过莫岁的突然袭击,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躲。
他被莫岁推着,踉跄后退摔进层叠的落地帷幔,脊背狠狠撞上护栏。
他的衣领被莫岁死死攥住,紧到有些呼吸不畅;横在脖颈的短刀逼着他向后仰头,冰凉的金属因此紧贴住最脆弱的动脉。
“说。为什么跟踪我。”
莫岁凌声质问,刀刃用力抵住眼前陌生男人跳动的脉搏。
褚洄之垂下薄到有些透光的眼皮,看到莫岁的膝盖正毫不留情地死死顶住自己小腹,大概是防着自己反抗的意思。
但是,褚洄之抿了抿唇——
莫岁知不知道,他这个样子,真的非常性感。
握着刀柄用力到骨节筋脉格外清晰的修长手指,沿着脸颊垂落到锁骨再没入领口的散乱发丝,堆叠的裙摆褶皱下露出的蕴含着力量感的小腿,还有那双锋芒毕露、冷淡锐利的眼睛。
矛盾,却漂亮得摄人心魄。
“我在问你话。回答!你究竟是谁?”
见男人不回答自己,莫岁加重了语气,进一步紧逼向眼前形迹可疑的人。
小腹被压迫到反胃,喉管处也隐隐传来刺痛,褚洄之却笑得很愉悦:
“岁岁,我们不是刚刚认识吗?”
莫岁不吃这一套,膝盖猛地发力上抬,褚洄之感觉自己内脏都要移位,痛到被迫躬身。
“嘶,好痛。”
听到男人呼痛的声音,莫岁眼神中依旧不带一丝温度,他对男人的疼痛毫不在意,只是冷淡警告道:
“别油腔滑调的,老实点。”
除了初次见面,褚洄之从没被莫岁摆在敌对的位置上,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莫岁其实根本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自己之所以总是被宽容,只是因为莫岁愿意宽容自己而已。
所以莫岁对自己是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褚洄之猛然察觉这一点,于是他心情更好,收也收不住的笑意自眼角眉梢极放松地流淌出来,像融暖的一汪春水。
但他的笑容却被莫岁误解为挑衅,莫岁把人往栏杆的方向狠推了一把,严厉质问: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帮我揍那些人,为什么跟踪我,你有什么目的。”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莫岁想动手的心思不是假的,褚洄之看得出来。
莫岁是来查线索的,又得防着身份暴露,如果自己不给出合适的解释,莫岁为了保险,是真的会考虑要不要对自己下狠手以绝后患。
但自己不能跟莫岁坦白。
他没法解释褚洄之为什么会戴着黑色面具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只能想别的办法让莫岁相信自己并不清楚莫岁的真实身份,从而打消灭口的念头。
良久,在莫岁密切监视的目光中,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偏头,虔诚吻上了莫岁的刀柄。
锋利的刀刃本就紧贴皮肤,男人略微靠前,几乎是引颈受戮的姿态。
鲜艳的殷红色瞬间染红薄冰般的刀身,血腥气混合着闭塞空间内浓重的熏香,闻起来像是腐烂的香料。
苍白皮肤上鲜血如注的伤口触目惊心,男人却对此视若无睹,他轻笑,温热的鼻息和血气慢悠悠漫上莫岁指尖。
男人沙哑暧昧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分不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岁岁,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而已。”
什么东西?
听到“一见钟情”四个字的瞬间,莫岁头皮都炸了。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用谐音字起了这么个假名,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叫他本人。
手中的刀刃更加把握不住分寸地紧压住男人咽喉,架在人身上的小腿倒是慌里慌张地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第二把抵住小腹的匕首。
莫岁表情不可置信,语气也不复镇静:
“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不是鬼话,岁岁,是真心话。”
两把刀分别架在要害,男人姿态却依旧放松,好像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莫岁一刀捅死。
虽然褚洄之很不想承认,但他似乎真的非常适合演变态。
一直被压抑克制在礼貌范围内的浓烈情感一经释放,实在是很难逼着自己立刻平复,和莫岁面对面时没法明说的情愫,此刻以扭曲的方式得到了说出口的机会。
有些话现在不说,他是真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说的可能。
反正莫岁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相信吗?”
褚洄之凝视莫岁,眼神深邃晦暗,似乎要把人拖进深不可测的寒潭,与人相拥着一同溺毙。
他上前半步,滚烫的血液便接连不断地落在莫岁的裙摆,黑色的绸缎像是燃烧起来,晕出大片类似火焰烧灼留下的不规则痕迹。
“可是只有看见你才觉得快乐,只有靠近你才能感受到温暖,想让你也只看着我,想让你只对我不一样,想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会吓到你吗?你会讨厌我吗?我总是在想这些。可你居然还是在对我笑,那么漂亮,好像真的愿意照亮我一样,让我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喜欢你?”
他语气热忱真挚,一字一句都是让人无法装聋作哑的热烈,原本幽深暗淡的眼瞳像是被满溢的情感点燃一般,无端闪烁起明亮的光。
就好像,他真的已经爱到无法自拔。
可他们只见过一面而已啊。
莫岁皱眉、瞳孔克制不住地狂颤,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后退几步、撤回了架在人身上的刀。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人绝对是个疯子!
莫岁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真有人会对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这么深刻的情感。
他不会是精神错乱,把自己认成别的什么人了吧。
两人保持安全距离,莫岁惊魂未定,来回打量着眼前刚刚向他深情表白的男人。
尴尬而诡异的沉默持续着,片刻后,莫岁总算从震惊当中回神,他开口道: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精神可能有点问题。”
任谁乍听到褚洄之这番话都难免会心情波动,所以莫岁一时的慌张只是因为男人的举动实在太过异常。
冷静下来之后,他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完全没因为男人过激的感情而对他产生任何别样的怜悯或关注。
褚洄之微笑,眼神中有些病态的偏执一览无余。
“岁岁,是只对我这么狠心,还是对所有人都一样?”
莫岁更加肯定眼前这人绝对脑子有病,冷冰冰回绝道:
“当然有人比你更重要,这很奇怪吗?”
脑海中突然跳出褚洄之的脸,莫岁下意识把人搬出来当挡箭牌:
“请你离我远点,我当然有愿意特殊对待的对象,但是与你无关。”
把褚洄之跟这种疯子相提并论,莫岁眼神飘了飘,在心里跟人说了声抱歉。
莫岁说的人是谁?莫岁身边还有什么他没关注到的人吗。
褚洄之心脏顿时紧张到极速下坠,他瞳孔猛缩,刚要张口追问,走廊尽头,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扬加,等你半天了,抓紧过来。”
扬加,褚洄之此刻假身份的名字。
莫岁回头,警惕地看向来人。
男人醉醺醺的,左拥右抱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戴着全场唯一一张红色面具,正是巴顿·摩里根。
这是莫岁的第一反应。
这个扬加现在满身是血,自己和他对峙,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莫岁神经紧绷,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巴顿只是懒懒扫了一眼形容狼狈的褚洄之,随后习以为常地轻笑了一声:
“又玩这么大?你喜欢被小姑娘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别真死人家手里。”
一点点重量压上莫岁的肩膀,扬加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搭住莫岁,他有气无力,却又仿佛极其餍足地慢道:
“做个风流鬼,也未尝不可啊。”
瞬间,不适的过电感从尾椎直窜上头皮,莫岁震惊地转脸看向癖好奇特的扬加——
这人,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别说话, 带我一起进去。”
褚洄之眉头微蹙,不是因为莫岁拿刀指着他, 而是因为他其实不想带莫岁进屋,谁知道房间里会是个什么乌烟瘴气的场景。
但莫岁推了推他无声催促, 拖延也会让巴顿产生怀疑,褚洄之没有犹豫的时间。
算了,反正外面也不太平。
褚洄之做了决定,在莫岁的“挟持”下乖乖向前迈步。
让莫岁待在身边,自己起码能时刻知晓他的处境。
进门之前, 褚洄之多留了个心眼。
他往前侧了侧身,遮挡住莫岁的视线, 先莫岁一步看向昏暗的室内。
果然, 映入褚洄之眼帘的是一大片白花花的肉色,纠缠着难舍难分, 场面堪称荒淫。
莫岁被挡住, 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他不信任扬加, 刚要上前查看,却被身前的男人阻止。
“先别进去。”扬加对他道。
但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很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事出紧急,他来不及装腔作态, 语调有些变化,不再颓靡放浪, 反而令莫岁产生了两分由来不明的熟悉感。
也正是因为这瞬间一闪而过的直觉,莫岁没对扬加的指示表示反抗。
走廊静谧,甜腻曲折的呻|吟声一波三折地自包厢内传出,清晰到连末尾的颤音都完整入耳。
这下,就算是没有亲眼目睹,莫岁也大概明白屋里是在干什么了。
屋里不是有好几个人吗,而且如果是在干那种事,为什么还会在过程中叫人进去。
思想单纯的莫岁无法想象,他瞬间有些招架不住,白皙的肌肤肉眼可见地烧红。
防住了视觉却没防住声音,褚洄之“啧”了一声,大步流星率先进了屋。
屋里很快传出打砸声和尖叫声。
“还他妈顾着干这档子事呢。”
莫岁听到扬加带着怒气的声音。
“我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贪了我的油水!赶紧起来,给我解释清楚!”
莫岁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从指缝间小心翼翼地看向室内,生怕看到些什么过分超出他接受范围的东西。
还好,应该是因为扬加搅了局,屋内几人已经“解体”,场面虽然还是混乱不堪,但好歹能入眼了。
巴顿不耐地自几人宽的床榻上起身,臂弯间依旧搂着个女孩。
好事被打扰,他怒火中烧,一脚猛踹向桌台,怒斥扬加:
“你他妈的能不能按时吃药?非得隔三差五在我这儿犯病?”
莫岁悄悄跟进来,站到扬加身后。
听到巴顿的话,莫岁心底的疑虑更甚,偷偷看向扬加。
不是犯病,他分明是故意搅局的。而这么做的理由,好像是为了不让自己目睹屋内的乱象。
可一个见色起意、癖好异常的疯子,真会做出这么为他人着想的事吗?
“行了,坐下说话。”
巴顿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草草披了件衣服,示意褚洄之落座。
“跟你说了好几次了,上次那批货质量不行,给不了以往的高价,上面能收你那批货已经很好了。”
巴顿似乎已经习惯扬加的喜怒无常,他就着女孩的手抽了口烟,向褚洄之苦口婆心解释道。
根据莫晤沉给出的信息,扬加这个星盗头子干的是非法捕捉贩卖异兽的买卖,但他贩卖异兽具体是为什么,并不清楚。
褚洄之冷笑一声,装着扬加的语气演戏套话。
“有什么质量不行的,都是兄弟们从边陲星出生入死搞到的上等货,和以前一样。那群畜生咬伤我两个手下,你说不行就不行?”
“巴顿,你现在是飞上枝头了,别忘了当初跟兄弟们在荒星是怎么刀尖舔血,连一枚星币都舍不得花的。”
“你当老子夹在中间好做?”
听到扬加的指责,巴顿猛地砸了酒杯,转头啐了一声。
“我哪儿知道那位大人拿货到底是要干什么,之前说好合格的货,他娘的转脸就不满意了,我还得腆着脸求人家,我能怎么办?”
巴顿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向褚洄之没好气道:
“反正老子没多收你一分利润,你爱信不信。”
这不像假话,褚洄之适当退让。
“是我冲动,可你从来没跟兄弟们说过你到底是在替谁拿货,兄弟们疑心也是人之常情。”
话锋一转,他显出真情实意的不解和失望:
“毕竟就连我都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大人到底是谁。”
巴顿满脸烦躁地摇摇头,没漏一点线索:
“想活命就别问。”
褚洄之倒了杯酒,一双阴鸷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话语间杀意蠢蠢欲动:
“有什么好怕的,哥们早想死了,偏偏死不成。”
“我看你这个局长干的也是窝囊,不如我带着兄弟们去把那人咔嚓了,你也乐得清净。”
“你听不懂人话?”
巴顿皱眉,一口回绝褚洄之:“都说了那人你惹不起。”
“你别给我添乱,我这儿一堆破事儿,够烦的了。上边还让我找什么方覃在总局办公室留下的东西,我把他那点小破地方都翻遍了也没见个影儿。”
巴顿和星盗勾结进行违禁货物交易,货物似乎是异兽。
巴顿有个位高权重的上线,不仅安插巴顿进入调查总局,还跟戕害方覃的事情有关。
方覃查到的证据就在总局办公室,还没被巴顿销毁。
莫岁原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正愁着该怎么套线索,结果他还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就得到了这么些重要信息。
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睁得溜圆,小心翼翼地来回扫视扬加和巴顿,像是突然被塞了满满一大把粮食的小鸟。
莫岁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是自己运气好,这些信息,似乎都是扬加有意无意套出来的,简直像在给他喂线索。
这人,真的是巴顿的同伙吗?
或者说,他真是扬加本人吗?
莫岁看向扬加,男人的举止神态毫无破绽。
不时摩挲的手指、过分亢奋的眼神、甚至偶尔抽动的面部肌肉,每一点完美符合扬加精神躁郁的状态。
但就是因为所有的细节都完美无缺,莫岁才更觉得违和。毕竟,他确实认识一个,能伪装别人到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人。
不可能,太荒谬了,莫岁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巴顿转移话题:
“别说我了。我前两天联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事后才跟我通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真正的扬加已经被莫晤沉控制了,巴顿说的应该是莫晤沉抓捕扬加的时候。
褚洄之手中晃着广口酒杯,冰块在杯中悠然地当啷作响,他大咧咧回答道:
“就是被傻逼追杀呗,耽误了点儿时间。早就习惯了,没什么事。”
“是吗。”
巴顿的声音骤然沉下去,异变顿生。
闪着寒光的枪管结结实实地顶上褚洄之额头,子弹上膛,气氛瞬间凝重。
“真正的扬加呢,被你杀了吗?”巴顿沉声道。
褚洄之伸手抓住枪管,嘴角带笑,毫无被揭穿的慌乱。
“你要开枪就抓紧,天天怀疑我被人杀了,这么想让我去死?”
“你还真挺会演的。”
巴顿并没被褚洄之完美无瑕的表演蒙骗,枪口往前顶了顶,他冷道:
“但是,扬加那个家伙可没心情听我抱怨,我提起公务,他绝对不会有耐心让我把话说完。”
巴顿已经彻底认定自己是冒牌货,再演也没意义了。
褚洄之临危不乱,泰然道:
“那我倒是有点好奇,我哪里出了破绽,让你突然起了试探我的心思。”
巴顿不介意让人死得明白点。
“扬加不是单纯的受虐狂,他是喜欢被人捅刀子,但更喜欢把伤他的人千刀万剐。”
“之所以在暗网设宴,也是因为他总把房间搞得血流成河,实在不好清理。可你带进来的人,到现在都还是全须全尾的。”
褚洄之声音带笑:“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没办法。”
这一出实在演不了,他连莫岁的头发都舍不得动。
莫岁在旁静观其变。
所以,这人真的不是扬加,他也是来调查巴顿的。
这人被巴顿的枪死死抵着,一有动作就是一枪爆头,无论如何也没法自行脱困。可以说,现在场上唯一的变数,就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无人在意的莫岁。
怎么办,是要救这个人,还是袖手旁观、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在莫岁纠结之际,“扬加”清了清嗓,莫岁看向他,二人目光相接。
温柔还带着点戏谑的眼神,和刚才锋芒毕露的疯狂截然不同,让莫岁对他的熟悉感更甚。
他轻声道:“美丽的小姐,能不能救我一命?”
肢体比思考的速度更快,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扬加”到底在跟谁说话的瞬间,莫岁已经动作。
巴顿的枪管被他干脆地踢向半空,长枪走火,能量弹轰向墙面,顿时瓦砾飞溅。
莫岁闪身上前,趁着巴顿受后坐力影响,直攻他几处脆弱的关节,夺下了巴顿的枪。
他向着上锁的房门连开数枪,子弹耗尽,电子锁被破坏,房门打开缝隙。
“走!”
与此同时,重获自由的褚洄之一脚踹开房门,拉起莫岁,直奔屋外。
整座别墅都在信号屏蔽范围内,二人没法直接退出,只有跑出巴顿的地盘才能返回现实。
警铃响彻全场,全副武装的护卫挤上走廊,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二人。
这样不行,不能被困死,得先抢点好用的武器。
褚洄之当机立断,拽过离自己最近的敌人当肉盾,趁着场面混乱,直冲进护卫之中。
他眼疾手快地挑中最趁手的装备,在撤退的同时把东西扔给莫岁:
“接着!”
莫岁上前,接住男人扔过来的武器。
一把枪,制式型号为“屠云”N02,是一款较为常见的充能型手枪。
但问题是,这把枪是莫岁除了自己的定制配枪外,用得最顺手的型号。在训练场上,只要莫岁拿到这把枪,就没有不拿满分的时候。
莫岁震惊地看向男人,护卫装备的武器种类繁多,他怎么能正好挑出这一把——
就好像,他非常熟悉自己的习惯一样。
褚洄之惊魂未定。
他以为莫岁能轻易躲过刚才那波弹雨,所以没急着帮忙,抬眼却看见莫岁不知道因为愣在原地, 差点被流弹击中。
“愣着干什么!这种时候也能走神?”
褚洄之脸色很差, 关心则乱,他也顾不上伪装, 扶着莫岁肩膀紧张道:
“受伤没有?”
此刻脱困才是最重要的事,莫岁也没时间纠结眼前人的身份。
他稳了稳神, 回应道:
“没事,是我大意了。”
短刀在指尖漂亮地打了个刀花,莫岁单手举枪,瞄准敌人的同时,侧过脸向褚洄之撂话:
“你掩护, 突围交给我。”
褚洄之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没人注意到莫岁的行进轨迹。
机械与火光之间, 柔软的裙摆掀起残影, 疾风乍起,所过之处敌人倒地, 走廊上很快打开一条通向楼梯的道路。
“先抓那个女的!”
应着头领的指令, 护卫包围莫岁。
莫岁边躲边撤,余光瞟到“扬加”也已经撤离到楼梯附近, 他不再纠缠,几枪压制住上前的敌人, 脚下方向后转,准备直接下楼。
但莫岁忽略了一个问题。
高跟鞋的鞋底是镂空的, 他靠脚跟转向,根本稳不住重心。
鞋跟在阶梯边缘踩空, 莫岁脚下一崴。
他本就带着前冲的惯性,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倒。
事已至此,要是强行直身站稳,反而会被炮火击中。
千钧一发之际,莫岁做了决定。
不如就着摔倒的动势滚下楼,大不了摔得疼点儿,起码能成功突围。
莫岁用小臂护住要害,没带一丝犹豫,直接就要往下滚。
就在这时,男人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出,一把捞起了他的腰。
“直接滚下去?想骨折还是想毁容?”
听起来好像生气了。
莫岁像只猫似的被人揽回来,男人另一条手臂顺势垫在他腿弯,调整了下位置,变成横抱他的姿势。
耳边,男声简明扼要、语速偏快:
“自己抱紧。”
褚洄之说这话只是因为他拿着枪,又在快速行动,所以并不能保证抱得稳当。
但话落在莫岁耳朵里,就几乎像是在命令他乖乖听话。
莫岁非常不喜欢在战斗中将主导权让渡给别人,更何况是要求他依附面前这个身份可疑的人。
搞什么,当他是需要被保护的玻璃娃娃吗,摔一下就会断手断脚。
莫岁耳尖发烫,强撑着面子,他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借着力,莫岁在人怀里直起身,向后举枪瞄准,一枪命中正在二楼护栏处架枪的狙击手。
“搞定。”
莫岁语气倨傲,颇有点邀功的意思。他流利换弹,再次精准击倒几个差点伤到褚洄之的追兵。
有了莫岁的火力支援,褚洄之极速奔下阶梯。
会场内播放的舞曲并未暂停,在他臂弯间,莫岁层叠的裙摆随着二人的动作翻扬起落,在炮火中纷飞摇曳。
二人默契配合,有惊无险地抵达一楼,莫岁利落地从人身上跳到地面,听到男人下一步的指示。
“轰门。”
“不用你说。”
莫岁接过男人不知从哪儿拐来的肩扛炮,一炮轰开了厚重的高门。
室外天光乍泄,只要离开会场,二人就能直接退出。
莫岁跑向破开的大门,就在他以为一切不会再有意外的时候,一枚子弹凭空出现在面前。
是真的“凭空”。
莫岁眼睁睁看着透明的粒子构筑成为金属,由停滞开始旋转加速,以完全不合物理规律的轨道和速度贯穿了他的肩胛。
怎么可能。
疼痛袭来的瞬间,莫岁的诧异大过了恐惧。
更多的流弹射来,轻伤逃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避免致命伤。
只要能留一口气就好,回到现实世界后,这些伤都只会停留在精神损耗层面,不会真的伤害身体。
因为即将到来的疼痛,莫岁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闭上眼。
下一秒,伤痛并未如期而至,一个人大力扑倒了莫岁,把他护在自己身下。
子弹穿透血肉的刺耳声音传来,那人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粘腻湿润地渗过布料,灼烧着莫岁的皮肤。
莫岁大脑宕机,他不可置信地睁眼,看向牢牢护住自己,没让自己受一点新伤的男人。
他为什么要豁出性命保护自己?
因为刚才的冲击,男人的面具滑落大半,莫岁伸出发颤的指尖,摘下了男人的面具。
陌生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那确实是一张莫岁从未见过的脸,五官没有一处和莫岁的预想重合。
可莫岁觉得这不对。
眼睛在骗他,心脏却不会。
看着遍体鳞伤的“陌生”男人,自己的心脏抽痛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就好像,他的灵魂在一遍遍告诉他,他没法接受失去这个人。
男人满身枪伤,整个人破破烂烂,每一次呼吸,都是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
他声音嘶哑,用已经使不上力气的手推莫岁:“快走!”
莫岁反手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腕,慌乱无措,他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褚……”
不能在这儿暴露褚洄之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