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现在能帮我去取药了吗?”
褚洄之轻咳:“嗯。我重新考虑过了。”
顶着莫岁满是期待的目光,他无情地耍赖道:“还是不行。”
“褚洄之!”
闻言,莫岁气得一窜老高,直扑向褚洄之锁骨上方狠狠啄了一口。
“你骗我!”
被啄的地方破了皮,在苍白的皮肤上扎眼得很,莫岁有点后悔下重了手,却又还是不解气,停在褚洄之肩膀上忿忿不平地边啄褚洄之头发边拿脑袋撞他。
褚洄之把莫岁拎下来捧在手里:“我有个别的办法,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办法?”莫岁气哼哼道,显然是不太相信褚洄之。
“我替你去。”褚洄之道。
“不行的,必须得本人出面,你去他们不会认的。”
“在他们眼里,去接受调查的人就是你。”褚洄之道。
“什么意思?”莫岁不太理解。
“虽然我不能变成你,但我可以让他们把我看成你。算是障眼法的一种吧,虽然我之前没实践用过,但还算有把握吧。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中心区调查局门外。
不算宽敞的场地空间内聚集了过多的媒体和转播机器, 将原本浓重的夜色照得灯火通明。
坐在悬浮车内的褚洄之仔细检查了下周身,确定自己不会被看出破绽。
他使用的障眼法只是残卷,是经他自行修改后补完的, 其实存在许多不便之处。
比如, 它的效果仅限于视觉和听觉,并不实际改变施术人的外表, 一旦与他人触碰就很容易露馅;
再者,施术需要双方的血液为引, 并且施术过程需要双方在场,所以并不能随心所欲使用。
褚洄之口袋里装着莫岁给他的证物,那个被腐蚀的铭牌。
出门前,莫岁如此交代道:“当时我脑子不太清醒,下意识就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你上交证物的时候态度好一点,不然可能会因为私藏有关证据被批评。”
“可那个方局长听着就好凶。”
褚洄之眼帘轻垂, 尾音微微拉长, 颇有点诱哄的意思:
“我肯定会被骂的,等我回来, 小少爷有什么安慰奖给我吗?”
怎么有人连鸟都勾引啊!
想歪了的莫岁着急忙慌地把褚洄之往门口顶:“有什么想要的, 回来告诉我,我来买单。”
虽然当时就觉得莫岁的回答有点奇怪, 但确实时间紧迫,也不容褚洄之再仔细问。
他出门, 在房门彻底合拢的前一刻,门缝间传来莫岁小声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注意安全。”
“莫岁同学, 到了,我们下车吧。”
科林的声音在副驾响起, 褚洄之回神应声,看向窗外。
车窗隔绝光线的效果很好,但窗外大片的闪光灯依旧晃眼。
关于媒体采访,经验丰富的莫小少爷也向褚洄之传授了自己的经验。
“反正无论你说什么都能被大做文章,闭嘴装高冷就行了。要是有人问你特别奇怪的问题,你就冷脸瞪他几秒钟,这样他们就不敢问了。”
车门自动升起的瞬间,远远超乎预计的喧嚣声浪也一同袭来。
“莫少,可以谈谈你对今日开幕式异兽袭击事件的看法吗?异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观众席,关于维拉利加的管理问题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莫少您好,我们是帝国新闻社,请问能否和您约一篇有关本次事件的专访呢?”
“请问您是否事先知晓您兄长修改星炬杯规则的提案呢?规则修改的背后是否有总长授意?”
媒体不只是冲着这次意外事件来的,无数的话筒和镜头简直是把莫岁当成了挖掘上层秘辛难得的突破口,所提的不少问题都和莫岁完全无关。
凭褚洄之的口才,倒不是怼不过,只是他的目标在于不漏破绽地扮演莫岁。
忍住,别怼,不然莫岁看到现场录像肯定会不高兴的。
褚洄之放空大脑、视线虚焦,短短十几米,他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让自己住嘴,好不容易穿行过人群,登上调查局门前的阶梯。
“莫岁同学,有传闻说你因规则变更,曾有意退出星炬杯,请问此事属实吗?”
从褚洄之近旁飞出个由无人机控制的麦克风,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非要从褚洄之嘴里问出点足以登上头版头条的消息来。
“你想退出是因为对改革后双人组队的形式没有信心吗?还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呢?对于莫凌昭议员的提案,你有不满吗?”
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褚洄之瞥向那个无主的麦克风,唯一能显示归属社团的是无人机上悬挂的扇面吊坠,写着“闲言Official”几个字符。
看上去是个小作坊,倒是有点手段。
如果真是莫岁听到这番基本贴近事实的话,就算他能忍住不做出语言回应,也难免被拍下几张表情失控的照片,作为今晚热搜最吸睛的图片材料。
但褚洄之这个厚脸皮的人不同,他根本不为所动,斜睨过去的眼神只停留了半秒,嘴角扬起的浅淡嗤笑似乎是施舍给过于荒谬的不实消息的最后一点关注。
随着大门在身后闭合,声浪和灯光终于被隔绝在室外,褚洄之长舒了口气——当然不是因为应付媒体对他来说有什么难度,而是因为他差点没忍住开口怼人。
“怎么样,莫岁同学,状态还好吗?”
褚洄之闻声转头,正对上科林深绿色的眼瞳,他有点诧异于科林的问题,并未接话。
“你们的日常训练报告我都有看,你最近兽化比较频繁,身体应该还吃得消吧?”
主星很少有人单纯为了矫正视力而佩戴框架眼镜,科林却戴着副朴实且老土的黑框近视镜。他说着话,扶了扶镜架,镜片上的白色反光恰巧遮住他的瞳孔。
“还好。”褚洄之摸不清科林的真实用意,简短回应。
“终于来了,可真够磨叽的,抓紧跟上来,难不成还得我给你铺条红毯啊?”
不远处,一个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双手抱胸、满脸不耐,冲着褚洄之喊道。
不用介绍,这人明显就是方覃。
他其实长得不错,成熟中带着点沧桑的气质甚至是会受不少小年轻喜欢的类型,但他过于不修边幅,制服袖口甚至还有被烟灰烫出的破洞,所以很难让人生出好感来。
方覃说完话,也不等人,转头便走向无人的笔录室,自顾自地先行落座。
褚洄之跟上,在方覃对面入座,笔录室大门自动上锁,全程监控装置和AI记录系统也同步启动。
“莫岁,身为现场的第一当事人,又是军校专业培养的翘楚,你在事发之后的第一举动竟然是离开现场,能解释一下吗?”
记录基本信息后,方覃开门见山,调出现场视频。
他的语气不像是正常了解情况,反而更像审讯,关注的第一重点也并不是事件本身,矛头竟然指到了莫岁本人身上。
“方警官,你的逻辑好像有点问题。”
褚洄之也不急着把证物拿出来,慢悠悠回复道:“不是我在事发后着急离开了现场,而是我抽空去事发现场救了个人。我也是很忙的,处理完突发事件,安保也都赶到了现场,我就先行离开了。”
料想方覃下一句话肯定是追问莫岁具体都做了些什么,褚洄之先发制人:
“我的行踪应该跟异兽伤人的事件没有关系吧?您不应该问我有没有可以提供的有关异兽的线索,或者现场更多的细节信息吗?”
方覃敲了敲桌面,3D投影的证据链随之出现,他面无表情道:
“不好意思,莫岁同学,在我这里,你不仅是目击者,更是嫌疑人。”
“事发时你刚刚结束开幕表演,应该在后台才对,怎么会从会场顶端俯冲而下?”
“事发前后,莫凌昭也不在嘉宾席,他离开的时段恰好与你表演的时间以及事发时间重合。”
“另外,我们追踪了这头异兽的行踪,发现它是从你的私人训练场跑出来的。”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方覃凝为实质的锐利目光紧紧跟随褚洄之,捕捉他任何有可能的表情波动。
方覃的这番话简直匪夷所思,不说证据真假,按照正常的调查程序,根本不该这么快就查到莫岁。
有人想把莫岁拖进浑水里。褚洄之瞬间察觉不对。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前往会场顶端是我的私人活动,这才凑巧目睹了事发。关于异兽的来源,维拉利加所有的训练用异兽都是统一管理的,不存在我的私人训练场有单独豢养异兽的说法,你们可以去查。”
褚洄之镇静回应质疑,同时在心里评估着方覃的可信度,他是单纯被幕后黑手当了枪,还是本身就有意陷害莫岁。
“另外,虽然不知道方警官您认为我和这次事件有什么样的关系,但请您别忘了一点,我没有动机。”
这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却明确,嫌疑人这个帽子太大,无论如何也不该直接扣到莫岁头上。
方覃极浅地哼了一声:
“我倒是没想到,你长大之后说起话来会跟你哥这么像,你们莫家人还真是爱故弄玄虚。”
褚洄之暗惊。莫岁没说过自己先前认识方覃,他在说话时也就没分心思刻意模仿莫岁的风格。
但是应该没有被看出破绽,听方覃的意思,估计他和莫岁也就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方覃暂停记录系统,开口道:
“不说动机,我只谈可能。”
“为了给星炬杯造势,也为了让你获得更大的支持度,莫凌昭制造了这次事件。他提前设计,在你的视线里放出异兽,并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决突发事端、救下残疾儿童,从而获得今日开幕仪式的最大爆点。怎么样,听起来像不像莫凌昭会干的事?”
的确很符合莫凌昭的行事逻辑。
要不是褚洄之知晓莫凌昭离席的原因,他还真会觉得方覃这番猜测有几分道理。
“我也没想到,调查局长这么会编故事。没影的事情,竟然也能说得有鼻子有眼。”褚洄之轻笑。
“比不上你哥会编。”
方覃冷道,随后将话题又扯回了褚洄之刚刚刻意规避的话题:
“你为什么前往场馆顶端,又为什么在救人后第一时间选择离场,请你配合调查,如实回答。”
编谎话倒是不难,只是莫岁的行动线路过于简单,他离场后直接就回到了校内宿舍,这点通过监控极易查证,实在不好在这点上撒谎。
褚洄之现在能赌的,就是方覃与放出异兽的幕后之人并无关系,把铭牌交出来,好让方覃把注意力转移到彻查幕后之人。
但褚洄之这个霉运缠身的人对自己的赌运实在是没什么自信,虽然来到星际之后他颇有点否极泰来的意思,再也不会走在大路上就被高空抛物之类的砸个正着,可事关重大,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的气运会坏事。
褚洄之隐藏在桌下的左手暗自掐算吉凶,方覃在对面虎视眈眈,他也就能靠最简单的小六壬来算个大概。
就在褚洄之拇指与中指指尖最终掐合的瞬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莫凌昭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有证据你们也敢怀疑我莫凌昭的弟弟?是谁说的直接传唤他来调查总局?当我们莫家都是死人吗!”
第23章 情敌名单
莫凌昭应该是从什么交际宴会上匆匆赶来的, 他身上还缭绕着浅淡的酒气,内搭的定制衬衫也是稍显繁复的宫廷款式,一副花花公子做派。
他根本没注意方覃, 上前就要直接把褚洄之拉走。
褚洄之最担心在调查局遇到莫凌昭, 就是害怕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他起身退后两步,莫凌昭的手拽了个空。
莫凌昭一愣, 脸上一贯的处变不惊罕见地出现裂缝。就算他们之前有过争执,但莫凌昭从没想过“莫岁”会拒绝他的触碰。
“岁岁, 你……”
从长远来看,刻意制造莫岁与莫凌昭之间的误会对褚洄之来说没有好处,甚至可能会让莫岁对自己失望,所以褚洄之并不想主动当恶人。
但现在情况特殊,莫凌昭太过了解莫岁, 他怕自己多说两句话就会让莫凌昭看出破绽,也只能将错就错着闭口不言。
“莫议员, 好久不见, 你还是这么目无法纪。”
方覃冷硬的声音从旁插入,像是要强行让莫凌昭注意到自己。
见莫凌昭偏头看向方覃, 褚洄之暂时松了口气。
这个方覃, 从刚才审讯开始就三句话不离莫凌昭,每次提莫凌昭的名字都恨得跟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两人显然是有过什么龃龉。
他们俩之间能闹得越大越好,这样自己就能蒙混过关。
褚洄之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什么良心地偷偷观察莫凌昭的表情,盘算着能不能看出些端倪。
莫凌昭凝视方覃, 沉默数秒,随后皱眉问道:
“你是?”
此言一出, 不说方覃,连褚洄之这个旁观者都惊得挑了挑眉。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往旁边让了让,靠着墙当背景板看戏。
方覃实在没想到莫凌昭会说不认识他,原本想说的话全被打乱,莫凌昭抢过了话语主动权。
“斯维尔老局长两个月前刚刚退休,我只听说新上任的调查局局长是个年轻人。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还没来得及拜访,今天倒是见着了,请问尊姓大名?”
依褚洄之来看,这显然是假话。
莫凌昭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他不把第一星区大大小小所有官员的姓名履历都背下来都算他懈怠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新上任的主星调查总局局长叫什么名字。
但方覃当局者迷,很明显没意识到这点。
他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莫凌昭还带着两分醉意的脸,咬牙道:“方覃。”
莫凌昭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在唤醒脑海深处并不重要的陈年记忆。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喝了点酒,头有些痛。”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精致的脸上泛起开朗温和的笑意,上前拍了拍方覃的肩。
“方覃,我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原来是你呀,老同学。”
“多年不见,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莫议员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方覃脸上带着厌嫌,挪下莫凌昭的手,扣在莫凌昭腕上的手却并未松开。莫凌昭垂眸轻笑,没揭穿方覃的小动作。
不说别的,莫家这两兄弟钓人的本事倒是高得如出一辙。虽然一个刻意攻心,一个全不自知,但却都总能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对他们特殊的那一个。
莫凌昭微笑道:“跟我弟弟有关的信息方局长应该已经问完了吧,还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我会配合调查。岁岁,跟我出来一下。”
吃瓜正到兴头上的褚洄之突然被点名,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上去不要过于兴致盎然,跟着莫凌昭走出笔录室。
褚洄之坐在室外的长椅上,对面的莫凌昭眼神清明,看不出一点醉态。
“还在生哥哥的气?”莫凌昭低声询问沉默的褚洄之。
他调出光屏,将一份文件传到褚洄之手腕上的终端。
“你在外面看会儿这个,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维拉利加。”
褚洄之带着好奇心打开莫凌昭传来的文件,只瞥了一眼,顿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是一份主星适龄青年才俊的简历集。
“这一批人都是我挑过的,绝对干净忠心。虽然长相比不上那个褚洄之,但是风格不同、各有所长,你挑几个喜欢的玩玩都可以,实在没必要只盯着那一个褚洄之。”莫凌昭道。
这文件的页数多到褚洄之翻了几下都没翻到底,还按不同的长相类型分成了不同的类别,详细标注了每个人的专长爱好。还有几个暗恋莫岁的,甚至专门强调了只要能有和莫岁相处的机会,一分钱都不需要莫岁给。
褚洄之越翻越气,气极反笑。
好家伙,今天要不是他来,这大几十个备选情敌的资料都得被莫凌昭塞到莫岁手里。
“哥哥理解你有玩心,但褚洄之来路不明、心机颇深,你不要投入太多。”莫凌昭补充道。
褚洄之忿忿咬了下后槽牙。
莫凌昭,你先使阴招,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褚洄之抬头,模仿着莫岁的说话语气,直视着莫凌昭道:“哥,我包养褚洄之不是因为想玩。”
“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只是因为遇到了他,我才想包养人的。”
莫凌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他想说些什么,方覃却在不远处打断了他。
“你们两兄弟还要叙旧多久?”
莫凌昭应声,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抬手,想摸摸“莫岁”的头。
这要是让莫凌昭摸到,褚洄之百分百露馅,他往旁偏头,莫凌昭的手又落了个空。
莫凌昭的手在空中攥拳收回,他看着“莫岁”的发顶,抿唇不言。
“……我还是送你回去,外面媒体很多。”他说完,转身离开。
褚洄之正顾着仔细检查莫凌昭发过来的文件,准备把几个莫岁能在维拉利加接触到的人都记下来重点防范,就在这时,他身旁笼下一个人形的阴影。
褚洄之转头,与科林对视。
“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需要补充糖分吗?”
科林在褚洄之身旁坐下,他右手拿着罐打开的能量饮料,左手递给褚洄之一块包装完好的糖。
“已经很晚了,科林老师您还需要提神吗?小心失眠。”
褚洄之接过科林递过来的东西,没拆开,顺手放在一旁。
“就是忙到这么晚才需要提神啊。”
科林也不在意褚洄之吃没吃他给的东西,打了个哈欠,随意接话道:“依我看,今天这事纯是意外,方局长还非得这么晚把你们都叫过来,实在敬业得可怕了。”
“这事搞得我还得向学校高层写检查,真是够倒霉的。我听方局长的意思,似乎是怀疑这件事是人为制造的,这连事件性质都变了,不知道之后还要怎么折腾。”
科林仰头喝光剩余不多的能量饮料,却还是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他本来就瘦削,黑眼圈又重,看起来像要被突如其来的额外工作折磨得就地归西。他撑着打架的眼皮,懒散询问褚洄之:
“莫岁同学,实不相瞒,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折腾,检查报告写得草率得很。应该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另有隐情吧,要是之后那帮子领导批评我让我重写报告,我还不如直接辞职算了。”
科林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褚洄之却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
科林似乎很关心莫岁对这起突发事件的看法,如果真不想加班,为什么还要等莫岁接受调查后多加盘问。万一问出这起事件确实不同寻常,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科林的问题并没有针对性,他也不期待褚洄之回答,问完问题就自顾自地看起了光屏,半点没有紧张或疑虑。
“应该没有。”
还是谨慎些更好。褚洄之不欲向科林多说,简短回答。
科林也没再多问,抱着胳膊在一旁兀自补觉,不久便传过来轻微的鼾声。
或许真是自己多疑了,科林这心大的样子,实在不像怀揣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褚洄之略略放心,暂时不做他想。
片刻后,笔录室大门打开,走出的人只有莫凌昭,方覃并未一同跟出。
莫凌昭衬衫前襟湿了一片,仔细看去,发梢也有些水渍,似乎是被谁当头泼了杯水。
察觉到褚洄之探究的目光,莫凌昭也不尴尬,言简意赅解释道:“不小心把水打翻了,没事,我们走吧。”
怎么可能是不小心的,这水绝对是方覃泼的。
但见方覃没有再揪住莫岁不放的意思,褚洄之也知道不能多问,点了点头,和莫凌昭一起向等待二人的悬浮车走去。
悬浮车刚刚驶离,原先睡倒在室内的科林几乎是立刻就跟了出来。
夜晚气温偏低,最近又多大风,扑面的寒风本该足以吹散人所有的困意,科林却顶着风开了管提神的溶液一饮而尽。
“是我。”
虽然肉眼看不到任何外接通讯设备,但他明显在和某人通话。
“没问出什么,他跟莫凌昭走了。”
“本来打算在审讯到一半的时候把方覃支走,我再施压套他的话。但我没想到莫凌昭会来,计划打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您无用的仪式感,本来不会留下破绽。”
与科林通话的人应该是他的上级,但科林的语气依旧半死不活。虽然用了敬语,也半点听不出尊重人的意思。
“铭牌不会凭空消失,既然解剖兽尸没捡到,就只能是被某人拿走了。”
“虽然不能肯定这个某人就是莫岁,但我觉得他至少察觉到了什么,就算他是莫家人,也不能不把他处理掉。”
“星炬杯?是个好时机,随您安排吧。但希望您这次能记得留个活口,我观察了他很久,他很适合用来做实验样本。”
悬浮车外, 各式飞行器不时驶过,银色的雾状拖尾带起噪音,吵得人心不定。
褚洄之和莫凌昭的座位之间隔着个自动升起的桌台, 冷白的路灯光线映在上面, 如同砍下的刀光,将两人的界限划得分明。
莫凌昭升起坐区与驾驶位之间的隔板, 显然是有话要对“莫岁”说。
“你的状态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是实验药物又迭代了吗。”
听见这句话, 褚洄之眼神瞬间冷锐,瞥向莫凌昭。
莫凌昭这句话,意思是他知道莫岁在使用副作用极大的实验药物。可他没有阻止莫岁,他打着为莫岁好的旗号,甚至在默许莫岁用药。
褚洄之今晚原本对莫凌昭有点改观, 这一下,好不容易好转了点的印象瞬间被彻底翻转, 他看向莫凌昭的目光几乎带上鄙夷。
“没有, 我只是用超了点剂量。”
褚洄之将重音放在“超”字上,故意试探莫凌昭, 看他会作何反应。
莫凌昭原本放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猛然扣紧, 他转头与褚洄之对视。
车辆行进,外界的光线忽明忽暗, 莫凌昭眼底有一瞬颤动的明灭,却让人怀疑那明灭不过是环境光线的变化。
不算宽阔的空间被沉默湮没。
褚洄之耐心等待莫凌昭回答,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凌昭依旧无言, 他连莫凌昭的一句“注意身体”都没有等到。
要是莫岁在这里,肯定会伤心, 又要把自己塞进训练场里然后躲起来了。
怪不得莫家能把莫岁那么鲜活的人都养成小哑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术法融合了两人的血液,丝丝缕缕不属于褚洄之的悲伤涌上他心头,直令他喉管发酸。
另一边,莫凌昭终于缓慢移开视线,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的这些事情,我没有跟父亲说过。”
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搬出另一尊大佛来压人一头吗。
对莫凌昭印象跌落谷底的褚洄之下意识就要把莫凌昭的话理解成威胁。
“我以后也不会说的。”
莫凌昭的下一句话却与褚洄之的预想完全相悖。
他像是要保证什么似的,嗓音发紧,却说不出具有更明确指向的话,仿佛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袒露内心的极限了。
男人喉头滚动,声音极低:“可是,岁岁,如果有人能真正带你离开,我不会阻拦的,你得记得这一点。”
“……怎么才算真正离开。”褚洄之追问。
“钱财、力量、地位,这些都要有,可这些都不够。”
莫凌昭怅然,他看向褚洄之,低声道:“抱歉岁岁,我已经做不到了。”
褚洄之理解莫凌昭的意思。
想要自由,就不得不拥有尽可能多的金钱和权势,可在攀上所谓顶峰的那一刻,人也早就成为了名利的傀儡,成为权力这棵苍老大树上与他人无甚不同的一株枝丫,再也无法抽身于原本志在奋力逃离的名利场。
只有一个办法能改变这一切,那就是去走一条崭新的路。
去走一条不会被任何盘根错节的顽固势力牵扯的路,而且要以他人未曾实践过的方式走到其他人所不能及的高度,如此才能摆脱一切固有的束缚,如此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莫凌昭做不到这一点,这不怪他,星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回到维拉利加,站在宿舍楼下,褚洄之抬头望向窗户。
被踹坏的窗户还没来得及维修,在秩序井然的楼宇外墙上格外显眼,因而一眼就能看见两人宿舍的位置。
屋内一片漆黑,莫岁应该已经睡着了。
褚洄之开门进屋。他原本以为莫岁肯定回了自己房间,打眼却看见深色的沙发上团着个纯白的毛球,是莫岁,他还和褚洄之离开的时候一样,窝在沙发里没换位置。
室外的光线从门缝流泄进屋内,莫岁睡得不太安稳,被亮光扰醒。
他睁眼,正看见褚洄之轻手轻脚地回身关门,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好笑。
“怎么不回房间睡?”
褚洄之在沙发前蹲下,他怕刚睡醒的莫岁会觉得正常音量太大,刻意放轻了声音问道。
莫岁还在养精蓄锐,缺觉得很,这几个小时根本不够他补。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散回话道:
“门被带上了,打不开,我太困,就直接在这里睡了。”
雪白的毛团子额间有一抹朱砂的红色,是褚洄之施术时留下的印痕。
褚洄之伸手抹去那道红色,只一下擦不干净,莫岁额间的短绒被染成浅粉色的一片,衬着洁白的底色,看起来像一朵在夜色里绽放的合欢花。
“你喜欢粉色吗?”
褚洄之的问题莫名其妙,莫岁“哈”了一声表示不解,随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