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房的情侣又开始放歌了,隔着墙壁传来听不清歌词的闷响。
坐了一会,男人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眼:“季凡灵。”
季凡灵季凡灵季凡灵。
“喊屁啊。”
季凡灵终于忍不住炸毛:“这?房间里是?挤了一百个隐形人么?,你老喊我干什么?。”
她倒不是?不喜欢。
只是?傅应呈平时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再加上他喝醉了,嗓音里带着低沉的颗粒感,有点……难以?描述的性感。
喊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傅应呈好像听不见?:“你喜欢薄荷糖?”
“一般,这?不是?不要钱么?。”
“桃子?糖呢?”
“不喜欢。”季凡灵说。
“……”傅应呈兀自冷笑了声,像是?又被气?到了。
季凡灵:“……”
不是?,你在气?什么?。
季凡灵:“你很喜欢桃子?糖?”
房间里的顶灯半亮不亮,昏暗的光落在男人的长?睫上,将锋利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傅应呈黑眸微亮,像藏了钩子?,望着她,半晌,轻声道:“是?啊,我很喜欢。”
那你就想着吧。
季凡灵扯了下?唇角。
大半夜的到哪给你搞桃子?糖去,事儿还挺多。
过了会,季凡灵注意到毛巾逐渐变红,说明?伤口还在渗血:“手给我看下?。”
傅应呈伸出手,任她解开毛巾,看了眼伤口。
季凡灵:“你这?不行,得去打破伤风。”
傅应呈顿了两?秒,掀起眼睫,突然轻笑了一声:“你还知道什么?是?破伤风?”
季凡灵:“???”
女孩小脸瞬间垮了:“看不起谁?”
傅应呈醉意很浓,盯着她慢慢道:“那为什么?,你受伤的时候,不去医院?”
季凡灵:“……”
原来搁这?儿等着我呢。
该不会他不去医院,是?在报复吧,就因为当年她不去医院所以?他现在也不去……但?是?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季凡灵抬了抬下?巴:“你跟我能一样?么??”
傅应呈:“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她的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他的命可太?值钱了。
季凡灵说:“我又不怕死。”
傅应呈眼神微变,暗了下?去,季凡灵站起身,丢下?一句:“在这?坐着,我下?楼给你买药。”
季凡灵离开后,过了几?分钟,房门突然被敲响。
隔壁房的情侣还在震耳欲聋的放歌,傅应呈没有动.
敲门声越来越响,几?乎是?带着怒气?砸门,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操他妈的,辣死老子?了……开门!”
一号房的情侣在大声听歌,没注意房门外的动静。
离得比较远的地?方,三号房的吕燕打开门,从?走廊探出头来,又很快退了回去,关上自己的门。
“开门!”男人几?乎是?在砸门。
傅应呈起身开门。
门外的男人满脸涨红,额头青筋凸起,像是?在忍着某种折磨,开口就是?怒意:“你!”
他视线上移,撞见?傅应呈冷漠的脸,话音一顿:“你是?谁?”
傅应呈:“做什么??”
男人往他身后一扫,狭窄的房间一览无遗,看到女孩不在,恼火地?抹了下?额头的汗,扯了下?裤腰:“敲错门了,不是?找你的。”
傅应呈眼神很冷:“你找谁?”
男人嘴里嘟嘟囔囔,不和傅应呈对视,拉开旁边的房门,进了自己屋,就啪嗒一声落了锁。
傅应呈眼神微暗,眉头紧锁。
小区外的药房。
季凡灵在药店买了纱布,酒精,棉球,还有消炎药。
临走,她看见?收银台附近的架子?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旺仔QQ糖。
季凡灵装作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圈,犹豫了下?:“请问?,这?个糖有桃子?味吗?”
收银员瞧了一眼:“额……你找找那边货架?”
季凡灵去旁边的货架上找了下?,还真有水蜜桃味的,撕了一包,丢进篮子?里。
她把买的东西放在收银台上,收银员熟练扫着条形码:“医保有吗?”
“没有。”
“这?边扫码。”
季凡灵低着头付钱,收银员见?她可爱,忍不住问?了句:“喜欢吃水蜜桃?”
“不是?我吃。”
季凡灵愣了下?,抬起头,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买给大小姐的。”
季凡灵付完钱,走出药店。
被户外的冷风一吹,她又看了眼塑料袋里的糖,突然觉得怪蠢的。
想把糖塞在口袋里,不给他了,又感觉好像更蠢了。
说起来。
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来她家做过客。
她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凡灵叹了口气?,拎着东西回了出租屋。
进房间,傅应呈还坐在原处,低头看着手机,周身的醉意散了不少。
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比她离开的时候,情绪更压抑了。
季凡灵坐在他旁边,解开塑料袋,板着脸道:“伸手。”
傅应呈放下?手机,伸出手,只不过不是?把手伸给她,而是?伸进塑料袋,拿起那包QQ糖,眼神询问?。
季凡灵哦了声:“不是?你非要吃桃子?糖?就在收银台旁边,我随手拿的。”
傅应呈:“不是?这?种。”
季凡灵:“???”
傅应呈:“是?硬糖。”
硬你妈硬。
季凡灵凶巴巴地?冷着脸:“不吃拉倒,那你别吃。”
傅应呈好像听不见?一样?,面无表情地?把糖塞进自己口袋里了。
季凡灵撕开棉签包装,拿起一根沾酒精。
她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一般给自己消毒伤口的时候,都是?草草擦一下?了事,此时给傅应呈消毒,多少有些动作僵硬。
鉴于当年傅应呈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挺小心的,所以?她也想下?手轻点。
奈何手有点不受控制。
前一秒想着小心,后一秒噗嗤一下?,捅他伤口里了。
季凡灵立刻收手,心虚地?透过睫毛向上看他。
极近的距离,男人五官都格外清晰。
他垂着睫毛,额发在脸上落下?层次分明?的阴影,眸色很深,没有看自己的手,像是?在看别的地?方。
可能是?酒精麻痹他的神经,让他……感觉不到疼?
季凡灵想到这?里,绷紧的胳膊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女孩坐在他旁边,低着头,领口里沾染了她的体温的玉佛坠出来,随着动作,很轻地?一晃一晃。
无声地?吸引着目光。
和摇晃的温润玉石相对的,是?女孩单薄的锁骨,凹出一小片阴影,之前在他家的时候还没那么?明?显,现在却更瘦了,隐隐有种将要折断的脆弱。
像是?春天小鹿的鹿角。
傅应呈屏住的呼吸愈发沉重,漫起一股难以?忍受的恼火。
分不清是?针对一墙之隔大声放歌的情侣,针对方才敲门骚扰的男人,针对从?头到尾一字不提的女孩,还是?针对他自己。
片刻后,季凡灵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差不多就行了吧?你要不要来几?颗消炎药?”
傅应呈表情像是?没听清。
季凡灵晃了晃塑料袋里的药盒:“消炎药,吃么??”好像他一说吃就立刻给他抠几?颗。
“……不用?。”傅应呈看着她吃药跟嗑糖豆一样?的随意态度,头有点隐隐作痛,欲言又止,“你不觉得吵么??”
“哦,你说隔壁啊?”
季凡灵收起药盒,“你是?没习惯,到了我这?样?的境界,就算他们砸墙,我也是?听不见?的。”
傅应呈也没有反驳,过了会又说:“你房间没有暖气??”
季凡灵继续敷衍道:“你要是?冷就从?墙上随便挑个衣服穿上,反正我是?一点不觉得冷……”
傅应呈没说话,只是?看向一个方向,眉尾微挑。
季凡灵话音戛然而止,顺着傅应呈的视线,看到床头的退烧药。
光记着收内衣,忘了收药了。
季凡灵三步冲过去,抓起药,往裤子?口袋里一塞:“哦,这?是?吕燕的,上次放我这?了。”
傅应呈无声看着她。
季凡灵硬着头皮:“我一会儿还给她。”
从?表情看不出傅应呈信了还是?没信,平时傅应呈是?很难糊弄,但?他都喝多了估计也不怎么?清醒。
沉默了几?分钟,傅应呈突然开口:“刚刚,有人敲门。”
季凡灵:“吕燕吗?”
傅应呈示意左边的墙壁。
季凡灵脸色变了,语速很快:“那个男的?他说什么?了?你给他开门了?”
“开了。”
“他说了什么??”
前阵子?丢了内衣后,季凡灵去菜场买了瓶工业辣椒素,兑在水里,把红内裤用?盆泡了一宿,第二天把内裤晾在阳台上,昨天丢了,她也装作没发现似的不吭声。
不管小偷拿内裤做什么?龌龊事,穿也好用?也罢,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谁想到就这?么?不巧,刚把小偷炸出来,就被傅应呈撞到了。
季凡灵都不敢想自己下?楼那段时间,小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傅应呈听见?了多少,一瞬间难堪极了:“他就是?个纯粹的傻逼,他说什么?你别信,还有,我不是?让你坐着别动么??你为什么?要开门?”
傅应呈语速很慢:“你觉不觉得,你住的这?个地?方……”
“我不觉得。”季凡灵又一次打断,语气?很硬,“我觉得好得很。”
傅应呈眼神压暗了。
女孩语气?有点控制不住的冷:“我不觉得吵,也不觉得臭,也不觉得冷,你哪有那么?多问?题要问??”
“与其在我这?挑三拣四,这?看不惯那看不惯,不如打个车回你自己家去。”
话说得太?急,都没有经过大脑。
两?人视线对视着。
房间里骤然静了下?去。
季凡灵微微喘着气?。
她移开视线,看着旁边的墙壁,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她过得不是?挺好的么??
她又不像他那样?有钱,五百块的房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就算她想换,同样?的价位她能找到更好的房子?吗?房租更高的她租得起么??是?她自己想住这?儿的吗?
旁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男人沉默地?站起身。
他一站起来,阴影几?乎完全把季凡灵笼住了。
“我回去了。”
男人高处落下?的声音冷冷的,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季凡灵垂着眼,什么?都没说,让开了路。
傅应呈走后。
季凡灵躺在床上,小臂挡着眼睛。
她甚至都没看傅应呈什么?眼神。
高傲?嫌弃?厌恶?看不起?担心?同情?
回想起来,傅应呈好像也没有嘲讽的意思,就是?陈述事实而已。
可能这?个环境,确实让他难以?忍受。
她跟一个喝醉的人较什么?劲呢。
女孩猛地?抓头,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糟,罕见?地?有些后悔。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过犯贱的男生笑话她衣服土气?,她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大不了就干架,她既不怕被叫家长?,也不怕被开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后那些男生全怕了她,在学校里绕着她走。
说到底。
她有没有钱,关别人屁事。
这?还是?第一次。
别人只是?出现在她面前,什么?都没说。
她就觉得自卑。
季凡灵烦躁地?抓起床边的手机,想打一盘消消乐。
输入密码,密码错误。
重新输入,还是?错误。
季凡灵猛地?坐直。
等等,她的锁屏壁纸不是?纯黑的。
这?是?傅应呈的手机?大小好像跟她的一模一样?。
那她自己的手机呢?
被傅应呈带走了?
季凡灵试图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还在捣鼓,就听到重重的叩门声。
季凡灵第一反应是?傅应呈回来了,立刻去开门,拉开门,才想起来不对。
傅应呈进不了大门,怎么?可能敲她房间的门?
门外站着的是?隔壁二号房的男人。
他很快扫视她身后的房间,咧开嘴:“你男人走了?完事还挺快。”
他在房间里听到了傅应呈离开的动静。
季凡灵:“去你妈的。”
男人眼神闪过一丝凶光,嘴里道:“怎么?,跟他能玩,跟我就不能?”
他抬腿就想进屋,季凡灵见?状猛地?关门,男人反手截住门板,季凡灵抬脚踹在门板正中。
“咚”的一声,季凡灵腿的力气?还是?要比他胳膊的力气?大一些。
门板往后猛撞,男人的手被门缝夹住,痛叫了一声,气?急败坏地?撞开门,大步上前:“操!没完了是?吧,你个小婊子?……”
“怎么??很痛?”
季凡灵翻身上床,站着床上,居高临下?冷冷道:“跟辣椒比起来,哪个更痛?”
之前来砸门的时候,他被辣得失去理智,然而此时,愤怒熄灭之后,一股阴暗的恶毒就涌了上来。
“别太?欠了……”男人笑了下?,舔了舔嘴唇,“是?你先招惹我的。”
季凡灵:“没听过这?么?荒谬的屁。”
男人扑上来抓她,地?方狭窄,季凡灵没有太?多躲闪的余地?,几?番拉扯,很快被男人按倒。
男人没注意到她另一只手在做什么?,突然感到冰冷的液体一股脑浇到他头上身上。
液体辛辣地?淌进他的眼睛,一股浓郁的酒精味冲入鼻腔。
男人只好暂时松开她,用?袖子?擦眼:“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季凡灵眼神冰冷,丢开空瓶。
她倒空了一整瓶给傅应呈消毒的医用?酒精,因为男人刚刚在她上方,一些酒精不可避免地?洒在她自己身上。
冰凉的液体从?她脸颊上淌下?,女孩面不改色:“不是?想玩儿么?,带你玩儿点好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男人勉强睁开刺激得红肿的眼,眼神一瞬从?欲望变得恐慌:“你想干什么??”
啪的一声,火焰腾起,映在女孩明?亮的瞳孔里。
她竟然还笑了一下?:“要不要试试,看谁先烧死。”
男人明?显被镇住了,像是?没想到她这?么?疯,但?很快因为自己犯怂而恼羞成怒,粗粝的声音高亢道:“呵,呵呵,我还怕你不成?你有种就烧……”
突然,身后脚步急促靠近。
室外冰冷的潮湿空气?被衣摆卷起,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从?季凡灵身后挡在她身前
一只修长?的手,自上而下?,径直朝着火苗盖了下?去。
季凡灵惊了一下?,怕烫到他,松开手,打火机被抓进掌心。
火苗熄灭,傅应呈眼里的光也彻底冷下?去。
男人还在叫嚣着“小婊子?,你以?为把人叫回来就……”,傅应呈眼神冷沉,一拳打在他脸上。
男人的头瞬间往后仰去,又被傅应呈拎着领子?拖回来,继而是?更狠更快的一拳!
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墙,滑坐在地?上,瞬间哑火。
傅应呈回头瞥了眼季凡灵。
季凡灵触及他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这?么?凶干什么?。
傅应呈攥着季凡灵的胳膊,把她拽出房间,掌心用?力抹了一下?她的脸,抹出满手的酒精:“火很好玩?还是?寻死很好玩?”
“你当我傻?我心里有数。”
女孩仰头瞪他,小脸上酒精混着血:“我没寻死,我就吓唬吓唬他。”
“他不敢,你敢是?么??”
男人的瞳孔在黑暗中颤抖,像是?怒极了,声线冰冷:“是?啊,你怕什么?,你都死过一次,死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算。”
他这?个眼神。
季凡灵依稀记得,和当年她受伤了以?后不肯去医院,少年盯着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莫名让人心虚和愧疚的眼神。
好像刚刚她想烧死的,是?他傅应呈。
季凡灵慢慢眨了下?眼:“……你手没事吧?”
傅应呈一拳下?去,晚上她辛辛苦苦包扎的伤口,又完全裂开了。
说话间,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傅应呈无视她转移话题,也不欲和她多说,抓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跟当年拖她去处理伤口时手劲一样?大。
季凡灵顾忌他手伤,只好跌跌撞撞跟上,看见?吕燕呆呆站在走廊上,喊了她一声凡灵,大门玄关处站着一号房小情侣里的那个女生,她手里拎着炸鸡外卖盒,挑眉看着他俩。
傅应呈谁都没看,脸色沉得吓人。一路把她拉出门,拽进电梯。
进了电梯,季凡灵才回过神:“不是?,你拉我去哪啊?”
傅应呈一直攥着她的胳膊,好像永远不打算放手似的,冷冷道:“我家。”
“哈?”季凡灵用?力挣脱,“傅应呈!你喝多了吧?去你家干什么??”
“今晚你还想住在这??”
季凡灵:“怎么?不行?”
傅应呈不说话了,看了她一眼。
深深的,又很短促的一眼。
季凡灵有点不敢和他对视,避开他的眼神,把手机递给他:“你的。”
傅应呈把手机换了回来,发消息让陈师傅到楼下?接人。
电梯门打开,傅应呈把季凡灵拉出楼道,但?季凡灵不肯再往前走了:“傅应呈,我不去你家。”
“你就这?么?喜欢住这??”
“这?是?喜欢的问?题么??这?不是?钱的问?题么??”
“我借你钱。”
“你想借,我还不想借了呢!”
季凡灵破罐破摔说出口,又觉得丢脸,又觉得火大,甩开他的手:“我不想哪天一觉醒来,发现我要打一辈子?工还你的债!”
“那不还不就行了!”
傅应呈冷怒至极,脱口而出,“我从?来也没要你还过!”
两?人对视着,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女孩完全卡住了,像是?大脑无法运转了一样?,发出迟疑又短促的一声:“……啊?”
是?她未曾预想的回答。
不还了?
哪有借钱不还的?
那就不是?借了,那就是?白给了。
所以?傅应呈为什么?要白给?
所以?他晚上到底喝了几?瓶?
季凡灵从?前十七年就没有吃过什么?好的,她的人生不是?屎味的巧克力就是?巧克力味的屎,以?至于她现在就算吃了一大口糖,也不相信这?口糖背后没有阴谋。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的。
不可能的。
卷着雨丝的夜风又急又凶,穿梭在小区里密集的高层楼房之间,发出刺耳的尖啸。旁边的路灯忽闪了几?下?,终于还是?灭了。黑暗像翻起的波浪吞没了露骨的情绪,又归于寂静。
两?人在黑暗中站着。
季凡灵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角,张了张嘴,好半天找回了声音:“为什么?啊?”
为什么?借我钱。
为什么?又不让我还钱。
为什么?对我好。
傅应呈嘴唇动了动,眼神黑压压的,高处夜幕里的树冠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我不直说,你就永远不明?白是?不是??”
季凡灵:“……来这么?快?”这有三分?钟吗。
陈师傅的眼神在傅总和女孩中间转了?两个来回:“我想着可能,傅总还?要用车,就没走远。”
季凡灵一头雾水地看傅应呈:“不是说他把你丢这的?”
傅应呈向车子走去:“别让陈师傅等着。”
季凡灵听?着话下意识就迈步了?,走到车门边上才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坐进了?车里。
毕竟确实不安全。
季凡灵太了?解室友那种人,他本来未必有那个胆子对她出?手,只敢在法律边缘偷偷做一些?猥琐的事恶心她。
但他现在吃了?瘪,“男人的自尊”受挫,很有可能恼羞成怒真干出?点什么?事。
假如?傅应呈没有邀请她,她今晚也不会住合租房,而是去找个网吧凑合趴一晚。
等到明天?,那男的冷静下来,就绝不敢再骚扰她。
上了?车,却没人说话。
车厢里一时氛围古怪。
行驶了?一段时间,季凡灵转过头,开口问:“……所以,你刚想说什么??”
旁边的男人还?有些?醉态,不像平时正襟危坐,一双长腿支着,姿势有些?松散和疲倦,正低着眼在手机上发消息。
闻言,他抬头看了?眼司机,意有所指:“回去说。”
陈师傅在前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季凡灵表情更古怪了?。
难道还?是见不得?人的理由?
季凡灵车都上了?,才想起来:“那我房里的东西怎么?办。”
傅应呈眼皮不抬:“找人给?你收了?。”
季凡灵哦了?声,又说:“我可以自己收的。”
傅应呈不理她。
季凡灵:“……”
空气安静下来,她后知?后觉有点内疚,不管怎么?说,傅应呈刚刚带伤帮她出?头,出?钱又出?力,她还?对他发脾气。
女孩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眼睛盯着地毯:“那个,刚刚,谢谢了?。”
傅应呈慢慢掀起眼睫,盯着她,半晌道:“谢我什么??”
“……”
傅应呈收起手机,闭上眼,明明是讥讽的话,语气却沉沉的,没有笑?意:
“……我还?想谢谢你。”
他们到家的时候,两位穿着便装,拎着医疗箱的医生几乎和他们同步到达。
他们对傅应呈的态度极为尊敬,动作也极为专业,仔细处理了?他手掌的伤口,重新包扎,还?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期间两人都时不时瞟坐在旁边,一身浓郁酒精味的女孩,但都只是很有分?寸地冲她礼貌点头。
他们聊了?几句其他的事情,两个医生说不打扰傅总休息,就离开了?。
季凡灵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傅应呈真打算就放着手伤不理了?,看来他还?是比较理智的,没有信任她处理伤口的水平。
人一离开,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傅应呈终于看向她,示意她坐过去,季凡灵走到沙发边坐下:“说吧。”
傅应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出?现在了?十年后?”
季凡灵立刻:“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没什么?好想的啊,”季凡灵没什么?情绪,“死就死了?,没死就没死呗……你怎么?想?”
傅应呈在此之前其实也没有想过。
只不过,和她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傅应呈想了?一会,用她能听?懂的方法表述:“你不觉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很可疑吗?”
“什么?意思?”
傅应呈靠在沙发背上,十指相抵,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她,好像要捕捉她眼里的每一丝情绪。
“仅仅是十年过去,你没有长大这一点,就已经打破了?现有医疗体系里对人体的理解。”
季凡灵一愣:“你的意思是,拿我做人体实验?”
她小时候看过一部制作低劣的科幻电影,电影里天?赋异能的变种人被疯狂的变态科学家抓起来,进行残忍地活体解剖。
其中一幕,变种人被锁在手术台上,太阳穴里插着电极,疯狂科学家一边桀桀怪笑?一边用手术刀切他肚子,变种人惨叫着像死鱼一样弹动的画面,一度成为她的童年阴影。
都过去十年了?,现在的科技水平应该跟当年的科幻电影差不多了?吧。
傅应呈:“你可以这么?理解。”
“带电的?”
傅应呈不知?道她小脑瓜里在库库脑补什么?,搬出?官方说辞:“会针对你的情况做一些?调整。”
针对她的情况,那也就是被车撞了?不但没死还?穿越未来的情况。
季凡灵轻轻哦了?一声,思索了?一会,比划道:“是不是类似于,把我绑在柱子上,用车撞,然后看我会不会死?”
男人眼神一暗,直勾勾地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季凡灵觉得?傅应呈气得?想推翻刚刚说的所有话来敲她脑壳。
“不懂就不要乱猜。”
须臾,傅应呈勉强压下情绪,拧着眉道:“我们都是用仪器的。”
季凡灵哦了?声。
——原来是用仪器撞她。
“那,会死吗?”
女孩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要看情况,概率有但是不大。”
概率不大。
那听?起来还?行。
感觉傅应呈不会骗她。
不过傅应呈为什么?不一早说这事?
可能是怕她不同意,想先用糖衣炮弹感化她。
其实就算不用糖衣炮弹,季凡灵也觉得?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就算是他骗她。
她现在也没有太多选择了?。
季凡灵犹豫了?下:“所以你让我住你家,花你的钱,条件是我配合你们公司做实验?”
傅应呈:“是的。”
季凡灵点了?下头:“可以。”
傅应呈站起身:“那你明天?请假一天?,跟我去公司签合同。”
季凡灵愣住:“还?要签合同的?”
傅应呈眉心微蹙:“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签,签。”季凡灵立刻表态,“我都可以。”
傅应呈没有和她多说,往主卧的方向走,季凡灵跟了?上去:“对了?,我打火机还?在你那。”
傅应呈脚步一顿,冷冰冰地瞥她:“你被禁止持有打火机。”
季凡灵:“???”
“你提醒我了?,这点会写在明天?的合同里。”
季凡灵:“……”可恶。
今晚事情发生得?太多,她脑子乱哄哄的,此时实在是有点嘴痒:“那我想抽烟怎么?办?”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妥协似的走进书房,季凡灵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