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因为要科举,所以书法稍微强一点。
棋也算有点天赋,但是又不喜欢,宁愿跑去看卷宗,看探案故事,也不乐意坐下来安安稳稳下一个时辰的棋。
这么算算,琴棋书画,竟然一项都不出挑。
“暂时先不练了。”狄昭昭鼓鼓脸,显然对这个话题有点苦恼,尤其是想到他学着书上的,用炭笔一点点画出来的画。
好好的一个鼻子,他捏就捏了,是什么样,他就捏成什么样,最开始是慢了点,一个高鼻梁要调整好几次,但是多做几次就好了。
但是按照书上的教法,炭笔要有几种不同的颜色,又是阴影,又是高光,还要注意分界线不能太明显,又要注意光源照过来的方向。
想到这,狄昭昭又理直气壮了:“脸本来就是立体的东西,我既然会捏人,干嘛非要去学在平面上画出立体的,多此一举!”
他说着,还去把箱子拿过来,从里头揪了一坨拳头大小的泥,又拿出纸笔,哼哼道:“别光笑话我,师父你自己试试,看看是捏一个苹果出来简单,还是画一个酷似的容易。”
萧徽失笑,倒是也接过试了试,把一团泥在手里搓圆,又拢了拢四周,手在上下戳出两个凹陷,揪出一根苹果梗。
很粗糙,但是耐心整一下形,比如凹陷处平滑向外蔓延一圈的细节,细致一点,心里有苹果的模样,很快就成了。
“还挺像的。”萧徽看了看手里这个苹果,都不用去画,就知道凭自己的画技,画不出一个惟妙惟肖的。
倒是昭哥儿前几天捣鼓的那个画技,好像还有可能画得惟妙惟肖,就是半途夭折了。
他干脆就把玩着这个苹果,又与狄昭昭讨论起采花大盗的案子来。
萧徽早早出门,去向不明。
狄昭昭好奇了一下,又很快把注意力收回来,放到抓采花大盗上。
他吃过客栈里的早饭,带着一行人去往衙门。
在衙门门口的街道口,就远远看到个有点面熟的身影。
“这个泥人是狄世子你捏的吗?”明捕头急切地在府衙门口等待,看到马车驶来,立马就上前来。
等狄昭昭下车,就凑到他跟前,眼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手里用物证盒提着的,正好就是狄昭昭昨天练手试的那个泥人脸。
狄昭昭看他这副和昨天截然不同的表现,有点疑惑,但还是点头说:“昨天看到顺手做的,是这个人找到了吗?”
“这倒不是。”明捕头先是否认了,又看着他说:“狄世子今天是要去冷家对吧?我亲自带人同你一起去,这案子我跟着,了解得也深。”
狄昭昭很明显能感觉到明捕头的热切, 是与初见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似乎非常期待他能捏出那个采花大盗的面相,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复杂且深切的情绪。
并不像是一个捕头的态度。
不是说捕头不能对案子急切,而是这份情绪稍微有点过界了。
虽然对每一位受害者来说, 每一起案子的发生或伤筋动骨,或痛彻心扉,又或者对加害人恨得牙痒痒,绝对是天大的事。
但是对于一个每年都要见数不清案子的捕头来说,见过太多悲剧和惨案了,即使眼下采花大盗看起来罪大恶极,但在所有恶性案件类型中,前十都排不上。
它居然能牵动一个捕头情绪至此?
明捕头正拿着一块糖糕回来, 这是他听狄昭昭说喜欢吃糖葫芦后, 就飞快跑去买的,“您试试看,我们这儿爱吃糖葫芦的孩子和姑娘, 也都爱吃王记的糖糕。”
“谢谢, ”狄昭昭接过油纸包, 闻到里面传来的带着桂花气味的甜香,他问:“明捕头还知道些什么?不如趁着在路上, 说给我听听。”
说完,他低头咬了一口糖糕, 好像自己只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明捕头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道:“狄世子想听什么?冷姑娘的案子我一直跟着。”
狄昭昭摇头:“我不是说她, 冷姑娘报官的说辞,赵衙役已经给我讲过了。”
说完, 狄昭昭黑亮的眼睛看向他。
明捕头有一瞬间的僵硬, 就好像内心的焦灼被看透的恐惧, 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狄世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不是她的话,还有谁?”明捕头表情迷茫,就好像在说,也没有第二个姑娘来报官。
狄昭昭小小叹了一口气:“你的演技太差了。”
别看小昭昭老是被忽悠,但那都是能在朝堂中如鱼得水的老精怪了,即使是作为武将的云安皓,也是修炼到家了的。
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就好像看惯了李白、杜甫的诗,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要是察觉不出来区别,那就太迟钝了。
被评演技差的明捕头:“……”
在狄昭昭一双透亮目光的长久注视下,明捕头莫名感觉有点背脊发凉,有种被看透,浑身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他表情绷紧,像是一个不愿意被撬开的蚌壳,试图通过倔强,保护内里软肉。
狄昭昭看他:“你维护她,她定然与你关系密切,但是你又没有太多愤怒,应当不是你的妻女,是你亲戚家的女孩,还是兄弟朋友家的女孩?”
少年眼眸定定:“你应当知道,这种连环案件,多一个受害人提供线索,找到凶手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不要辜负冷姑娘的勇气。”
明捕头宽大的肩膀塌了下来,好像泄了一口气,他看向狄昭昭希望他得知后,不要告知第三个人。
狄昭昭应了。
在去往冷家的路上,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让跟着的人都远远等着。
狄昭昭听到了一段隐秘的往事。
明捕头个头高大结实,站在小巷的阴影里,低落地说:“我本不该是余唐捕头的,我堕了师父的威名。”
明捕头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衙役,唯独出色些的,就是武艺了,但他因为踏实肯干,跟了个好师父,也就是余唐府上一任的捕头。
那当真是个厉害的捕头,余唐曾经的衙门也是赫赫有名的。
但是有一日,在追捕一个逃犯归家后,发现回了娘家的妻女都面色憔悴,妻子抱着女儿心疼痛哭,女儿甚至一度想要自杀。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他怒极一时,恨不得当即就拿着刀冲出去干掉敢诓骗奸污他女儿的混账。所有人都不愿意声张,他就自己带人暗中调查。
人也不多,就是女婿和徒弟两个人。但却追查不到,他一个名声在外、还有点傲气的捕头,却连玷污自己女儿的人都查不到。
备受打击下,一夜白头,失了心气,又因为一连多日付出时间追查女儿的案子,导致衙门里有些疏忽,被当时上官训斥。
当时知府不知他在私下查案,但他却因此彻底灰了心,辞去衙门中职位,带着全家人举家搬迁,离开此地,以免触景生情。
明捕头道:“……其实咱衙门里原来画师也不错的,没有师父那么有名,但是也在周遭几个县小有名气,却怎么都画不出那贼人相貌,后来也一起走了。”
自此余唐府衙一大顶梁柱,一精心培养的传代画师离去,元气大伤,再无此前威名。
剩下来的人破不了大案子,只能破些鸡零狗碎的小案,打打杂,跑跑腿,在村民械斗的时候维护治安,诸如此类。
成不了政绩,但凡遇到硬骨头也啃不了,得不到知府青睐,自然地位也就越来越低了。
狄昭昭心中遗憾。
就如祖父曾经说的,想要代代传下去保持高水平很难,但想要降低水平,真的会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意外。
甚至上一任知府是看中手下这个给他带来政绩的捕头的,但是因为不乐意透露女儿的事,误会就这么成了。对态度不端正,又玩忽职守的属下,难免要说几句。
狄昭昭注意到这名离去的画师:“画师怎么也跟着走了?”他脑海里闪了一下,“是那个女婿?”
明捕头“嗯”了一声,点头道:“他身板弱,但脑子活,学东西也快,很喜欢师妹,师父本来不同意的,但有一日发现师妹偷偷藏的情书上,有一副眼睛很传神的小人画像,又拗不过师妹,只好同意了。”
“是师父把他安排进衙门,又手把手培养的他,那段时间也很痛苦,眼珠里都是红血丝,后来也跟着师父一起走了。”
说起这一段历史来,明捕头明显很痛苦,整个人都散发出颓废又无力的气息。
他看向狄昭昭,眼神里却迸发出希望:“狄世子你若能捏出那贼人的面貌,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和师父都会把他追来千刀万剐。”
“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自然会倾尽全力。”狄昭昭认真道。
明捕头五大三粗的脸上露出笑容,得到了承诺,他显然很高兴。
看着眼前身量才长开的少年郎,眼眸明亮,干净清朗,没有想象中勋贵的倨傲,反而有出乎意料的敏锐和实力。
竟然让他有种早几年跟着师父办案时的安心感觉,他只需要跟着走就好了。
“算算也有两三年了,”狄昭昭思索着,“你与我说说那一起案子的情况。”
“好。”明捕头说起了往事。
同样是男扮女装,同样是设法引得同情和亲近,又在受害者不设防时下手,成功后搜刮钱财离去。
“他还会刺绣荷包?”狄昭昭有点吃惊了。
冷姑娘这边,他是扮作女装后,装作要被父母强嫁给瘸子换彩礼的可怜女人。
先是求两块饼,讨口水,发展到用缝帽纳鞋、做家常菜的手艺博得信任和同情。
但这个时代,女人会做菜缝帽纳鞋,都不算稀奇,但刺绣荷包就不一样了,普通人家的女人都不会,他一个男人竟然会刺绣荷包?
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曾经受害者的过程。
狄昭昭感觉心中对这个人的侧写,更明朗了几分。
说完,两人从小巷走出来,继续往冷家走。
明捕头忍不住问:“狄世子可有头绪了?”
他问的是捏脸,但狄昭昭脑子里还在想这个采花大盗的心理特征,顺口应道:“扮做女子,肯定不会是五大三粗的魁梧相貌,男生女相也说不定……阴柔,非常自卑、敏感,又有一股扭曲的自傲,可能脑子有点聪明……他的生活中,女子的痕迹很重,但却不是给予他关爱,或者正向的情绪,可能苛待、甚至虐待……”
狄昭昭在没见到这位报官的冷姑娘之前,倒是没有急于下结论,只是把最明显的一部分特征整理了一下。
明捕头默默地听着,其中有一部分结论,当初他师父也得出来过,只是最后都没有转化成好的结果,全都无疾而终了。
他还是期待,狄世子能把那人的脸给捏出来。
说着,他们就到了冷家的那条街。
这是一条很有生活气息的街道,青石铺路,两侧多是带院子的屋子,大多住着人,也有一些改建成了铺面,卖着米面油粮、布匹、朝食之类的。
往里走一点,就能看到冷家饼铺。
热闹得很,不知是不是因为传言的原因,这条街的人流很大,路过的人不少看着饼铺门口娘子窃窃私语的。
但那娘子面不改色,麻利地用擀面杖擀饼,抹油,包肉馅,撒芝麻,动作十分流畅地把面往炉子里放。
“油酥饼拿好嘞,三文。”
“好吃的素饼、油酥饼、肉饼~,大娘,要不要尝一尝?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她声音中气十足,又嘹亮,愣是把脸上带着好奇和揶揄,想要打听消息的大娘给噎了回去。
还别说,她做的饼还挺香。
“那、那来一个肉饼?”能不干活,不操心家务,还有心情来看热闹的大娘,一般都不缺钱。
在招呼大娘买肉饼的过程中,她还麻利地装了几个素饼,给来买饼的街坊。
是个利落、干练的姑娘,手臂上甚至还能隐隐看到肌肉。
看样子,流言蜚语不仅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抓住变大的人流,多卖出去了不少饼。
要是真遇到厚着脸皮调侃的,吹流氓哨的,她也不恼,直接从炉子里起出一沓最贵的肉饼,扬声:“你想知道?把这些肉饼买了,我给你讲!”
她不避不让,不羞不恼,反而让有些人自讨没趣,转身尴尬地走了。
当然也不是全都舍不得掏钱。
有时候这么说,顿时会迎来一阵哄笑和口哨。
人家真掏钱买了,她还真给人讲。
但不是讲那些人起哄想听的黄色废料,而是描述那个贼人的相貌,特征。
还加一句:“谁要是给我把这人找到了,从此以后来我这儿吃饼都不收钱!”
很是大气。
就好像是女山匪要抢人回去做压寨相公一样。
本来起哄哄笑地瞧热闹的人,一部分觉得没趣,一部分还真被激起了兴趣,和周围人开玩笑:“要是真找到了这采花大盗,以后不愁吃了,天天来这儿吃肉饼,赚啊!”
狄昭昭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街巷口看了许久。
来来往往都是这么几类人,冷温温应付自如。
狄昭昭眉头微蹙,按照他的侧写,冷姑娘不该是凶手的目标才对。
看到有衙门的人来了,冷温温顿时把炉子进风口的阀门一踩,把摊子上的肉和面用白布一盖。
招呼人进来。
“怎么样,是有线索了吗?还是找到那个人了?”冷温温表情有些期待,又有些焦急。
明捕头安抚道:“冷姑娘你别着急,这次来,我们请来了复原人面很厉害的狄世子,想还原出那人的相貌。”
冷温温有点失落,但也道:“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肯定都告诉你们。”
狄昭昭坐下,和她聊了一会儿,尤其是谈及凶手面相的时候,她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说法,看着面善,眉毛细长,没有胡子,不像是男人。
但凡细致一点,追问都得不到答案,又或者有些混淆。
狄昭昭很快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他放缓了声音,温声问:“被玷污的姑娘不是你,对吧?”
“谁说的?!”冷温温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警惕地看着他。
狄昭昭不与她争辩,只是陈述:“那个采花大盗,不会选择你这样姑娘。”
“而且,他打不过你,更不可能成功强迫你。”
冷温温眼睛陡然一凶,盯着他:“你知道他是谁?”
第131章 小大师
狄昭昭虽然很想像是那本《犯罪侧写》学习包里的描述的案例一样, 哼哼着臭屁应道:“没错,我知道他是谁!”
但这会儿,他还是努力端出一副十分可靠的小大人模样。
现在爹爹、祖父、师父都不在, 他可是现在全场唯一可靠的人了!
他沉稳的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
说完,心里还有点遗憾呢。
那么帅的台词,等以后找机会说给爹爹听吧!
冷温温不信:“你如果不知道他是谁,怎么知道他打不过我?还那么肯定地说他不会选我?”
“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看不中我?”
狄昭昭纠正:“不是看不中,是他压根不敢选中你为下手的目标。”
他指着面案上那么大一团揉好的面:“那都是你揉的吧?”
那是一团足有三分之一张桌子大小的面团,狄昭昭见过家里金师傅揉面,比这小很多的一团面, 砰的一下摔在桌上, 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揉面是需要特别足的力气的。
他表示:“你每天都揉这么多面,经年累月下来,怕是许多男人力气都没你大。”
不仅如此, 冷姑娘肩膀还宽, 虽然显得脸稍小, 但整个人却被衬得十分挺拔修长,干练利落的气质也由此而来。
那些起哄的人, 没打听到自己满意的消息,还没有一个动手的, 当然不会是因为余唐这地界的小混混素质都格外优良。
除了冷温温在摊子前说话大气好听, 不得罪人, 当然还有这一身力气的原因。
良久的沉默。
“就是我。”冷温温抿嘴,坚持道。
“可你并不能描绘出凶手的面容。”
“为什么不能?我说的难道不是凶手的相貌吗?”
那可是她一点点问出来的, 从眉毛到嘴巴, 特别详细, 而且在脑子里重复了无数遍,绝对没有一点点记错。
明捕头在一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什么离谱的故事,冷姑娘这个主动去县衙报官,说自己被□□的姑娘,竟然是假的!
当年师妹出事,连报官都不想,生怕被外人闲言闲语。冷姑娘没出事,反而往自己身上揽?这简直让他不敢相信。
想到进来前,狄世子就让他一个人跟进来,其他人都在外头守着,明捕头都惊呆了,难不成看到冷家饼铺的时候,还是更早的时候,就先猜到了?
他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僵硬站在原地,愣像是一棵木头树。
小院里的气氛十分焦灼,冷温温的心中有些慌乱,眼眸深处闪过犹豫和挣扎,狄昭也有些不忍心,可这时候如果没有人冷静、坚持,也许就真的放跑那个采花大盗了。
就连明捕头也是一边觉得狄世子此前名声赫赫,目前为止说的话也没出过错,一边又苦笑这若是真的,他们整个衙门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被个姑娘糊弄过去了。
要是师父还在,肯定要用刀柄敲他的头了。
在焦灼与僵持中,
狄昭昭还是不忍心,先妥协一步,软声道:“你看我们带来的人都在门外守着,只有我和明捕头进来了,除了我们,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其实已经猜到那个被保护的人是谁了,想到案件中记载的冷家那双弟妹的年纪,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试图剖析着这个当姐姐的心态,思考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不如听听我的办法?”
“你说。”冷温温注意到留在外头的人,也松了口。
“我带你去见她。”她有点艰难地开口。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忽然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报官吗?”
“为什么。”狄昭昭接下了话头。
“在我的记忆里,穿这身衣服的人,都是很厉害的,值得信任的。”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当年……”
又一段已经少有人知、被遗忘在时光中的故事,从这个姑娘口中诉说出来。
当年冷姑娘父母在外出事,是余唐府衙的捕头出去破案,找到了销赃的凶手,找回了爹娘失落在外的遗物和财产,还帮忙赶走了窥视钱财的亲戚。
在当年那个突然失去爹娘,亲戚觊觎屋子和遗产,弟弟妹妹只哭泣的灰暗岁月里,只有身穿乌红色衙役服的持刀衙役,是那段时光中唯一感觉安全又可靠的颜色。
明捕头脚步突然顿了一下,那是他师父,年轻时的师父。
他忽然喉咙哽住,从胸腔里冒出一股酸涩来。他师父智勇侠气,一生最大遗憾和挫败,就是找不到欺负自己女儿的凶手。
如今,竟然是他曾经帮过的小姑娘,因为当年的信任,勇敢地站了出来。
这世界就是如此,无论风雪多大,都遮不住有些人一步步留下的足迹,覆盖不住他们在人们心中刻下的深印。
冷姑娘说完,回头看向两人。
她并不知道明捕头在想什么,她说起这段往事,大抵还是察觉到,府衙里的捕头好像不一样了,她想护住心中想要守护的人,提醒着:希望还能像原来从前一样信任衙门。
“你放心,出了你家的门,受害者就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你。”狄昭昭小脸认真地承诺。
只是他看着这个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的姑娘,问:“不会后悔吗?”
冷温温一笑:“我这辈子又不打算嫁人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说完,她推开了房门。
屋内有个年纪更小的女孩,眼神有点呆滞地躺在床上,脖子上还有一道隐约可见的微红勒痕,一旁,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坐在木头小板凳上守在床边。
是冷家的一双弟妹,冷饱,冷暖,像是取自“吃饱穿暖”之意,或许是没念书识字的父母最朴素的期待。
“大姐。”弟弟先喊。
“大姐。”妹妹也用胳膊从床上支起半边身来。
狄昭昭观察了一下,小姑娘看起来虽然有些虚弱,眼角有些忧愁和泪痕,但精神头还好,冷温温把一切都揽过去,看来对她帮助还是有的。
他看了一眼冷姑娘。
冷姑娘按照刚刚谈好的说辞,开口:“小暖,大姐托衙门里的捕头,请来了一位大师的弟子。”
她指着人高马大,看起来很唬人的明捕头,介绍道:“这就是余唐府衙的明捕头。”
小暖呆愣愣的点点头。
冷姑娘又指着狄昭昭,“这就是那位大师的关门弟子,你听说过的吧?就是那种巫蛊娃娃,扎针可以害人性命的那种。”
冷姑娘知道自家妹妹,偶尔去茶楼听戏,经常有这种狗血桥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小暖震惊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狄昭昭身上。
第一感觉:好白。
像是小暖,她虽然是个姑娘家,但她的皮肤就是有点偏小麦色。
但是狄昭昭就不太一样了。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看着就白,又衬得乌黑的眼睛更晶亮,还有满头顺滑乌亮的头发,身上的布料看着也很贵的样子,在小暖看来,这简直比她想象中话本里的降妖除魔的高人更好看。
——这么白,穿一看就这么贵的衣服,肯定是姐姐说的大师的弟子吧?
“姐姐请小大师来,是……?”小暖期待得看向姐姐,说不出心里到底有什么期待,脑子里却浮现出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那些小人、扎针、吐血、克命。
狄昭昭:???
他准备的词还没说呢!
而且为什么是“小大师”?
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靠脸胜出的狄昭昭,还纳闷得很。
他还什么都没说,甚至准备的爹爹教的戏法都还没演,怎么就直接相信了?
当小暖听到自家姐姐说,捏一个泥人,越像越好,再由大师的小徒弟施法,那人就会遭受到百倍的反噬后,整个人都像是忽然打了一碗鸡血。
她心里的苦水,这几日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在此刻全都化作恨意,她渴望地看向狄昭昭:“小大师,这是真的吗?”
不知是姐姐在身边,还是头顶“小大师”光环的狄昭昭给了她勇气,她提起那个人,竟没有多少胆怯,反而满脑子期待将自己受的苦,十倍百倍的反噬回去。
见她整个人一下精神起来,满眼都是“我要做巫蛊小人用针扎他”,狄昭昭顿时觉得自己可真是机灵坏了。
他努力压制脸上表情,端出一副小大师的模样,认真应道:“真的,你捏的人越像,反噬就会越大,他会痛苦得后悔的。”
虽然小大师是假的,但小大师的承诺是真的。
只要能捏出那人的容貌,找到这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若真的欺负过数百良家姑娘,坑害了数百个人的一生,数百个家庭的命运,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冷温温又坐过去到床边,摸着她的发顶,给她梳头发,穿衣服,一边安慰着让她别怕,低声说着院子里再没有别人。
狄昭昭趁机扫视了一眼整个屋子。
遗憾的是,并没有蘑菇字条冒出来。
而且屋子也被打扫过了,床褥也都换过了,没有有价值的痕迹。
他叹了口气。
小暖第一反应也是哭,洗澡,遮掩一切,不想让外出送饼的姐姐和小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走出去,在院子里摆好东西,等冷姑娘带着小暖出来。
明捕头帮忙,看着面前不止两套的工具,疑惑:“需要这么多吗?”
狄昭昭看了他一眼,尤其是有些粗笨的大手指:“你也跟着一起做。”
明捕头:?
“我?”明捕头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又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点打架:“我、我又不会。”
狄昭昭想了想要怎么表达,很快想到最近闻墨书坊征稿内容中风靡的一个词,感觉十分精准。
他拍了拍明捕头的胳膊:“对照组,你知道吗?”又说,“有你在的话,即使小暖初上手做不好,她也会有信心的。”
明捕头:????
狄昭昭咳咳两声,压低声音:“要是你也会一点手工活的话,记得做差一点。毕竟我们要给她信心,最关键的是,让我得知那个凶手的长相细节。”
明捕头:“……”
在狄昭昭“你是心甘情愿的对吧”目光注视下,人高马大的明捕头,心甘情愿地领取了对照组这个任务。
如大家所料,小暖很快就投入到“小大师帮我施法反噬”的事业中,全心全意的捏起了娃娃大小的泥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努力回忆那人的面容,也没有太多灰暗的情绪,反而咬牙切齿,带着愤怒和期盼,还有一丝大仇即将得报的期待和快意。
不仅是狄昭昭在捏,一院子人都在捏。
狄昭昭理直气壮:“我到时候挨个施法,一个扎针,一个让小暖一拳打爆,一个……全都如数反噬到他身上。”
他把每个人捏出来泥人的归宿,都安排的好好的。
小暖顿时眼巴巴的看姐姐和小饱,她是不敢看明捕头的,狄昭昭帮他看了。
于是乎,一院子的人都开始捏泥人。
明捕头一边觉得,眼前这一幕当真是太幼稚了。
一边看着狄昭昭的年纪,还有才十三四岁的小饱小暖,又莫名觉得好像很合理?
他想了想自己家孩子,要是有泥人可以玩,应该……应该也会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