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by玉胡芦
玉胡芦  发于:2024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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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被谁无意端去谢敬彦书房那边。
入夜,魏妆去上院给睿儿送新缝的书袋,谢敬彦从外面进了来。谁知道,掀开被子,却是绿椒蜷在她的床沿,而绿椒已解开了衣裳,窥见模糊内里。
谢敬彦彼时的容色赫然沉郁,双目赤红一笑:“便觉得与我无趣,又何用如此偏门左道?惺惺作态,令人不齿。”
何来惺惺作态?魏妆几时对他说过无趣了。她似乎只在某次微醺后,同一个交好的蜜友夫人玩笑,与谢大人之间形同白水,怎就传去了他耳中。
后来魏妆才知道那日是他的生辰,而她恰恰忘了。
谢敬彦以为她送去的咸苦汤羹是特地为他炖的,硬给个面子喝完。谁知主动回房言和,却试图用婢女去应付他……听说他在冷水中浸了一夜,可见怒火何盛。
事后绿椒哭着请罪说,怪她困得睡着了。魏妆无语解释,之后谢敬彦来她房中次数就更屈指可数。
当下未曾细究,再回忆起来,却是另一番计较。
但魏妆先留着绿椒,毕竟是个已经熟悉了伎俩的,再换一个,还得费神。
她摩挲着光洁的茶盏:“也好。你们去给我备些热水来,我洗洗路上的疲倦。”
“喏。”绿椒屈膝,唤上葵冬和映竹,俨然已把自己当了个大丫鬟。

第13章
雕刻精美纹理的橡木浴桶里,浮着魏妆自筠州府带来的玫瑰干花,水温舒适,将她细腻如脂的肌肤沁润像白雪一样。
那精巧的锁骨,一枚嫣红的小痣呈现在颈涡,媚弱得勾人疼爱,下方绰绰约约却是朦胧的玲珑。将旁边的婢女羡叹得不敢多瞅,唯恐心思浮想都会亵渎。
魏家小姐也太美了吧,就凭如此娇娜,让三公子看了还能移得开眼神么。
放在起初,魏妆大抵会因着在外人面前而羞赧。但此刻的她大大方方,对于这几个丫鬟的服侍可谓熟络。
魏妆舒服地沐了浴,午时绿椒领人送来餐食。因念她主仆二人一路北上,必然疲乏,头一日老夫人也未打扰。
魏妆下午补了个觉,哪儿也没出去,一直睡到酉时醒来用过晚膳,没多会儿又倒下去睡着了。
又把侍立在旁的三个婢女唬一大跳,她们被安排过来伺候的魏家小姐,莫非是只睡虫么?
好能睡!
这一觉,却似把那十三载勤为人妇,循规蹈矩、任劳任怨,所落下的觉全都补齐了。隔天睡醒,魏妆只觉神清气爽,筋骨松弛,连肌肤都变得格外的润透,这种年轻又活力的感觉真美妙。
住的倾烟苑是一处安静院落,清早依稀听见有琴音,但闻秀逸清空,幽然婉述,并不像是谢敬彦的风格。
谢府中擅琴者,除了谢三公子,就还有一人。
魏妆闲来无事,便趋着琴声随便逛去。穿过外头的那条回廊,却看到刻着“翡韵轩”的遒劲三字。
竟然是谢敬彦清修的静室?
可记得从前她来找他,是从另一面方向,过了湖上一道石桥就到。昨日却未见有桥,而只在回廊上游转。
莫非那石桥是在他们婚后才建的么?
她无意计较过往。
但寻思罗老夫人既极重门第,生怕她恋慕谢敬彦而成亲,怎却将她的院子与他安排得如此靠近?
那琴声袅袅余音,流转舒缓,分明不像谢敬彦。谢敬彦表面温润矜雅,实际骨魂雕心雁爪,但凡触及权谋之事则深不可测。
他的心思沉渊,便好似一颗石子落进了大海。
前世因立挺太子上位,敢弑杀皇宗,篡改编史,朝野无人不敬之畏之,风声鹤唳。而他的琴音与他表象正相反,向来不这般悠泠……魏妆有幸见识过。
但能听得出的人也寥寥无几。
魏妆姑且大言不惭算一个,谁让从前痴心爱过。
那么便是鹤初先生了。
魏妆垫起脚尖朝院内望了望,望不到——真是把红颜知己藏得够紧!
府上一贯有传言鹤初先生或男倌或盲女,又即谢敬彦无意女色之说。
但新婚时期,魏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些所谓的传言根本空穴来风。谢敬彦顶多就是不喜欢她,而与悦不悦女色无关。
“啾啾——”,忽然一只小鸟扑扇着飞向院内,而后琴弦似乎因为鸟儿的飞落停住了。
隐约女子轻叹声息。
魏妆就离开了。
心中思索着,当机立断,这桩亲事得尽早退掉。
无论谢敬彦钟意鹤初先生、饴淳公主,或是那白月光陶沁婉,都与她魏妆无关,她绝不再做挡箭牌!
等到午间用膳时,琼阑院那边过来传话,魏妆便收拾一番,带着沈嬷一道过去。
老夫人罗鸿烁在正屋摆了张圆桌,正好大小姐谢芸回来,便叫了大少夫人司马氏、三小姐和四小姐,几个姐妹妯娌一同陪魏妆用午饭。
魏妆是客,但毕竟闺中少女,待客只叫女眷更为合适。
谢芸抱着三岁的小胖仔,穿一袭镶绒浮光锦褙子,肚子里亦微隆起,圆脸柳眉,端得是副舒惬怡然的好福相。
她虽是谢府大小姐,却并非大房和二房所出。
大夫人汤氏生了二小姐和三小姐,二小姐谢芙已出嫁了,嫁得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四公子;三小姐谢莹今年十八,说了亲事,但因丁忧尚待出阁;四小姐则由妾室乔氏所出,比魏妆还小上一岁。
谢芸本是谢老太傅一个部属的遗孤,被老夫妇收养来做了义孙女。从小与谢敬彦一块养在上院长大,感情可比亲姐弟。
她也是个好命的,虽然孤儿,在谢家却过得比原来顺遂,又嫁给了司农少卿。进门次年就生下了大胖小子,婆家对她也厚慈,没催着再生,如今儿子三岁多了,才又怀上的二胎。
她因与谢敬彦关系好,前世爱屋及乌,对着魏妆也是极贴切的。
罗老夫人严苛,把几房孙媳妇管得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但嫁出去的姑娘却自在。所以魏妆与几位小姐都熟络,重生回来,亦不觉得生疏。
落落大方地做个礼,抿唇一笑:“见过姐姐妹妹嫂嫂们。”
从那晶亮的眸中流露出了天然亲昵,倒让几位姐儿不自觉就交道上了。
就是说,合眼缘,喜欢。
摆了一桌饭菜,皆是京都贵族特色的日常佳肴,道道精美,雕盘绮食。
罗氏经典“门第论”又端上了,罗老夫人指着魏妆面前的两道,关切地说:“这份珍珠牛奶蜜瓜露、燕窝冬笋烩乳鸽,是我们京中贵女入冬常用的。你呀,太瘦了,姑娘家家太瘦将来怎好生养,想来在筠州府偏于山肴野蔌,正好趁在京中这些日子多补些。”
昨日听说老三敬彦人都还未见到,就嘱咐奴婢给魏女送去了银丝炭,生怕她初来京城不习惯。
且未计较女子夜卧其马车,而是直接落下帘布就出发了。
还又听说魏女自然悠然,吃吃睡睡皆如与家中无异。
这……就。
并不知魏妆在谢府生活过十三年,再如何审慎也难免-流露出熟稔。
何况魏妆并无多少局促,她这辈子就不打算让自己委屈。
但别的不说,罗鸿烁知晓以谢敬彦的性情,若非是他果真厌倦的,否则以谢老太傅的临终嘱咐,就必如约成婚。
这魏女若是讨了他喜悦,那岂不更难退亲了?
罗氏亲手养大的孙子,可不兴配给从六品屯监之女,门第何在。
昨日把魏妆安置在倾烟苑,本是担心姑娘对敬彦无意,对外不好假装做戏。
没想到,反倒过来了,还得担心老三先动心念。
于是这句话的涵义又颇具讲究了,长辈的关切中间杂了对魏妆与京中贵女的区别,又提到“在京中这些日子”,那也就意味着在京中并不长久,暗含对婚事的不确定。
若是个心性简单些的,恐怕听不出。
也难怪后来沈嬷逐渐察觉出谢府的风向,而背着魏妆在外面放了“饴淳公主要选谢三为驸马”的厥词。
使得魏妆也不过才来京中两个月,就那么匆忙地与谢敬彦成了亲,甚至到了洞房花烛前,她连他的俊颜都觉生疏。
魏妆暗自了然罗氏总要这样那样说几句,倒也无所谓,只作泰然应道:“谢老夫人关照。”
旁边四小姐谢蕊,看着魏姑娘雪嫩的细腕,露出一枚翠绿玉镯子,衬得美轮美奂。
她眼睛都转不动了,嘀咕道:“祖母快别说了,人家要能像妆姐姐这样的‘瘦’,嘴都该笑不拢了!”
说得三小姐谢莹也忍不住地往魏妆的肩下瞟。
京中世家贵子一个个可精挑细拣,占着家世高,眼光都往天上觑——虽然贵女们也一样,哪个不挑挑拣拣——可谢莹知道那些个男郎们就喜欢胸丰盈、腰纤蛮的。就以魏姑娘这副身段儿,别说是男人,女人见了都眼热三分。
谢莹想起来要说的话了,遂道:“对了,那日听说魏妆你喜欢种花,我有两盆香玉牡丹,寄养在悦悠堂内,预备在斗妍会上亮相的。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忽然叶子泛白,试了几种方法都不管用。花了颇大价钱才买来,那卖主说是绝对纯种,结果却……苦恼得我。择日可否请你同我去看看?”
又补充说:“悦悠堂是京城一处有名的花坊,听说原先的花坊主人刚换了,新来个后生公子接管,长得可好看呢。”
“咳咳。”罗老夫人咳嗽震慑,用一种没大没小的眼神瞪过去:“让瞧便去瞧瞧,你这都待嫁的姑娘家了,还说些甚么有的没的!”
三小姐谢莹吐吐舌尖,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快要出嫁,才趁这个时候大胆几句,之后可不像这么自由了。
魏妆心里正有此打算,想在京中四处瞧瞧环境与花坊养植,便欣然道:“自然可以,莹姐姐挑个时间我同你去瞧瞧。一般叶子泛白,或与原本的种子有关,也可能是土壤。我带了些自制的花草养料,兴许能派上些用场。”
话毕,转而对老夫人慢语:“另外,魏妆还想明后日去拜访一下褚家的长辈。当年祖父在京城时,与谢太傅还有褚鸿胪两位老大人交好,祖父故去时,褚家也送了吊唁礼。这次得有机会入京,父亲便嘱我去拜访回个礼,以宽他心中记挂良久。”
谢、褚两家当年关系尚可,后来随着政见不同,两家老夫人又因为某些琐碎而存了些隔阂,明面上虽做得还好,其实不太常走动。
只是孙儿辈却交往频繁,譬如褚二公子和三郎敬彦就不错。
况且之后若要退婚,还得请褚家这个中间人作证。
罗鸿烁不以为意道:“也在情理之中,你去时我让管家备辆马车送吧。”
魏妆连忙乖觉地谢过老夫人。
她就知道搬出这个理由来说,罗氏听得会舒适些。
大小姐谢芸正在给儿子喂饭,这时抬头笑道:“说得我突然记起来,魏妆妹妹原是我们三弟的未婚妻呢,这桩亲曾是褚家做的见证。今岁咱们府上可要热闹了,只等祖母的寿宴办好,又能多添一桩喜事来着!”
魏妆听及这样一句,便不等老夫人反应,适时地低下头为难道:“属实芸姐姐抬爱了。今次我进京,原还要代家中长辈表达一事,就是与三公子退婚。”
她轻描淡写如此悠柔一语,惊得包括罗老夫人还有沈嬷在内的,都愣愕住了。
老三那般凤毛麟角,竟然沦落被动退亲!

沈嬷站在姑娘身后,倍感震惊。心想莫非鸽姐儿犯糊涂了,怎竟真的提出退亲?
一路上忐忑摇摆,妆是每天化得晶莹仔细,唯怕哪里突然遇见谢三公子,被他瞧见不喜悦。
这眼瞅着到了京城,马上就能嫁作高门贵媳。自己无微不至照顾多年,就是为了能够不负原配庄氏的托付,岂能打水漂。
妇人连忙扯扯魏妆的袖摆,轻语道:“鸽姐儿在说些什么,莫拿婚姻大事玩笑呀。”
魏妆可并没玩笑,这门亲既要退,还须退得畅快解气,那么最好在见到谢敬彦之前,一开始便以父辈的名义提出。既显出魏家的大义豁达,也省得之后沾了个中的人情琐碎拖泥带水。
谢府若要甩脱饴淳公主,便自己想办法去,休要再拿她利用!
反正她已对谢三恩断义绝。
直接娶白月光或者红颜知己,候选项颇多呢。
而她提退亲也非空穴来风,当年祖父与父亲魏邦远早有此意了。魏家谨守体面,前世她到京城两个月便与谢敬彦成亲,在魏邦远看来,总好像得了谢府的光似的。
十几年了,魏邦远都无颜登过谢府的门槛。
往昔已矣。
魏妆便泰然道:“老夫人请听晚辈分说,退亲这件事,祖父在时就曾多次提过。父亲也一直想再提,奈何两家接连丁忧。可巧,开春来给老夫人贺寿,这便嘱咐我定要表达心意。”
“盛安京比比皆世家,尤属谢府更为德高望崇。而魏家在筠州府任屯监,虽每年为军资粮饷供应不断,到底云泥殊路。三公子凤表龙姿,出类拔萃,应值得更好的女子。魏妆若与之成亲,自觉蒹葭倚玉。之后若不嫌弃,便像几位姐姐妹妹一样,唤一句三哥可好。”
所谓“三哥”,也是罗老夫人昨日自己话中的,特意用这些微妙的字眼来提点她与谢敬彦不合适。
魏妆不过信手拈来一用。
她之所以前面先提到拜访褚家,也是在为这桩退亲以及之后的铺路做打算。
前世魏妆嫁入谢府后,因觉察出谢、褚两家在关系上的微妙,再加上后宅忙碌。她本又生得怯懦灼艳,未免惹来非议,便鲜少应酬。偶尔几次见到褚家也只是远远点个头,唯恐惹得老夫人不悦。
后来新帝登基,谢敬彦当上权倾朝野的左相,谢府全都仰瞻他威望,而谢敬彦又与褚二公子有交情,魏妆这才跟褚家熟络了。
彼时褚家老夫人、大夫人都对她极为喜爱,恨不得当初她能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就好了。尤其大夫人,还郑重认了魏妆作干女儿。
既然如此,魏妆早早便可上门去拜访,她对褚家的氛围也是甚为钟意的。
有了大鸿胪褚家的关系,魏家对谢家又总算救命之恩在,罗老夫人必然不会怎么作难。
魏妆还有养花之长,时上到宫廷下到世族百官,皆以养花为荣为贵。她再利用这重重交际,拓展一番人脉,总能走出一条舒坦出路。
罗老夫人睇着魏女的谈吐,眼见如此分量的事务,她讲起来有条有理,气定神闲,叫人不佩服不惊讶却是难的。
区区筠州府,何以养出艳妩矜重之女。
没想到的是,罗鸿烁藏在心里的那些弯道,却被一个小姑娘不动声色地还回来了。
……自己谋算应该没被发现吧。
这样好是好,退亲变得简单了,还让老夫人不由自主高看。
然而怡淳公主选婿怎么推脱?与其尚毫无皇族血统的公主,倒不如娶魏女门第干净。况且做了驸马,还如何在朝中一展宏图,耽误老三为政的前程。
如此一想,罗鸿烁竟被将了一军,语气不由自主地弱下来了。
只好拖延道:“此事虽然魏老大人曾经提过,可太傅没答应。当时只道姑娘若是对敬彦无意,尚可退婚。只你与老三人都还未见到,这件事且再慎重些。”
四小姐谢蕊塌着肩膀叹气:“刚在心里觉得妆姐姐好,竟然一下子就退亲,得替三哥可惜了。你怕是头一个拒我三哥的,他在京中是万千女子倾慕的男儿,妆姐姐待见了再决定吧!”
谢芸却是觉得魏妆虽来自犷蛮军屯之地,却识大体有见识,亦不为浮华所扰,心下生出欣赏。
她日子过得舒坦,是什么话都敢讲的,便道:“说来姑娘花期不候人,既已有婚约,咱们谢府应该早点给定定心,免得让人空等几年,这是谢府的疏漏。再有妆妹妹提的退亲,总算件大事,须得知会三弟一声。不若就等祖母寿宴忙完了,到时若妆妹妹仍要退亲,便照魏家长辈的决定,你看可好?”
就凭罗老夫人心里那道算盘,魏妆晓得今日大抵不能立时解决。她提出来,也为先给人们点个醒。
便点了头道:“退亲是家中挂念已久之事,当年便有救命之恩,也是祖父出于为人的本能,不图回报。魏妆谨遵嘱咐,心意已决,无论任何时候都一样。便依芸姐姐所言,庆贺老夫人的寿辰为先吧。”
一会儿午膳用得差不多,罗老夫人预备午休,姑娘们便各个告辞回院去了。
“迂——”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敬彦清劲手指撩开车帘,一双吉祥云纹皂靴迈下地来。
庆管家正好出门路过,瞅见公子修逸的身躯,连忙迎上前道:“哟,三公子可算回府了!老夫人昨儿晌午、傍晚还有今早上,都派人去云麒院瞧过,总不见你在。还请公子快去上院回个话吧!”
又添补说:“还有筠州府魏家的小姐,中午老夫人摆了桌宴,叫上几位小姐一同作陪。大小姐也带着昕儿回来了,都在!”
谢敬彦点头说“好”,单手垂落帘子。车厢里弥着甘竹清香,前夜魏妆卧于锦椅的媚润花息已经散掉了。他心是淡的,却不知道为何,听及魏家小姐也在,仍有股冲动想去看一看。
他昨天在翰林院忙碌,翻阅资料阅得晚了,就干脆歇在了衙房。
没想到竟又做了个荒谬之梦。
更与那美艳女子有了肌肤亲近。
梦中谢敬彦端坐案前修一副古琴,女子嫚嫚碎步端来一碗汤羹。虽始终窥不清她的模样,却能察觉对他的含情脉脉,眼眸中涌动的俱都是他身影。
她煲汤喜欢放香叶,但他其实更钟意原滋原味的清淡。但她既褒了,他也无不喜欢,喝就是。
他喝完汤后,还剩余一些。女子便舀起汤勺,非要他将碗底的喝干净。然后坐在他的怀中,让他教抚琴。
彼时情感,似乎尚未有之前梦中的那些深壑。谢敬彦竟也纵容她,握住她纤腕,手把手叫她弹。
可他俊雅脸庞贴近她的发鬓,她却羞红了耳根。忽而两人的唇逐渐覆紧,情不自禁拥缠了起来。
谢敬彦的手探入她丝襟,附耳问:“作何裹束这个?”
女子低喃:“婆婆嘱我朴实。夫君若不喜欢,我便解束。”
她称他夫君。
谢敬彦便未置语,更不愿旁人窥去了她的妩媚。他掌心扣住女子纤细腰肢,散开她的发髻,而后宽肩俯下,沁入那馨柔的青丝之间。
彼此情难自已时,他便将她摁至了旁边的琴案上。女子细吟的声息随着琴弦的拨动,在长案上逐渐弹奏开扭转的乐音。
梦中的谢敬彦仿佛变了个人,只想着占有。他用力掐捻她的薄肩,想将她更深地拘紧在怀中。
而时至今日的现实,谢敬彦从未体会过雌雄。
无法形容那陌生到眩晕的迷醉,只觉似云雾般的香韧幽柔。
他是在半夜寅时惊醒的,一幕墨发轻垂于肩脊,宫绸中衣下透出了细汗。
好一瞬才恍然回神过来,发现自己手中竟握着那块火凤玉璧,而枕边是白日穿过的锦袍,衣袂上依稀沾过魏女的幽幽浅香。
他原以为前夜女子既在臂弯死去,那么一段梦便该结尾。
谁料到却更为深入。
盛安京中多有贵女倾慕于他,所受诱惑或有百十,却从未这样迷惘地失控。
彷如整个人都被她的娇娜旖旎吞噬,深陷不能自拔。
谢敬彦对梦境向来不以为意,可这种感觉太过真切了。
似他在另一空间与女子有过夫妻之实,甚至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俨然还育有一骨肉。
倘若这是个预兆,那么他一定要找出那名女子!
至少他虽未见过她的脸,但知道她颈涡处有一枚媚弱的嫣红小痣。
女子吐血合眼前的话,犹在耳畔:“此生错付于你,若有来生,断不与君续……”
瞬然空心的钝痛。
谢敬彦一路从前院往后宅穿梭,对魏家小姐的到访便逐渐淡了。
心里眼里皆是梦中美人的含情脉脉,与倾心交-融。
忽而抬头望,看到前方走来一个姝色少女。窈窕的身段,穿四喜如意长裙,鹅黄色的樱枝妆花罩衣。绾一堕蓬松凌云髻,斜插简单的白狐初心簪,姿容娇慵艳绝。
虽看似婉弱,却又有一抹柔韧的硬气。在看见他后,便掀起细密的睫羽,露出淡淡疏离一笑。
谢敬彦委实生疏,却不知为何,莫名一缕熟悉的声息侵心而入。
贾衡瞥见三公子蹙眉,忙在后面嘀咕道:“公子你自己瞧吧,那就是魏家的姑娘了。小心别被她的外表蒙骗了,不好惹,小嘴可刁钻刻薄!”
原来是魏氏的长女。
不过尔尔五年,已与谢敬彦印象中的大为变化。他记忆里的魏女,还是那静谧立在金灿枇杷树下的怯弱模样,仿佛轻轻一颗掉落的果子,都能将她惊到,不敢大声说句话儿。
转瞬之间,出落得如此风姿绰约了!
谢敬彦不以为意,从容克谨让道在一旁。
好呀,这么快就遇见谢三郎了。但见他穿一袭玄色革丝暗纹官服,发束鎏银玉冠,琼林玉树的身躯携回廊清风而立。
虽才重生两日,然而前世年年看月月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都是以高澈的气宇示于人,令人敬畏的清修勤严,不觉光阴有变化。
忽地乍回到二十弱冠,仍叫魏妆惊叹于他的俊凛雅致,丰神毓秀。
果然,也怪不得当初的自己。谢三这般的长相,她就是再看一百遍也仍惊叹。
但往昔已矣,现在只是现在。
人若无情,皮相又有何用,看十三年早看够了。
她眼下便像与皇后、贵妇们,坐在台上望骑士比武一样,瞅的只是赏心悦目的美色罢。
无了羁绊,做什么她都先讨好自己!
魏妆淡定上前,施礼道:“筠州府魏家长女魏妆,见过三哥。”
老夫人既用此称呼为先,那么她便袭用了,说完大胆睇了眼谢敬彦,又冷漠地垂眸。
前世痴心爱慕他,不敢泰然觑之,只在昏黑的夜色床帐内,隔空用指尖去勾画他的轮廓。平素伺候沐浴更衣,更是低头抬头都要害臊。
其实大起胆儿瞧瞧,也不过就是个人而已。
眼眸往下,却忽地瞥见谢敬彦腰上的玉佩。竟是火凤玉璧,她又轻讽地错开来。
竟称呼自己“三哥”……
谢敬彦颇感诧异,五年前他在魏家吊唁完毕,魏父本提出要了退婚,是祖父不允。更把魏妆叫出来,给了一人半块玉璧,说谢敬彦只许娶魏氏女为妻,必要待她优渥,足她所需,不允辜负。
那时小姑娘攥着另一半璧青鸾,脸颊羞答答,喊的是一声“彦哥哥”。
而现在,她竟没有半分闺中应有的赧意,而变得大胆而冷艳。
她并非梦中的娇怯美人。亦无情愫于自己。
男子莫名心弦钝刺,他把这理解成猜错人了的自责。原本涌动的某些希冀冷却,反倒轻松下来,亦淡漠回道:“听闻魏妹妹来京,一路多有辛苦!”

贾衡站在后面,看着魏姑娘对自家公子的态度,好生诧异。
要知道,三公子品貌非凡,温恭自虚,将来必定出将入相之才,是多少贵女都倾慕的男郎!平素脂粉不沾,却独把马车让她坐了,这姑娘看起来怎还冷冰冰的。
贾衡便嘀咕道:“盘缠是老夫人给的,船夫是城外庄子上调去的,到了沧州可好,还是我把她们舒舒服服拉回来。能辛苦哪去?”
一旁的沈嬷可紧张了,万没想到会在廊上仓促遇见谢敬彦。
当年谢老太傅带少年三公子到访筠州府,沈嬷印象好不深刻,那时便巴望促成这门亲事。
转眼五年晃过,但见男子身量挺阔,颜如倾玉,墨眉入鬓,一袭玄色官袍衬得修长翩逸,更是俊凛得令人惊叹!
如此好的家世才气,小姐何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还是鸽姐儿小姑娘家皮太薄了!
沈嬷忙代答道:“一路委实多得谢府老夫人与三公子照应。三公子不知,我们鸽姐儿日盼夜盼,这一路更是寝食难安的,唯希冀与你再见面。她在闺中帕子都绣了好几条呢,挑得最为符合三公子气质的带来。可好,今后总算能同在一个屋檐下了。”
妇人满眼殷切,言中之意,暗含希望他能与魏妆长久共居于此。
谢敬彦下意识斜觑了眼魏妆,女子只及他肩头,桃花娇颜却分明冷淡,并无多余悸动。
但她长得是真美,身姿也曲婉婀娜,从前的糯恬娇怯中,不知何日忽绽出了一缕明艳魅灼,彷如一株会噬人的花。
谢敬彦去过筠州府,晓得魏妆自幼生母早逝,其父又娶了继室。大抵这样的家道,婆子仆妇为了攀谋富贵,总不惜违背姑娘自个的意愿。
他其实有短暂想过,梦见的若是魏女便简单了,今后娶了她且珍重待之。然而此刻的眼神比对,却分明与梦中娇羞含情的天壤有别。
魏女既对他无意,谢敬彦也不会强求。他自去寻辨梦中女子,反而少了份负担。
心口莫名隐隐地钝刺,男子薄唇一抿。静性修身,内正其身,外正其容,他须管理好这种不确定的情致。
谢敬彦便对沈嬷的谄媚生出厌倦,淡漠道:“多虑了,既是祖母请来做客,这些本都是应该!”
当局者易迷,旁观者常清。果然,魏妆现在去看,谢三郎从开始便对自己寡情,瞧瞧他对沈嬷的态度就清楚了。
魏妆听着沈嬷说话,心下却也不怪罪。到底妇人爱财,又盼望她能嫁得好,而前世自己确实满心憧憬。
只能之后逐渐纠正她的想法。
魏妆瞥向满面愤懑的贾衡,心下觉得好笑。这侍卫怕是不知道他主子,最为忠孝义礼。虽在利害大是大非上,谢敬彦下起手来绝无情面,但日常可是个孝子贤孙。
魏妆有心揶揄一番,便拣着话道:“确怪我逾越了。分明听贾大哥说的——是老夫人请的‘随便什么人’,却仍坐了三哥的马车。但当夜寒冷,未免冻坏送与老夫人贺寿的几盆花,我才硬着头皮麻烦了。是魏妆不对,还请三哥见谅,另外亦要多谢你送来的银丝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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