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痛心疾首,“你居然是这种人,果然露出了真面目。就是如此不行善积德,才只有你一个独女。”
“你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发达呢?先□□,后易子?等你考中功名当了官,还不嫌弃做商人的父母兄弟上不得台面,恨不得认高门大户做祖宗?哼!忘了,已经重新认爹了!怎么,你这是要入赘啊,一口一个学政的。”
朱令口不择言,“好好好,亏我当初好心好意教你,若不是我,你如何能识字算数。先前我被你皮相迷惑,不知你蛇蝎心肠,还答应你愿意让你某个孩子姓回母姓。我对你如此恩重,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如今好端端在灌县开着包子铺,没去成都府闹事,已经够对得起你了!我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也回去告诫你那掉钱眼儿里的爹娘,少招惹我!惹急了老娘,房子都给你家点了!”谢寒梅放出豪言。
“岂有此理!”朱令一个跨步上前,就要动手,已经抓住谢寒梅的手腕,结果谢寒梅反手一撩,欺身上前,一脚踹在朱令小腿上,直接把人按在地上。
“嗯?老娘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来招惹我!哼!理?老娘就是理!”
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开的朱令面如土色,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打不过一个年纪比他小、身形比他瘦弱的女人。
谢寒梅在他脸上轻拍两下,力道不重,侮辱意味却大。
“知道厉害,就好好趴着,你要识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再来说废话……”谢寒梅扳着他的手臂,反手向上,痛得朱令龇牙咧嘴,连声呼痛。谢寒梅这才又冷哼一声,甩下他的胳膊。
没说出口的威胁,效果才最大,谢寒梅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擦手,不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厉害手段,垃圾,浪费老娘时间。”
谢寒梅毫不留情转身就走,被压在地上还没起来的朱令狠狠捶地,他还有好多金玉良言没有说,怎么就被人趴下了。
“忘恩负义、居心叵测、巧舌如簧、不守妇道、奸诈小人……”一连串成语脱口而出,由此可见朱令的确有些学问在身上。
都说了,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平常杨柳河上,这个时间,是不会有游船画舫的,偏偏今天就有。平常这个地方,游船画舫不会划过来,今天偏偏它就来了。
岸边的老杨柳长得又粗又高,长长的柳枝垂下来,把游船完全遮掩住了。而今日,游船上还偏偏无人调弄丝竹,一群人站在船头甲板上,静静听了全程,故事主角却一无所知。
游船上众人面面相觑,看到朱令揉着胳膊起身,嘴里骂骂咧咧走远,众人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蜀中女子泼辣,如今才算见识了,哎呀呀,广泰啊,你们蜀中的女子,可招惹不得啊。”说话的人一身灿烂蜀锦,腰悬美玉,手拿折扇,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子弟。
“高兄说笑了。听这情景,男子毁约在先,女子这才说话直白了些。”这位“广泰”倒是实诚。
“可见蜀中学子也不是个个风光霁月啊。”“高兄”摇了摇折扇,笑道:“你们说,这么泼辣的女子,又刚被未婚夫抛弃,怎么样的人能夺得芳心?”
“高兄切莫玩笑,女子名声要紧。”广泰连忙劝阻,生怕这些公子哥一时兴起,拿姑娘的名誉开玩笑。他们有钱有闲玩心又重,真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高兄和他的几个朋友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暗语。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另一位锦衣公子道:“回成都府时,可去问问,到底是哪位学政慧眼,要招这等东床?”
这位的分量明显不同,他一开口,大家都不玩笑了,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该提醒一声。”
“学政恐怕也是叫人骗了,看刚才那人相貌,倒也仪表堂堂,哪知内里是这等人。”
“江公子说的对,我辈中人,正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几人七嘴八舌附和,看的最外围的一人头冒虚汗,魂不附体。若是谢寒梅在,应该认识,正式依江春的前主家——董秀才。
董秀才在这游船上敬佩末座,听闻从成都府来了一批家世、才学均为上等的才子,他作为本地优秀学子,被教谕推荐,自己又使了些银子,准备结交一二人脉。结果,听到了这么一段辛密。这些公子哥,犹如蜻蜓点水,自己痛快飞过,是不会管在水面掀起多少涟漪的,他这本地人怎么办啊?
董秀才看着船头诸人,最先开口玩笑的“高兄”名唤高乐,家中世代经商、累世豪富,据闻太祖武平天下之时,他家就曾供应粮草。如今家中有人做官、有人经商,在成都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最后说话定下基调的人更了不得,出自京城侯府,名唤江显,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才子。是有缘面圣、才名流传士林的大才子。
至于被点名的“广泰”,名唤贺广泰,也是他们灌县土生土长的人。听闻他在府学是真的受先生们看中,是寒门之中难得的高才,也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最向往的人。
这样一船人,听了这种八卦,董秀才觉得羞耻又难堪,觉得谢寒梅和朱令给灌县丢人了。听了高公子的玩笑,又担心这些人不管不顾,若是闹将起来,被人知晓自己知情……他们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本乡本土的,若是不给谢寒梅、朱令提个醒,日后人家知道真相,怪他可怎么是好?
第121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8
依江春的生意很是红火,有香菇这个独家原材料,又有五香粉这个独家秘方,包子的味道胜过市面上绝大多数味道。如今再有了响亮的名字,慢慢的,不仅街坊邻居、县上百姓,连外来游学、拜水、问道之人,也听闻了依江春的名声。
如今,花婶子只在后院做事,前面由朵儿姐支撑门面,果子时不时帮忙。谢寒梅又请了几个妇人大娘帮工,做些洗洗刷刷的琐事。只是,还是缺人,缺管事的人。
谢寒梅知道自己只能在开业这段时间帮把手,后续不可能一直在。若要招人,又该招谁?花家母子老弱妇孺,若是招一壮年男子,难免瓜田李下,若是招女子,说实在的,没有合适人选。
兜兜转转,谢寒梅在街上碰到李吏员家寡居的女儿出入当铺,才惊觉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这位姑娘,怎么不走了?”谢寒梅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提醒。谢寒梅回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一位锦衣公子的去路。
“对不住,对不住。”谢寒梅连忙退开,这位锦衣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幺儿,一看就是来这边游玩之人。虽然路很宽,绕过谢寒梅也能走。但谢寒梅已经习惯了,对权贵之子而言,只有别人让他的,哪儿有他让别人的。
“无妨。”锦衣公子微微一笑,“在下成都府高长愉,见过姑娘。”
谢寒梅又后退两步,含笑行了一福礼,没有接话。
“姑娘勿忧,在下并非登徒子,只是看姑娘是本地人,想找你打听一下,那边排长队的是什么景象?莫不是有什么美味吃食?”高欢高长愉指着路旁边一拍长队,“我看姑娘仿佛也是来排队的。”
谢寒梅微微放下戒心,笑道:“高公子有礼,这是排队交水费的人。”
“水费?什么水费?”高公子是真困惑。
“自然是家家户户用水的水费。”
“这外边就是河,河水天生天养,居然还要百姓交钱?岂有此理!此地属官,居然敢如此巧立名目,盘剥百姓?”高公子这怒火倒也不是装的,何曾听说过水还要收钱的。
谢寒梅抿嘴一笑,不答反问:“公子可听说过都江堰?”
“自然是听说过的。”高公子颔首,“郡守冰,凿离堆,才有成都府沃野千里。”
“正是如此。当年李公修都江堰,分了内江和外江,内江兼具灌溉和饮水之用。但是江水、河道需要每年疏浚,这水费,正是每家每户分摊一些疏浚的钱财,并不多的,高公子切莫误会。如此水费,也交了快两千年,并不是哪位大人上任后才盘剥的。”谢寒没指着长长的队伍,“听老辈们说,乱世年间,没有官府牵头,乡亲们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疏浚河道、清理泥沙。”
“原来如此。”高公子信服点头,赞道:“果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姑娘一句点播,倒叫我茅塞顿开,胜过书上许多赘述。我听姑娘谈吐,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在下初来乍到,不熟此地风土人情,可否请姑娘帮我做个讲解。哦哦,姑娘也可请家中父兄同行,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深觉姑娘谈吐条理清晰,想多知道一些此地风俗。”
谢寒梅微微摇头,哪儿有未婚女子与一大街上碰到的男子相携出游的,“问水都江堰,拜道青城山。高公子往青城山一行,道长真人们自有妙语连珠。”
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碰到了,谢寒梅会随意说几句,这已经是她做生意的人胆子大了。听闻在礼法森严的江南,未婚姑娘是不能和男子说话的。
谢寒梅不理会高公子一行,自顾自排队去了。
高公子站在原地,合拢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敲击在掌心,“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这话朗朗上口,倒是有些学问。怪不得前辈大家总爱携名妓游山玩水,有一读书习字的解语花在身旁,当真是趣味无穷。”
高公子喃喃自语,他这话倒没有贬低谢寒梅的意思。只是这年头,读书习字的女子除了高门大户贵女之外,就是名妓了。很显然,一般男子能接触的富有文采的女子,只能是名妓。
谢寒梅交了水费,又买了四色表礼,匆匆往李吏员家中而去。
李家娘子还奇怪呢,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上门了。
谢寒梅奉上表礼,笑道:“端午将至,恶月不登门,先给您奉上端午表礼,万望您别嫌弃。”
“太客气了,还有许久才过节呢,难为你想得周到。”
“您夸得我无地自容,那日回去,才知姑姑住在府上,瞧我这没脑子的,居然忘了探望姑姑。今日且来补上,还请您帮我在姑姑面前多说两句好话,不要怪我失礼才好。”谢寒梅顺势把话题转到了李家寡居在娘家的女儿身上。
这个女儿也是李家娘子的心病了,谢寒梅是女子倒也无妨,遂叫丫鬟去请了女儿过来,介绍她和谢寒梅认识。
谢寒梅礼节周到,又奉了一份礼给李姑姑,陪着寒暄。
多说几句,李家娘子就看出来了,谢寒梅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专程找自家女儿来了。李家娘子借口处理家事,把待客的厅堂让给两人。过了许久,李家娘子回来,客人已经送走,这才问道:“谢家小姑娘找你作甚?”
李姑姑捏捏衣角,沉吟片刻才道:“她想请我去她的铺子上做工。”
李家娘子皱眉,“家里还养得起你,怎么去外头下苦力,不成,不成。这谢家小姑娘,当真是没有成算,以往瞧着知礼,怎么这么冒失。”
李家娘子抱怨了几句,见女儿垂着头不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你不会想去吧?”
李姑姑连忙摇头,嘴上却道:“我日日白吃白住,家里也不宽裕,若是我能有个进项,也好贴补家里。”
“家里不用你贴补!”李家娘子斩钉截铁,“你兄弟还有一份差事,你爹也还能动弹,哪里就到了要女眷出头卖脸的地步。”
男人不能养家糊口,才会让女人出面。女人出门做工,那是男人无能。谢家是没办法,家里只有一个独女,讲究不起来。他们家可是正儿八经城里人,怎么能让女儿出门做工。
李姑姑笑道;“我也是这样和谢姑娘说的。只是她说,并不用我出面招揽客人,只是在后院做个总揽。她那铺子如今名声越来越大,也找几个乡人大娘帮着拾掇,只是人一多,管起来就难,她请我去做个管事的。”
“这还差不多。要是让你去洗菜做饭,那不是折辱你吗?不过,咱家也没有让女儿去铺子上做掌柜的道理。”李家娘子摆摆手,心里还有气,“真是——怪不得不敢大节下登门呢!”
谢寒梅接到了李姑姑婉拒的消息,并不沮丧,现在朵儿姐还能支撑。最多多请几个妇人,让她们慢慢接手杂活,让朵儿姐做个总揽。只要李姑姑还出入当铺,总有一天这份差事会打动她。
谢寒梅安排好依江春事宜,就往家里赶。
如今家里的茶叶还堆积着,也快过端午了,她要回去想想办法。
谢寒梅家在丈人峰脚下,大大的院子里摆满了簸箕,上面全是茶叶,屋里传来阵阵制茶的香气,路过行人都愿意来院子里讨杯水喝。
为此,谢寒梅说动父母在前院单辟了个小院子,放上几套看着高档的茶具,又把自家制的茶叶分门别类摆在竹制的博古架上,一个院子都是竹制家具,别问,问就是竹子清雅。
果然,来拜山的行人路过,闻到茶香,总愿意扣门问一问,进了这间小茶室,白水是免费的,茶水适当收个几文钱,茶叶也是要卖的。家里茶叶慢慢有的销路,量虽不大,胜在细水长流。
这日,谢寒梅正领着家里几个帮工收拾茶室,又听外头有行人扣门,问能否进来讨被水喝。
等仆妇把人领进门,见到正要转到后面去的谢寒梅,惊喜道:“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谢寒梅回头,看到是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公子,他身边还跟着三人,其中一个她也认识,董秀才。
谢寒梅回身福礼招呼,“高公子。”
“这也是姑娘家的产业?怪道呢!远远就闻到一股清幽茶香,不知高某可有福气,能尝尝这茶。”高公子兴致勃勃。
“乡下野茶,恐入不得公子尊口。这里有山上汲来的清泉水,有烧开的,也有刚运下山的,公子不妨尝尝。”谢寒梅谦虚,看人家这衣着打扮,就不是这山野小店招呼得起的。
“哎~岂能过宝山而不入,今日就尝尝这茶,茶香早就引动馋虫啦!”高公子招呼随行之人,利落入座。
谢寒梅也不客气,吩咐道:“妈妈,给公子们上青城雪芽。”说完就要继续往回走。
“姑娘可愿与我们介绍介绍这茶叶,单喝茶也是无趣。”
“我让人陪些茶点,便不单调了。”谢寒梅只当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这时,同行的另一位锦衣公子开口,“看姑娘之意,仿佛认识董贤弟?”
乖乖坐着,突然被点名的董秀才一个激灵,噌得一声站起来,结巴道:“江,江公子怎知?”
谢寒梅倒是淡定,只觉这问话之人敏锐,她不过多看董秀才两眼,这就被发现了。
高公子一脸兴趣,怎么滴,这谢姑娘不仅和朱令有关系,还和这一脸青的董秀才有瓜葛。
“董秀才是我灌县有名的才子,也是县上老家户,我家原还赁过他家铺子呢。”谢寒梅笑着解释,那个高公子什么眼神,像瓜田里的猹。
青.董秀才.瓜:“是,是,赁铺子,赁铺子……”
高公子一脸兴味,走过来用扇子敲敲董秀才的肩膀,笑道:“坐,坐,董贤弟,怎么这般拘束,既然是本乡本土之人,那你该唤这位姑娘一声世妹才是啊。”
“世妹,世妹……”董秀才下意识喃喃,觉得自己额头汗珠都要滚落下来了,高公子这笑怎么看怎么样皮笑肉不笑,他还称呼自己贤弟,他什么时候亲切地叫过自己贤弟?这是不是和孙秀对潘岳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一样?
‘啊,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在心里藏着,何时会忘记呢?’正着听,这是深情厚谊;反着听,这是此仇不共戴天。董秀才不觉得自己有被高公子高看一眼的能力。孙秀对潘岳说过这番话之后,潘岳就被押送刑场了啊。自己还知道他们用未婚女子做赌约,那自己这条性命,又何时会断送在不知名的刑场上呢?
谢寒梅奇怪得看了董秀才一眼,以往只觉得董秀才清高倨傲,连自家产业都不愿意参与管理,这么大的人全靠寡母操持家务。如今多接触,才知他还这么胆小。难道是自己以往误会人家了?董秀才不是不愿意管理家业,是没有这份能力,有些人天生不擅长与人交往。
唉,谢寒梅在心中叹气,同情董秀才不擅交际,在她这样长袖善舞的人看来,不擅交际和得病有什么区别。
用关怀病人的眼神看着董秀才,谢寒梅主动认下世兄的称呼,言语更加温和,“世兄客气了。今日可是要上山参拜?小妹家世贫寒,聊有清茶甘泉馈赠。”
谢寒梅有吩咐帮忙的妈妈去家里拿些茶叶和点心出来,帮他们灌满水囊。
高公子打蛇随上棍,笑道:“多谢世妹。我等初来乍到,不熟山中路途,还需有人帮忙介绍才好。不知世妹可有闲暇,愿与我等一游?端午将近,不如携伯父伯母贤昆仲一同拜山。”
装的好像不知道谢寒梅家就她一个独女一样。
说完,也不等谢寒梅回答,对随从道:“还不快些,把世妹家中茶叶都买下来,不要耽误今日出游。”
那仆从也是习惯高公子的做派,知道他是个大撒手,飞快从怀里掏出金锭来,就要与这边明显是管事妈妈的人交接。
妈妈还从没见过金锭呢,慌张得望向谢寒梅,不知该不该接。
谢寒梅笑道:“高公子切莫如此,不过乡下野茶,公子喝不惯,买来也是无用。”
高公子把桌上刚沏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叹道:“好茶!当真是名山出好茶,这茶中自带一股芳香,不比我平日喝的茶差。包起来,包起来。”
高公子给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动作,又感慨道:“世妹有所不知,高某家中亲友甚多,用茶也多。这些时日游玩在外,正发愁不知带什么礼回去分送亲友。这不是巧了嘛!”
谢寒梅看他做作的样子,确定这位高公子真的是另有所图了。但是,送上门的生意怎么能推出去,谢寒梅就笑:“如此,多谢高公子抬爱。既然是送人用的,我家铺子上有专门做的礼盒,正好用得上。这些事宜,就不聒噪打扰高公子了,妈妈,你与这位小哥分说吧。”
谢寒梅家里是没有丫鬟的,帮忙的都是年过四旬的妇人,接触起这些能做她们儿子、孙子的男子,也无避讳。
高公子买完茶叶,殷切得看着谢寒梅,他付出了金钱,委婉地解决了谢寒梅的后顾之忧,她总能陪他们一同上山了吧。
谢寒梅只做不知,笑着对众人点点头,转回后院去了。
高公子一行四人在外头等了许久,茶都喝过三变,没了滋味,高公子终于忍不住,叫小幺儿出门问情况。
那小幺儿回来,期期艾艾道:“谢家的仆妇说,说,‘生意不是做完了吗?’”
“噗嗤——咳咳——”一行人中,最稳重的贺广泰忍不住呛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连连拱手,歉意得躲到一边平复。心里是忍不住的好笑,这位谢姑娘,当真是有意思。
高公子直接给气笑了,“本公子是和她做生意吗?”
高公子气得站起来转圈,想往里走,可是从茶室到内院只有一道小门,上头铁将军把门,且这门厚实得紧,门栓都是铁的,怪不得敢在山脚下人来人往的地方开茶室。高公子气呼呼带着小幺儿们往外走,小幺儿们正在外头门前的长条石凳上喝茶呢,见主人气呼呼出来,慌忙发下竹杯,簇拥着往外走。
高公子去门外转了转,这谢家围墙一丈多高,墙上爬满了刺藤花,这春日时节还有阵阵花香传来。
“呸!”高公子愤愤闷哼一声,花香也来找他的不痛快。这墙上没被花藤覆盖的少数地方,还插着削尖的碎瓷片,不规则插着,想必那些有花藤的地方也是有的,防贼效果一流。
“哼哼!”高公子发现没有可乘之机,又回到茶室,闷闷坐下。
这时,之前一语点破谢寒梅认识董秀才的慧眼江公子才问:“高贤弟为何又回来了?”
“今儿我还就不走了,我就不信,今日不能在这儿用饭!”就是这个道理,谢家丫头前脚才收了他的金子,难道都不管饭吗?
江公子哑然失笑,笑问:“贤弟还把玩笑话当真了?”
“那句玩笑话?那句话是玩笑?”高公子不平反问,心中主意已定,“我高欢说话就没有不算数的时候!”
高公子脑子立转悠着许多主意,只想着如何显露家世、财力,待谢寒梅付出真心,再将她抛弃,到时该说什么才显得云淡风轻又伤人于无形?哼,自己定要好好谋划,让这过河拆桥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包蓝布头巾,斜插两支银簪的妇人走进茶室,笑道:“这位定然就是高公子了?老身谢氏,正是此间主人,多谢高公子照顾生意。听闻高公子要上山进香,巧得很,老身也要去,不如同去?”
高公子正要反驳,自己可不想和一个老妇人一起爬上,谢大娘就补充道:“小女已经等在外面啦。”
这是要一起去的意思?可别又是糊弄他们的。
四人一起出了茶室,看到谢寒梅已经换了一身道士打扮,高束发髻,道袍长到脚面,腰上别的不是拂尘,而是一个木头刀架,背后挂着一把柴刀,右手还拎着个篮子。
高公子:?
这是什么打扮?还有道士带柴刀的?
谢寒梅解释道:“几位公子不知山里路况,春夏野草疯长,遮蔽道路,正要用柴刀开路。几位公子耽搁良久,再不上山,就赶不上真人观的膳食了。”
“既如此,那就走吧。”高公子拍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上而去。
谢寒梅和谢大娘走在最前面,山上的野草也没有疯长得那么厉害,至少在通往真人观的路上没有那么多。一边走,谢寒梅一边介绍:“诸位,可往树荫下、不晒着太阳的地方走。山里凉爽,现在晒着不觉什么,等回去才知脸上肌肤都会晒红、脱皮。”
“几位公子,这里是岔路口,往左是真人观,往右是圆明宫,公子们想去哪一处?”谢寒梅停下问他们。
几位公子也是年轻力壮的男子,结果走在山路上,不如小姑娘和老妇人。高公子已经端不起架子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靠在小幺儿身上无力摆手:“哪儿近些?”
“真人观!那就先去真人观,其实,若是公子们来得早些,天亮就开始上山,从左往上走,先到真人观用早膳,再到丈人观参拜,午时刚好爬到山顶,入上清宫。在上清宫祈福吃斋饭,可从右边下山,正巧去圆明观参拜,再到山脚投宿农家。如此,一天之内,绕山而行,时间刚好。”
谢寒梅兴致勃勃给他们讲解路线,高公子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脖子都仰断了也没看到山顶传说中的上清宫。
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走过一段还算平坦的小路,就到了上坡的地方,谢寒梅登上石梯,讲解道:“这石梯名为百步梯,当然,肯定不止百步。这石梯乃是唐时旧物,这些年来不断修缮,因此还能行走。据传是当年百姓为供奉东极真人谢自然的宫观自发修建的,这真人观原祀东极真人,顾得此名。后来又供奉了其他道家神仙,名字倒还没变。”
上山的路途很是险峻,绕过石梯,走到视野开阔处,也可见丈人峰地势险要,当真有名山风采。
谢寒梅一边走一边讲,脸不红气不喘,看着一群人已经汗出如浆,只得在阴凉处暂歇,笑道:“诸位公子先歇息,等过了石门阵,就能看见真人观的飞檐斗拱。真人观静谧古朴,殿宇四重,殿前有一平台,视野开阔,可俯视百里平畴。介时,公子们写诗做赋正合宜呢。”
缓过劲来的江公子问道:“谢姑娘信奉东极真人?”
“东极真人白日飞升,此等壮举,《唐书》正史中都有记载,我等凡人,自然心向往之。”
“白日飞升?听说过,没见过。”江公子对这种神话故事嗤之以鼻。
谢寒梅好脾气道:“没见过,是我等仙缘不够。”
“照谢姑娘的意思,天下人就没有哪个仙缘是够的。”
怎么还抬杠起来了?谢寒梅觉得自己也没得罪这位江公子啊?买茶钱是高公子出的,自己来是为了打探高公子可有后招。这江公子突然冒出来又是怎么回事儿?
“的确如此。”谢寒梅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史书上也有记载,如此神异之举,自然不能让人人信服。当时的刺史也不信,认为得道成仙都是愚夫愚妇的妄想,为了戳破谢真人辟谷的谎言,把当时还是凡人之躯的谢真人关在破屋中,不给饮食,不想,一个月过去了,谢真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刺史这才相信。”
“位高权重如刺史不信,亲近如谢真人的父亲原先也是不信的。谢真人的父亲原在外为官,听闻留在家乡的女儿修道,自觉这是入了邪魔外道,自然要清理门户。他也把女儿关在家中,不给食水,谢真人也未饿死。谢真人自然是经过重重考验,才有如此盛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得道飞升,也是载入史册的。”
江公子扯扯嘴角,“辟谷就能得道成仙,那大灾之年的流民,倒才是最该飞升的。”
第123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0
谢寒梅赞同地点点头,“自然不是辟谷就能飞升,谢真人也为百姓占卜吉凶,教大家如何服食柏叶,炼丹修行。连服食的柏叶,谢真人都要求不能是靠近坟墓的,充分尊重世俗崇敬祖先的规矩。你看,谢真人的修行是在山中静居,远离尘世,衣食住行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求人们的供奉。修仙的要求算是约束自己的,没有强迫别人的,这样一个人,即便不是仙人,也该是个隐士。”
“我的确没见过谢真人,之所以崇敬,起因不过是都姓谢罢了。只是我私心想着,我未见过,不代表她就不是真的。即便她不是真的,只要不害我,又何必管她真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