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草站在那里,犹豫着没有开口,杨知非这么问,想必是知道秦鸿的事了。她对秦鸿没那方面的意思,但不知道杨知非心里是不是介意。
杨知非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怕李芳草因为秦鸿迁怒他。是他疏忽了,他完全不知道在他离开单位的这些天,秦鸿居然喜欢上了李芳草,还几次去骚扰她!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李芳草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杨知非,细白的手指绞着布包的带子。
杨知非脑子轰隆一声,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问道:“因为秦鸿?”
“不是。”李芳草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她已经开始依赖杨知非,这会儿她居然委屈的有点哭腔了,“被人看到了,会传闲话的。”
毁掉一个女孩太容易了,上天眷顾让她重活一世,她不能轻易的倒下。她每天都在悄悄的学习,全力准备明年要恢复的高考,她不想出任何差错。
杨知非有点生气,生的是秦鸿那青皮蠢蛋的气,要不是秦鸿,李芳草至于这么担惊受怕的?
“我跟你男未婚,女未嫁,我们俩处对象,合理合法,别人有什么闲话可说的?”杨知非反问道。
李芳草脸一下子火烧了起来,“谁,谁跟你处对象了?你不要乱说话!”
“是我说话太快了。”杨知非也红了脸,跟李芳草道歉,“李芳草同志,你能不能跟我处对象?”
之前两人来往过很多次,但都没捅破过那层窗户纸。
李芳草脸红的像火烧,心跳如鼓,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知非心里也很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过了一会儿微笑说道:“我瞧着,你也是不讨厌我的,你要是一时间没想好,那就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嗯。”李芳草胡乱应了一声。
杨知非余光瞧见面前姑娘涨红了的侧脸,弯起了唇角,柔声说道:“我明天再来找你。”
“别来了,被人看到不好。”李芳草一惊,抬头说道,杨知非来的次数多,难免被人看到说闲话。
秦鸿那蠢货在公社的几个人面前张嘴问她讨要工作,公社的人心里都不知道编排成什么样了,她不想再让人看到她跟杨知非来往了。
明年就可以考大学了,她要想参加高考,必须村里给开证明。
如果名声臭大街了,她和杨知非又没有处成对象,谁给她开证明?她记得清清楚楚,明年的高考虽然不限学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报的,必须有准许证明才能报名。
李芳草想到明年的高考,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杨知非无奈的看着她笑,眼神里泛着温柔宠溺的光,“那我什么时候能来找你?”
李芳草低头说道:“等等再说吧。”
杨知非心里恨的牙痒痒,有心想捏一下那红玉一样嫣然艳色的脸颊,又怕吓到了心爱的姑娘,最终叹气说道:“好,等等再说。”
李芳草等到第二天,不见公社有什么动静处罚娄玉娥,直接拿一根麻绳去了公社。
往公社书记办公室里一坐,李芳草就开始掉眼泪,说娄玉娥造谣污蔑她,结果一点事没有,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根麻绳吊死算了?
公社效率太低了,娄玉娥明天就要去申城,再不处分她,可就让她跑了!
李芳草不想就这么放过娄玉娥。
公社书记慌忙叫了几个女同志来劝李芳草不要冲动,说这几天工作忙,一时间没顾上处理娄玉娥。几个人紧急开了个会,十分钟商量出来了处分结果。
娄玉娥记过处分,通报批评一个月。
“就这啊?”李芳草皱眉。
公社书记大手一挥,今年娄玉娥只能领基本口粮,其他福利和分红一律扣除。
李芳草这才满意了,对娄玉娥这样爱财如命的人来说,没什么比扣钱更让她心痛的了。
公社的人动作相当麻利,李芳草人还没到小王庄,通知就已经贴到了小王庄。
当天晚上讨论学习的时候,娄玉娥顶着猪肝色的脸羞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哭的泣不成声。
周三喜嚷嚷着娄玉娥的声音太小,她压根没听清楚,要求娄玉娥再念一遍,不然就是娄玉娥认错态度不端正,还是呆在小王庄继续学习,别去申城了。
娄玉娥恨得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看小王庄的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一个个都在给李芳草撑腰,她昔日的闺蜜刘招娣低着头不看她。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了钟麓。
这么长时间了,她对钟麓是不同的,她不信钟麓感受不出来她的爱慕。
“钟麓,你应该听清楚了吧!”娄玉娥含着泪问道。
钟麓神情冷漠厌恶,“没有。”
说完,钟麓把头转到一边,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娄玉娥,好像她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谭锦绣敲着桌子,不客气的说道:“姓娄的你态度太差了!我们都不满意!”
在扫盲班一起学习的几个大姐也嚷嚷着娄玉娥心思不正,说不定是假装好人进来搞破坏的,千万不能让她去申城,最好是抓起来,让公安审问清楚。
娄玉娥吓坏了,当众又大声检讨了好几遍。
王贵仓板着脸又训斥了娄玉娥几句,散会了。
娄玉娥捂着脸号啕大哭,看到李芳草和周三喜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外走,她哭着问道:“李芳草,现在你满意了吗?”
李芳草微笑说道:“娄玉娥同志,你是向小王庄全体社员做检讨,又不是给我一个人,怎么能问我满意不满意呢?”
周三喜指着娄玉娥,立刻说道:“我看她心里还记恨着芳草,先前的话都是骗咱们的!”
娄玉娥吓坏了,慌忙捂着脸跑了。
第二天,李芳草就没见过娄玉娥了,听张美香说天不亮娄玉娥就走了,生怕他们阻拦她去申城。
又过了两天,李芳草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地里的土干的厉害,土坷垃轻轻一捏就成了粉末,不少麦苗都枯萎了,村里人脸上都泛着愁色,纷纷说着前天就该浇地了,一直到现在大王庄都没有把泵给小王庄。
几个汉子喊着支书王贵仓去找大王庄的人讨个说法,问问什么时候能把泵给他们。王贵仓含含糊糊推辞说道:“急什么?人家用完了就给咱们送来了!”
然而全村人都围过去,催着王贵仓过去问问。
王贵仓不耐烦的骂了几句,只得答应带几个汉子过去问问,不少人都跟着过去了,生产队长干脆大手一挥下工。
李芳草跟周三喜肩并肩提着锄头往回走,突然村里一个孩子噔噔噔朝她跑了过来,经过她时撞了她一下。
周三喜连忙拉过李芳草,怒瞪着那小孩跑远的身影,“谁家小孩啊?毛毛躁躁的!”
“算了……”李芳草一颗心剧烈的跳了起来,“咱们赶快回去吧。”
等回了知青点,李芳草躲到没人的地方,伸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手。
掌心躺着一张对折几次的纸团,边角被汗水湮湿了不少。
她左右看了一眼,飞快展开了纸团,纸团上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字——你想好了吗?
李芳草的脸刷的烧了个通红,纸条仿佛跟个烫手的火炭似的。
她把纸条放到口袋里,周三喜正在灶房切地瓜,抬头看了她一眼,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脸怎么红的这么厉害?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说着,周三喜伸手要试李芳草额头的温度。
李芳草赶忙避过,说道:“没有发烧,我,我刚有点热。”
她掩饰性的坐到了灶膛前,将晒干的玉米芯掰成两段,扔进了火堆里。趁周三喜转身切菜的功夫,她赶紧把冰凉的手贴到了脸上,才缓解了脸上的热度。
吃过简单的午饭,周三喜拎着她做针线的小布包出去了。村里有人嫁闺女,听说城里来的知青不但会绣花,还会不少新颖好看的花样子,就请她去帮忙。
李芳草在屋里聚精会神的复习着她从废品收购站买回来的高中课本。
这会儿上,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张美香敲了敲李芳草这屋的窗户,喊道:“芳草,有人找你。”
李芳草立刻想到了杨知非,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紧张起来,腾的站了起来,手脚都在紧张的颤抖。
等会见了杨知非,她该说什么?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做了好多心理建设,想了好多该如何说的话,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背着手的中年胖子。
她不认识。
“你就是卖木耳的知青?”中年胖子诧异的打量了眼李芳草。
李芳草连忙说道:“我就是卖点菜……”
中年胖子呵呵笑了起来,摆手说道:“姑娘,你别紧张,我是饭馆的厨子,只想要点新鲜山货做菜,旁的一概不管!”
为了让李芳草安心,他还给李芳草看了工作证,还真是县城国营饭店的厨师,叫张社会。
“小姑娘别紧张,你卖木耳,跟农民卖鸡蛋,卖自家地里的菜是一样的,就那点东西,现在谁还计较这个啊!”张社会叉腰大嗓门,还挺能说,看着就是一个爽快人。
李芳草心里松了口气,“您想要木耳?”
“想啊!我大老远跑过来可不就为这一口鲜儿货!”张社会说道,现在冬天还没完全过去,人们都可吃够了冬储的白菜萝卜,都盼着能来点新鲜的。
这会儿周三喜和钟麓都不在,李芳草进了新盖的土坯房,把能摘下来的木耳都掐了下来,摘了一包,约莫有六七斤的样子。
张社会从他骑的自行车后座上拿出来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一杆精巧的小秤,说是他平时秤调料的,秤了几次才秤清楚,一共是六斤七两。
李芳草刚想说就按六斤五两算钱好了,结果张社会不由分说数了七斤的钱出来,又伸头往土坯房里看了一眼,说道:“下一批木耳长出来,你们不要卖给别人了,我要是没时间过来,你们给送到我上班的饭店去。”
李芳草自然应下了,还领着他去谭锦绣她们几个家里收了木耳。
送张社会出村,经过供销社时,李芳草跑过去给张社会买了一包烟,客气的递了过去,说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让张社会不要嫌弃。
等李芳草回到知青点,周三喜和钟麓也回来了,听说来了大客户,把木耳买走了,都挺高兴的。
李芳草把周三喜和钟麓拉进屋,从兜里掏出了张社会给的那一叠钱,解释道:“本来不止这些的,但我给人家买了一盒烟。烟钱我自己出,等会我补上后,钱咱们三个平分。”
第69章 挑拨离间
张社会是个豪爽人,多给了三两木耳的钱,虽然是打着让他们继续卖货给他的主意,但李芳草不想占别人便宜。
钟麓立刻说道:“烟钱算我的。”
让烟本来就是男同志之间的交际,只是他不在,加上有点钱都给生病的父亲寄了过去,没烟可让,还得劳烦李芳草去买烟做人情。
周三喜有些生气,抱着胳膊看着李芳草,“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你帮我当什么了?这烟钱哪能让你一个人出?你要是非得出,卖木耳的钱我就不要了!”
李芳草有心想自己掏烟钱,但奈何合伙的两个人都死活不同意,只得把剩下的钱平分了事。
等钟麓走了,李芳草问周三喜接到活了没有,周三喜笑嘻嘻的打开布包,拿出了几块已经描好了花样子的红布,骄傲的说道:“我这手艺,谁看了不说好!”
那神气活现的得意样子,配上她那已经略微变长的头发,活脱脱一只炸毛小天鹅。
“这是要做什么?”李芳草好奇的问道。
周三喜把布一块块的展示给李芳草看,“这块做红盖头,绣鸳鸯戏水,到时候我在四个角给她缀几个红坠子,这块绣葫芦,多子多福,当枕套,这两块绣莲花,做绣鞋……”
李芳草打心眼里为周三喜高兴,“挺好,这个活做好了,名声打出去,以后还会更多的人来找你的!”
周三喜重重的点头。
刘招娣站在院子里,盯着上了锁的土坯房,满眼都是抑制不住的羡慕嫉妒。
以前她只知道李芳草种了木耳,拿去县城卖,她压根没当回事,总觉得那点东西才几个钱,还不够他们费的功夫。
刘招娣可是见过李芳草周三喜和钟麓三个人收拾装袋里肥料,那真是费了大劲儿的。
然而今天她趴在窗户上,偷看到张社会递给李芳草那一叠钱,真真正正被震撼到了,那么一厚沓纸币,乖乖,得多少钱啊!
就那么点东西竟然卖这么多钱!
刘招娣恍惚到现在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在李芳草来之前,周三喜过的什么日子她可都看在眼里,饥一顿饱一顿,穿的也破,跟个野小子似的,现在呢?不光衣服体面,隔三差五吃香喝辣,还能分到大笔卖木耳的钱!
周三喜肩膀背着小布包从屋里出来,狐疑的看着站在木耳房前面的刘招娣,警惕的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刘招娣瞬间惊醒,看着周三喜,眼珠子一转,上前去亲热的揽住了周三喜的胳膊,“三喜,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三喜茫然跟她走到了没人的地方,“什么事啊?我还等着去镇上供销社买彩线呢,去晚了人家该关门了。”
她想拉李芳草一起去,可惜李芳草想在家看书学习,她只得一个人去。
“很快就说完了!”刘招娣安抚道,“你们种木耳,我看你跟钟麓都不少出力啊!”
周三喜压根听不懂刘招娣在说什么,“芳草一样出力啊!”
“可卖木耳是不是她李芳草一个人去卖的?”刘招娣暗骂周三喜是个蠢货,怪不得被李芳草哄的团团转,“像今天,她一个人卖的木耳。这卖多卖少,卖一块钱还是卖两块钱,不都她说了算?”
周三喜皱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怎么是芳草说了算的?”
分明是有多少木耳,才能卖多少钱!
刘招娣忍不住说道:“你真是个傻的!她卖了五块钱,回来跟你们说只卖三块,那两块是不是落她口袋里了?我看啊,她就是骗你们俩的!平常支使你跟钟麓给她干活,卖了钱她自己偷藏起来!”
周三喜脸色难看的瞪着刘招娣,手捏成了拳头。
刘招娣心里得意,只当是自己的话点醒了周三喜,周三喜回过味来怨恨上李芳草了,又说道:“我跟你说啊……”
周三喜上前把刘招娣狠狠的推到了地上,愤怒的骂道:“说你爷爷个头!”
刘招娣尖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打着身上沾的泥,“你疯了?你推我干什么!”
“再说芳草坏话我上手揍你!”周三喜晃了晃拳头,长到耳朵的短发朝天炸着,一脸的桀骜不羁,“没有芳草,我一分钱都挣不到!就算芳草拿了大头又怎么样?我巴不得让她多拿点,那是人家该得的!况且,芳草人好,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招娣悻悻然后退了一步,生怕周三喜上来动手。上次娄玉娥当着公社书记的面举报李芳草,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周三喜把娄玉娥扇成了猪头。
“好心当成驴肝肺!”刘招娣战术后退,嘴里胡乱嚷嚷着赶紧跑回了自己的屋,关上了房门。
周三喜气的双眼喷火,恨不得把门踹开找刘招娣打一架,干脆镇上也不去了,跑回屋叽里呱啦跟李芳草告状,委屈的不得了,好像被推了一个跟头的人是她不是刘招娣一样。
“良心都是黑的!”周三喜愤愤总结道。
李芳草拍着她的后背,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怎么这么幸运,遇见这么真诚可爱的周三喜!
“以前还觉得她不算坏,今天才知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周三喜骂道。
李芳草说道:“她是眼红咱们卖木耳挣钱了,也想分一杯羹。”
就那么一小间土坯房的木耳,三个人侍弄足够了。而且,刘招娣跟娄玉娥关系要好,李芳草根本不待见她。
刘招娣想加入进来,必然要有人退出去。钟麓平时对其他人都是冷冷淡淡,不怎么搭理,看上去也不好忽悠,刘招娣唯一的选择只剩下看上去天真单纯的周三喜了。
以前娄玉娥在的时候,娄玉娥性格冲动,脾气暴躁,什么坏事都有娄玉娥冲锋陷阵在前面得罪人,显不出刘招娣来。
现在娄玉娥走了,刘招娣就只能自己出马干坏事了。
屋里,刘招娣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人最难受的不是大家都穷,而是别人都挣了钱,就剩他一个穷着。
想到这里,刘招娣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见周三喜和李芳草都没出来,赶忙往村委会走了过去。
第70章 集体资产
卖完木耳没多久,谭锦绣过来了,手里的网兜里塞满了牛皮纸包,不是糕点就是红糖,还有两瓶水果罐头。
谭锦绣进了屋,把沉甸甸的网兜往桌子上一放,笑逐颜开的说这都是为了感谢小李老师的。
李芳草领着张社会去她家里收了木耳,谭锦绣挣到了除了工分之外实实在在的第一笔钱。
一开始她把李芳草给她的培养袋拿回家,婆婆冷嘲热讽,骂她痴心妄想,说木耳都是山里头野生的,从没听说过谁能把木耳种出来的,有空侍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多干点活。
王红民从来都站在亲妈那边,对她也没个好脸。
这下好了,卖木耳挣来的实打实的票子摆婆婆和丈夫面前,把两人的嘴堵住了。
“东西你拿回去。”李芳草把网兜推了回去,“你才挣了那点钱,怕是还不够买这些东西吧?”
谭锦绣眼睛发酸,想起自己要买东西感谢李芳草,婆婆和王红民又是骂又是闹的,倔强的说道:“我下地的工分是给他们家挣的,我干的活是给他们家干的,木耳是我自己要养的,跟他们家没关系,现在挣了钱,我还不能花了?”
李芳草抱住了谭锦绣,拍了拍谭锦绣单薄瘦削的脊背。
她不知道前一世的谭锦绣遭遇了多少辛酸才成了她见到谭锦绣时那六亲不认的泼辣模样,但这过程一定是血淋淋的。
等她有机会离开这里,她要带走谭锦绣。
谭锦绣聪明又有闯劲,不该被尖酸刻薄的婆婆和愚孝懒惰的丈夫困在这小山村里。
在李芳草和周三喜的劝说下,谭锦绣拎着网兜回去了。出门那一刹那,谭锦绣趁李芳草不注意,把网兜里丢到桌子上跑了出去,李芳草喊都喊不回来。
到了傍晚,李芳草准备去村小学的时候,王贵仓过来了,身上还是披着那件羊皮袄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喊了一声:“李知青,你出来,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啊?”李芳草出来问道,给王贵仓倒了一碗热水。
王贵仓搬了把院子里的凳子,坐下来,老半天不说话,脸上的皱纹在青色的烟雾里若隐若现。
他也在打量着李芳草。
这小女娃子看上去柔柔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么都干不来,但实际上厉害的很,又是开扫盲班教村里那群老娘们认字,又是种木耳的。
但王贵仓不喜欢李芳草,一是王栓子有癫痫的事,他不讲理赖到了李芳草头上,二是这个李芳草年前非得回江城,王贵仓本来想拿捏她的介绍证明,结果被王栓子搅合了,被迫给李芳草开了证明。
两件事加起来都让他心里不舒坦。
等他抽完了一袋烟,磕了磕烟斗,这才说道:“我听别人说,你做买卖挣了不少钱?”
“您听谁说的啊?”李芳草问道。
王贵仓噎了一下,胡乱一挥手,“你管我听谁说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种行为很危险,是资本主义,是投机倒把!都有人举报到我这里来了!”
李芳草解释道:“这怎么能是投机倒把呢?咱们村里家家都养了鸡,都攒了鸡蛋卖给供销社,照您这么说,村里人都在投机倒把了!”
“你扯鸡蛋干什么?那鸡蛋是鸡蛋,木耳是木耳!鸡蛋一个才两分钱!你卖木耳,可卖了不少钱!能跟鸡蛋比吗!”王贵仓嚷嚷道。
李芳草心里隐约猜到了王贵仓的来意,多半是听说木耳卖的贵,王贵仓眼红了。
“要不是我压下了举报人,安抚住了她,她都要去公社告发你!你想想,这事捅到公社去,你还能落到好?”王贵仓啧啧摇头。
李芳草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了笑脸,“那可太谢谢您了!我就知道您不是那种没点主见,听风就是雨的人!”
王贵仓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味,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味,“真让公社知道了,咱们小王庄也跟着丢脸!到时候村里人可容不下你!”
“您说的对。”李芳草点头称是。
王贵仓说道:“你是小王庄的知青,我当支书的肯定得护着你!”
“有您在,我当然不怕公社把我拉走了!”李芳草微笑说道,“村里头还有不少人也在种木耳,我替他们谢谢您!”
王贵仓暗骂李芳草一点眼色都没有,他都说这么多了,李芳草也不知道表示表示,忍不下去了,干脆说道:“话是这样说,但这样,公社要是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跟公社交代?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种木耳就继续种,种出来的木耳都交给我,我统一送到供销社去!你们都是咱们小王庄集体的一分子嘛,你们种出来的东西,跟地里的粮食一样,都是咱们集体的资产!公社要是问起来,我也好交代!”
李芳草看向了王贵仓,“那卖木耳的钱呢?”
王贵仓说道:“卖的钱我拿回来,入村里的公账,年底给各家各户分钱,跟种粮食一样!”
见李芳草不吭声,王贵仓语气重重的说道:“李知青,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啊!”
李芳草低头冷笑,还为了她好?王贵仓这算盘珠子打的都要崩她脸上了!
东西卖多少钱,拿回来多少钱,年底又分给他们多少钱,还不是王贵仓一个人说了算。
王贵仓端起碗,把水喝干净了,抹了把嘴站了起来,“我还得去大王庄要泵,你好好想想,你是小王庄的知青,我是咱们村的老支书了,我还能害你?”
李芳草看他那张贪婪又带着威胁警告的脸就心生厌恶。
他这么干,跟明抢有什么分别?大王庄抢地他不敢吭声,欺负自己村里的人倒是得心应手。
王贵仓走了之后,周三喜赶紧跑过来问怎么回事,李芳草跟她一说,周三喜一蹦三尺高,大骂道:“臭不要脸的老东西!”
钟麓也出来了,沉沉的叹了口气,“咱们今天卖木耳太扎眼了,让人眼红了。”
那时候他就担忧过会不会有人来找麻烦,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周三喜愤怒的说道:“他这是摆明了要强抢咱们的东西!”
第71章 浇地
钟麓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鄙夷,“咱们刚把种木耳的法子摸熟了,有经验了,他就想来摘桃子,只差没直接说把东西都搬到他们家了!”
周三喜看向了李芳草,“咱们怎么办?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是支书,想整治咱们轻而易举!”
钟麓叹气,“真要听他的?把种出来的东西都给他?”
李芳草冷笑了一声,“那咱们连个辛苦钱都落不到。”
最让她在意的不是种木耳本身的收益,而是明年年底的高考。
作为小王庄的知青,她要想报名参加高考,非得王贵仓签字盖章才行。王贵仓想要从他们身上捞钱,如果现在他们直接拒绝了王贵仓的要求,势必会让王贵仓怀恨在心。
等高考恢复的消息一出来,不光是她,钟麓肯定也是要抓住机会考大学的。李芳草从来了小王庄,就一直拉着周三喜学习,也存了想让周三喜考大学,拉她一把的主意。
现在拒绝了王贵仓,到时候王贵仓不给他们开证明的,掐断他们的高考梦来报复他们。
这会儿上,朱旺宗跑了过来,喘着气跟钟麓叫道:“快,快,拿上家伙事!”
“怎么了?”钟麓问道。
朱旺宗气的跺脚,“大王庄浇地把河里的水都抽光了!到现在还不肯把泵给咱们用!说等明天再说,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了,只有打了!”
甘省每年都春旱,要抽河里的水浇地才能保证春小麦的生长。但开春河水化冻的春汛过后,河里的水量少的厉害,而且今年旱的尤其厉害,很久都没有下雨下雪。按公社的安排,大王庄先浇地,小王庄后浇地,但大王庄两天前就应该把泵给小王庄,让小王庄浇地。
今年旱的厉害,河里的水少,大王庄老毛病又犯了,霸着泵不给小王庄,只想把自己的地浇完了浇透了。
上午的时候,小王庄几个壮汉已经逼着王贵仓带他们去大王庄要过一次泵了,大王庄的人推说等下午就给,结果现在眼看天都要黑了,还不给泵。
小王庄的人道理跟大王庄讲不通,被逼拿起了锄头铁锹找他们要泵。就像去年秋汛过后,大王庄抢小王庄的滩涂地一样,又要上演全武行了!
“还不给泵?耽误一分钟,不知道多少麦苗渴死!”周三喜生气的说道。
地里的收成关系他们来年的口粮,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你们女同志别去了!”朱旺宗抹了把脸,神色沉重,“我看这次肯定要打起来,得见血!”
李芳草听见外面吆喝声,奔跑声动静极大,出去一看,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扛着锄头,拿着镰刀铁铲往大王庄跑,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壮年都出动了,人人脸上都是愤怒难耐的模样。
“有人去找公社吗?”李芳草紧张的问道。
朱旺宗小声说道:“公社书记偏袒大王庄,谁还敢去找他?领头的几个人说了,今天就是搭上个把人命,也得把泵从大王庄抢过来!”
如果再浇不上水,说不定要绝收!
李芳草一颗心像是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在粮食大过天的年代,人命都没有泵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