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不可能不留后招。
刘大夫被刑部这位年轻的大人看出了冷汗,两股颤颤,“是是是,大人客气了。”
竺玉在宫中都是有太医院的院首来看诊,院首是陈家的人,如此也不会走漏风声,平日有个头疼脑热,更不会露馅。
不过二表哥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
他请来的大夫,应当是信得过的。
竺玉默默盘算好,就乖乖伸出了手。
周淮景瞧她伸手之前还认真思考过的样子,竟觉着有几分可爱,比他这执拗顽固的弟弟讨人喜欢多了。
刘大夫刚一答脉,猝然睁开了眼。
这…哪里是个小公子!?
分明是个小姑娘。
刘大夫抬眸对上周大人冷冰冰的黑眸,许多话瞬间咽进了肚子里,难怪特意提点一句是表弟。
想来身份不得暴露,才如此掩人耳目。
刘大夫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诊脉,他的眉头越蹙越深,诊过脉象,徐徐收回手,他也不敢隐瞒。
“这位姑…公子,先前可是中过毒。”
周淮景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了起来。
连周淮安的脸色都变了。
竺玉早就知道陈皇后的手笔,反而是不怎么诧异了,她点点头:“应该是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我不知是什么毒。”
而且自她重生以来,在宫里入口的东西,样样小心,轻易不会进嘴。
从陈皇后那边送来的汤药,更是一口都没碰过。
哪怕被嬷嬷盯着喝进肚子里,也立马催吐,全都给吐了出来。
“小公子中毒的日子有些年头,这毒药润物细无声,发作起来也慢,没个十年八年,起步了效,好在这段时日断了药,倒也还能补救。”
刘大夫说着就给开了药方子。
“毒药寒凉,往后公子…的子嗣上可能会有些困难。”
周淮安的眼神变了又变,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可怜,往后连孩子都不能有。
哪个姑娘家不会嫌弃呢?
知道之后怕是连太子妃都不想当了。
谁知太子本人满不在乎,他说:“无妨。”
周淮景留下了药方子,随后让人送走了刘大夫,接着又面无表情吩咐了下去:“派人守着刘大夫,若他乱说话,就地斩杀。”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周淮景回到屋内,看向小表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怜惜,料想过她日子艰难,也想过陈皇后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真的确定她被下了毒。
心里头还是难受。
“你什么时候知晓自己被下了毒?”
竺玉在周淮景面前就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撒谎都不敢撒,她默了默:“去年。”
她低头,说:“我无意间听见了皇后同身边嬷嬷说的话。后来拿着药渣找人验了药,才知道原来她想要害死我。”
她编得很像样,接着娓娓道来:“贵妃娘娘的药里掺了毒,我也是那时候偷听来的。”
这样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周淮景没有把她当成犯人,自然也就没有怀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竺玉在周家这短短的半天,外头又闹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陈寅在外头逼。奸了良家妇女,闹到京官跟前,陈寅竟然拿着太子的令牌去恐吓了京兆府尹,还有那位良家女的家里人,逼得她家人撤了诉。
那女子不堪受辱,拿着血书,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
字字泣血的诉状,传得到处都是。
一时民怨升天,陈寅当即就被下了大狱,不过诉状中的太子也难逃牵连。
这案子说小不小,毕竟闹出了一条人命来。
处置不妥当,不够公允,若是再有人有意推波助澜,定会激起民愤。
京兆府尹当即将事情禀告到了宫里,他也不敢推脱,抖落的干干净净,先前陈寅的确是往他这儿塞了银子,又厚颜无耻搬出东宫太子来要挟他。
拿出了令牌,说他也是替太子顶罪的。
京兆府尹也并未包庇陈寅,只是暂且将案子压了下来,没等他斟酌好,如何往上禀告,就闹出了人命。
一头撞死的小娘子同她夫婿感情甜蜜,怀了身孕也不知道,人被玷污了,便是侥幸活了下来,邻里的闲话也能将她逼死。
娘家人、婆家人,都不希望她活着给人蒙羞。
她本来也不想活了,死之前还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不愿做权贵势力下的无辜亡魂。
京兆府尹说完此事的来龙去脉,低着头也不敢去看金銮殿上这位的神色。
长元帝脸色阴沉:“天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且按照章程办事,若真与太子脱不了关系,律法如何,就如何判,不必包庇。”
京兆府尹感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这案子牵扯到的毕竟都是皇亲国戚。
他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
到底是要太子有罪,还是无罪。
大烨朝只有这一根独苗苗,陛下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若按照律法判定,这是死罪。
总不能真叫太子伏诛。
京兆府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卑躬屈膝,头也不敢抬,他斟酌好了字句,小心翼翼开了口:“陛下所言极是,兹事重大,不妨将此案移交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同北镇抚司联合查案,如此也能服众。”
长元帝默了半晌:“可。”
他这个太子,是出了名性情柔软,以他的为人,断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可帝王毕竟多疑,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他也不敢断定自己会不会看走了眼,这么多年,太子也不是不可能忍辱负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当夜,大理寺少卿陆宴同北镇抚司指挥使就被叫进了宫里。
竺玉刚出将军府的大门就被禁卫军给团团围了起来。
黑压压的人群,气势非凡。
腰间的长刀足够威慑众人。
她被带回了别院,没有旨意,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转眼间,太子被软禁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太子殿下这几年也没做什么惹人注目的事儿,老实本分,低调上学,这忽然的飞来横祸,不由勾起了旁人的兴趣。
一打听才知道太子同京兆尹前段时间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这事在外人看来,就很微妙。
陈寅是太子殿下的表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按说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会给自己的亲表哥泼脏水。
图什么呢?
陈家势微,除了太子,可就谁也靠不上了。
可陈寅若是故意陷害太子,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不仅仅是蠢,还尤其荒谬。
世家门阀,哪个大族不是举全家之力保住最希望的那个?
第二天,天色刚熄。
黑沉沉的夜色像是被天地倾吞。
入了秋的深夜,骤风如刀,冷冰冰从脸上拍过。
男人一身黑色锦袍,衣袍上着冷目而视的麒麟,年纪轻轻,眉目锋利,面无表情,像是刚断了案子过来,气势冰冷,又带着一丝血气,瞧着就是个浑身冰冷的阎罗。
陆宴望着紧闭的院门,淡淡道:“请殿下随臣移步大理寺。”
竺玉方才还在梦中,被一阵粗鲁的拍门声惊醒。
砰砰砰的,像是在砸门。
大理寺的人,办案素来如此。
比起人见人怕的北镇抚司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新官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陆宴,那更是铁血无情,手段冷厉。
隔着门扉,竺玉镇定回话:“陆大人稍等片刻。”
她穿着寝衣,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长发缓缓落下,发梢落在掌边,她的神色还有些茫茫,回了话之后不急不缓开始起来穿衣。
毕竟还未定罪。
大理寺的人即便来了也不能真的对她做什么。
她依次穿好衣裳,系好腰带,长发束了起来,神色如常,瞧着倒也还是很精神。
院子里的人,耐心等了许久。
平宣两条腿直打哆嗦,谁不知道大理寺的赫赫威名,不论官职,进去了就得脱层皮。
将人送出来的时候,还有口气儿都算是家里头祖坟烧高香了。
大理寺丞的位置空着。
如今可不就是这位陆大人只手遮天,一人说了算吗?
瞧他方才敲门的阵仗,可谓也是个目中无人的。
平宣心里打鼓,过了会儿,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响,隔着夜色,他往门边看了眼。
小主子已经穿戴整齐,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
少女身形板正利落,背脊挺得直直,乌瞳映着院中这些不速之客,火光映照眼瞳。
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陆宴,也不曾听陆绥提起过他的兄长。
传闻中陆家大公子脾气温和,行事低调,进了大理寺后倒是办了不少公允的案子。
在民间威望甚高。
在其他官员的眼中,那就是来索命的阎王爷了。
陆宴面沉如水,倒是客气:“殿下请吧。”
竺玉四下看了眼,陆宴还真是看得起她,今夜带了不少人来,手扶弯刀,仿佛她若是敢反抗就立刻斩杀。
她是不慌的。
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但如今也不是清者自清的世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陈寅是什么时候拿到了她的私人令牌。
给他令牌的人,除了陈皇后,不会有第二个人。
竺玉垂眸,深思半晌。
陈寅未必是故意设局栽赃陷害她,上辈子他就闹出了这出事,只是被陈皇后暗中给处理了,既没有出现她的令牌,也没有人的口供里出现了她的名字。
竺玉好像慢慢想明白了。
陈皇后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这番既是试探她,也是敲打她。
竺玉绷着冷冷的小脸,神色严肃上了马。
大理寺深夜提审,其实并不合规矩,不过陆大人要审犯人,旁人也不敢多嘴。
殿内冷肃,堂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竺玉静静垂着脸,无声无息攥紧了手,
“殿下,陈寅和他的仆从的供词中都说当夜您也在场,您可否说说那天夜里,也就是上个月十五号的深夜,您人在哪儿?可有人证?”
竺玉记得很清楚,她每个月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地方,只是夜里的去处,确实不太方便拿出证据。
那天夜里,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外祖父忽然差遣了人来,叫她去了一趟陈府。
可是,陈寅的口供若有意为之。
陈鸿祯必然不会为她作证,况且家里人的证词算不得数。
竺玉这会儿沉默,是还没想好如何应付陈皇后那边,既知道她在故意为难她、试探她对她的忠心。
她便不能轻举妄动。
陆宴居高临下望着身形瘦弱的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吐字:“上个月十八号的夜里,您将自己的私人令牌交给了陈寅,让他出面去京兆府尹的府上替您摆平这桩案子,此事又是真是假?”
沉默良久。
竺玉缓缓抬起脸:“令牌是陈寅从我这里偷走的,我从未将令牌交给他。”
陆宴瞳色淡漠,默了几瞬,问道:“殿下可拿得出证据?”
竺玉抿唇:“我没有证据。”
理直气壮,丝毫不怵,她抬了抬下巴,挺直了腰杆直视陆宴那双冰冷的眼睛,她反问:“陈寅不也没有证据吗?”
他口口声声说与她同污合流,是拿了她的令牌受了她的指使,不也是空口白牙,没有佐证。
陆宴神色淡定望着有点小得意小聪慧的太子,多年前在宫宴上见过几回,生得唇红齿白,皮肤白头发黑,五官精致,长得是很好看。
但是,脑子还是没什么长进。
说笨不笨,说聪明也算计不了什么人。
陆宴当然知道他那沉默寡言的弟弟,有好多天夜不归宿,偏要挤在太子那小小的别院里。
如今一看。
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毕竟这小太子长得的确出挑。
他们陆家的人,认准了,又往往不松口。
竺玉被陆宴一言不发的打量许久,心里丝毫不慌,即便大理寺手段酷烈,但是想对她用刑,也得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陆宴淡淡道:“陈寅手中有你的亲笔信。”
他是连敬词都懒得说了。
陆宴接着轻描淡写:“信上还有你的印章。你让他胁迫不成就杀人灭口。”
竺玉愕然,她还未张口,就被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给打断了:“殿下还是先想想陈寅手中的亲笔信是从哪里来的吧。”
陆宴审案无数,诏狱里头什么硬骨头没见过。
撒没撒谎的,往往嘴都很硬,若没点眼力见还真难以分辨真假。
像太子这样的一张白纸。
总归不多。
这案子没什么审问的必要。
也难怪他弟弟还能沉得住气,从头到尾没来他跟前过问,想来是知道她做不出这等事。
既是被人栽脏陷害,那反而好办。
太子被连夜提审,扣押在大理寺的诏狱里。
大理寺犹如不透风的墙,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都难以打听,遑论更多的细节。
也没有不长眼的胆敢去陆宴跟前过问。
京城文武百官,这天夜里战战兢兢睡不着觉。
早就知道陆宴是那没有心肝的活阎王!抄家无数,杀人无数,但是没想到太子落在他手里也得坐牢。
按说提审过后他就该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一国的储君,难不成还怕他犯了事跑了不成?
可他们陆家人倒好,铁面无私,捉拿下狱。这不是公报私仇,还能是什么?
陆宴的确是在公报私仇。
多年前的大难,叫家里人受尽苦楚,陈家人没落在他手里倒是好说,睁只眼闭着眼,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他们的麻烦。
既犯到了他面前,为何要放过。
左不过关押几天,吃几天的苦头,也不会让他们丧命。
诏狱的大门缓缓合上,门外的天光被阻隔在外。
男人面无表情,吩咐了下去:“严加看管,不必特意照顾。”
下属低着头:“属下明白。”
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北镇抚司的人都不可能对太子动刑,但还是有旁的见不得光的手段能叫她过得不太舒坦。
竺玉也没想到陆宴竟然直接将她关押了起来,她还以为问完了话,他就该放她回去了。
果真,陆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她也没法说什么,陆宴也只是在秉公执法。
她被单独关押了起来,可阴森森的牢房里,好像都是老鼠蟑螂,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她就看见了不少乱窜的蟑螂。
十分的恶心。
她不怕老鼠,还真是嫌弃极了蟑螂。
偏偏蟑螂最喜欢这些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她给自己坐的地盘铺了层厚厚的干稻草,即便如此,仍然坐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熬过了心里头这关。
她刚躺上硬邦邦的床铺,隔壁的惨叫声尖锐凄惨的令她头皮发麻,好像是那烧熟了的铁钳子,深深烙进了男人的躯壳,她仿佛都能闻到肉烧糊了的味道。
她的脸色一白,都有些想吐了。
隔壁传来的惨叫,此起彼伏,痛到了极致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比那油尽灯枯的老人还不如。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被人陷害的。”
“我没做的事情!断不会屈打成招!”
竺玉一整晚也没法入睡,大理寺的官员好像根本不用睡觉,一晚上都在刑讯逼供。
往往坚持不到半柱香的时辰。
嘴硬的犯人就招供了。
在写好的口供上签了字,知道什么全都给吐了出来。
愈来愈重的血腥味让她想吐,直到一个浑身都是伤的被从她面前拖了出去,流脓的伤口,血肉翻覆的皮骨,都让她想要作呕。
她没忍住,捂着胸口真就吐了出来。
狱中的看守,瞧见她吐了,赶紧叫了人来收拾,没多会儿就将她刚才吐过的地方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给她带来了干净的水。
男人身材魁梧,长得正义凛然,他对她笑了笑:“还请殿下再忍几天,诏狱里头日日夜夜都是如此,总有些嘴硬的犯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证据都摆在面前还咬死不认。说实话,咱们对他们动手,也够累了。挥鞭子更是个力气活,殿下兴许不知道,我们陆大人自从上任以来,都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根鞭子,那鞭子沾着盐水,抽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钻心的疼。”
竺玉脸色煞白。
男人好似才瞧见她苍白的脸色,装模作样的说:“殿下莫怕,陆大人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属下,要仔细照顾着您,不得让您有任何闪失。”
竺玉长长吐了口气,胸口憋得慌。
她自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连着一夜耳边全是凄惨的叫声,入目皆是鲜血淋淋的皮肉。
她自然被吓得不轻。
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竺玉抿着白白的唇瓣,气若游丝道:“替我谢谢你们陆大人。”
男人笑了笑:“殿下不必客气。”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竺玉想睡也还是睡不着,他们大理寺的人精力旺盛,白天也有人替换轮值,牢狱里的惨叫声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她听着渐渐都有些麻木了。
她如今只能咬死了令牌是被陈寅给偷走的。
至于亲笔信。
不必多想也知道是陈皇后的手笔,她怕是在知道陈寅做了欺男霸女的事情,就打算将她拉下水,试探她的忠心。
若是她将证据引到陈皇后身上。
事后,陈皇后定不会再留她。
即便不能拆穿她的身份,也不会留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那封书信她也只能说是陈寅找人临摹。
她还得去陈皇后跟前叫屈哭冤,装出来不知道表哥为何要如此陷害她,咬牙切齿要陈家来清理门户。
这出戏,才能遮掩过去。
而当务之急,是她要从牢里出去。
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才待了半宿,就感觉身心受创,想好好洗个澡也不成。
她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没来得及打理的长发轻缓垂落下来,乌黑的发丝,犹如丝滑的锦缎,细腻柔软。
她忽然听到了门锁挣开的声响。
黑靴不轻不重踩过干稻草,吱吱的响。
竺玉慢慢抬起了脸,苍白清瘦,这昏暗的地方更衬得少女皮肤雪白,像手中的一捧雪。
她睁着黑漆漆的眼,眨了两下,望着眼前高大冷峻的男人,一身黑色常服,面沉如水。
竺玉先开了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陆绥来的时候,周遭的惨叫声就已经停了下来,他静静望着她,平静的目光从她可怜兮兮的身上慢慢扫过,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波无澜:“害怕?”
竺玉强撑着:“我不怕,你看不起谁。”
陆绥嗯了嗯,接着阐述:“不害怕,但是一整晚没有睡觉。”
陆绥带了食盒进来,他不紧不慢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摆放在面前有些破旧的小桌子上。
“先吃饭。”
竺玉不想吃嗟来之食:“我不饿。”
陆绥替她摆好了碗筷:“不吃饭你熬不过今天。”
在她开口反驳他之前,他很从容望着她,话语也很镇定:“这几天会不断有死刑犯从你面前被拖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伤口清晰见骨,运气不好的话,你还能见到被剜去膝盖的重罪之人,两只膝盖被挖空了,只能拖着走。”
少女本就苍白的脸刹时变得更加苍白。
陆绥捉过她的手,将筷子塞进她的掌心,继续面不改色道:“你胆子小,见不得血腥的场面,既不能睡,又不吃饭,日夜如此,不用几天我就能来为你收尸了。”
竺玉捏紧了筷子,浑身也绷得紧紧的:“你少吓唬我,哪有那么多死刑犯。大理寺若对谁都刑讯逼供,那与铲除异己有何不同?迟早也会被清算。”
陆绥颔首:“平日是没有。”
他给她的碗里夹了块肉,接着不徐不疾道:“这几日,陆宴特意叫人关照你,你怕什么,陆宴自然是轮番往你面前送什么。他不会让你好过。”
陆绥说完见她还是抿紧了唇,不吃不喝不睡觉的样子,像生了很大的气,没有别的办法,却又只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很可爱。
“要我喂你吗?”
“不用!”
竺玉闷头吃饭,没胃口还是强迫自己往嘴里塞了一些。
她吃饱之后,陆绥又替她重新铺了一层新的枕被,别的不说,倒是比原来的干净整洁许多。
陆绥没急着走,这诏狱俨然是他的第二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里里外外的好似都听他差遣。
竺玉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陆绥却不是什么温柔的好人,既不善良,也不善解人意。
哪怕看清楚了她脸上的不喜欢,还是很不体贴的搂着她的腰肢,把人扯到了自己身边。
她要挣扎。
男人的掌心微微用力扣着她的腰窝,漫不经心往下摁了摁,把人固定在他的腿上。
陆绥一点儿都不介意她脸上的冷色,他慢慢的告诉她说:“这里没有别人。”
停顿稍许,他又告诉她:“不过,李裴和周淮安在外面。”
他看着她柔软的小脸,心也跟着软了几分,他宛如世上最体贴的情人,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接着从容不迫的开口问她:“需要我把他们两个带进来吗?”
竺玉偏从陆绥口中的这句话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总之是没那么顺耳的。
没安好心似的煽风点火。
竺玉坐在他的腿上,脚踝被他握在掌心,架着蛮力,不便挣脱。
不过他身上总比干稻草要干净。
这样想着她也就忍了。
竺玉感觉陆绥好像很不痛快似的。
不过他一年到头似乎也没有几日是高兴的,永远都是那样一张厌世脸。
鬼知道谁又招惹了他。
她装作没有听见他说的后半句话,冷静下来之后倒也没有忘记利用他,给自己谋点好处。
“我想洗澡。”
她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垂着眼皮继续轻声细语地说:“这里面什么都有,地上也很脏,稻草也是臭的,我感觉我身上也是臭的。”
她闻过,闻不出来。
诏狱里头除了潮气就是发腥的血气,令人反胃。
她在诏狱里熬了整宿,都没有洗澡,待在这种地方,不用想也知道身上定然是臭烘烘的。
竺玉说着故意往陆绥怀里拱了拱,抬起胳膊,刻意的将衣袖往他面前凑,生怕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儿。
陆绥非要如此抱着她,身上的臭味若是能熏死他,反而称心如意。
陆绥又有洁癖。
肯定受不了这样。
陆绥任由她在他面前作乱,她身上的衣裳看起来的确有些乱糟糟的,衣襟散乱,的确有几分狼狈。
不过即便落魄至此,也没有她口口声声说的臭味。
衣袖上蕴着淡淡的梨花香,雪白的手腕,粉嫩的指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人心烦意乱。
陆绥一声不吭望着她,双瞳冷澈,跳动的烛火映着男人玉白无暇的脸,过了会儿,男人微微蹙眉,扯起唇角,认真地道:“是有点味儿。”
竺玉以为自己作弄他的那点小计谋已经得逞,郁闷的心情从他的不快中得到了些许的宽慰。
她仿佛找到了死对头的痛脚。
铆足了劲,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他的痛脚上踩。
她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悄声无息的掉入了他的陷阱里,薄薄的轻衫贴着少女纤瘦单薄的身姿,杨柳细腰,不盈一握。
淡淡的梨花香,溢满了他的鼻尖,浓郁的春色不过如此。
竺玉还继续傻乎乎的往他跟前凑,蹭一蹭,碰一碰,好像要把自己身上的污浊栽赃到他身上。
过了会儿,她顺其自然的往下说:“你今日既然能正大光明的进来,想必也能让我去洗个热水澡。”
陆绥回过神,粗粝的手指拢着少女垂散下来的乌发,他嗓音淡淡嗯了声。
“你现在就带我出去,再叫人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合身的衣裳。”竺玉接着又说:“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我送回来。”
她的确忍不下去了。
觉着衣裳臭烘烘的不说。
也不想再听那些凄厉的痛叫声。
如噩梦盘旋在脑后,已经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竺玉敢开这个口,自然是她也不怕被看守发现她偷偷溜了出去。
陆绥将她带出去,便是被守卫发现。
陆宴为了自己的弟弟,也不会让他的下属声张。
陆绥嗯了声:“我带了几身你的衣裳,不用再准备。”
竺玉蹙眉:“你怎么有我的衣服?从哪儿得来的?”
陆绥笑了笑,清冷的眉眼难得有了几分颜色:“下了诏狱的人,少说得待上十天半个月,既替你准备了锦被,衣裳自然也要备齐了的。不然你在里头的日子多难熬。”
听着像是好心。
但她可不信陆绥安了好心。
陆绥说完就站了起来,顺手将她搂抱在怀里,大理寺的牢狱仿佛他的老巢,来去自如不说,还没人管!
黑沉沉的地牢,这会儿像是除了他们就没了别人。
“你放我下来。”
“地上有蟑螂。”
“你帮我踩死蟑螂,再放我下来。”
陆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的眼中含着不易察觉的淡笑,轻轻的笑声还是被她听了个正着。
她面上有些过不去:“你笑什么?”
陆绥默了默,直言不讳,一本正经:“你说的话很好笑,所以我笑了。”
男人的大手压在她的后腰。
话说的漫不经心,动作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陆绥抱着她进了一间黑漆漆的暗室,他将她放了下来,随即点了烛灯,火光缓缓亮起,四面的墙壁都被照得敞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