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舒适,丝缕如细线的风会轻轻拂起她鬓角的发丝。西琳这时候会翘着腿,胳膊环绕在脖子后方饶有兴致地看着日落,自在到仿佛她还身处在阿法利亚的王都。
这样好的夜景,今后很难从街上看到了呢。
“不要紧。再找一家露天的不就行了。”小莫看着前方的岔路口。他不用看西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啊,对了。”在这寻找餐厅的路途上,女孩又想到了一件事。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和那位先生对话?”
“……”这下轮到莫塞伊斯沉默。
“没有跟他对话的必要。我的这位导师我最清楚,他不过是想冷着面从你这里套出些有关王国的信息罢了。”
“可他不是王国人吗?”
那位奥纶德尔的长相是经典的王国人,即使神态被北国的风磨砺得冷练了些许,从那张脸上也能看出他是阿法利亚人的痕迹。深棕色的发色,明显与本地人的棕发不同,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两种棕色。
况且,她也从那位徽首的内心所想中,看出了他是王国人的事实——
【长得很像她……】
西琳很像的就只有玛丽莲娜了。能认识玛丽莲娜,那么他曾经一定在王国待过不短的时间。
莫塞伊斯内心微微一动。他不好跟西琳细讲出其中的关节,所能做的,便是如莱茵哈特的信中所说一样——
“不要轻易让西琳和那位学术廷的徽首接触”罢了。莱因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原因,但他多少能从其字里行间分析出什么。再加上他自己对那位导师的了解……
“不要让西琳和他接触”这个决定,绝对正确。
“可我明天还是会跟他见面的啊,”年轻女孩挠了挠脸颊,回忆了下他最后说的话。
明天去会见女皇,那个人一定会在场。而且一定会充当着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莫塞伊斯一时哑口无言了。
如果是那个金发的人在这里,他一定会做得更好。可自己不是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在交际这方面上多下些功夫。
烦躁之心微微升起。
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不会在明天避无可避的对话中受到伤害呢?
可故事的主角仿佛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指了指远处的露天座椅,转过头来说:
“看!那里也有露天座位!”
莫塞伊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
“别再想那件事了。不就是一个学术廷里地位比较高的人嘛,有什么好怕的。再不济,总不能给我颁个通缉令把我关进大牢里不成?”
应该不至于吧?她应该还没在北国做出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莫塞伊斯想叫住她,却见那年轻女孩已经跑远。在一群人聚在一起会餐的热热闹闹中,找到了还空着的座位:
“都到这边来!”
而小孩子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徒留黑发青年一人驻留在街上,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人跟你有关系,而且是不浅的关系……”他轻轻呢喃道。很快就把这些全抛在脑后,向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而去了。
既然西琳不在乎,那么他就更不必在乎上许多。
反正对这样的人来说,除了她说出口来的“把她关进牢里”,她什么都不在怕的吧?
西琳举杯,煞有其事地道:
“敬你刚刚对那人虚伪与蛇。我知道的,莫塞伊斯这人,换作平常,他肯定早就没耐心了。”
“……这是什么我没听说过的成语吗?”
小莫眉头一抽。
“虚伪与蛇”……?有点印象,但不多。难道真是什么他没熟记的成语?
于是摆出了绅士的态度:
“不必在意。放在平常,我也会这么维护你的。”
高脚酒杯被举起碰唇,随后轻轻被置于桌上。“况且他曾经也算是我的导师,出于礼仪说几句敬语算不上什么。”
“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内心五谷杂粮啊……”
“???……合着你内心只有吃的对吧?”
“差不多、差不多。”
西琳举起叉子。很快她的内心就真只剩下五谷杂粮了。
不得不说,北国的建筑风格真是与王国天差地别。单从皇宫来说,维恩图斯的皇宫坚固中带着典雅,建筑体的主体方方正正,顶部大多为装饰性的尖角,尖角曲线美观柔和。整体来说,肃穆中透着典雅,典雅中透着别具一格。墙身也大多以赭红色为主,边上嵌着砂质的金边。这种色系她在学术廷的宿舍大楼旁就已见过,没想到那真的是一座维恩图斯典型的古典式建筑,连色调与风格都与本国的皇宫大致相当。
而王国的皇宫主体是白色,走廊上镶着很多窗。闲来无事时她就会穿过那些带窗的走廊去到艾德贝拉的办公室。阳光会透窗洒在她身上,这样即使是建筑内部也有着明亮的视野。
北国皇宫的窗是高大而华彩的,坐落到地面上,外部的光透过七彩琉璃照射入大厅,连落在地上的光点都斑斓。
那位华服的女皇就坐在王殿之上。左手拄着权杖,优雅的眉宇间不用透露出任何情绪也能让人感受到压迫感。你永远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对着会见的来宾露出微笑,眉眼间却不显现出任何欣喜之情。
她的头发是微金的白沙色,瞳仁的颜色要比头发更浅一点儿。
女王在审视你,嘴角弯起一点儿地以最华贵的姿态审视你,就像在会见远国的来宾,或是目视一件被从外国送来的玉器。这是西琳在看到她后的第一感觉。
“西琳·卡赫斯特……阿法利亚来的研学学生?我从学术廷徽首的口中听到过你,你在竞技场上的表现相当不错。”
西琳颔了颔首,这是北国的标致礼节。随后用敬辞推脱一番,大致表达道:
“我并不是多么远见卓识,也并不是在实力上比北国的天才们更强,只不过是在于同龄人的竞技中侥幸抓到了先机罢了。”
“哦?”
那位女皇笑起来,眉宇间仍没有多少笑意色彩。
“你自称并非天才,这么说,我们维恩图斯岂不是没有天才了?”
爷爷的。你都这么想了,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王国姑娘在心内暗自吐槽道。不过她表面上可不能这么说:
“怎么会。维恩图斯的大家都抱着对知识的渴求的心,积极进取、行走在探索奥秘的道路上,我来到这里也受益良多。”
女皇似是终于有了兴趣:
“这么说,你有在北国的学术廷中交到什么朋友吗?”
“嗯。除去原本就到阿法利亚进行学习的莫塞伊斯外,我还认识了一位来自街头的朋友。她的名字叫赫里莲娜,是一位从冻土地区穿过封锁线来到这里的苔原人。”
听到“苔原”二字。爱德拉尼娜陛下的面色骤然冷下来了一番,那两道利刃似的眉缓慢而冰冷地垂下来,更添几分锐气,像是自傲的上位者听到最不想听见的事物。
此刻的爱德拉尼娜,在西琳眼中才有了几分作为人的生气。
她知道这位女皇最容易被触怒的点在哪里了。不过作为她经历过的那么多事情的背后的推波助澜者,她没必要给她留上几分颜面。
当然,“不留颜面”也是相对和潜在的。她当然还要在语言上表露出对她的敬意,否则可要犯上“亵渎皇室威严”之罪了。
她毫不客气开口道:
“我跟那位朋友交谈过。她的部族都被困在了冰冷而没有生气的苔原上,正受着严寒的折磨。”
“那么你对她的经历有着什么样的感想呢?”
看来女皇的短板是真的很明显,只是被稍稍提到了一点弱点,怒容就马上不加遮掩地浮现而出,之前优雅的模样已消失了一半。
西琳摇了摇头,“我对促成他们悲惨遭遇的条律的背后设置原因没什么看法。我只是想提出一个可以终止他们悲惨遭遇的办法。”
“哦?”爱德拉尼娜陛下紧紧握了握手中沙金的权杖,这个办法足够让她动容。女皇的声线沾上一丝冷:
“你说你有可以解决苔原困境的办法,试问你是否有实施这个办法的途径呢?”
“很简单。只要您允许我去到极北魔境且事后不追究我的责任就可以了。”
年轻女孩就这样笔直地站在王廷殿上的红地毯上。她知道今天自己的言行很可能会触怒北国皇帝甚至引发一系列的连锁效应,可是北国很早以前就颁布了关于极北魔境的禁令,每一个未经允许试图进入或已经进入的人都会被处以刑罚。为了去到极北魔境,她只能这么说了。
最关键的是,她是带着自己的“交易”过来的。
“是吗。虽然我不认为凭你自己就可以为北国作出这么大的贡献,但是作为应有的回报,你又想从北国的王廷这里取得些什么呢?”
皇帝的眉头冷冷地轻扭下来。她用尽所有朝野中的阅历去猜这个王国女孩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块封地、也许是执政的权柄,也许是更大的不可言说的权利。但无论如何都不会简单,有能力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所企求的绝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她看了眼大殿旁一直静默着旁观着的摄政官,那黑衣男性一言不发,如北国朝殿般肃穆。
摄政官……为什么不发一言?
“德斯特阁下,你对这位年龄尚小的学生的发言有什么看法?”
按理说这么幼稚的发言早该被制止,只要摄政官开口说“不可行”或者“天方夜谭,不可实施”,她就马上下令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研学学生拖出大殿去。
荒谬!无比荒谬!无论怎么看,这初出茅庐的魔法师都不是能够进入极北魔境之人。她甚至都摸不到魔境向外的冷化扩张线,在扩张线之外就会于各种层出不穷的危机惨死。
北国曾不止一次派出一整支队伍前往极北魔境,但那些队伍无一例外都没有回来。
怎料摄政官却并未如她所想一般发言。矜贵地抬抬手,道:
“我认为此方法可行。”
这……这怎么回事?
皇帝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在她最初从公主继位成女王时,爱德拉尼娜陛下就派人监视过那个从前朝起就留在王廷中的真实身份成谜之人,但那些监视者无一例外全部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在大众视线之下。为了保全自己刚上任时的名誉,爱德拉尼娜也只得将监视该人之事作罢。
她得不到任何和那个成谜摄政官有关的消息,自然也没见过竞技场上时这二人之间的互动。
但既然权重颇高的摄政官都这么说,她便没有理由去否认那女孩提出的请求了。女皇轻微颔首,以示同意。
“那么,你想用什么作为回报来作为交换呢?”
“一个机会。一个改写条律的机会。”
西琳直视着上方王座。
“我愿意独自一人去往极北魔境解决苔原的严寒危机。但是作为交换,我想请求陛下改写关于苔原人民的某些相关条律,包括首都内流浪人群的处置规定。”
她知道,北国完全知道怎样做才能让它所有的子民安全和幸福,之所以不那样做,只是出于某些顾虑罢了。
女王举起权杖示意:
“没问题。你所说的条律会作出你想要的更改。这是我爱德拉尼娜·科斯塔夫的应允,更是我作为维恩图斯皇帝的应允。我甚至现在就可以让文官草拟出法令,等到将来有一天极北危机解除就可实施。”
文官捧卷上前,爱德拉尼娜提起笔,在空白的文书上暂拟出更改相关。随后她笔一挥,文官就将改过的条令呈了下去。
其实这些条令在她脑中也已经想了很久了。不需要过多思考,当即就能起草出来。
北国皇帝和王国来的女孩之间,就这样看似达成了一场完美的交易。
但是——
端丽大气的女王目光一冷——
“但是我无法就这样放你离去,这样不管是王国方面还是研学院校方面,都会毋庸置疑地向维恩图斯王廷追责。王廷不会冒这种损失名誉的风险,所以我要你——”
名为西琳的女孩当下了然。
看来,她是不可能全然无损地离开基里连科了。
针对她的围捕会从她离开皇宫之后开始。但是在这之前,她还有些时间。
不速之客会有时间找上她。
“请稍等。”
就如同昨天时所说的一样,那个浑身透着不可逾越之气的男人在她即将踏出王殿时叫住了她。现在没有任何人的阻挡,他们可以进行下去昨天没有进行完的谈话了。
“有些事情是我想与你单独探讨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跟我移步到王殿旁的会客室中吧。”
西琳回过头来,“您不会是想问我在学习魔法途中所获得的心得吧?”
“不是这个。这种事情,我还没必要在学校外的场合去单独问一个学生。”
奥纶德尔缓步走上前来。
“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您认识我妈妈?”
“对。而且你长得很像她,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西琳无意义地将视线微移到一旁。这个人两次跟她谈话都以她母亲作为开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话题也要围绕着玛丽莲娜来展开了。
男人从贴身口袋中拿出一张有些旧的照片,上面还残留着余温。他将照片递上来,西琳接过,发现那赫然是他与玛丽莲娜还有埃泽海德里希的合影。
海德里希被母亲抱在臂弯中,而埃泽则被他揽在怀里。红发姑娘确信上面没有自己,从海德里希稚嫩的面容来看,那时自己应该还没出生。
这么细看下去,埃泽的下颌轮廓和眉眼确实都很像他。其他地方则更像是秀美的玛丽莲娜。妈妈的面容则一直没怎么改变,向来都是那么漂亮。
“您是想说……您和我妈妈结过婚?”
“是的。”奥纶德尔的视线飘向记忆远方。
“当时她是从北国来的莽撞姑娘,而我是整天沉浸在研究院中的炼金术师。只不过一次偶然的相遇,就让我从研究院中脱身了出来,开始重新审视生活,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再后来,我们结婚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还从路上捡回了一个孩子。这就是我们当时温馨幸福的家。”
“……我们后来又和平离婚了。如果当时我知道还有你的存在,我绝对不会离开她的。”
男人的眼中染上一丝情感。以西琳的阅历,她很难说出那是什么。
怀念、哀伤……悔恨?
“是吗。”西琳递还那张照片。
“可我并不觉得您有多爱我妈妈。”
“不。我确实深爱过她。”他毫不犹疑地否决道,那双曾满含着冰霜的眼直视着西琳。
“可我确信,你妈妈爱我的时间比我爱她的时间更短。”
“后来我想让她毫无忧虑地待在家里,而她说她想拥有自己的事业,就这样,我们在关于未来道路的方面上出了分歧,并且在对各种事情的处理上也越来越不愉快。最终作为学士的我收到了北国的邀请函,而她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我们就这样在大吵一架后分道扬镳离了婚。所有协议上的财产她都不要,只带走了两个孩子。”
奥纶德尔的声音似乎颤抖了颤抖。
“……就连我们住过的房子,她也不要。明明钥匙就在她手中,可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而是在田野中建了新家。”
西琳不觉得母亲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既然要有新生活,当然什么都要从新开始。
“你哥哥的抚养费我曾经也按时寄给她过,可后来那个地址就失效了。我在北国工作的空余时间去学校里找过埃泽,可他不让我进你们的家,也从没有向我透露过你的存在。”
坏了,老哥的形象更光辉了。
西琳内心微微一动。原来埃泽一直默默承受着这么多。原来不只她和海德里希有要隐瞒的事情。
突然就有些想念起远在王都的老哥来。
“所以,”奥纶德尔的视线抬向上方,“你愿不愿意,在时隔这么多年后放下对我的怨恨?爸爸愿意补偿你,只要你肯原谅爸爸,不管什么我都会为你做的。”他的视线再度染上那种情绪,那种西琳读不懂的情绪。
西琳摇了摇头。
“我不恨你。你和妈妈的事是你们之间的事,这些都与我无关。”并非是她无法与母亲共情,而是玛丽莲娜希望她这样——西琳不需要被过去牵绊,她只需要有新的未来。
她从不希望西琳去恨什么人,也从未跟西琳讲过这些事。玛丽莲娜从未跟她提过父亲的事,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没有过。而西琳更是从来没提过,她从来都很幸福,不需要对一个从没存在过的父亲产生疑惑。
“那你愿意认回我这个父亲吗?愿意改回金·梅斯特拉的姓氏吗?”奥纶德尔的声音放缓下来几分。
西琳·卡赫斯特,愿意成为西琳·金·梅斯特拉吗?
不出意料地,那年轻女孩颇为有礼貌地拒绝道。
“尽管我们在血缘上有关系,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您,您也没有参与过我的抚养过程,所以我并不认为您是我的父亲。我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真的要拒绝我吗?哪怕这个姓氏能赋予你高贵的身份、王国最鼎盛家族的助力,甚至是我作为学术廷徽首能为你提供的各种便捷?”
“不需要那些东西。我所想要的东西,现在都已经得到了。”
现在她所要做的不过是稳定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罢了。在做厨师的时候顺便也当当魔法研究院的院长,去跟魔法领域的新血液多交流交流,每天按时回家、按时陪陪家人,这就是她未来为自己规划好的生活。
“我在皇宫外面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离去。
其实旁人对她的担心确实都是多余的,她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更不会为这件事感到痛苦。在西琳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她都是玛丽莲娜一个人的女儿,即使血缘上的父亲过来找她认亲,她也不过就是“知道了这件事”罢了。
出宫殿外后将会发生的那些,才是她真正需要注意的。
“——请等一下!”背后之人叫住了她。西琳已走至短台阶下,奥纶德尔快步走到她身边。
“听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回忆到那个人,西琳眼里的亮色更甚了些,像是往天空中投入一只白鸟。“是王国裁决骑士里的莱茵哈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也一直都很信任他。”
“是吗……那也好,”男人的声线染上一分怅惘,更多的是些宽慰。
“……我原本以为你中意的人会是莫塞伊斯的。那个年轻人曾经也是我的学生,除了性格有些执拗之外,其他地方都很让我满意。”
听见没有,小莫!你的导师对你评价不低呢!
西琳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随便交代了几句未来几天内研学团会缺少一些人员的事,随即匆匆走开。
帝国铁刺的阴影向她袭来。不用出宫门她就能听见那些提枪铁卫集结而来的声音,这些都是为了抓“在逃逃犯”而准备的,而她即将面对这些阴影。天也逐渐阴了下来,雨云在上头翻滚,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暴雨。
说起来,这是她来到北国的第三天。没想到才来到三天,她就从普普通通来研学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全城拿着画像通缉的在逃逃犯。虽说不会像曾经王都追捕莱茵哈特时那样凶险就是了,但即使是这样,也意味着她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不再拥有公然暴露在大众视线下的可能。
趁着那些追兵还没有注意到这里,西琳钻到一家成衣店买了身及膝的深灰色长袍子。虽说在王国大街上一个严严实实用兜帽遮住脸的人并不常见,但这是在天冷的北国,穿什么都是合理的。
雨点马上就要落下,她能从穿身风声中听到轰隆的闷雷声。年轻女孩拉了拉兜帽,她必须趁雨下之前找到那个人。
她还有要嘱托给他的一些事。
莫塞伊斯在北国首都是有自己独居的住所的,而她刚好知道那个地址。平常他不在学生宿舍里住,就会来他自己的住所里住。
现在竞技赛刚刚结束,对于小莫来说已经没什么事了。她相信他会在那里。
黑发的北国青年正靠窗看着书。他没点灯,所以整个室内皆是昏暗。这本书他已经从早看到晚,满目皆是书页,也没能注意到已昏下来的天光。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他的窗户。莫塞伊斯利落地把书一合,起身去把窗户打开。
他知道来的会是谁,所以也没必要出声询问。
一开窗,果然是西琳。西琳把兜帽揭下来,踮起脚来扒住窗户边缘望向他,面上似带有几分急促神色。
“小莫,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今天会见女皇还顺利吗?”
“我要说的正是跟这件事相关的事!”
“先别急,你到屋里来说——”
外面的女孩看了一眼远处,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来不及了。就在这里,我长话短说——我提出只身一人去到极北魔境处理危机,为了避免被王国方面追责女皇给我安排了罪责要通缉我。”
“??等等等等,这么炸裂??”莫塞伊斯的眉毛都要跳起来了,他实在想不出这短短时间内西琳怎么会惹下这样的祸事。
被通缉——她认真的吗?!
“没错,都是真的!”西琳费力地扒着窗户,望着远处不知是不是追捕人员而逐渐靠近的守卫。
“我要说的是——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在这里了,请务必帮我照看一下海塞!回头我会请你吃饭的!”
黑发青年点头。“嗯。研学团那边我也会解释让他们安心的。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出城吗?需不需要我为你提供出城方式?”
“不用——”西琳不知道女皇下达的对她的通缉令是几级,但凭她最后蹙下双眉的怒容来看,这个等级绝不会轻。这就意味着如果小莫也被看见,那么他也同样会受到牵连。
女皇在王廷上被惹气急了,那么惹恼她的人也别想轻易走出她的首都。皇帝陛下会让那人付出代价的,尽管不会在明面上表示出来。
“我接下来会自己找到出城的方式。但是在那之前,我还要先去见一下海塞。”
“你且慢!”莫塞伊斯快步转身进屋,从屋内拿出一件什么东西。是一个深蓝色的水瓶,只有掌心能握住那么大小,里面装着深黑色的翻滚雾气。
“这是我们暗属性魔法师能做的掩身瓶,平常把它带在身上,用的时候往里注入魔力就能让自己的身上蒙上一层不可视的阴影。路过的人只会觉得你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即使看见了脸也不会认出你是谁来。”
那小圆瓶用吊带拴着,从外观上看就是带子上的吊坠。西琳接过,匆匆挂在脖子上,在又一次望向远方阴影后转身离开。
“再等一下!”
带披风的女孩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在说着“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了。一路平安。”
西琳戴上兜帽,微笑着颇为正式地跟他点了点头,随即走远。
这一次,是真的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都走远了。
莫塞伊斯望着她的背影,等到黑点也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开始转身去在房子里收拾出一间空出的房间。
海塞走在街头。她望望上方逐渐雨云翻涌的天空,再伸出手张开十指看看自己的指甲,忽地就生出一股不那么让人开心的预感来。
许久不曾出现的执枪铁卫又开始出现在街头上了,这意味着又有新的在逃待捕人员出现。而那些待捕人员往往都是和自己一样因为没有正式身份认可而遭到驱逐的苔原人。这片城市里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宁,就像她的指甲一样,即使表面上伤口已经愈合好,在触碰的时候也还是会钻心地痛。
一队铁卫踏着街上砖石路过她身边,小个子看着指甲,在逐渐灰下来的天空下发着愣。忽地,一只手掌按在了她的肩头上。
“我记得前几天有看到这个人跟你在一起吧?现在告诉我她现在可能去的地方,我就给你钱。”
是一名高瘦的铁卫,隔着仅露出一个胡茬下巴、遮住上半大部分脸的筒形盔甲,她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女孩的眼睛冷了下来:
“不知道。”
“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底知不知道?”铁卫的声音透着威胁之意,他必须先替女皇抓到这个人,不管这人的罪名是否是莫须有的,他都需要用功名去换一个职称。
带队的胖胡子他看不爽很久了,必须趁这个机会去打压打压他。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女孩塌下脸来,转身向后走去。可肩上那只手却仿佛要把她的肩膀捏碎。
“最后一遍,说不说?你不想在以后一个月内都吃饱饭吗?”
海塞抓着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尖尖的小牙刺透手套,穿透了那不算干净的皮肤。
大雨倾泻而下,雨花在地上打成碎裂的晶石。西琳踏着雨水找到熟悉的街区,在一条他们昨天才刚刚知晓的阴暗小巷中,找到了那裹紧衣服缩在墙角下的女孩。
大一点的女孩露出笑容:
“我还以为你会躲到巷子深处有棚子的地方去避雨呢,怎么待在巷子开头的地方。”
海塞却并不回答她,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
“……海塞?”
“嗯。”
她像是没有力气再发出其他声音了。西琳在她旁边冒着雨蹲下,轻轻地用指腹捧起她埋在臂弯中的脸来。
“……”
眼角和嘴角有两处已鼓起来的硕大鼓包,浓烈的青紫中往外渗着血,她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头发在柱子上撞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