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古诗剧透历史by邀月酒
邀月酒  发于:2024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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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秦桧的相府。
因人恨之,又不敢直呼其名,故以“咸阳”代指。盼其如秦,早日暴毙。
视频里,一个戴着官帽留着长须的男人和秦桧手挽着手从宰相府中出来。秦桧与他举止亲昵,笑眯眯地拍着他的手背。两人又是拱手又是大笑,好一会儿才终于在门前分别。
这就是万俟卨了。
【秦桧对岳飞发起的第一次构陷,就是由万俟卨担任主攻。】
【万俟卨是个是个典型的小人,小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睚眦必报。在此之前,他曾同岳飞积有旧怨,如今得此良机,自然是喜不自胜。那么大家一定非常好奇,为人正直的岳飞究竟与他有何旧怨?说来也好笑,这旧怨竟然是万俟卨一厢情愿的“旧怨”。】
【当年,岳飞宣抚京湖,在鄂州祝捷的时候,万俟卨正在那里做提刑官。据说,他每次去见岳飞,岳飞都没有给他好脸色。这个所谓的“臭脸”,或许只是岳飞当时心情不好而没有笑,或许是他遇到了什么难事所以皱着眉……然而,见惯了笑脸相迎的万俟卨却将这件事牢记在心,并偏执地认为这是岳飞看不起他。】
【在秦桧的授意下,万俟卨第一个站出来向岳飞发难。万俟卨上表弹劾岳飞,说他在濠州之战中故意停留舒州,不支援淮西,导致濠州兵败。随后又说岳飞最近到江淮视察,看样子是想放弃山阳,居心叵测。】
【只要稍微了解岳飞的人都知道,岳飞可以说是南宋朝廷中最想要战胜金兵、恢复中原的主战派代表人,就连在高宗逃难海上之时,他都不曾放弃抵抗,又怎会在此时机放弃山阳?万俟卨这是显而易见的挟嫌污蔑,但赵构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竟然真就开始小题大做、派人追查。】
【得知此事的岳飞已然看破秦桧和万俟卨的阴谋,他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一怒之下,他向朝廷递交了辞呈。而赵构早就想从岳飞手中夺回兵权,见此既然乐见其成,他并不挽留岳飞,只是随便封了他一个万寿观使的小官,潦草打发了这名抗金大将。】
【秦桧初战告捷,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找到了张俊再次密谋。】
【而张俊,他原本和岳飞一样,属于朝廷中难得的主战派人物,他英勇善战,曾随种师中救援太原,又曾和韩世忠一起平定苗刘之乱。最重要的是,岳飞曾在他部下任职,受他举荐而开始独自领兵,从某种程度来说,张俊甚至算得上是岳飞的伯乐之一。这样一位大将,原本应该是岳飞最好的战友,为何会与秦桧狼狈为奸?】
秦桧一面随着赵构往城墙上走,一面冷冷看着喜不自胜的张俊,心里暗骂蠢货。
这天幕实在有失偏颇。什么叫和自己狼狈为奸?这张俊本就是个人皮畜生,掉进钱眼里的蛆虫。这月兮也不去打听打听,那句“占田遍天下,而家积巨万”的口号和那“钱串子”的谑称是怎么传出来的。
张俊素来喜爱占据田产,至今共有良田一百多万亩。每年的收租总数是最富庶的绍兴府全年财政的两倍以上。除了良田,张俊豪宅也占得不少,都说他秦桧的相府阔比咸阳宫,可比起张俊的园苑宅第,终究是小巫见大巫。仅房租一项,张俊每年的收入就多达七万三千贯钱。
贪财还不算,这张俊还是只铁公鸡。
家里的银子堆积如山,为了防止被偷,张俊命人将那些银子铸成一千两(四十公斤)一个的大银球,戏名“没奈何”,意思就是小偷来了也搬不动银球,全部都拿它们没办法……秦桧打心眼里怀疑他张俊晚上都睡在库房里,要把那些银球挨个舔一遍。所以说,张俊这钱串子,除了会领兵打仗,从一开始就是烂透了的玩意。若是生在太平世,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朝廷蛀虫,杨国忠第二!
但与秦桧所料不同,天幕话锋一转,此刻竟又是说回了赵构——
【第四次北伐时,张俊出兵之前,赵构曾在临安召见了他。刚一见面,赵构并没有问战事,只是问张俊是否读过《郭子仪传》。张俊似乎对《郭子仪传》没有兴趣,照直回答没听说过,更没读过。】
“额……”
张俊上台阶的脚步一顿,他回身望向赵构,扬起一个笑:“陛、陛下,安史之乱的天幕后,臣就去补读了《郭子仪传》。”就是没读完,看了开头三句就困了。
赵构哪里不知道张俊是什么货色,他撩起眼皮,不咸不淡道:“滚。”
碰了一鼻子灰的张俊自讨没趣地转回身,迁怒地踹了一脚身侧侍卫:“扶稳我!”
侍卫隐忍地低头,扶着张俊的手紧了又紧。
【读没读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张俊是个榆木脑袋,他不仅没有领会到赵构的言外之意,还傻乎乎地暴露了自己头脑空空的笨蛋属性。赵构见张俊没有理会到自己的意图,只好亮出底牌,被迫坦白相告。】
【他对张俊说:“郭子仪身处乱世,虽然手握重兵,却一心一意听朝廷的话,只要是朝廷的命令,他从不推诿,由此他的子孙后代都能享受高官厚禄。你现在也带了不少兵,但你心里要知道,这些兵都是朝廷的,而不是你的私家军。只要你好好地向郭子仪学习,将来你的子孙也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里,张俊已经惊出一冷汗。但赵构仍未停下:“果有人仗着自己手握重兵,轻视朝廷,将圣旨当成耳边风,不但他的子孙没有福享,恐怕连他自身的性命也难保全。”】
【赵构找张俊说这番话自由他的深意。南宋时的军队虽然都是中央军,但隐隐约约却带着一点半私人的性质,尤其是连军队名字都是“岳家军”、“韩家军”,这让身为南宋君主的赵构感到非常不满。】
【在现任的几位大帅中,刘光世明哲保身,逐渐偏向于顺从赵构的心意同意主和。而剩下的三位主战派大将中,岳飞的兵力最强,也最不听话,而且还有公开的抗旨行为;韩世忠见了金兵便热血沸腾,还曾企图伏击金国使者,幸亏发现得早,没有酿成大祸,但也足以让赵构惊出一身冷汗。唯有张俊,他虽然也反对议和,却没有太过偏激的举动,加之他战功不及前二者,平时也多有不痛快,因此被赵构选为了突破口。】
【果不其然,此次面谈之后,张俊终于领会了赵构的意图,再也不敢反对议和。而他这次回朝后,便半推半就地同赵构、秦桧配合,在杀害岳飞一事上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张俊先在岳飞的部队里面放话,说谁能揭发岳飞的罪过,重赏。用这一招对付纪律严明的岳家军并不起效,压根没人搭理他。】
【张俊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把目光锁在岳飞的副手王贵身上。为什么要选择王贵呢?因为王贵曾因违犯军纪而遭到岳飞的重罚,差一点丢了性命。谁挨了打都不会高兴,张俊以此推断,王贵一定对岳飞恨之入骨,找他来揭发岳飞的罪行,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谁知王贵并没有如他所愿,甚至主张岳将军此举甚对,自己违反军纪,的确该打,岳将军打得有理,不打不足以振君威。这一下子可把张俊气蒙了,他苦口婆心地劝导王贵,可王贵就是认准死理不肯开窍。见状,张俊只好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
说到这里,天幕突然没了声音。
众人疑惑地抬头望去,却见天幕上的张俊一脸阴笑地凑近王贵,示意他附耳过来。王贵厌恶地皱眉,碍于上下有别,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向张俊靠近。
张俊抬手掩口,在王贵耳边低语了几句。
众人听不见张俊说了什么,只看得王贵几乎是豁然变色。他整个人一晃,随即就摔下了凳。
王贵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张俊背着手晃悠到他的面前,面色无比得意。
约莫半炷香后,王贵终于回过了神。他跪在张俊的脚下,艰难地点头……
「朱仙镇」
“王贵,你他妈到底是留了什么把柄被那钱串子捉到了?”
王贵被岳家军的兄弟们扭送到了岳飞面前,大伙儿站在他身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叛徒”:“岳将军最信任你了,你这样对得起将军吗?!”
王贵不敢抬头看岳飞,跪在原地讷讷。半晌后,他突然左右开弓地开始抽自己耳光,一边打一边骂:“是我对不起将军,是我对不起将军!”
岳飞急急上前,抬手摁住王贵,不让他再自抽耳光:“此事尚未发生,你又何必如此?”
岳飞这俨然还是信任的意思。
闻言,王贵留下了两行眼泪,突然嚎哭一声,猛地伏地流泪,一副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众人不由沉默。
“钱串子捉了你什么把柄?你倒是说出来,让兄弟们想办法给你解决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众人如梦初醒,七嘴八舌地应和:
“是啊王贵,都是兄弟,你和我们说,兄弟们帮你解决了。”
“要钱,我们凑,要人,我们去!总有办法给你解决的!”
岳飞倒是没有急着开口,他抬手摁在王贵颤抖不止的肩膀上,微一用力,扶着王贵直起身。他对上王贵那双泪流不止的眼睛,郑重道:“王贵,你永远是我的兵,是我岳飞的兄弟。”
王贵呜咽着点点头:“将军,我自己去领罚!”
【如果说,王贵是被迫参与秦桧的阴谋,那么岳飞手下另一位人物——王俊,则是积极主动地加入到陷害岳飞的行列。王俊绰号雕儿,为人狡黠,既奸又贪,由于受到岳飞爱将张宪的抑制,他早就对岳飞心怀不满。】
【王俊是个小人,他最拿手的把戏就是无中生有,加上有张俊这位高手在旁参谋,他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因为万俟卨,岳飞已经被罢免兵权、闲任卑职。于是在张俊的指点下,王俊立即编造了一个张宪与岳云密谋发动兵变想要迎回岳飞重掌兵权的故事。】
【张俊亲自动笔写了一封诬告信,让王俊充当马前卒,将诬告信送到枢密院去举报。诬告信经过一个短暂的旅行,便又重新回到了张俊的手里。他收到信后,立即派王贵将张宪抓入大牢。】
【一番酷刑过后,体无完肤的张宪拒不承认有图谋兵变这件事。张俊本来想把张宪屈打成招,在陷害岳飞这件事上抢个头功,不料碰到了张宪这个硬骨头,弄得他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张俊只好捏造了一份假口供交给秦桧,将张宪重新关进大牢。】
天幕上的张宪奄奄一息,朱仙镇的张宪却怒气勃发。
他随手解下缠在铁架上的长鞭,扬手就朝王俊抽去——
“岳将军救我,饶命啊将军!”
王俊被抽得哭爹喊娘,在沙地里不停打滚,可他每每要逃出张宪鞭子的进攻范围时,总有旁观的士兵飞起一脚,将他踹回中央。
岳飞看了会,迟疑着起身想要开口。一众士兵赶紧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按进主座,他们左一句“这种阴险小人,我可不敢把后背交给这种贼人,将军必要给他惩戒”,右一句“张将军因为他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这才打了几鞭子,这嚎得比死了爹妈还响,一看就是个软骨头”
“我……”
“岳将军,这就是您的不对啦!张将军正在气头上,您好歹让他出口恶气!”
“不是,我……”
“岳将军,王俊这孬种不杀已经算便宜他了,打几下出不了人命,张将军最有分寸了。”
又是来回几次,岳飞终于见缝插针地找到了开口时机。他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解释:“我是想说,那是我新绞的兜子,拿来套马的,不是鞭。旁边那么多玩意,别抽坏了我的新兜子。”
众人这才放松下来。
张宪一边抽人一边留意着岳将军这里的动静,他将岳飞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抽人间隙还俏皮回头:
“得令!”
张宪嘿嘿一笑,把将军的兜子仔细折好,拿衣裳抹掉上面的沙尘血迹,这才好生交还给身后的士兵。
小兵极为机灵,左边拽着一根马鞭,右边拿着一根长棍——都是天幕上张俊拿来折磨张宪的工具。在王俊目眦欲裂的目光中,小兵一边将两样玩意递给张宪,一边兴致勃勃地询问:“将军,要刀不,俺以前村口骟猪的,一刀下去,保管王俊比完颜九萎还要萎。”
“听起来不错,挨个来一番,弄死为止。”张宪拿马鞭在空气中试了试,鞭子破空的声音凌厉而响亮,王俊两眼一翻,身下顿时传来一阵骚臭。
“晕了!”小兵狠踹了几脚王俊,确定他晕过去之后,这才悄悄凑到张宪身边,不好意思地忸怩道:“将军,俺不会骟猪。”
“我知道!”张宪瞪了他一眼:“我也不是钱串子那畜生。拖下去,过几天按军法处置便是。”
【秦桧随即假传圣旨,将岳飞父子逮捕下狱。他命令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审讯这件案子。】
【面对飞来横祸,岳飞并非没有警觉,但他坚信公道自在人心,面对何铸、周三畏二人,岳飞一脸坦然。他在公堂上撕破自己衣裳,露出后背。众人放眼望去,只见岳飞背上剌了“尽忠报国”四个大字,深人肌理,赫然在目。】
【周三畏看到岳飞背上的四个字后不由肃然起敬,就连同为秦桧党羽的何铸竟也良心发现,幡然顿悟。一番审讯之后,两人越发坚定岳飞无辜。他们将岳飞好生送回牢房,随即匆匆去找秦桧报告真相。】
【面对这样的结果,秦桧自然是大发雷霆。他怒斥何铸在官场白混多年,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好。何铸也是气急,竟然当场顶撞上司,直白地替岳飞打抱不平:“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
【对此,秦桧冷冷回以三个字:“上意也。”】
【秦桧的意思非常直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赤|裸裸的逼迫:这案子不是我要你审,而是皇帝要你审。言下之意,何铸若是拿不出赵构想要的“答案”,那他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狐假虎威这一招,秦桧百试不爽。奈何这次他碰到了两个硬茬。周三畏见秦桧执意陷害岳飞,不愿做他帮凶,一怒之下竟然挂冠而去。而何铸也是硬气,他明明是秦党,但愣是不肯再审,逼得秦桧只好换人。】
【这一换,主审官就换成了一个熟人——谏议大夫万俟卨。】
【万俟卨本就与岳飞有怨,审讯时更是不吝严刑拷打。一代名将,在代表着正义的公堂上被一个小人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可尽管用遍了酷刑,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岳飞宁死不自诬,乃至以绝食抗争。幸有其子岳雷照顾,才勉强支撑下来。】
【秦桧、张俊、万俟卨迫害岳飞的行为,激起了朝中一班忠臣的愤慨。他们纷纷站出来为岳飞鸣冤,如大理卿薛仁辅、寺丞李若朴、何彦猷等百余人联名担保,说岳飞是冤枉的。】
【就连当时赋闲在家的韩世忠都被此事惊动,他本已不问世事,但听说岳飞蒙此不白之冤,韩世忠竟然怒闯宰相府,当面质问秦桧:“岳飞何罪?”】【秦桧答:“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所谓“莫须有”,只是一个表示推断的语气词,大意就是“也许可能有”。秦桧拿不出证据,只能红嘴白牙地吐出一句空话。见状,韩世忠愤然问道:“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秦桧默然不应。】
【几日后,替岳飞鸣冤的李若朴、何彦猷被罢官处分,而以全家百口担保岳飞无罪的宗正卿赵士?则被革职逐出临安。就连军功赫赫、有从龙之功的韩世忠也从此闭门谢客。】
【事情就此又胶着了几日,直至二十月二十九日,秦桧同妻子王氏在家围炉饮酒之时,门卒忽然送来一封书信。秦桧拆开一看,原是万俟卨送来的叫苦信。】
【万俟卨在信中说,建州布衣刘允升,和数千士卒百姓一同联名上书为岳飞鸣冤。他不敢决断,又恐激起民变,只能请示秦桧。】
【秦桧看后眉头紧锁,斟酌的间隙不由取过暖炉边的柑橘把玩,吃完果肉,秦桧仍未想出对策,他不由烦躁地用指甲扣挠柑橘果皮。见状,王氏不由发问,秦桧便将书信交给她看。】
【王氏素来狠毒,阴私手段甚至更胜秦桧。看完万俟卨的“求救信”,王氏冷笑一声,竟然当即有了决断:“老汉何一无决耶?捉虎易,放虎难也。”】
【听完此言,秦桧当即下定决心,取过纸笔写下数语。他仔细地折好,又派了一名干练的家仆秘密将此信送出。】
【得到暗示的万俟卨当即上报奏状,提出将岳飞处斩刑,张宪处绞刑,岳云处徒刑。宋高宗赵构当日批复:“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或许是心虚,赵构还在其末特意加了一句“仍多差兵将防护”。】
【这天晚上,传出了岳飞的死讯。】
【一代爱国英雄陨落,年仅三十九岁。】
【岳飞的最后一封供状,上面只留了八个绝笔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听到这里,赵构竟然噗嗤笑出了声。
他已经登上城墙,此刻正在禁军的拥护下俯视百姓。
天上是“天日昭昭”的沉痛高呼,脚下是此起彼伏的百姓哭声,而赵构站在天地中间,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放声大笑。
哭声渐渐地停了。
赵构声音很大,像是在刻意说给谁听,他注视着秦桧,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朕的秦相公好生威风。”
“假传圣旨,狐假虎威,何铸在官场白混几年,朕看相公倒是如鱼得水、日有所进呐!”
城墙上,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转向躲在人群最后的秦桧。
秦桧心里暗叫不好,他仔细环视周身局势,刘光世面色狰狞,张俊神色不善,身后的禁军看样子也有些蠢蠢欲动。如今之际,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
秦桧一个箭步撞开张俊,强行地挤到了赵构身边。他正想松口气给官家解释,身体本能却先于意识,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冷颤。
手上汗毛一同立起,心如擂鼓,脑中丝弦齐齐崩裂。这种感觉如同被万千弩箭同时瞄准,刚才隐约的预感此刻竟像有了声音,抓着秦桧的耳朵嘶声力竭地尖叫:快逃!快逃!快逃!
秦桧缓缓转头——
数米高的城墙下,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
有表演杂耍的艺人,有叫卖货物的摊贩,有怀抱儿女的穷苦农民,有穿着罗缎的富家公子……黑发黄面,人头交错。
若是平时,秦桧必要故弄玄虚地叹一声“众生蝼蚁”,但如今,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句话。
那些“蝼蚁”,他们在看他!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他们都在看他!
被众人视线攫住的瞬间,秦桧耳边警铃般地“快逃”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召唤——
万千只黑白的眼珠注视着他。
他们无声地尖叫:“秦桧,去死吧!”

秦桧当然不想死!
他猛地扭过头,迎着赵构阴狠的目光几近嘶吼着大声道:“臣,秦桧——政和五年进士及第,得授中词学兼茂科,任太学学正。先皇之时,臣历任左司谏、御史中丞,今蒙圣恩,得任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秦桧这一系列自报家门把一旁的张俊搞蒙了。
这死到临头了,报官名有个屁用?难不成还有他有太|祖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可就算有又如何,也不看拿着丹书铁券的柴氏后人最后还不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难道他秦桧真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
百姓不懂,将军不懂,但皇帝却是懂了。赵构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压低声音:“相公何必如此大声?”
“臣怕陛下忘了‘勒石三戒’,特意提醒。”秦桧也放低了声音,面上端得一派正义凛然,唯独语调却如毒蛇般嘶嘶相对。
一君一臣目光相撞,两人眼底的恨意竟然难分仲伯。
秦桧都已公布答案,张俊这憨货这会儿总算听懂了:所谓勒石三戒,就是宋太|祖赵匡胤誓碑上刻的三条秘密祖训。
这秘密祖训虽然由来已久,却神秘了百年,一直无人知晓其上内容。只因太|宗的誓碑立在太庙寝殿夹室,平时用销金黄幔遮蔽,门钥封闭甚严,不得出入,只有太庙四季祭祀和新天子即位时才会启封。
而这恭读规矩也颇为复杂。谒庙礼毕,奏请天子上前恭读誓词。天子进屋时,身边只能留一名不识字的小黄门在后跟随,其余侍从臣子皆要远立庭中,不可近前。此碑一直颇为神秘,北宋历代皇帝“皆踵故事,岁时伏谒,恭读如仪,不敢泄漏”,直到靖康之变,金人将祭祀礼器席卷而去,太庙之门洞开,人们方得窥见真相——
这誓碑高七、八尺,阔四尺余,上刻誓词三行:
一为“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一为“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一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而秦桧的意思,就是他乃进士及第出身,是正儿八经的士大夫。他这一系列报菜名般地报官职,则是在给自己层层加码——我不仅是士大夫,我还是两朝重臣,背后有无数拥趸。陛下若是杀我,不怕违背祖训遭天谴,不怕动摇士大夫的忠心吗?
——这倒的确是丹书铁券,甚至比丹书铁券还管用十倍。
赵构垂在袖袍下的手已经在自己掌心扣出了血,但他面上却只得强颜欢笑:“秦相公当真多心。太|祖之训,朕怎敢忘?”
“陛下没忘就好。”秦桧敷衍地笑了笑,随即垂眸望向城墙下的百姓。他轻轻掸了掸衣裳,平淡地提醒赵构:“陛下登城墙所为何事?”
赵构闻言一怔:对,差点忘了正事!他上城墙本意不在秦桧,而是为了解决这群胆大包天的贱民。
这些贱民竟敢骂他完颜狗,甚至还顺从妖女的意思骂他阳痿,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杀光!
一定要全部杀光!
见赵构神色扭曲,秦桧知道他的陛下已经转移了杀心,不由轻声笑了起来,抬手示意张俊上前。
看完天幕后,张俊其实已经不想再同秦桧共事。他在一旁心急如焚,只盼陛下早日醒悟,赶紧杀了秦桧,也好救出自己。奈何赵构被秦桧三言两语转移了注意力,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他还未斩杀岳飞、酿成大错,但他几个时辰前美滋滋领着虎符出宫的模样却早被众人看在眼里,这一脚已经上了贼船,张俊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跟秦桧一黑到底。
“陛下烦心,不知将军可否替陛下解忧?”
赵构的视线顺着秦桧的话瞥向张俊,容不得张俊多思,赵构上前一步,干脆地下令:“把底下这群贱民都抓起来,关进大牢好好审问!审问清楚,刚才是谁在口出狂言污蔑圣名,朕要把那些人通通流放、不,通通处斩!”
张俊心里叫苦不迭,他扫了一眼城墙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人影密密麻麻,一直远远连向天际。
“陛、陛下,人太多了!怕不是半个临安城的百姓都来了,别说禁军人手不够,就是大牢也关不下这么多人啊!”
“这有何难?”秦桧又凑了过来。
他抬起手,屈指在张俊腰侧的宝剑上一弹,轻飘飘道:“言者有意听者有心,那些没喊的贱民难道就是无罪的吗?”
张俊瞪着秦桧,像是见到了一只毒蛇在口吐人言,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恐和畏惧:“秦、秦相公,你不会是想……”
“秦爱卿说得对。”赵构打断了张俊,颇有些满意地点头:“喊的人,拔舌处死;听的人,锥耳处死——不过事急从权,直接斩首一些也是无妨的。张将军,你且领兵去吧,朕就在上面看着你。”
张俊丧着一张脸下去了。
上贼船和被逼上绝路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若说刚才张俊还抱着一丝希望,指望着官家幡然醒悟,杀死秦桧然后带他上岸,那么现在张俊已经彻底绝望:宫门一开、宝刀一拔,南宋百姓的血溅上他脸颊的那一刻,他张俊就此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张俊磨磨唧唧地挨下了城墙,有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宫门前点兵。他又是数人头又是排队伍,几百人的士兵被他翻来覆去点了又点——他的模样不像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倒像是第一次上前线的新兵,忧心忡忡、面如死灰。
他的磨蹭自然被禁军们看出来了,这群禁军都是二三十的年轻好男儿。他们眼神明亮,目光里充满着对张俊的信任与敬仰,尽管天幕也曾强调赵构和张俊是罪人,但在他们淳朴的内心中,大部分人依然偏执地认为这都是奸臣秦桧的过错——这个巧言善辩的文人蒙骗了心善的君主、玩弄了单纯的名将,只要杀死秦桧,陛下和将军自然就会变好的!
见张俊迟迟不下令,终于有禁军忍不住上前提醒:
“将军,您把我们召集在此处,一会儿究竟要做何事?”
“是啊将军,陛下有何吩咐?我等肝脑涂地,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将军,我们听您指挥,您吩咐就是!”
张俊眼神闪躲,不敢和那些禁军对视。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焦灼,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烈火炙烤:
他要怎么说?
陛下命令你们去屠杀那群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要怎么说?
我要带领你们用杀敌的本事杀自己守护的国民?
他要怎么说?
从今天起,你们这群恪尽职守的好男儿就会被钉上耻辱柱,遗臭万年被人唾弃?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来催促的黄门已经从城墙上下来了三次,口吻也从委婉的“请将军尽快”变成了凶恶的“马上动手”。
张俊握了握拳,就在他终于作出决定就要开口之际,却听得一门之隔的宫门外,忽然远远传来响亮的少年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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