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跑到马车前,尖细的声音问道:“可是陆公子一家?”
陆庭远听出了他是公公,公公能出现在这里,不用多说,肯定是得了皇上的令。
他客气的回道:“正是。”
“咱家是皇上身边的明公公,是皇上特意让咱家来迎接陆公子一家人的。”,明公公脸上堆着笑,“陆公子,皇上在等着您呢,快请吧!”
陆庭远眉头微微蹙起:“明公公,陆某外祖父病重,实在放心不下,可否等陆某去看过外祖父之后,再进宫拜访皇上?”
“那是自然,陆公子是个孝顺之人,皇上会体谅的。”
皇上知道陆庭远进宫的目的,派明公公在城门口候着,是为了表示重视,并不是要他立刻进宫。
其实,皇上也早有心思要宣陆庭远进宫了,只是之前碍于与畲清族的约定,又来又由于连续的大雪,官道中断,这件事也就被耽搁了下来。
如果不是文献鸿病重,陆庭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京城。
辞别了明公公,陆庭远驾着马车直奔国公府。
国公府还是以前那个国公府,也许是陆庭远的心情不同,他望着国公府大门的时候,隐约觉得国公府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
门口的侍卫见到他,立刻将他迎了进去,还有人跑着进去通报了。
陆庭远将两个孩子抱下来,又扶着梁满满下了马车。
第一次来京城,虽然新鲜,但两个孩子都中规中矩的站着,想着待会儿要见到曾外祖父了,心头有些期待,又有些伤心。
两人牵着一双儿女,刚走到一处游廊上,韦正莹就奔了出来。
虽然之前就知道了外孙平安的消息,但是此时真的看到外孙站在眼前,心里才踏实。
四年没见了,外孙的脸庞凌厉了些,眉骨凸起,但看她的眼神依然是充满温情。
“庭远,满满,灵儿,勉儿,你们终于来了!”
“是,外孙来迟了。”
韦正莹抱了抱陆庭远,这个拥抱,让陆庭远埋藏在心底的温情和悲伤都引了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当初你失踪,大家都担心不已,知道你平安回来,你外祖父便没什么牵挂的了。”
过了一会儿,陆庭远松开了外祖母,朝梁满满和两个孩子说:“快给外祖母行礼问安。”
梁满满微微屈膝:“外孙媳妇见过外祖母,外祖母安好。”
小灵儿:“小灵儿见过曾外祖母,曾外祖母安好。”
陆若勉:“勉儿见过曾外祖母,曾外祖母安好。”
韦正莹上次见到陆若勉的时候,他才一个月大,如今四周岁了,萌萌的小包子形象,眉宇间却充满了英气,长的和陆庭远有八分相似。
她摸了摸陆若勉的头:“好孩子,真好,长这么大了。”
小灵儿也出落的更标致了,她另外一只手抚上小灵儿的脑袋:“小灵儿也长这么大了。”
“娘,庭远,你们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从游廊的拱门走过来一个男人,正是文博。
陆庭远和梁满满刚要行礼,就被他抬手制止了:“不用行礼了,这游廊上风大,快进屋吧,爹还在等着你们呢!”
韦正莹抹了把眼泪,带着四人往文献鸿所住的院子走去。
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病人不能见风,门窗都紧闭着,待进了门,中药的味道更加浓烈。
屏风后面的床上,文献鸿一动不动的躺着。
四年不见,他的头发全白了,额头上的皱纹更深,由于生病,整个瘦了一大圈,颧骨和眉骨高高突起,俨然不再是之前那个威风凛凛的护国大将军了!
坦白讲,梁满满虽然喊他一声外祖父,但毕竟不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按理说,她应该不会有太浓烈的感情。
可是这一刻,看到以前那个伟岸高大的将军,变成了这么个瘦弱枯槁的老人的时候,她的心底还是涌上一阵酸楚,泪水噙满了眼眶。
第313章 很心疼这个男人
陆庭远虽然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心底的悲凉像一条毒蛇般,侵袭着他每一寸的心脏。
从进入这件屋子起,他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哀戚。
他缓缓走到床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拉着外祖父那张冰冷的几乎快没有温度的手。
握着外祖父的手,看着他凹陷的眼窝以及微微张开的嘴,陆庭远的眼前有些模糊。
“你外祖父是突然昏迷的,什么话都没留下,大夫说……大夫说可能醒不过来了,他生前就记挂着你,如今你来了,他就算走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韦正莹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拭着眼泪。
她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文献鸿七十一岁,他们这个年纪,早就看淡生死了。
这个年代,能活到他们这个年纪的,那是寥寥无几,人不可能永远活着,她早已准备好了面临死亡。
只是,无论再看得开,但是看着自己风雨与共几十载的相公面临死亡的时候,她不能说不悲伤。
一屋子人站了一会儿,陆庭远说道:“外祖母,舅舅,我想在这里好好陪陪外祖父。”
韦正莹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让大家屋里人都下去了,都杵在这里也没用,也是该让外孙好好陪陪他外祖父了。
梁满满和两个孩子被带到了韦正莹的房中,刚才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韦正莹看着两个孩子,眼神中有些欣慰。
她仔细地打量着两个孩子,爱怜地摸着他们地脑袋,叹息着说:“华儿若是看到他们,在地下也能安息了,她爹爹也很快就要去陪她了,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老婆子我也要去陪她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有个伴儿,就不会孤单了。”
她自说自话,但都是发自内心的话,她与文献鸿夫妻五十一载,早已是密不可分的家人了,活到她这个岁数,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梁满满明白她的心思,但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默默的陪着她。
两个孩子虽然不懂这些,但也知道此时外祖母心情不好。
小灵儿拿着帕子,给曾外祖母擦眼泪,勉儿轻声的安慰着曾外祖母:“曾外祖母,别伤心了,我和姐姐以及娘亲都会在这里陪着您的。”
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韦正莹的心里倍感欣慰,紧紧的将他们搂在怀里。
梁满满起身将窗子关上,天渐渐晚了,风就大了起来。
另外一边,陆庭远坐在外祖父的床前,屋里就只有两人,他看着床上瘦脱相了的外祖父,往事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在镇远侯府受了委屈的时候,他就喜欢跑来国公府,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什么都不用顾及。
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庇佑自己,自己才能平安长大。
四年前,外祖父还是那个能在边关带兵的威武大将军,可是如今,却形容枯槁的躺在这里。
悲伤的情绪在他的血液里流动,他就这样握着外祖父的手,恨不得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让外祖父能醒来看看自己。
想到这里,有泪不轻弹的他,也忍不住滑落了一滴眼泪。
晚饭的时候,丫鬟送来了饭菜,韦正莹特意嘱咐让他吃点儿饭,但是她来过好几次了,饭菜始终没有动。
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吃!
梁满满见此,将两个孩子交给下人,和韦正莹说了声后,便打算去房里陪着陆庭远。
连着赶路十天,路上的路况那么差,很多地段他背一个孩子,抱一个孩子,体力消耗很大的,路上两人又轮流守夜,都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倘若是现在不吃饭,铁人也扛不住。
韦正莹拉着梁满满的手,温声说:“好,有你陪着,他估计心情会好点儿,劝他好好把饭吃了吧,孩子我给你看着,你放心。”
“好。”
梁满满答应一声,就朝文献鸿的房里来了。
轻轻推开门,再轻轻关上。
一进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中药味儿,隐约还夹杂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她端了个凳子,坐在陆庭远身边。
见来的人是满满,陆庭远的身子才动了动,他看着梁满满眼下的黑眼圈,压低声音心疼的责备:“你路上没休息好,怎么不早点儿去休息?”
“你都能熬得住,我也熬得住。”
“再熬得住,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是啊,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要吃饭,你不吃饭怎么行?”,梁满满说着,伸手摸了下碗,饭菜还是热的,“吃点儿吧,我陪你,你不吃,我不放心,你是想存心让我心里不安吗?”
见此,陆庭远将外祖父的手轻轻放回床上,又将被子给盖严实,才转身握着梁满满的手,小声说:“你别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我吃就是了。”
“嗯,这才对。”
梁满满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推到他面前:“趁热吃,我要看着你吃才放心。”
陆庭远端起碗,吃完了一块排骨才想起来,“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我和两个孩子一起吃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着蜡烛,暖黄色的烛光下,梁满满就那样看着他吃饭。
她突然间就很心疼这个男人,从小娘亲去世,被后母刻薄,被亲爹忽视,被弟弟陷害,又被追杀差点儿丧了命,好不容易日子好过点儿又失踪了四年受了四年的折磨,现在刚回来几个月,又要面临外祖父的病危。
想到这些,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就满是心疼,还好,有她在,有两个孩子在,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说话,陆庭远默默的吃完了晚饭。
“今晚你带着两个孩子睡吧,他们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肯定不习惯。”
“那你呢?”
“我想陪着外祖父。”
“连着赶路都没休息好,你可不能再熬夜了。”
“别担心,我困了就趴着睡一会儿,与外祖父分别了这么久,我才来看他,实在是心中有愧,也想着万一外祖父醒了,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梁满满明白他的心思,也就没有再劝,打算先回房陪两个孩子睡觉。
她刚想嘱咐让陆庭远别熬太晚了,余光就好像看到文献鸿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她的目光和注意力一下子就全部集中在了文献鸿身上。
“怎么了?”,陆庭远问。
“我刚好像看到外祖父的嘴唇动了一下。”
闻言,陆庭远也连忙紧盯着外祖父,果然,外祖父的嘴巴又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的样子。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惊喜,然后赶紧凑上前。
“外祖父,我是庭远,我来看您了,您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文献鸿已经昏迷一个月了,此时,他能听到陆庭远的声音,但是身体虚弱的想睁开眼却睁不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梁满满见此,快步出了房门,叫来门口的丫鬟,让她们去通知大夫和老夫人。
两个丫鬟得了令,疾步跑出了院子,不一会儿得功夫,韦正莹就带着大夫来了。
屋里,陆庭远握着外祖父的手,看着他嘴巴一直在动,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韦正莹带着大夫进来后就直奔床前,见丈夫的模样,有些欣喜又有些激动。
“大夫,快,快去瞧瞧!”
陆庭远给大夫让出了位置,大夫给文献鸿把了脉,又看了看瞳孔。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大夫的脸上,但是却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变化。
良久,大夫放下文献鸿的手腕,一脸凝重,他扫视了一圈儿屋子,最后对韦正莹说:“老夫人,咱们出去说吧。”
他的话,无疑给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韦正莹正要答应,就听到床上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音。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没什么是老夫不能听的!”
文献鸿艰难的开口,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昏迷了一个月的他,终于醒了,韦正莹连忙上前握着他的手,她强忍着泪意,悲情的说到:“老爷,你终于醒了!”
文献鸿看了看她,嘴巴动了动,又看向大夫。
“大夫,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老夫什么话都能接受。”
大夫询问的眼神看向韦正莹,见她点了点头,才说道:“老夫人,文将军,那敝人就有话直说了。”
“嗯。”
“文将军年岁大了,再加上前些年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小的侵害,这次的昏迷是大脑中血管破裂导致,倘若是年轻人,用些药还能抗过去,但是……”
文献鸿的眼神一直在大夫脸上,见此,催促道:“继续说,老夫没什么受不了的。”
“但是以文将军的年岁和身体状况,恐怕难熬这关。”
大夫的话说得委婉,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意思就是这次文献鸿气数将尽,要准备好后事了。
听了大夫的话,文献鸿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大夫接着说:“老夫人,厨房里还熬着药,让人端来给文将军服下吧,那药能帮文将军吊着精神,趁此机会,文将军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韦正莹重重点头,不等她说话,站在门口的梁满满就说:“外祖母,我去吧!”
作为外孙媳妇,他们之间的对话,她不方便参与,但还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去厨房的路上,梁满满有些感慨,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她先是回房将两个孩子叫起来,然后才去了厨房端药。
这个时候,该是让外祖父见见两个孩子了,小灵儿和勉儿迅速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跟在娘亲的身后,进了屋。
屋子里,文献鸿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以及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儿都来了,整整齐齐的站在床前。
她端着药走到床前,已经有人将文献鸿扶起来靠在床头了。
“外祖父,外孙媳妇伺候您喝药吧。”
文献鸿抬眼看了看梁满满,眼神中都是欣慰之色。
“那就有劳你了,这么远赶来,还要你伺候我喝药。”
“这是晚辈该做的。”
梁满满一边说着,一边盛了一勺药,慢慢的将药送进了文献鸿的嘴巴里。
这药里加了人参,能帮人吊着精神,一碗药喝完后,文献鸿的精神果然好了很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药效起了作用,他现在的状态,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喂完药,梁满满端着药碗退了下去,她知道文献鸿有很多话要说。
文献鸿扫视了一圈儿屋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儿都在,个个都低着头抹着眼泪。
“文博,文绚。”
两人上前:“儿子在,父亲。”
“爹走后,你们两个就是文家的顶梁柱了,你们的为人和能力爹都很放心,你们兄弟俩以后要相互扶持,博儿要学着谨慎点儿,绚儿的性子也不要太耿直,上要孝敬你们娘,下要爱护妻儿,一定要为人端正,给子孙后代做个好榜样。”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兄弟俩虽然难过,但是却没有哭。
文献鸿说完这段话,已经有些累了,趁着他歇息的功夫,文博和文绚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到祖父的床前,让祖父好好看看他们,又让他们一人给祖父磕了一个头。
四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出落的十分有气质,行为做事,处处透着一种贵气。
文献鸿不担心这四个孩子,他们有爹娘在身边,会健康成长的。
看完了四个孩子,他的目光落在陆庭远身上,他一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外孙,只是当时没有力气和功夫跟他说话。
他的手抬了抬,指向陆庭远:“庭远……”
陆庭远走上前:“外孙在。”
“你终于来了,能在临走之际见到你,外祖父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外祖父,是外孙不孝,这个时候才来看您。”
文献鸿摇了摇头:“不,是外祖父对不起你,四年前,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失踪四年。”
虽然他不知道陆庭远这四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不用说都能猜到,如果不是被困住,他又怎么会消失四年,被困住,面临的局面只有一个:被残忍的虐待。
这么多后辈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外孙,因为女儿的早逝,外孙从小的生活充满了坎坷。
他心中有愧,愧对女儿,没有照顾好这个外孙。
陆庭远没有说话,此时,说再多的话,都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悲伤。
文献鸿握着他的手,又看向了他身后的梁满满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很是懂事,一起走上前,先是跪着磕了三个头,才起身走到床前。
“曾外祖父,我们来看您了。”
文献鸿抽回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真好,都长这么大了,庭远也儿女双全了,老夫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说完他看向梁满满,梁满满也连忙走上前,刚要跪下,就被文献鸿拦着了。
“好孩子,别跪了,老夫有话想对你说。”
“外祖父请说,外孙媳妇认真听着。”
“庭远这孩子,从小就活的不容易,老夫很感谢你能嫁给他,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老夫走后,还望你们夫妻能相互扶持,好好养育一双儿女。
若是逢年过节能想起老夫的话,就给老夫上柱香,让老夫知道你们过的好,老夫就没有遗憾了。”
文献鸿的话说的悲情,让梁满满心底也止不住的悲伤,她再也控制不住,重重地跪了下去,一字一句地说道:
“外孙媳妇一定谨记外祖父地教诲,与庭远相互扶持,养育儿女!”
“起来吧。”
陆庭远上前,将梁满满拉了起来。
每个后代都交代了一遍,最后,韦正莹坐在床前,拉着文献鸿的手。
“你这人,操心了一辈子,为百姓操心,为朝廷操心,为一大家子人操心,如今,也该歇着了,放心去吧,这家里还有我老婆子。”
两人做了五十一年的夫妻,文献鸿自然是舍不得老伴儿,但是人都会死,他在走之前有这么多人陪着,他没有遗憾了。
韦正莹一边说着,一边将文献鸿扶着躺了下去。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大夫说了,文献鸿随时都有可能走,一屋子人都不想离开,静静的呆着,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然而,韦正莹却让他们都出去了。
老伴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该看的人也都看过了,实在没必要这么多人都杵在这里。
老伴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还是由她来陪着吧!
有她发话,一屋子人只好退了下去。
陆庭远也拉着梁满满和一双儿女回了屋。
进了屋,梁满满接过他脱下来的外衣挂在架子上,柔声说道:“去睡会儿吧。”
连着赶路,她心疼他。
将两个孩子安顿好,两人只脱了外衣,并肩躺在床上。
梁满满枕着他的胳膊,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该做的就是默默陪着他,他知道这个男人很不容易了。
陆庭远揽了揽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伤心:“外祖父去了,我就又少了一个亲人了,满满,你一定要陪着我,这一生都要陪着我。”
她在她的怀里蹭了蹭,温柔的说:“我会陪着你的,咱们有孩子,有家,咱们会和外父祖外祖母一样,白头到老,看着儿女们各自成家。”
听了她的话,陆庭远的心中温暖了很多,无论怎么样,他还有她,还有一双儿女。
梁满满抬头望着他:“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那你要答应我,一辈子陪着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好,我会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
两人没有再说话,静静的在床上躺着,但是都没睡着,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让人头皮发紧。
两人一边起床一边问:“谁啊?什么事?”
是一个小丫鬟的声音:“老爷和老夫人过世了,少爷让奴婢来叫你们。”
丫鬟的话刚落音,两人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情不自禁的对视了一下,都愕然地望着对方。
那丫鬟说,老爷和老夫人都过世了?!
虽然他们早已做了外祖父过世的心里准备,但万万没想到传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消息!外祖母也过世了?!
两人顾不上其他,迅速下床,披上外衣就往外祖父的房间里赶。
刚进院子,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悲痛的哭泣声。
两人进门之后就看到:文献鸿和韦正莹双双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甚至韦正莹的嘴角还带着微笑。
陆庭远只觉得心里突突直跳,看着床上的二人,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文献鸿去世了,韦正莹跟着他去了。
早在之前,她就下了这个决心,她与文献鸿虽然是奉父母之命成亲的,但是同船共渡五十一年,丈夫对自己体贴、尊重,从没有争吵过,甚至都没有红过脸,而且还是男人中极少的未纳妾的。
在这个时代,能嫁得这样一个丈夫,真真是无比的幸运了。
成亲后,夫妻恩爱,虽然经历了很多磨难,但是两人都是共同面对,他们的感情,早已不是时间和死亡能改变的。
当她知道丈夫这次要挺不过去了的时候,她就决定,要追随丈夫而去。
因此,她故意支开众人,独自陪着丈夫。
她看着丈夫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感受到丈夫的身体一点点的变得冰冷,她躺在丈夫身边,陪他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等到丈夫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也停止了的时候,她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药,带着笑,吞了下去。
因为她提前知会过了,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打扰,就这样,两个人走了,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走了……
直到门口的丫鬟准备给老夫人送参汤,敲了几次门没答应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等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爷和老夫人双双躺在床上,都已经没了呼吸。
文献鸿的去世在大家意料之中,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但是万万没想到,韦正莹居然跟着一起去了!
屋内,一片恸哭声,文博和文绚跪在床前,不停的磕着头。
陆庭远跟在两个舅舅身后,也跪在地上。
梁满满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感动油然而生,都说小年轻的爱情甜蜜,海誓山盟感动人心,但是眼前这对老人,才是真正令人羡慕的吧!
他们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甜言蜜语,但是相濡以沫的度过一生,最后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不得不说这样的感情真的令她羡慕。
她跟着众人一起,默默的跪在后面。
护国公和夫人一起去世的消息,轰动了全城,也惊动了皇上。
第二天,皇上命礼部亲自操持护国公和夫人的葬礼,几乎全京城的所有官员都来悼念。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国公府上下全部挂了白,不少官员的府邸门前也自发的挂白表示哀悼,人们感慨和伤心的同时,也被这夫妇二人的感情而深深的感动着。
丧事持续了七天,七天后,两人合葬于文家的祖坟。
这七天,陆庭远几乎都是恍惚着度过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同时离去,给他带来的打击着实不小,从此以后,他就真的没有亲人了,再也没有长辈会如此关心挂念他了。
看着他乌青的下巴,和眼底的悲伤,梁满满很是心疼,可是这种大事面前,说再多的话都显得苍白,她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边,照顾好两个孩子。
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随着时间过去,她相信一切都会被抚平。
葬礼结束后,文家的人还沉浸在悲伤中,但京城的氛围已经轻松了很多,官员门口的白布也被撤了下来,一切都恢复如常。
与此同时,明公公又来了,宣陆庭远和梁满满进宫。
皇上召见,自然是不能推脱,两人将孩子交给人照看之后,就换衣服梳妆进了宫。
这皇宫不是陆庭远第一次来,短短几年,就换了三个皇帝,当初被人宰割、被人追杀的十五皇子萧钰,已经成了皇宫新一代的主人。
这次进宫,两人都不敢怠慢,虽说他们以前和萧钰有交情,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关系也会随着变化。
就像他们以前可以称为朋友,可以自称是十五皇子的救命恩人。
但是现在,他们是君臣关系,他们只能是臣子,是臣子,就要对皇上恭敬。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的时候,他们就只能下车步行了。
已经是三月底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皇宫的红墙绿瓦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茫,透着隐隐的庄严和肃穆。
梁满满边走边想:这皇宫内,是多少人的向往,又隐藏着多少人的悲伤潦倒和荣华富贵?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没有再看。
两人在明公公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皇上的御书房。
一进御书房,两人齐齐跪下请安:“微臣陆庭远,命妇梁满满,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虚扶了一把,声音听不出多么欣喜,但也还算亲和。
“二位免礼吧,小明子,看座。”
“喳!”
明公公答应一声,然后端来了两个圆凳。
“陆兄,陆夫人,你们终于来了,知道你们最近忙着,也就没召见你们,四年多没见了,你们可好?”
陆庭远起身,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皇上的话,微臣和夫人一切安好。”
虽然皇上主动称呼他为兄弟,但是他却不能称呼皇上为兄弟,否则就是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