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的目标很明确，首先找吃的和水。
超市一楼的大门碎成了渣渣，货架倒了满地，基本看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地上全是烂兮兮的包装袋和洒出来的货品。
这种大型商场一般都有丧尸，数量还不少。
它们拖着散发着腐臭的烂肉从那些本就已经发霉的货品上走过。
苏灵强忍着不适走了几步，还没走到生鲜区就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蛋白质和植物腐烂的气息交杂，绿头苍蝇翩翩起舞，生鲜农贸区仿佛成了一幅无限微缩的地狱图景。
司金这两天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基本已经免疫。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大超市，感觉同漫画里看到的不太一样。
司金一面新奇的观察周围，同时留意着苏灵的举动。
苏灵蹲在地上缓解情绪，过了几秒钟才起身，转过头说：“我想去楼下看看。下面是副食区，应该能找到一些食物。”
司金点头：“走吧。”
走了几步，司金脚步微微一顿。
楼下有几个活人，状况不太好，被丧尸堵在了死角。
昨天照夜犯错跑进医院，店主亲自去接的人。
晚上下班回去的时候，哈罗德把小雀妖当成不听前辈叮嘱的典型讲了半个小时才罢休。
司金的自尊绝不允许自己犯那样的错误，跟上苏灵，没有提楼下的情况。
扶梯早已经停止运行，两人顺着扶梯走下去。
负一楼的情况也不好，货架空了大半，地上散落着被踩坏的包装袋，内容物也被倾倒出来，零零碎碎掉在地上，散发着一股霉味，像个大型垃圾场。
这种大型超市，在丧尸病毒爆发初期是最显眼且易获取的物资补给点，早已经迎接过许多饥肠辘辘的人。
苏灵围着货架艰难翻找，找了几圈，从倒塌的货架下扒拉出一小包冰糖，一小袋打好价签的薏仁。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将物资装进背包，干脆趴在地上找，又从货架的缝隙里掏出一小袋食盐，一把碎成渣渣的干面条。
面条很小一把，只有二百五十克，里面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好在外包装没坏，还能吃。
苏灵站起来把食盐和面条装进背包，感觉少了点什么，回头没看见司金，她心里慌乱起来，却不敢出声。
进入负一楼商场时，司金嘱咐过她，楼下有相当数量的丧尸，它们对声音和血腥味尤其敏感，尽可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要受伤。
苏灵站在原地深深吸气吐气，脑子疯狂转动，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司金去哪里了？
偷偷跑了？不太可能。
被丧尸抓走了？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这也不合理。
苏灵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跑腿员真的能对付丧尸吗？
她昨天拿到传单就下了单，今早也是激情下单，说起来她都没有见过跑腿员和丧尸正面交锋。
就算是跑腿员，遇到丧尸也会避退吧？
苏灵懊恼起来，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事情。
跑腿员也是血肉之躯，面对丧尸也会害怕。
苏灵一边自我反省，不经意抬头，瞳孔骤然一缩，浑身都僵硬住了。
两只腐烂得特别彻底的丧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距离她不足两米远，锈红色的肉块像破布料挂在骨架上，她能清晰地看见拇指粗的白色肉虫在腐肉里蠕动。
它们正一点一点，缓慢地朝她挪动过来。
苏灵的手脚不听使唤，没骨气地颤抖起来。
她知道必须转身逃离，却慢慢地软下身去，双腿像灌满了水泥，僵硬地杵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丧尸越来越近，苏灵已经能闻到它们身上的臭味，糜烂的暗红色腐肉仿佛会呼吸一般，缓慢地跳动着。
“啪叽——”
一条白色的肉虫钻出来，掉落到地上，疯狂朝苏灵的方向蠕动。
苏灵吓疯了，被恐惧禁锢的手脚突然解禁，尖叫着小碎步连连后退，肩膀猛地撞到什么，她俯身惊叫起来，根本不敢回头看。
这时前方丧尸的动作突然变快，骨架子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朝苏灵袭来。
司金单手揽住苏灵，侧身从货架上掰下一块板子，横着扔出去。
薄薄的塑料板堪比斧头，又比斧头轻巧锋利，呜呜叫着飞出去老远，最后深深嵌入墙壁里。
砰砰两声闷响，两具腐尸接连倒地，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到司金脚边。
它的牙齿还在颤动。
司金腿一抬，踢飞滚过来的烂土豆。
烂土豆撞到不远处另一颗烂土豆，红红白白的黏液混在一起，变成一滩烂鸡蛋炒番茄。
苏灵抬起头，从青年平静无波的金色眼瞳望见狼狈不堪的自己，突然崩溃：“你跑到哪里去了？”
客人的声音带着努力压抑却仍旧明显的哭腔。
司金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他确定客人没有被咬到。
苏灵身后传来一阵货架倒塌的尖锐声响，吓得她三步并作两步躲到司金身后。
司金：“……”
一高一矮两个小孩从货架后面走出来，高个子的少年十四五岁左右，手上拉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两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瘦得几乎脱了相，脸上、身上满是脏污，眼巴巴望着司金。
苏灵从司金身后探出头：“他们是？”
司金：“被困在这里的两个小孩儿，刚才差一点被吃了。”
苏灵诧异地抬起头：“所以你是去救他们了？”
司金沉默了一秒，迟疑地点头。
本来他不打算插手，感知到是两个小孩儿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去看一眼。
进入负一楼，司金就掌握了这层楼里的状况，他有完全的把握不让苏灵受伤。
结果却让客人受到这样巨大的惊吓，还差点哭了。
司金内心多少有点挫败。
这简直是最大的工作失误，他不敢想象这件事被哈罗德知道的后果。
苏灵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扶着司金的手瘫软下去，直接坐到地上：“你应该跟我说一声啊，转头没看见你人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你被丧尸抓走了。”
司金楞楞地站了一会儿才出声：“抱歉，让你受惊了。”
苏灵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扶着货架站起来：“算了算了，你也是为了救人。只是下次如果再有这种情况，最好跟身边的同伴说一声，免得对方担心。”
司金的表情微微一僵，本以为她要责备他没有保护好她，结果是因为担心吗？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往后可能都不会再见的陌生人，哪怕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邂逅，仍旧会产生微小的情感联系。
司金好像突然明白了哈罗德之前多次强调的工作准则，跑腿员接单就要优先对客人负责。
在这个对人类来说极度不稳定的世界，客人的每一次下单，都是在交付信任。
他刚才把客人扔在一旁，去救那对兄妹，这个失误可能比照夜昨天的行为还要严重。
苏灵见司金半晌不说话，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司金抬手捂住眼睛：“我在反省。”
苏灵：“啊？”
司金：“你说得对，作为跑腿员，不该在工作时间随便扔下客人不管，而跑去满足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虚荣心。就算有情况需要临时离开，也该跟客人郑重说明并道歉。”
苏灵被司金过于诚恳的态度弄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也惊奇不已。
跑腿小店超乎意料的正经，跑腿员强大率直，甚至打破了她对“帅男人全是花花肠子”的刻板印象。
我们要带她回家。
苏灵平复了情绪, 见司金还在自我反省，忍不住道：“你能这样想当然很好，不过总结、反思这些事情最好放在工作结束之后。正常的工作环境下, 工作期间因为私人问题考虑太多，反而拖慢效率。”
司金转头看过去, 第一次被店主以外的普通人类“说教”。
因为工作经验不足, 他竟然没有底气跟她理论，甚至觉得她说得可能没错。
司金和哈罗德在美甲店当护卫一年多，除了开店初期，路遥的店里还没有那么多怪物店员, 两人时不时能耍耍威风。
最近大半年，根本没有惹事的客人。
就算偶尔有一两个耍小聪明的人，其他店员也能处理, 不需要他们出面。
哈罗德平时和缇娜一起上学，接受龙族的百年义务教育，放假就跟着路遥满商店街跑，连和司金打架的时间都少了。
司金大部分时间和以前差不多, 四处寻找珍奇异宝，猎杀稀有魔物, 收集亮晶晶、魔法材料和食材。
休息时就躲在店里看漫画, 后来有了手机也经常上网冲浪,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路遥以外的人类。
司金觉得自己也应该更新一下对人类的认知了。
苏灵在司金的陪同下, 继续在负一楼搜索了近半个小时, 找到一瓶二百五十毫升的赠品花生油, 又在零售区域找到散装的米和绿豆, 不过数量很少。
苏灵找到干净的塑料袋, 装了两份, 自己留一半，剩下的给了司金救下的两个小孩。
十五岁的少年叫郑涵，妹妹叫郑欣欣，才六岁。
两人原来跟母亲住在一起，父亲在另一座城市上班。
丧尸病毒爆发后，父亲跟家里通过一次电话，随后杳无音信。
他们的母亲和邻居说好一起出去找物资，一直还算顺利。
母子三人省着吃喝，一天只吃一顿饭，勉强还能挨些日子。
前几天母亲再次外出，同队里有一个男人被咬了，但他和他妻子瞒了下来，没有告知同伴。
回到小区不久，那个男人就丧尸化了。
最先咬死自己的妻子，又跑去撕咬同行的人。
郑涵的母亲也被咬了，小区里有能力外出的人基本都没逃掉。
他们的母亲在彻底丧尸化之前，绷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回到家里，帮兄妹俩收拾了一点行李，叫他们逃，不要相信任何人。
两个小孩儿年纪都不大，哥哥才刚上高中的年纪，带着一个六岁的妹妹，在丧尸横行的街头流浪。
母亲为他们收拾的行李没几天就在几次慌张逃生途中遗失。
兄妹俩走投无路，两天前进入这间超市，随后就被困住，逃不出去了。
郑涵接过苏灵递来的粮食，嗓音嘶哑地道了谢，也牵着妹妹开始在四处翻找。
他们来得比较早，又在这里藏了两天，比苏灵还熟悉一点。
妹妹身体比较娇小，还能钻进犄角旮旯。
三个人合力找到一袋十斤重的大米，两袋小包装的婴儿面条，都没有开封，四五袋炖汤用的调味料，三罐午餐肉，两罐金枪鱼罐头，七八袋下饭的小咸菜，三件压在货架下的矿泉水。
苏灵把后来三人一起找到的物资按人头分了，用两个大型购物框封起来，又在外面包了两层厚纸箱壳子，再用塑料和胶带绑结实。
苏灵自己一箱，郑涵和郑欣欣一箱。
她转头跟司金沟通：“我想再下一单跑腿，麻烦你送我回去。”
司金点头。
客人只要下单，系统会立刻计算出最优接单人选。
按照目前的情况，苏灵再次下单，系统还是会派单给他。
苏灵看向紧巴巴挨着司金的两个小孩儿：“他们怎么办？”
司金也有点头疼。
这俩小孩儿像是赖上他了。
司金不由再次想起哈罗德大前辈的“教诲”，随便对脆弱的人类施以援手，很容易被黏上。每次行动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有没有勇气和耐心对他们负责到底。
不等司金想出好办法，郑涵主动问道：“你们刚才说的跑腿下单是什么？”
司金从布包里拿出一张传单递过去：“这是我们店里的宣传单，通过背面的下单栏下单，可以购买店里的下单名片。名片是下单道具，支付黄金作为报酬，就会有跑腿员接单，来为你们跑腿。”
郑涵举着传单仔仔细细看完，抬头看向司金：“那我和妹妹也可以下单。”
苏灵微微瞪大眼睛：“你们身上有金子？”
郑涵点头，从衣服里面拉出一条黑绳项链，黑绳末端编了几颗金珠，坠子是一块黄金打的无事牌，厚厚的很敦实，看起来很有分量。
郑欣欣也从衣服领子里拉出红绳编的项链，项链坠子是一枚纯金的如意锁。
郑涵没有透漏的是母亲帮他们收拾的行李里有几根二十克一条的金条和几条金链子，被他挽在裤脚里藏了起来。
他母亲那时候的状况已经相当糟糕，可能自己都分不清哪些东西重要，只把她觉得好的东西和食物囫囵装了一大包，全部塞给他。
大件的东西都在路上丢了，只有这些没用的黄金还在。
郑涵本来觉得带着累赘，准备出去就偷偷把金条扔掉，只留下几件金饰做个念想。
司金瞬间松了口气，从布包里拿出一叠名片：“不用传单下单，我有带名片。填了地址和目的地，很快会有空闲的跑腿员来接你们。”
郑欣欣可怜兮兮地看着司金：“不是哥哥送我们走？”
司金：“这个要看系统派单，本来今天是我负责这个区域。但如果我跑不过来，附近正好有空闲的跑腿员，就会是别人来接你们。不过不用担心，我们的店员都很强，一定会安全把你们送到目的地。”
苏灵闻言立刻从背包里拿出名片和笔，撑在膝盖上填写了下单名片。
司金立刻接到系统的最新派单，偏头去看苏灵。
苏灵垂下头不看他，顺手把笔递给郑涵。
她相信司金的同伴都很强，但还是忍不住有点私心，不想临时换跑腿员。
郑涵用项链上的金珠买了三张下单名片，拿到手就先写了一张。
四个人带着两箱物资从超市出来时，接单的跑腿员刚到门口。
哈罗德停住小电动，抬头就看见司金跟着三个普通人类一起出来，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明明司金在这里，系统怎么还会派单叫他过来？
哈罗德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回事？”
司金多少有点心虚，撇过头装死，伸手指着郑涵兄妹俩：“我们在楼下遇到的，他们了解到店里的业务就下单了。”
哈罗德的视线从几人脸上掠过，忽然双手抱胸，审视司金：“你别是在工作途中丢下客人不管，跑去救人了吧？”
司金不畏惧哈罗德，但这家伙经常跟着路遥跑，工作方面确实比他厉害那么一点点点点点。
现在大家一起工作，私下还有点攀比心理。
只要想到哈罗德拿他的失误当典型在同事中间大肆宣讲，司金就脚趾扣紧、头皮发麻。
太丢人了。
司金严肃脸：“工作时间，不要讨论私人问题，影响工作效率，有什么事情下班再说。”
哈罗德：“？？？”
苏灵和郑家兄妹站在后面，好奇地打量哈罗德。
新来的跑腿员和司金一样有个性，黑发蓝眸，发间有几丝银色的挑染，高马尾衬得少年英气十足。
他看起来明显比司金年幼，但身姿同样颀长挺拔，如林间翠竹。
苏灵眨眨眼睛，想起昨天上门送货的女生说店里的跑腿员都很专业可靠，可靠不可靠她暂且无法下定论，但一个两个长得未免太好。
在这种乱世，大多数普通人像路边灰扑扑的麻雀一样不起眼，这些跑腿员简直像直接从选秀节目里走出来的男爱豆，甚至各有风格，不要太犯规。
司金没想到随口发挥两句居然堵得哈罗德哑口无言，立刻借机招呼苏灵跟上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哈罗德皱着眉头，总觉得司金有点怪。
郑涵和郑欣欣站在一旁，没有主动靠近。
哈罗德只能先放下心事，专心工作。
他下车对郑氏兄妹做了自我介绍，确认他们的目的地，随后拿出吞金貔貅收款，准备送两人前往金桂小区。
金桂小区是兄妹俩原来的住处，他们在外面流浪的几天吃尽了苦头。
中途很多次，郑涵都想带妹妹回家，哪怕妈妈已经变成丧尸他们也不在乎。
可是丧尸存在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郑涵绝望地发现就连回去的路都千难万阻。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妹妹肯定会死在超市里，结果遇见了强大的跑腿员。
意外了解到跑腿小店的业务后，郑涵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回家，所以他在下单名片上写下的地址是金桂小区。
郑涵没想到他和妹妹怎么都回不去的家，坐着跑腿员的小电动，花了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
哈罗德停在金桂小区门口，小区的黑色大门用铁锁链绑了很多圈，门口全是衣衫褴褛的丧尸。
刚开始他们只是悠闲的从铁栅栏的缝隙朝外伸出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随后像是发现了哈罗德几人，丧尸开始推推搡搡地朝门外挤，拉起嗓子嘶吼起来。
哈罗德侧头看郑涵和郑欣欣：“你们确定要进这个小区？”
郑涵先下车，又抱着郑欣欣下来。
郑欣欣仰头对哈罗德道：“这里是我们的家，妈妈肯定在家里等我们。”
哈罗德沉默了几秒，低声道：“可是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丧尸和活人的气息完全不一样，路边这个小区像一片死海。
也不知道门口的锁链是谁绑的，里面已经全是丧尸了。
郑涵的瞳孔骤然紧缩，低头思考了几秒，下定决心地抬起头：“我再下一单跑腿，你能不能陪我们进去一趟？”
哈罗德靠在车上没动：“进去做什么？”
郑涵：“我们走的时候，妈妈已经被咬了。她把我们送出门后，不知道有没有回家。我……我想……我们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人类是一种无力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明明已经知悉结果，却仍要去求个分明。
若是以前的小黑龙，根本不会看这样的人类一眼。
但是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脆弱平凡的人类给了他很多东西，世间最独一无二的注视、关怀、牵挂、温柔……以及一个永远可以转身回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人类常说的“家”。
这两个小孩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哈罗德垂下眼眸，仿佛十分不耐烦：“要下单就快点，不然系统又要派新的订单给我。”
郑涵慌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但是他没有笔，在超市用的是苏灵的笔。
哈罗德从布包里掏出一支笔：“快点！”
郑涵接过笔，抬眸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凝着泪花，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哈罗德不自在地别过脸。
郑涵飞快写完一张名片，又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张名片，在背后的下单栏写上了名字和取货地址。
哈罗德不解：“写这么多干什么？”
郑涵：“做个预备动作，下次下单就能快一点。”
人类奇怪的脑回路，哈罗德在路遥身上也经常看见这种状况。
完成支付手续后，系统很快将最新一单派给了离下单客人最近的哈罗德。
哈罗德停好小电动，单手抱着郑欣欣，一手拎起郑涵，直接从围墙跳了进去。
不等走到兄妹俩原来住的单元楼下，郑涵已经看到了他的母亲。
她穿着送他们出门那天的衣服，两条手臂上满是血窟窿，大块大块的皮肉不知被谁咬掉了，伤口溃烂后又鼓胀流脓，像一块块臃肿的补丁贴在母亲纤细的手臂上。
她的皮肤失去了光泽，灰蒙蒙的，还发青，双眼浑浊无神。
从来干练如风的母亲，像小老太太一样小碎步小碎步地挪着，漫无目的地在小区楼下游荡。
郑欣欣也认出了女人，大声喊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没有任何回应。
郑欣欣急了，跳起来双手圈成喇叭状，大声朝不远处的丧尸呼喊：“妈妈，妈妈妈妈！”
丧尸群停住脚步，缓慢地转过身，充血的眼珠圆瞪，嘴巴“咔吧咔吧”地不断张合，发出粗哑难听的声音，并慢慢朝三人挪动过来。
郑欣欣看到母亲瞬间变得狰狞凶狠的面庞，无助地抱住郑涵的大腿，脸颊捂在哥哥的腿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小孩子并非什么都不懂，她其实知道妈妈出事了。
她只是不愿相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
郑涵弯腰用力抱了抱妹妹，重新找哈罗德拿了笔，在最后一张名片上写下新的跑腿任务。
【请跑腿员杀掉变成丧尸的妈妈。】
我们要带她回家。
五分钟后, 哈罗德没有接到新的跑腿派单。
郑涵写在名片上的字迹一点一点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郑涵不明白怎么回事，拿起名片递给哈罗德看：“大哥哥, 怎么会这样？”
哈罗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跑腿小店的系统不会出现这种错误，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郑涵下单的跑腿没有被受理。
没过多久, 哈罗德收到章舒的联络。
“这单跑腿超出本店的业务范围，予以驳回。”
哈罗德无法理解：“为什么？”
章舒也说不好具体原因。
这单跑腿是路遥亲自取消的。
哈罗德知道路遥做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原因，但是他想不明白，低头看向快要哭出来又拼命忍住的郑氏兄妹, 转头联系路遥。
路遥正和陆铭潇布置昌盛路区域的信号接收器，收到联络系统就帮她接通了。
路遥：“怎么了？”
哈罗德把郑氏兄妹的情况仔细给路遥说了。
路遥放下手里的事情，缓缓直起腰, 视线投向远处：“就算这一单跑腿有如此复杂的缘由，这位客人下单的跑腿也已经超出我们的业务范围。
“鉴于这个世界的特殊情况，跑腿员的工作范围已经酌情扩大，从单纯的帮忙运送货品, 扩展到保护、护送委托人。我们可以在工作期间清理丧尸，却不可以答应委托人随意去清理特定的丧尸。
“你们的强大可以帮助这个世界的人, 但不可代劳超过一般工作界限的请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罗德知道路遥的决定从来不会有错,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微的不理解。
路遥从对面的沉默感受到哈罗德的态度, 低头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 随意坐下来。
“我说得再直白一点, 这个界限的划定是为了保护我的跑腿员。今天只是有人下单要求跑腿员清理丧尸, 清理对象还是客人的亲属, 你能保证他之后不会因为某些情况而对你心生怨怼吗？
“再退一步来讲, 今天可以请跑腿员清理丧尸, 明天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个规则要求跑腿员杀人？
“当然我绝对不会允许受理这样的订单，但规则就是规则，界限一旦模糊，后续将有无限的麻烦。跑腿员是一份工作，不是工具。
哈罗德，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一件小事——你们的强大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可能会拥有的无数特质中的一种，并非救世解忧的万用良药。”
路遥很少对哈罗德说这样的重话，但是是她把龙族和妖魔带到了黄金之国，就必须对他们负责。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的神明似乎默许了这种状况，路遥的判断是不能叫店员继续去试探底线。
这也是她开了那么多店铺积攒下来的经验。
哈罗德的小脑瓜里感性的思维不多，想了很久也不能完全明白路遥的意思，但路遥的决定总不会出错。
他就是这么盲目地信任她。
挂掉了通讯，哈罗德低头去看郑涵，语气平静：“我们店主说这一单超过了跑腿员的业务范围，无法予以受理。”
郑涵失落地垂下头。
哈罗德以为客人的情绪可能失控，郑涵抬起手肘用力抹了两下眼睛，愣愣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蹲身下去，从挽起的裤脚里拿出一根金条，站起来哽咽着对哈罗德道：“我想再买几张名片。我会重新下单一次跑腿，麻烦你送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要带着妹妹活下去，以后再一起来接妈妈回家。
距离昌盛路不到两公里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辆白色小面包和一辆黑色轿车并排停在马路中间。
以它们为中心，方圆五米以内全是丧尸。
丧尸团团围住两辆车，厉鬼索命一般疯狂拍打车窗玻璃。
白色小面包和黑色轿车原是相对而行，面包车突然抛锚，两辆车起了一点刮蹭。
黑色轿车里开车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面包车来得方向就知道他们从金耀市来，男人降下车窗跟车里的夏怀崧说了几句话。
男人一行想去希望基地，找夏怀崧打听消息。
就几句话的工夫，无数丧尸突然从街道的角角落落涌出来，来路和去路都被堵了个严实。
夏怀崧和李蜜昨夜匆匆收拾行李，趁夜以出任务为借口，开着基地的一辆面包车逃出来，朝高升市狂奔，跑了一夜才过边界线。
随后车子的状态就不好了，慢吞吞的没力气，可能是没油了。
他们逃跑的时候十分匆忙，根本没时间准备备用的油，走到这个十字路口还是抛锚了。
夏怀崧和李蜜坐在车上正发愁，还遇到不停找他们打听基地消息的人。
两人不想透露和希望基地相关的信息，担心被基地的人获知他们的行踪。
对面轿车上的人听不懂话一样，一直问东问西，结果搞得都被困在这个十字路口。
夏怀崧靠在驾驶座的软垫上，焦虑地拍打方向盘：“怎么办？好像只能到这里了。”
李蜜坐在副驾驶位，手上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传单研究：“要不我们下单试试？”
夏怀崧：“我记得传单上写的范围只有十公里，这里距离万宜医院至少还有二十公里，肯定到不了跑腿范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