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6做了一个深吸气的动作，郑重谨慎地说出她和0777讨论多日的结论：“我们怀疑第八区入驻商路遥的真实身份仍是机械人。只是她使用的并非标准机械躯体，而是一具经过特殊处理的原生人类躯体。”
基兰自进入监狱长办公室就没出声，像隐形人一样沉默地站在后面，听到这里终于抬起头，“什么意思？”
0766和0777前次找他说明，只透露店主的体检数据似有异常，却并未透露这个信息。
“店主使用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原生人类躯体”到底什么意思？
未等到0766解释，基兰的星环上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0815发来的紧急联络，附带一条私密链接。
基兰低头看了几秒，打断0766，点开星环上的链接，店主和黑衣高马尾少年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爆揍陌生机械人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BS111星，主播士多啤梨手指仅仅抓着身后的砖缝，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引来不远处两方人马的注意。
士多啤梨可以说处于第一OB视角，大致看明白店主和高马尾少年原本是被追捕的一方。
二十多个至少超过3S级的精神能力者机械人在追捕两人，其中甚至有几个少见的空间系能力者。
可怕的是这二十多个高阶能力者在两个年轻的原生人类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士多啤梨看过店主在贯岛收拾越狱犯人的手段，他甚至觉得她根本没有拿出那时一半的实力。
或高大、或精巧的机械人全被店主身旁的黑衣少年清理掉，手段粗暴利落，头首分离，脑袋被摞在一起，钢铁躯体像服役退休的生活机器人，无力又凄凉地散落在小巷另一头。
最后剩下一个银紫色的机械人，被黑衣少年踩着脑袋押到店主身前。
路遥蹲身下去，曲指轻敲杜瑟的铁脑门：“你是什么人？有何企图？”
杜瑟情绪混乱，想破脑袋都料不到他们会输得如此彻底。
这可是两个原生人类，就算精神值再高，战斗中也绝对无法超越生物的极限。
就像鸡蛋无法与石头硬碰硬，原生人类的身体素质绝对无法与机械躯体比拟。
杜瑟自认没有低估对手，却仍旧一败涂地。
不只是杜瑟，就连不远处的士多啤梨都在怀疑人生。
他的直播间里实时观看人数已经超过百万，人气和观看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士多啤梨既兴奋，又隐隐担心无法安然脱身。
路遥跟杜瑟周旋了几句，没有得到有用情报，也不硬磕，指示圆梦系统去收集情报。
她转身坐在一具失去头颅的金属躯体上，哈罗德把身侧卸下来的头颅踢到她面前垒成一座赛博人头塔。
路遥垂眸望向趴在地上的杜瑟：“我这个人脾气很好，不喜欢强迫别人，也没有探听隐私的癖好。这些脑子我拿着没用，不过你们打扰我们购物也是事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杜瑟比刚才打架输了还惊讶。
杀人取脑在这个世界是那样正常，他原没打算开口，也料想他们的脑子迟早会被店主打开，说与不说结果都一样。
虽然杜瑟早有准备，就算阅览他们的脑子，也绝对找不到有用的情报，但听她的意思怎么像并不打算开他们的脑？
哈罗德有些烦：“跟他们废话什么？取碎片带回去给阿尔弗雷德不就行了。”
真正和机械人打过之后，哈罗德非常郁闷。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路遥示意哈罗德不要着急，以商量的语气对杜瑟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书商，我也没别的条件，十本书换一颗脑子，怎么样？”
杜瑟没有立刻回答，倒是士多啤梨的直播间里，有网友激动地留言——
【买几本书就能赎回大脑，是我就立刻滑跪同意了！】
【店主能有什么错？不过是想卖几本书而已！！！】
【我要哭了。她真的只是想卖书而已！！！】
【这才是不忘初心！！！】
士多啤梨也无语，万万没想到兵荒马乱之后，直播主题还能在这种时候被圆回来。
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个提议。
哈罗德在杜瑟背上画上了一个微小的束缚魔法阵，移开脚, 抬步朝路遥走去。
路遥已经从乾坤袋里移出托九绝门长老炼制的万界书架。
杜瑟仰头望着立于店主身后的暗金色书架, 目光怔怔, 心绪瞬间涌动, 仿佛看见了不可思议之物。
万界书架以建木作为主材料, 又以诸多上古灵兽的骨、皮为辅料, 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自有一股灵蕴, 还兼具建木的特性。
万界书架作为灵器出世那天, 便得到天道的祝福。
路遥扫一眼杜瑟, 机械人没有肢体动作时, 实在很难看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她又低眸看向不远处的那堆机械头颅，略微思索，转身开始从书架上挑选书籍。
“万界书架”这个名字是路遥取的，因为材料都是有灵之物, 万界书架拥有无限增殖的特性，生来就有容纳四海典籍的能力。
路遥去过数十个异世界，除了眼下这片星域, 所有世界或多或少都有书籍。
最近借经营书店的机会，路遥把各个世界感兴趣的书籍都搜罗在一起，分门别类放置在万界书架上。
所以除去已经在书店上架的各色书籍，还有数以万计未曾现世的书籍，农业、建筑、文化、历史、文学、工业、艺术、小说、杂谈、散文、诗集, 后世兴起年月尚浅的漫画、小人书, 又或者珍贵的禁忌魔法典籍、道家仙法……不拘内容形式, 万界书架包罗万象。
距离巷口不足五米距离的墙角，士多啤梨贴墙而立，凝神屏气。
直播间的网友被金光闪闪的书架吸引，讨论激烈。
【哇，店主出门还带那么多书。我真的相信她只是想卖书而已。】
【那是书架？怎么又许多没见过的书籍？】
【上层的书还挂着锁链，那都是些什么书啊？】
士多啤梨比网友看得更清楚，他只有C级精神力，也看出店主拿出的那书架不同寻常，制式古朴的木架周围似有柔和的金色光芒萦绕，摄像机却拍不出来。
路遥快速从书架上选出十本书，递给身后的哈罗德：“这十本给那个拉我手臂的客人。”
哈罗德接过去算账，顺便打包起来：“就那个被我抓住扔出去的家伙？”
路遥点头：“对。”
杜瑟盘腿坐在地上，没有伺机逃走，压下满心疑惑，盯着旁若无人地忙碌的两人。
他对书架有几分好奇，也想找机会把店主掳走，抬手指着书架顶上：“为什么不拿那些书籍？”
店主动作熟练利落，短短几分钟工夫就已挑出四五摞书籍，杜瑟仔细观察过，几乎没有重复的书籍，但也没有新的书籍。
书架上还有许多杜瑟没有见过得书本，但店主一本都没有挑选给他们。
路遥回头看他一眼，解释道：“那些都是未翻译的异文书籍，拿给你们也看不懂。”
杜瑟微微耸肩：“纸质书籍是旧时代的遗物，早就消亡无踪。为何你有那么多，连异文书籍都有？”
杜瑟得知书店和店主的存在就开始调查，顺便连纸质书籍的消亡历史也查阅了一遍。
纸质书籍过于低效，不便携带，且浪费资源，与电子存储方式相比，毫无竞争力，数百年前就已经消失。
纸质书籍的消亡并非人为，而是消失在科技的快速发展之下。
书籍由人类创造出来，又被时间所抛弃，却又在短短几百年后，猛然亮起复兴的零落星火。
杜瑟那时开始对书籍产生兴趣，命下属大肆收罗书籍，不限于路遥书店出售的那些。
他有意寻找数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典籍，可惜一无所获。
他没有找到的东西，书店店主手里却一抓一大把。
路遥再次回头，诧异地扫一眼杜瑟，仿佛他说了十分奇怪的话，直言道：“据我所知，这片星域没有遗留下来的书籍。我店里上架出售的书籍原都是异文书籍，得以正式上架的都需翻译成星域通用语，目前能做这项工作的人只有我和两个资深店员。”
杜瑟怔住。
消失了一阵圆梦系统回到路遥身边，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去晚一步，那些家伙的情报正在被消除。只探听到那个指挥的机械人叫杜瑟。还有一条消息，可能是我想多了，杜瑟曾经管理过罐头厂。”
罐头厂？
路遥：“我们在找的罐头厂？”
圆梦系统想挠头：“……刚摸到那片资料，有人在清除，没能看清。清除资料的人可能不是人工智能，有点像第三区那次藏在暗中的犯人。”
高阶精神能力者，看来有人早就盯上他们了。
圆梦系统又想起一件棘手的事：“对了，有人在直播，你和哈罗德被拍到了，那人就在距你不到五米远的墙角。怎么办？”
路遥没有指示，回头继续挑选书籍，手下动作加快。
五分钟后，路遥收起万界书架，从哈罗德手里接过刚打印出来的清单，弯腰递给杜瑟：“总计三千七百三十六万星币，分开结账还是一起结账？”
杜瑟回过神，视线定在伸过来的清单上，缓慢地眨动眼睫：“三千七百六十三万？”
这是买书还是抢劫？
“多了，是三千七百三十六万。”路遥笑容灿烂，递给杜瑟一个黑色的礼盒：“这是小店即将上架的新书，一套四册。您也是爱书之人，破例送您一套。”
杜瑟：“……”
哈罗德从怀里摸出嵌满宝石的怀表，低头看一眼，语气不耐：“得快点了，别赶不上登船。”
路遥：“你那什么表？对得上这里的时间？”
哈罗德略微得意地挑眉：“爱德华和安布罗斯设计的万时表，对应商店街除小吃店和青山面馆以外的所有店铺，现在就是星域时制。”
路遥还没见过，稍作考虑，便道：“回头拿给我看看，把小吃店和青山面馆的时制也加上。”
杜瑟举起星环付款，肉疼地把数百本书籍收进空间戒指，还在留神听两人说话，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记在心里。
听系统说有人在直播，路遥便不想再久留，麻利收款，招呼哈罗德离开。
和来时一样，哈罗德打开时空之门，这次是对应飞船站的坐标。
哈罗德在杜瑟等人面前展示过这个能力，这时也没有顾忌。
杜瑟眼见两人转身就走，真不管他和满地的电子脑，心下微动，轻轻按住左手手腕，三枚微型追踪刃形武器悄然无声地发射，直指店主。
杜瑟方才灵光一闪，此次捉捕店主的行动已成功无望，但可以取得她的身体细胞，培养克隆体也是一种方案，不过是多等几年。
迪乌斯那家伙九十年前就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如今睡在疗养舱里不见衰弱，几年当还撑得住。
只是他们的技术有缺陷，培养出来的克隆体有两个致命缺陷：一是无论多完美的克隆体，能力和发育都必定弱于本体；二是克隆体的寿命很短，就像被快速催熟的果子，从出生到衰弱，往往只有十几年的时间。
店主的这副躯体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强得可以容纳在精神值和能力开发上展现出惊人天赋的店主的意识。
杜瑟最想要的还是店主的原生躯体，迪乌斯与她一样是精神值深不可测的类型，需要一副足够强韧的肉体。
偏偏迪乌斯十分固执，宁愿脑死亡，也不愿意更换机械躯体。
杜瑟无声叹息，先获得店主的细胞，等他想到办法，再到贯岛掳人。
哈罗德侧头，眼也不眨地抬手，直接挡掉两枚追踪飞刃，还有一枚擦过路遥左手尾指。
杜瑟的机械眼瞳孔微缩，精准捕捉到路遥手掌上慢慢浸出的一丝血痕，没等他松下那口气，迎面挥来的拳头轻松拧断他的脖颈，钢铁头颅滚落在地。
哈罗德捏住活动过的手腕，挡在路遥身前，垂眸对上杜瑟还在眨动的机械眼，眉眼生戾，“没完没了了，我要把这些家伙烧成灰。”
路遥接到圆梦系统的消息，巡逻飞船和星际警员正赶过来，大约还有两分钟抵达。
路遥捡起杜瑟的头颅，徒手摘掉一只机械眼，弯腰将头颅和那堆赛博人头塔放在一起，拦住哈罗德：“有点麻烦了，先走。”
贯岛第一区的监狱长办公室，0766的眼睛几乎贴在悬浮光屏上，语气有几分焦急：“那个机械人是想获取店主的身体细胞！不能让他们带走那把飞刃，必须尽快联系BS111中心区域的巡逻警员。”
监狱长联系秘书狱守。
基兰同时向0815发出指令，要求他亲自到BS111星接路遥。
直播画面里，店主和黑衣高马尾少年离开不久，警笛鸣起，小巷中突然出现四个一模一样的黑色机械人，带走了杜瑟一行人的电子脑、机械躯体，以及嵌在墙缝里的那把微型追踪飞刃。
0766看到这一幕，难掩失望之意：“店主的细胞标本被带走了。”
监狱长情绪无波：“你刚刚没有说完，店主的躯体有什么秘密？”
0766平复情绪，尽力以平静地语气解释：“店主的精神值无疑已经超出普世标准，原生人类的身体强度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精神体。店主的情况实属罕见。我们怀着疑问反复分析店主的各项数据，随即发现她的三次体检数据没有任何变化。她的身体和机械躯体很像，仿佛一具专门为容纳那个强大的精神体而打造的容器。”
填坑《面纱》。
路遥和哈罗德离开后, 直接通过空间之门到达飞船站外，哈罗德提前在附近留有坐标。
两人刚从门里出来，路遥就听见广播在通知登船。
哈罗德是个黑户, 没有星环, 没有身份证明, 无法购买飞船票。
路遥单独买了一张票, 把哈罗德放在乾坤袋里 , 再把乾坤袋放进随身仓库, 零风险避开安全检查。
路遥顺利登船，期间接到尹自仪和0815的联络。
他们似乎都在网上看到了直播, 0815还说要来BS111星接她。
路遥告知两人自己已安全登船, 请他们不用担心。
飞船启程后, 路遥打开星环看网上的消息。
星际警员抵达现场后, 士多啤梨的直播中断。
从网上流出的直播录屏可以看到杜瑟那伙人没有被抓到，反倒是没能及时脱身的士多啤梨被警员带走。
直播虽说已中断，星网上关于这个事件的讨论热度并未降下，“书店店主”、“路遥”、“超帅超能打的黑衣高马尾少年”、“书架”甚至在短短时间内成为了高频词条。
士多啤梨也接到一波实实在在的热度, 可惜他此时人在警署。
【肇事者和书店店主逃了，碰巧路过看了一眼热闹的路人被抓了，一琢磨这事儿我就忍不住想笑。】
【我想说主播这事儿也不冤。他那叫看热闹吗？明明就是全程围观！运气来了也是挡都挡不住, 谁能想到这样都能遇见路遥？】
【说起来我更好奇路遥为什么会出现在BS111星，还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少年，应该是个原生人类吧？徒手卸机械人这种夸张至极的事例，就算是在电影或者游戏情节里遇见，老子都要发帖辱骂智障！！！偏偏今天看到个真的……】
【我仔细观察了, 还存了一段全息录屏。高马尾美少年和店主一样, 绝对是个原生人。第三区那次, 路遥也会这招。只想知道高马尾少年到底组合了那些基因，如此俊美高贵，又如此能打。】
【我看店主这次都没怎么动手，果然还是身边带的保镖太厉害。】
【你是忘记店主徒手摘那头头的机械眼了么？不要脑子，只拿眼睛，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没有人觉得店主拿出来的那个书架很特别？】
【我看到书架上有很多没有见过的书籍，越来越好奇书店店主的身份。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纸质书籍？又为何那么强？】
星网网友的关注点五花八门，路遥筛选出部分略微棘手的舆论风向，叫圆梦系统处理，其余的便不管了。
大约八个小时后，路遥从飞船站点出口走出来，远远看见来接她的0815。
0815还是临时更换的那副机械躯体，径直朝路遥走过来。
他没有看见直播里保护店主的黑衣少年，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就道：“我现在就护送你回去。”
回贯岛前，路遥还有没做完的事情，如实对0815说：“我想买几只空间戒指，还想买机械躯体。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出售非整副机械躯体的店铺？我只想要一只手和一只脚。”
0815再次产生了一种熟悉的违和感，店主似乎对机械技术缺乏基本的了解。
她既不了解机械技术，也不了解由机械技术衍生而来的相关产业。
若不是被杜瑟打断购物行程，路遥这时已经买到合适的空间戒指，也有时间去了解机械躯体定制。
0815通过星网看到了直播，贯岛高层大概也得到了消息。
路遥从BS111星回来，就必须与0815同行，可以说是是对她的保护，某种层面来说也是监管。
所以路遥干脆如实跟0815汇报行程计划。
0815思考片刻，决定带路遥去他相熟的店铺，且恰好就在他们落脚的这个星球。
两人从飞船站点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哈罗德。
哈罗德提着两瓶水和两盒餐点，看起来就像是他比路遥先下飞船，出站去买了水和食物。
哈罗德手腕上戴着用复制魔法制作出来的虚假星环，没有星环的功能，但足以掩人耳目。
路遥对0815介绍：“哈罗德，我的弟弟。”
0815不动声色地打量哈罗德，确定他和店主一样，也是能徒手掰断机械人脖颈的原生人类。
三人打了个出租飞船，四十分钟后，顺利到达0815介绍的店铺。
店里不仅出售机械肢体，也售卖空间戒指。
空间戒指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非定制款基础型空间戒指售价仅数千星币，路遥一个高兴就按商店街店员在职人数安排了一波，权当出差带回去的伴手礼，另外还买了一批内容量更高的空间戒指，准备拿给商店街的VIP客人看看。
就算日常不能使用，大概还是会有客人喜欢，届时也能为她的小金库添一笔进项。
书店经营这么久，总算有机会稍微反哺商店街，路遥预想空间戒指大卖的场景，不由干劲十足。
相比之下，机械肢体的价格就昂贵很多。
路遥认真听了半个小时的产品讲解，精挑细选了一副基础型号的机械躯体，并使用材料和技术更好的一只右手、一只左脚。
在0815这个熟人刷脸的情况下，两副机械肢体以一千两百万星币的价格成交，连同空间戒指的采购单，几乎瞬间花掉了两千万星币。
付完款的瞬间，路遥的心理状态立刻由亢奋转为贤者时间，对于新世界暂时没有了继续探索的热情。
原本还打算了解一番同条街道上售卖的机器人，
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想法，准备即刻和0815回贯岛的飞船。
哈罗德不同路遥一道，他要带路遥花六百万星币购买的全副机械躯体回亚历山大大陆，两人在街边分别。
0815走在路遥身边，见少年走时背对着店主随意地挥了挥手，刹那间0815脑子里闪过曾经看过的故事片段，脚步微顿。
路遥走出去几步，回头看过来，“怎么了？”
0815垂下眼睫，缓缓摇了下脑袋，快步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0815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下次见面会是很久以后吧？”
店主还不知道，她这次进了贯岛，行动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自由，甚至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贯岛。
0815还没有收到上级的指示，但多年工作的经验几乎形成直觉。
贯岛不会关押没有犯罪的店主，却有绝对的手段可以将她留在岛上。
或许很久以后，店主回想起这个下午。
她与名叫哈罗德的少年连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
路遥正想着事情，并不知道0815就刚才的情景脑补了二十集可叹可歌的悲情故事，随口回道：“不会，或许晚上回去就能见到。”
0815：“嗯？”
路遥回神，面上没有丝毫慌张，淡淡道：“哈罗德以后会到书店帮忙。”
0815：“可是你刚刚说‘晚上回去就能见到’。”
路遥：“我还说了‘或许’。哈罗德想试试能不能从外面打开空间进入贯岛，我觉得这想法挺有趣。晚上等我回去，就在星环上联系他。”
路遥和哈罗德之间自然没有这种计划，眼也不眨地修补各种可能出现的漏洞，几乎成为店主的被动技能。
0815停顿三秒，渐渐理解路遥的意思，机械眼不受控制地瞪大：“他能跨越数个星球的空间？”
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是如今在军部服役的三位拥有空间系能力的士兵，实力最顶尖的那位也无法跨越浩瀚星海，从一颗星球瞬间移动到另一颗星球。
0815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对上店主清澈如水的眼瞳，开始烦恼起来。
要是被更多人知道哈罗德的能力值如此之高，恐怕到时被掳夺的将不止店主一人，哈罗德也会成为被多方势力抢夺的人才。
作为贯岛的狱守，0815有天然的立场。
他犹豫很久，还是低声对路遥说：“你若是想保护那个少年，就告诉他，绝对不能踏足贯岛。”
路遥定定看着0815，缓缓弯唇：“多谢好意。”
0815不自然地撇过脸，抬手摸了下鼻尖。
路遥随0815登上贯岛的专用飞船。
0815要去船上的机械仓更换回平时穿着的机械躯体，大约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主舱，坐在路遥身侧的位置，摸出一本书籍。
路遥侧身靠在软垫上，隔着特殊材质的玻璃，遥望浩瀚星海。
从宇宙凝视星海的感觉，与站在地面仰望星空完全不同，彷如渺小的众生融入了星海之中，也变得和星星一样静默自由。
不知过去多久，进来三个结束货仓整理工作的邮差狱守，其中一位走到路遥对面的位置坐下，自以为隐秘地打量路遥。
路遥忍了一会儿，侧首看过去：“我脸上有脏东西？”
那位狱守猝不及防与店主对上视线，慌乱地低下头，用力摆起手臂：“不是不是。”
过去约有半分钟，邮差狱守再次抬起头：“刚刚不好意思……我在书店买过书，《面纱》读了很多遍，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死的却是狗’。不止我，我们很多同事，还有网友都读不懂。刚刚我们在仓库还聊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教一下你的看法。”
这大抵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狱守，穿着看不出年龄的机械躯体，天真、热情和求知欲依然从那双毫无感情的机械眼中透出来。
而他一股脑透了底，坐在左右两侧的同事木着脸，小心避开店主的视线，耳朵却支棱起来。
0815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却也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路遥开始回想《面纱》的故事，不堪忍受天性孤僻的丈夫瓦尔特，美人凯蒂与第三者查尔斯暗生情愫。这段越轨的感情被丈夫瓦尔特发现，瓦尔特将凯蒂带到了霍乱肆虐的某地平息瘟疫（1）。
这个故事最具有戏剧性的情节是凯蒂在被死亡包裹的南方小城遭受身心的多重磨烂，顽强地活了下来，而瓦尔特在治疗病人的途中感染，不幸离世（2）。
邮差狱守询问的那句话，发生在瓦尔特受尽病痛折磨，将要死亡之时。
凯蒂得知瓦尔特染上疫病已无生机，跪在瓦尔特的床畔，祈求他的原谅。
瓦尔特面对崩溃痛哭的凯蒂，留下的临终遗言就是那句“死的却是狗”。
路遥抬眸看向邮差狱守，目光平静如水，声音也无波澜：“你觉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邮差狱守只迟疑了几秒，立刻就道：“我的看法和大多数人一样，瓦尔特是在自嘲自己是那条狗？”
星域的婚姻制度早与书中世界所描写的完全不同，最初的读者在读到凯蒂只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引来丈夫如此可怕的报复而费解。
为了完全读懂《面纱》，不少人开始大量查阅历史资料，只为搞清楚故事里的三角关系。
《面纱》的读者中，唯有生活在仍保有原始婚姻习俗的原生人类聚居区的人最有代入感，还有人特意在网上发帖解析故事背景。
待了解清楚故事背景，读者面对那句终极隐喻“死的却是狗”却始终无法完美解读，哪怕有随书附赠的诗歌原文，大多数读者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死的却是狗”这句话原自戈德史密斯的诗歌《挽歌》。
《挽歌》讲的是善人领养了一条狗，刚开始善人和狗相处融洽。有一天，狗突然发狂，咬伤了善人。人们咒骂疯狗，所有人都以为善人会死。结果善人奇迹般的恢复，死去的却是那条咬伤人的狗（3）。
故事里想报复妻子偷情、故意将妻子带到疫病中心区域的瓦尔特反倒先死于疫病，不得不说这个情节的设置充满讽刺。
是以许多人读《面纱》时的感觉和邮差狱守一样，读到那句“死的却是狗”的时候，都会认为“狗”指的就是“瓦尔特”。
路遥凝视星海，悠悠低语：“我提供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解读。不过，在我的家乡有一句俚语‘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的说法并不代表笔者书写故事时的真实意图，不过是附加了个人主观意愿的些许想法而已。你们可以不认同不接受，只当听了些闲话。”
年轻的邮差狱守和他的两位同事、0815的全副心神都挂在店主身上，忍耐着好奇心，等待着谜底揭开。
路遥垂下眼眸，手指拨弄腕上的黑珍珠手链，声音有几分缥缈：“关于《挽歌》的故事，曾有人这样解读——‘疯狗’并非故意咬伤善人，它只是欲望。而欲望不分对错，全凭本能。善人被疯狗咬伤，人们疯狂咒骂狗，何尝不是在咒骂善人？
